沧海龙吟号,三千料钢骨木壳,漆黑船身映寒光,龙首舰艏傲对冰浪,双螺旋桨轰鸣,航速五节,浓烟如龙尾冲天。护航的「沧海月明号」与「沧海遗珠号」侧轮激浪,分列左右,四艘运煤船满载五千吨北疆煤,稳随其后。舰队总兵力一千二百人,皆经半年新式海军训练,火炮六十门,燧发枪千支,红底日月旗烈烈迎风。
库页岛的寒潮如约而至。自鄂霍次克海扑来的北风挟带碎雪,将码头上的盐霜卷入丰原市低矮的木屋之间,彷佛在这片人造的新生之地上泼洒着自然的冷漠。
丰原市的灯火依然明亮。李焕哲蹲在码头边,粗布围巾裹着耳根,眼前是一篓鲜红的鲑鱼。他被从江华租界送来时只有一张破棉被,如今在这里,每晚他能以鲑鱼换得足够铜钱买清酒和粟饼,还有一间由舟山军分发的木屋。他望着远方的灯塔,微笑:「这里虽冷,总好过江原道那些贵人眼里的冷。」
街道另一头,崔氏正向一位虾夷族商贾兜售腌鱼,夹着高丽口音的大明官话招呼不断。「三文一包,今日刚腌的,买一包我再送你粟粉。」她的笑容温柔却警惕。虾夷人虽与他们交易,却从不亲近——即使是在丰原最喧闹的巷口,仍有种割裂感如寒风般渗入肌肤。
而在数百里之外,永归县的雪已深埋膝盖。朴敬修一锄砸在冻土上,土层下的冰脉断裂,响起刺耳的回音。他颤抖着站起,望向那座刚建成的木堡——几位舟山军教官在堡中烤火取暖,而堡下的降民,却靠鹿皮、篝火和咸鱼熬过这个漫长冬季。
「他们说这里是希望之地……」朴氏喃喃,「可这雪,要怎样种出希望?」
永归县原是为最贫者准备的出路,可暴风雪封锁了道路,舟山军的赈粮抵达缓慢,垦荒者开始南返的耳语在篝火旁悄然流传。朴敬修望着远方丰原的方向,心头一动——若再等不到春天,他也将弃地而去。
而在库页岛中部的山谷,另一种火光正悄然燃起。
「他们又砍了我们的林。」虾夷猎人阿塔伊弓背如豹,指向远方被垦出的坡地,「昨日的鹿群,今晨只见血迹。」
阿依努酋长卡姆伊坐在猎人围绕的火堆旁,眉头紧锁。他明白高丽人不是敌人,而是洪流。他们有舟山军的契约,有铁器、有官府,他们对这片冰原的渴望比雪还重。而他的族人,已数月无鲑鱼可食。
「我们不能再退。」卡姆伊低声,「若让他们占了溪谷,猎场也将断绝。」
夜色深沉,虾夷与阿依努人在林中悄行,绕过舟山军的巡逻岗哨,火光在他们手中跳跃——那是山间复仇的信号。
黎明时分,丰原市的钟声响起,舟山都督杨天王披甲登上城楼,望向北方雪原。昨夜真冈附近林场突遭袭击,一座工棚被烧,数名北氏受伤。山地的旧主,终究不甘沉寂。
「冰雪之地,若无团结,便成寒狱。」杨天王沈声。
他下令召见高丽社长、虾夷长老、阿依努酋长,开启「共生议事」,试图将火光熄于萌芽。但他心知,割裂的,不止是族群,还有血与地、饥与雪、身份与命运。
冰原之南,火光已起。
三月十六,晨八时,沧海龙吟号驶入库页岛南端海域,水温仅三度,海面浮冰若隐若现。舰桥上,北冥海军司令王大虎身披海军大氅,凝望灰白海平线,沈声道:「极寒试航,锅炉与火炮是关键。今日试炮,务必全录数据。」
副司令周蒙花手持气压计,检查锅炉读数:「气压九十磅,稳定。冷凝水管加热正常,螺旋桨转速无衰减。汤铁牛的锅炉,硬是扛住了北冥的寒!」她转身对传令兵道:「火力舱,准备试射!」
副舰长叶承灏站在舰首甲板,望远镜扫视海面,指向一块浮冰:「目标,距舰二百五十米,青铜火炮五门,仰角十五度,试射三轮!」
「遵令!」火炮组学生舰官迅速调整炮位,火绳点燃,震旦大学笔记本摊开,记录每门炮的膛压与射程。随着一声令下,舰身微震,五门火炮齐发,炮声如雷,火光撕裂海雾。炮弹掠过冰海,击中浮冰,冰屑四溅,海水沸腾,浪高三尺。
「命中!膛温正常,无结冰卡膛!」炮手高呼,学生舰官奋笔疾书:青铜火炮,极寒射程减5%,射速1发/分钟,稳定性90%。叶承灏点头:「火药干燥,炮膛保温得宜,北疆战力可期。」
岸边,库页岛阿伊努渔民与明国移民驻足远望,见铁舰喷烟吐火,纷纷跪地,误以为海神降临。驻岛海军小队百人,持旗挥舞,燃篝火引导舰队靠岸。港务负责人朴大为乘小舟迎舰,登上沧海龙吟号,敬礼道:「库页岛补给站,煤炭三千吨、淡水五千桶,皆备!恭迎龙吟巡海!」
王大虎回礼,递上航行日志:「库页岛是北疆锁钥,试炮已成,火炮耐寒。尔等守岛,功不可没。下一站,千岛群岛,备好地图。」
朴大为展开库页岛地图,指点道:「岛北有油泉,渔业年千吨,移民五千户。金人北高丽渔船屡探,舰队巡航,当可断其妄念。」
冬去春来的库页岛,清晨被一阵温润的海风唤醒。丰原市的稻田泛起新绿,北高丽移民的镰刀声与河北移民的吆喝声交织,田埂间的汗水折射着晨光。码头边,北海商行的货船卸下铁器与布帛,装满木材与鱼干,却掩不住移民与土著间的低语争执。库页岛,这片大明北疆的屯垦重地,繁荣与暗流并存,犹如海面下的暗礁,试探着新生之地的根基。
丰原市中心,一座木构的集会堂内,北高丽出身的市长金允赫端坐于高台,面前摊开一张库页岛的地图,红线标出的垦地已密密麻麻。对面,河北移民领袖李德昌双手抱胸,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金市长,说好的百亩地契,怎么又缩水了?」李德昌敲着桌子,声音低沉,「我们河北人辛辛苦苦开荒,凭什么新来的北高丽人一来就分好田?」
金允赫放下毛笔,目光沉稳:「李兄,丰原的田三年前就分得差不多了,新来的北高丽人多是高丽奴役下的逃民,无处安身。商会的规矩,优先安置难民。你若愿意带人去永归县开新地,地契和农具一应具全。」
李德昌冷哼:「永归县?那地方全是树林和沼泽,开荒得搭上半条命!金市长,你这是偏心!」
争执间,集会堂的门被推开,一名身着明式短衫的北高丽女子快步走入,正是移民官柳静姬。她眉目清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脆声道:「李领袖,吵闹解决不了问题。昨晚永归县的猎场又被烧,虾夷人扬言要报复,这事你们河北人得给个交代!」
李德昌一愣,脸色微变:「烧猎场?那不是我们的人干的!定是新来的移民捣乱,推到我们头上!」
柳静姬目光如刀:「捣乱也好,误会也罢,商会已经派巡丁去查。虾夷人的猎场是库页的命根,烧一块少一块,你们河北人若不想背锅,就帮着平事。」
金允赫点头,补充道:「静姬说得对。虾夷人若闹起来,丰原的稻田也保不住。李兄,带几个河北好手,跟巡丁一起去永归县,查清真相,商会记你一功。」
李德昌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这事我管了。但金市长,地契的事,别忘了!」
永归县的伐木营地,巨木参天的林间,河北与北高丽的伐木工挥汗如雨,铁斧砍入树干,发出沉闷的回响。营地边,一名虾夷猎人名叫塔拉的青年蹲在土坡上,手中握着一张弓,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木屑堆。他的身旁,几名阿伊努牧人正赶着羊群,羊铃声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脆。
「塔拉大哥,又在盯着那些伐木佬?」一名阿伊努少年走上前,手中提着一篮新采的野莓,「他们砍我们的猎场,烧我们的草地,商会就不管?」
塔拉吐了口唾沫,低声道:「商会?他们只要木材和地契,哪管我们的祖辈猎场?昨晚烧草地的事,我看八成是新来的棒子干的,想逼我们让地!」
少年咬牙:「那咱们也烧回去!他们的稻田不是挺金贵?一把火烧了,看他们还嚣张!」
塔拉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静:「烧稻田只会让商会派兵来。舟山军的火枪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得聪明点,去找柳大人,把这事说清楚。」
正说着,一队舟山军的火枪兵沿着林间小道巡逻而来,为首的队长王斌峰腰佩三棱刺刀,气势沉稳。他朝塔拉拱手道:「塔拉兄弟,昨晚烧草地的事,巡检司已经查到线索,是几个新来的北高丽移民干的。商会决定罚他们去千岛开荒,猎场的损失,会用粮食补偿。你看如何?」
塔拉点头,语气缓和:「王队长,这法子公道。但永归县的树砍得太快,猎场越来越小。商会若不管,我们虾夷人只能自己守了。」
王斌峰沈声道:「这事我会报给柳大人。商会的规矩,猎场和稻田一样重要。塔拉兄弟,帮我们盯着点,金狗的探子最近在岛上出没,别让他们趁乱搞乱子。」
塔拉应声,握紧了弓,转身消失在林间。
丰原市的码头,北海商行的货船停泊于海面,桅杆上的明海商会旗帜猎猎作响。码头上,北高丽搬运工金秀姬正指挥工人装载木材,汗水湿透了她的布衫。她朝一名河北工人大喊:「张兄弟,这批木材得赶在寒潮前送到得抚岛!商会答应的铁器,下船就到!」
张姓工人咧嘴一笑,扛起一根巨木,汉语带着浓重的河北口音:「金大姐,放心!咱们库页的货,保准不误!」
码头边,舟山军第三师的战舰整齐排列,火炮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舰队副指挥李天佑站在甲板上,手持一封来自北冥大荒的密报,眉头微皱。身旁,巡检司官员柳静姬正与一名虾夷密探交谈,后者的鹿皮斗篷上沾着泥土。
「柳大人,金国的探子昨晚在永归县出现,带了几把短刀,像是想抢我们的鱼干仓。」虾夷密探压低声音,「他们还试图收买几个河北移民,幸好被我们截住了。」
柳静姬冷笑:「金人真是会挑时机。北冥刚立府,库页的木材又成了他们的目标。传令下去,码头加派一队火枪兵,任何可疑人影,格杀勿论。」
李天佑点头,补充道:「教主的命令,库页是千岛与北冥的后方,断不得。丰原的稻田和永归的木材,得保证供应。金人若断了这条线,白海航路就危了。」
柳静姬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面:「库页不只是后方,更是北疆的粮仓。码头的火炮再加两门,巡检司的军火库也要扩建。咱们这寒地,不仅要守住,还得让金人瞧瞧大明的底气。」
丰原市的集市,木板摊位上摆满了鱼干、鹿皮与野莓,北高丽妇女的食物摊散发着黍米粥的香气,引来河北与虾夷的围观。一间新盖的学舍传来朗朗书声,北高丽教师崔东奎站在木台前,指着黑板上的「地」字,教导一群河北与阿伊努孩童:「这是地,咱们库页的根。念一声!」
「地!」孩子们齐喊,声音清脆,穿透雾气。一名阿伊努少年捧着一块鹿角,递给崔东奎:「老师,这是谢您的。爹说,学了汉字,卖鹿皮能多赚几文!」
崔东奎接过鹿角,笑道:「好,明天教你们写‘木’,卖木材的时候也能写牌子了!」
集市角落,一座石砌的神龛燃着祭火,虾夷老者低声祈祷,祈求海神与林神庇佑这片新土地。远处,丰原市的码头旌旗猎獾,舟山军的战舰驶向千岛,载着库页的木材与希望。稻田间,北高丽与河北移民并肩劳作,虾夷猎人的箭矢与阿伊努的羊铃声交织,守护着这片寒地中的新国。
夕阳西下,库页岛的海雾与炊烟交织,勾勒出一片开垦中的边疆。丰原市的稻田生机盎然,永归县的伐木营地热火朝天,北高丽的汗水、河北的铁锹、虾夷的弓箭、舟山军的火炮,共同谱写着大明北疆的乐章。然而,猎场的争端、金国的细作、资源的压力,如同雾中的暗礁,提醒着这片寒地的守护者:开垦之路,步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