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连当初死了的上官仪,他的心里也是觉得亏欠的,所以,现在,她武媚娘已经不再是他的盟友。
而是成为了一个敌人!
还是个最大号的敌人!
不知不觉间,这些人竟然都跑到了同一条船上,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不久之后,这些人就可以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她了!
“这当然是为了你好。”
“媚娘,你我都不年轻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为以后着想吗?”
“日后,贤儿做了皇帝,那个时候,朕肯定已经不在了,你和贤儿的关系这样差,你就不担心,日后,他会薄待你?”
“就算不把你怎样,可你还有族人,你就一点也不为他们着想?”
“要想保住你武氏一族的荣耀,和贤儿搞好关系,是必然的。”
“这本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也根本就不需要朕来提醒,母子亲情,乃是天性。一般来讲,贤儿作为继任的皇帝,自然不会苛待你这个亲娘。”
“可是……”
“媚娘,你和贤儿的关系,绝对不是普通母子那么简单,今日你对贤儿如此苛刻,他日,他做了皇帝,会待你好吗?”
啊……
这……
武媚娘惊呆了!
这个话虽然是李治说出来的,但是,讲实在的,她作为苛待儿子的亲妈也确实未曾考虑过。
李治,他终究是要死的。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武媚娘还未曾想过,而李治却已经暗暗的放在心中。
并且,益寿延年虽然是他的愿望,但是,他也很理智的明白,人的寿命,总是有尽时。人生这条路,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媚娘啊,我啊,终究是要走在你的前头的,你也要为自身考虑啊,我走以后,可就没有人能护着你了!”
“难道,你真的愿意和亲生儿子反目成仇?”
“圣人!”
“不会的!”
“媚娘会尽心尽力的服侍圣人,圣人一定会福寿绵长的!”一滴泪,从天后那已然有些僵硬了的眼角流出,晶莹剔透。
即便是心怀仇恨,但毕竟是做了几十年夫妻的人,涉及到死生之事,武媚娘也是难免被触动了心弦。
李治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做妻子的,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正是因为李治说的是实话,才更让人难以接受。
李治帮她拂去了那一滴泪,讪笑道:“媚娘,看到你的眼泪,朕也就安心了。”
“你的心里,还是有朕的,朕心满意足了。”
“但是,这也是现实啊,媚娘,年轻的时候还不明显,可这些年,你还看不出吗?”
“朕的身体可是远远不如你的,你虽然年长些,可身子骨硬朗,精神也好。”
“他日,若是贤儿做了皇帝,朕可就没有办法保护你了,媚娘,你也要为将来着想啊!”
李治能这样说,也正是表明,他拿出了真情实意,他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听武媚娘一句真心话嘛?
李治的一句话,算是把武媚娘的幻梦给彻底戳破了,这似乎也是她一直未曾想到的。
一旦李贤当上了皇帝,这就证明,李治已经不在了,身为天后,武媚娘只能去幕后做她的太后。
她的身边,再也没有并立的李治。
每一步,她都要靠自己走下去,不会再有人帮她遮风挡雨了,更不会有人可以帮她善后。
这样一想,似乎从现在开始和亲儿子搞好关系,确实是武媚娘需要关心的事。
但是,都已经这样了,还可以修复吗?
李贤,他可不是李显。
而武媚娘也绝非苟且偷生之人!
你不放过我?
好啊!
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一旦李治逝去,武媚娘就再也无法撼动李贤的地位,而李贤,也绝对不会对旧日的仇恨无动于衷。
她这个做太后的,恐怕就要面对相当凄惨的结局。
好在,天后也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你当了皇帝,我就会不堪,那又为什么还要让你当上这个皇帝呢?
“圣人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贤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对他虽然诸多不满,说的更准确些,我是不能接受他来做这个太子的。”
“弘儿是长兄,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对他倾注的心血,感情,绝对不是贤他们可以比拟的。”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心结,总是认为是贤抢了弘的太子之位,即便是我明白,这根本就不是贤的责任。”
“这是朝廷的规制,也是他应得的,不是他抢夺的。可我这心里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直憋得慌。”
“我并不讳言,几个子女之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贤,可偏偏就是他,现在做了太子,每每想到这件事,就让我心中气闷。”
“我不疼惜他,这固然有我的问题,但是,贤又何尝不是呢?”
“几个儿子当中,就属他的性情最刚硬,我不亲近他,他也没打算亲近我。”
“这怎能全都怪我?”
“况且,圣人没看到吗?贤也是处处都和我作对的,他明明知道会惹恼我,却并不收敛。”
“我怎能手软?”
“怎能由着他?”
“圣人难道不该给我留一点面子吗?”
“至少也要让贤幽禁一段时间,媚娘真的想不到,圣人竟然这么轻松的就放过了他。”
“还要搬到西内。”
“圣人不是和媚娘一样,是最讨厌西内的吗?”
这个“和我一样”就使用的非常微妙了。说到底真正惧怕两女鬼魂的人,正是武媚娘自己。
但是每每要面对自己的罪责的时候,她又总是很巧妙的把李治也拉进来。
把明明是属于自己的困难,人为的,制造成为两个人要共同面对的麻烦。
以李治的心智,他当然不会不清楚武媚娘的动机,他只是在纵容妻子而已。
对于李治来说,住在哪里,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况且,大皇帝本人也是个贪玩的人。
往来洛阳长安,可以再路上欣赏许多风景,不停的游玩,只要是体力跟得上,李治也是乐此不疲的。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想继续这样做了。
他要为未来考虑了。
大唐,需要稳定,需要交接。
而李治的眼中,合适的继承人,只有一个,纵然毛病多多,但是,很显然,就算是把李上金这个异生子也算进来,他们几个全都绑在一起,他们也不是李贤一个人的对手。
这可是一位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太子!
大唐绵延至今,能够有实实在在的战场经验的皇子,已经是少之又少,绝对的弥足珍贵。
而李贤还是太子,这就更加了不得。
李贤的珍贵,武媚娘这种被权力欲望蒙蔽了双眼的女人是绝对看不到的。
李治已经认可了李贤,并且打算把那江山交给他。
基于这样的目的,搬回西内,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但这恰恰是武媚娘无法接受的。
返回西内,这就等同于多年的努力,全都回到了原点。
武媚娘夺取朝堂的掌控力的起点,就是从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死开始的。而近来,李治的种种行动都表明,这个男人已经要开始让一切归位了。
他给了王皇后他们体面,也恢复了被铲除的废太子的封号,这些都是给死人的体面,武媚娘姑且还可以忍耐。
可是,现在,李治居然要抛弃大明宫,返回狭小疏落的西内太极殿,再说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便说不过去了。
“媚娘,我们都老了,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现在早就该放下了。”
“再说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啊!”
“又是为了我?”
“圣人如今也开始不用真心待我了,竟是敷衍,明明是一心为了贤儿着想,却还要说是为了媚娘。”
武媚娘撇着嘴巴,竟做出了些娇羞的模样,虽然知道她心里一定是不甘的,但只要是表面上接受了,不再折腾,李治也就满意了。
至于武媚娘的真实想法,后续又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都不是现在的李治要关注的事情。
经由这样一夜,许多事,都将渐渐从阴暗处浮出,日趋明朗化,李治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
该说的,他都已经挑明了说了。
就连他也在暗中监视武媚娘的行动,也都说了。
身为皇帝,他又怎能不清楚,武媚娘在他的身边也安插了眼线呢?甚至,这个大明宫里,也处处都有天后的眼线呢?
李治希望,自己突然的行动,可以对武媚娘产生一定的震慑作用,这当然是他作为一个皇帝,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最美好的想法。
而无法改变,只得默认的天后武媚娘,又怎会就这样平淡的接受失败呢?
她是一定会搞事的。
“媚娘,你不是要看着贤儿,不让他为非作歹吗?”
“在大明宫,怎么方便?”
“还是在西内更方便吧,东宫近在眼前,贤儿做什么,你还不是一眼便知?”
“他逃得过你的掌控吗?”
“你想找她的错处,这不是更容易了吗?”
武媚娘恍然大悟:这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从今以后,贤儿可就是爬在她武媚娘眼皮子底下的一条虫子了!
想要抓住他的错处,是更加容易了。
况且,听李治的口风,他的立场实际上并没有改变,对于李贤,搞事可以,却不能要命。
这是底线。
只要不突破这个底线,这个好大儿就随便武媚娘折腾。
这不是正正好好吗?
好侄儿呢?
他们可是天后最坚强的后盾,以后,大家都住到西内来,常来常往的,李贤就可以痛快的接收来自大表哥们的爱的折磨了!
对此,太子李贤也是期待的很呐!
来吧!
都来吧!
来的越多,我死的越快,还有比这个更加完美的事情吗?
就这样,搬到西内太极殿,从一个人人都无法理解并且有些嫌弃的落后方案,成为了人人热切期待的锦囊妙计。
李治一声令下,大明宫很快就动了起来,宫女太监穿梭在两宫之间,虽然事实来讲,正经需要搬迁的,只有李治和武媚娘两人。
但就只有他们两人,也足以调动成百上千的人员,从东到西,大规模的迁移。
寂寥了许久的西内,忽然之间热闹的犹如蒸腾的煎锅,面对这样的热情工作的场景,太子李贤真是痛苦不已啊!
为什么,热闹的时候,我总是不在?
为什么,热闹总是不属于我?
为什么我要离开这里?
车轮滚滚,一路向前,而这条路,却并不是通往大明宫,更不是通往游览圣地曲江池畔。
而是通往一个更加神圣的地方。
“太子殿下,此番带着我们,真不知道能做什么事,属下以为,还是让叔父跟着更好。”
眼看着马车已经行进在朱雀大道上,车窗外,无数熟悉的里坊渐次出现,年轻的随行人员,那颗机灵的小脑袋瓜,便瞬间活跃了起来。
永宁坊近在眼前,还来得及吧!
这个时候把叔父拉来,可还来得及吧!
问题是,让我们两个去,能有什么用呢?
我们真的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哇!
面对仍想垂死挣扎的两人,李贤只能无奈的叹气。
“伷先,仲璋,你们两个到东宫来,也有时日了吧,作为属下,你们不但是没有为我做任何事,我拉着你们出来,你们居然还想推脱,你们觉得,这合适吗?”
“成体统吗?”
“若是裴侍郎更好,我会不让他来吗?”
啊……
这……
裴伷先,没词了。
太子李贤,一击即中!
“我两未能帮上殿下什么忙,这确实是我等的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两相对比,可以很明显的看出,相比油腔滑调的裴伷先,到底还是薛仲璋这个好外甥,要更加稳妥些。
也无怪乎,当初裴炎举荐人选的时候,首推薛仲璋了。
这个裴伷先,简直就是裴炎的劣化版本,脾气都是一样的扶不起来,能力却还赶不上他的叔父。
就连上进心,也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裴令当年,在弘文馆,那可是游刃有余的一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