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剑书生 作品

第三百六十章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应天,二月,上旬。

元宵佳节过后,应天的风雪一直不停的下了两日,直到今日才停歇,杨帆应邀前往秦淮河畔的紫金楼赴宴。

毛骧亲自设宴,与杨帆在紫金楼的雅间之中相聚,这两年,毛骧胖了不少,早年间一身的肃杀之气收敛了不少,对杨帆说道:“杨老弟,你是不知道元宵节前后,我有多忙。”

毛骧率领亲军都尉府精锐守备宫城,逢年过节的时候,毛骧是最忙碌的。

杨帆微微一笑,举起杯,道:“既然如此,今日你我当元宵节过,一醉方休!”

毛骧喜笑颜开,说道:“好!我就爱与杨老弟你喝酒,痛快,这些菜你尝尝,全都是你爱吃的!”

一杯酒下肚,辛辣的酒水刺激着杨帆的神经,他说道:“毛大哥,陛下近日身体如何?”

毛骧想都没想,说道:“好!陛下身体好多了,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的身子骨就是太劳累,累成这样的。”

毛骧跟随朱元璋多年,清楚朱元璋的体质有多好,而大明建立后朱元璋又有多么地劳累。

杨帆微微颔首,放下心来,心想那日他们去乾清宫拜见朱元璋时,朱元璋说的话。

朱元璋是要借着这次机会,让朱标好好历练一番,与朝臣、南方的豪绅们斗一斗。

毛骧与杨帆又喝了两杯酒,毛骧忍不住道:“杨老弟,刑部的那边你与梁国公的案子怎样了?我怎么听说快结束了?”

朱标在元宵节后亲自下令,命审查杨帆与蓝玉案子的官员加快速度,将此案结案。

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答应得很好,昨日还传出风声,声称这案子要结束,毛骧多少听到了些风声。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捕风捉影的事情,不一定的,再说就算案子结束,我与梁国公也不宜再出征。”

毛骧闻言眨了眨眼睛,颇有深意地望着杨帆,道:“哦?杨老弟何出此言?”

杨帆与毛骧之间关系匪浅,所以有些话杨帆也就不会避讳,说出了真心话。

杨帆轻声道:“梁国公当年捕鱼儿海大战击溃元廷,受封梁国公,灭鞑靼再立功,如今已经是赏无可赏,若梁国公再灭瓦剌,怎么办?赏赐什么?吾亦然,若今年再灭瓦剌,朝廷就会赏赐。”

杨帆如今是长安侯,再封赏爵位往上就是国公,一位不到四十岁的国公,将来朱标继位后,要如何用他?怎么赏他?

故去年征伐鞑靼,军中将官、士卒都有赏赐,唯独对蓝玉与杨帆的赏赐,并没有多丰厚,原因就在此。

毛骧闻言上下打量杨帆,语气中满是赞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杨老弟再不是当年横冲直撞,拿亲军都尉府大牢当家的那青年了。”

杨帆放声大笑,杨帆则说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与梁国公被案子缠住,从藏锋的角度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杨帆为毛骧倒了一杯酒,道:“所以今年用兵就交给九江去办,我相信九江定能马到成功!”

毛骧与杨帆碰杯,又饮下一杯酒水,开始天南海北地闲聊,酒水是一杯接着一杯。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杨帆二人的畅聊被打断,王图来了,来得很是匆忙。

毛骧见到王图找来,满面红光地招招手,对王图说道:“王兄弟?你怎么来了?你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喝酒!”

王图急得额头都冒了汗,说道:“毛大人,卑职哪有心思喝酒呀?出大事了!”

杨帆闻言微微一怔,酒醒了不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纪纲又送消息回来了?”

王图摇了摇头,说道:“大人,今日蓝彩公子去了刑部衙门,追问梁国公案子的事情,闹腾地很大……”

毛骧笑了,调侃道:“敢去六部衙门闹腾,蓝彩公子胆子不小,没事,他的荒唐名头谁不知道?教训一顿就好了。”

王图苦笑,继续说道:“大人,我还没说完,蓝彩公子闹腾的时候不小心被守备刑部的人打伤,梁国公大怒,如今已经打上门去了!”

啊?

这下子毛骧笑不出来了,杨帆也是“腾”地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

毛骧见状快步追了出去,道:“杨老弟!不可冲动啊!万万不可掺和进去!”

蓝玉打上了刑部,这事儿往小了说是护子心切,居功自傲,往大了说那就是视朝廷的法度如无物,仗着自己是国公,蔑视朝廷威严!

洪武二十七年,二月上旬,梁国公蓝玉冲击刑部衙门,与刑部衙门的官员发生冲突。

当日下午,朱标传口谕斥责蓝玉,并下令罚没蓝玉半年俸禄,严令蓝玉禁足。

夜,应天,梁国公府。

杨帆来拜访蓝玉的时候,蓝玉正在发脾气,将书房里的摆设都给扔了出来。

杨帆站在院子外,都能听到蓝玉的怒吼:“吾儿有什么错?吾又有什么错?吾为了大明冲锋陷阵,出生如此,却被小人攀蔑!”

蓝玉越说越生气,抄起手边的砚台就丢了出去,吼道:“芝麻大小的案子,明明说今日能结案,结果又推脱!当我是三岁小孩!”

珍贵的砚台摔地粉碎,梁国公府的老管家小声对杨帆道:“长安侯您也看到了,我家公爷正在气头上,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杨帆微微一笑,对老管家说道:“你们去准备些茶水就好,我要与梁国公品茶,去吧。”

蓝玉的性情急躁,老管家还有侍从们不敢靠近,唯恐蓝玉迁怒于他们。

杨帆走进院落里,正好又有一砚台飞出来,被杨帆随手接住,道:“上好的徽州砚台,梁国公就这么砸了,不觉得浪费?”

闻言,蓝玉书房里面的喝骂声戛然而止,片刻后,蓝玉才走向门口,狐疑地看着杨帆道:“长安侯为何来我府邸?”

杨帆笑了笑,说道:“怎么?梁国公府是龙潭虎穴不成?难道我还不能来,不敢来?我与梁国公可是同病相怜啊。”

蓝玉叹了口气,道:“长安侯还笑得出来?你可知道你我的境地?这案子在不结束,等天气暖和之后,你我哪有机会领兵出征?”

蓝玉天生是为战场而生的将才,其用兵风格更类似于大明的战神常遇春,其疾如风,其烈如火,蓝玉待在应天是待不住的,漠北才是蓝玉向往的战场。

杨帆看了一眼书房的满地狼藉,说道:“梁国公不会让我在这里与你畅聊吧?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可好?”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老管家奉上刚沏好的茶。

杨帆浅饮了一杯茶,说道:“梁国公今日打上刑部衙门,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蓝彩公子受伤吧?”

蓝玉就是再冲动,但只要没有疯,就不会因为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打上刑部衙门。

蓝玉轻哼了一声,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通过些关系打听到消息,刑部里有些人收了银子透露消息,称今日会结案。”

蓝玉原本很是高兴,但刑部那边却忽然出了变化,声称有些证据不完整,需要一些时日来审查。

蓝彩觉得被耍了,就去刑部找那人理论,结果起了冲突,蓝玉本就忍耐了多日,怒火彻底被点燃。

杨帆揉了揉眉心,道:“梁国公盛怒之下,这才与刑部动了手,看来你我这案子,短时间内是结不了案了,出征的事情也不要想了。”

蓝玉眼睛一瞪,喊道:“你我不挂帅出征,朝廷还有谁能担此大任?信国公?魏国公?”

杨帆摆了摆手,让蓝玉不要激动,道:“梁国公已经功成名就,破鞑靼后已然圆满,当懂得急流勇退,依我看曹国公可担大任!”

蓝玉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杨帆,说道:“看出来了,你长安侯今日来是当说客的,不是与我站在一处的!”

蓝玉并不看好李景隆,在蓝玉的眼中,李景隆稍显稚嫩,不足以担任北伐主将。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我当然与梁国公站在一处,不然我也不会来,只是形势比人强,你我需要蛰伏、忍耐。”

蓝玉笑了,气笑的,说道:“忍耐?吾还不够忍耐么?吾已经忍耐了多久了?可案子有什么进展么?他们能拖上一年你信不信?”

杨帆沉默了片刻,说道:“梁国公在家中休身养性,明日上早朝,我会为你我争一个公道。”

蓝玉微微一怔,有些不相信杨帆的话,道:“长安侯当真要如此?与太子殿下争?”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所以请梁国公安心待着,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此事交给我,就算不成功,杨帆也绝对不会独善其身!”

杨帆的话让蓝玉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不过,蓝玉也没有深究,他倒要看看杨帆到底会做到哪一步。

第二日,清晨,杨帆早早地便启程前往皇宫,参与今日在奉天殿的早朝。

朱标的神态之间难掩疲惫,昨日为了梁国公蓝玉的事情,朱标费了不少心思。

群臣例行山呼行礼,商议政务,就这么过了一个半时辰,例行的商议才结束。

都察院左都御史詹辉,缓缓站出来,对朱标说道:“殿下,臣詹辉,弹劾梁国公蓝玉胆大妄为,目无法纪,肆意妄为臣不像臣,请殿下予以严惩!”

蓝玉昨日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詹辉身为都察院的主官,弹劾蓝玉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朱标昨日已经做了处罚,今日詹辉却依旧要弹劾,多少有些不识时务,不给朱标面子。

朱标背着手,眉头微皱,说道:“本宫已经罚了梁国公蓝玉半年的俸禄,又让他闭门思过,已经做了处罚……”

朱标话音未落,都察院另外一位言官便站出来,高声道:“殿下!梁国公蓝玉高居国公位,理应为群臣表率,可蓝玉却知法犯法,冲击六部衙门,还打伤了王大人,若不严惩,法度何在?”

言官们对蓝玉口诛笔伐,就连刑部尚书周帧,也对蓝玉表达了不满,因为昨日的闹剧里面,连王慧迪都被波及,挨了一拳。

朱标的眉头越皱越发地紧,他不想严惩蓝玉,可是如今被架了起来下不来台,他的目光扫过群臣,竟没有人为蓝玉说话,直到杨帆缓缓走出来。

杨帆轻声说道:“殿下,臣认为梁国公固然冲动,然他的做法情有可原,请殿下明鉴!”

吏部尚书詹同眉头一皱,道:“情有可原?请长安侯慎言,梁国公有何情有可原的?你说说!”

杨帆目不斜视,朗声说道:“刑部与大理寺主审吾与梁国公的案子,迄今为止快两个月了,进度缓慢、一拖再拖,任谁心里都有火气,梁国公心直口快是个急性子,谁不知道?故这责任梁国公固然有,但刑部、大理寺也有责任!”

朱标听着杨帆的话,神色之间露出不悦之色,道:“长安侯说的这是什么话?刑部、大理寺奉命查案,案情复杂,本宫已经数次督促,让他们尽快,难道因为案子调查的速度慢,就可殴打刑部官员?”

杨帆与朱标的关系,群臣都知道,亦师亦友,但是今日的气氛却不大对劲。

杨帆缓缓抬起头,高声说道:“案子调查得慢是官员的责任,督促之后依旧无法提高效率,这是殿下您的责任,所以对梁国公的处罚禁足、罚没俸禄已经足够,再追查的话,人人都有责任!”

朱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杨帆敢如此顶撞他,而詹辉、詹同,以及六部官员、各殿大学士等也是觉得惊讶。

他被杨帆气得面色涨红,道:“好啊!好啊!你杨帆还想追究本宫的过错来了,你可知君君臣臣之道!”

朱标这话说得十分严重,毛骧、王慧迪、李景隆等人的脸色都同时一变。

杨帆梗着脖子,道:“君者,源也,应当以身作则,若是一味逃避责任,那君岂不是不像君?殿下,难道连这一点担当都没有么?”

朱标的一张白面涨红,他指着杨帆,气得声音微微发抖:“杨帆,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