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与杨帆的私交甚好,但私下的交情再好也不能改变他们君与臣的身份。
杨帆当面顶撞朱标,不留任何余地,朱标岂能不怒?眼见朱标发怒,曹国公李景隆忙站出来,急声说道:“殿下,杨大人因为军中的案子多日来牵肠挂肚,急火攻心,请殿下切莫责怪。”
朱标一挥袍袖,脸上的怒气越发浓重,道:“哦?急火攻心就能出言不逊?”
李景隆给杨帆使了一个眼色,道:“殿下,杨大人应已经知道错了,请殿下您宽恕他这一次!”
杨帆好像没有看见李景隆的眼色似的,他微微扬起脸,神态坚定:“微臣,何错之有?臣为大明南征北战,功勋卓著!”
李景隆惊讶地望着杨帆,好像今日第一次认识杨帆似的,怎么今日的杨帆如此狂傲?
谨身殿大学士杨伯成闻言,缓缓走出,道:“长安侯未免太蛮横骄狂了,你有功勋不假,却在朝堂大放厥词对殿下不敬,当严惩!”
杨伯成、宋讷、吴沉等官员或是面露喜色,或是心中暗喜,喜的是杨帆居然自乱阵脚。
在案子还未查清前,竟在朝堂上公开指责太子殿下,不留丝毫情面,显然是因为案子迟迟不能清查影响北伐,急了。
东阁大学士吴沉故作严肃,道:“殿下,长安侯杨帆咆哮朝堂,居功自傲,若不严惩如何能维护朝廷威严?请殿下,严惩!”
朱标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道:“两位爱卿说的没错,着令长安侯杨帆禁足府邸半年,罚没俸禄一年,给本宫好好地反省!”
杨伯成与吴沉悄悄对视了一眼,有些失望,因为朱标给杨帆的处罚不疼不痒,杨帆毕竟功勋卓著,还与朱标私交深厚,能达到如今的结果已经算不错了。
当杨伯成等人以为事情要就此结束的时候,被罚的杨帆却依旧不肯消停,他往前走了一步,说道:“殿下,臣杨帆请殿下亲自彻查臣与梁国公蓝玉之案件,还我二人清白,并撤销我二人身上的处罚!”
闻言,吏部尚书詹同,以及工部尚书薛祥等六部尚书瞪大眼睛,怀疑杨帆是不是疯了?
朱标明显在息事宁人,只罚了杨帆禁足与俸禄,杨帆居然还在不依不饶?
朱标被杨帆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杨帆,你在命令本宫么?”此刻的朱标处在盛怒之下,爆发的边缘。
见杨帆还要说话,长兴侯耿炳文站出来,道:“杨大人,案件自有刑部与大理寺审查,何须殿下?何况殿下日理万机,要处理的事务何其多?如果只为了这一桩案子费心,那其他的事务要怎么办?”
耿炳文在政务上很少出来发表意见,他今日为杨帆解围,乃是因为杨帆领兵,曾经在土剌河南救下了耿瓛。
话说到这份上,只要杨帆稍稍服软,此事也就结束了,但今日的杨帆好像魔障了。
杨帆的目光坚定,道:“此案非同寻常,关乎臣与梁国公,更关乎今年之北伐,臣与梁国公都等不得,请殿下成全!”
杨帆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他着急的理由,其他的大臣倒是也能理解杨帆当前近乎魔怔的行为。
杨帆多年来经营辽东,先后平了纳哈出、高丽,以及永安都司内的部落,还差最后一步,只要灭了瓦剌,则大明北方的隐患便能彻底消除。
平定北方威胁的最后一战,杨帆肯定想要主动出征,完成这收尾一战,青史留名。
朱标盯着杨帆,目光有些冷,反问道:“若本宫不亲自过问呢?长安侯要如何?”
杨帆向朱标行大礼,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若不允,臣便长跪不起,臣相信若陛下来处理此事,必定会雷厉风行,不会这般拖沓!”
朱标感觉脑子里面有一根弦断了,他的眼珠里面泛起红血色,气息逐渐粗重起来,他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勤勉,就怕别人说,他朱标不配当朱元璋的儿子,不配当朱元璋的继承人。
朱元璋生病将朝政交给朱标之后,朱标夙兴夜寐不敢懈怠,可听杨帆的话,分明在说:你朱标,远不如朱元璋!
朱标有自知之明,他的父亲朱元璋推翻蒙元,再造华夏,开创了大明王朝。
当今天下再无第二个人有朱元璋的能力,能与朱元璋比肩,但朱标清楚,不代表别人能指着鼻子说:你朱标,远不如你爹!
杨帆的话音落下,连与杨帆不对付的宋讷、吴沉等人都惊住了,惊骇地望着朱标。
朱标指着杨帆,怒吼道:“长安侯杨帆,不知进退,居功自傲,从今日起往紫金山中禁足反省,毛骧,你亲自去看守!”
毛骧看了一眼杨帆,忍不住对朱标说道:“殿下,长安侯一时冲动,您……”
朱标转过头,眼神冷得能冻死一头大象,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本宫的话你没有听见?你不想当亲军都尉府指挥使就给我滚!”
毛骧吓得一哆嗦,不敢再为杨帆求情,老老实实地上前将杨帆给带走了。
杨帆被毛骧拉着往外走,仰面而笑,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杨帆去也,去也……”
毛骧打了一个激灵,不由地加快脚步,压低声音对杨帆说道:“杨老弟,你快少说两句吧!”
当毛骧与杨帆走出奉天殿的时候,听到了朱标无比恼怒的声音:“退朝!退朝!”
两日时间,大明梁国公蓝玉、长安侯杨帆,两位最能征善战的大将被禁足。
消息传遍了应天城,瞬间满城风雨,私下里百姓都在议论,莫非太子殿下当真要卸磨杀驴?
应天,秦淮河畔,紫金楼,最顶层的雅间中,武英殿大学士吴沉笑容满面,道:“今日真是大喜事,杨帆被禁足紫金山内,怪不得连詹尚书都屈尊来此啊。”
詹同不常参与官员私下的宴席,他生性谨慎,朱元璋掌控朝局的时候尤其如此,后朱元璋因病不再理政,詹同才稍稍放松了些。
闻言,他举杯说道:“吴大人言重了,哪有什么屈尊不屈尊的?倒是那杨帆,没想到军中的两桩案子,原本不过是拖延,却能让他与蓝玉纷纷乱了阵脚,武人就是武人,性子太急。”
谨身殿大学士杨伯成饮下一杯酒,抚须道:“不过,今天杨帆的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很是反常,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宋讷仰面而笑,说道:“杨大人,那杨帆已经被禁足在紫金山,还有亲军都尉府看守,他还能生出翅膀飞出去不成?”
宋讷洋洋得意,说道:“两件案子就料理了武将之中两个领头的人物,詹尚书的计策果然厉害,这杨帆五年之内都不会得到重用了。”
朱元璋就算病好了,在年事已高的情况下,也不会重新掌控朝堂的大权,未来是朱标的,杨帆今日的话触怒了朱标,更抬高朱元璋贬低朱标,朱标肯定要记恨杨帆多年。
众人的心情极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詹同忽然问道:“宋大人,听说你国子监的学录、学正同时辞官了?怎么回事?”
宋讷喝了不少酒,闻言微微一怔,反应了一会儿说道:“哦,自从犬子上任监丞后,学录、学正屡次与犬子起冲突,不满犬子,詹尚书放心,他们两个不过是小鱼小虾而已,辞官归乡也就走了,无事。”
詹同微微颔首,叮嘱道:“宋大人,吕征的事情要处理周全,不可留下破绽,给自己引来麻烦。”
宋讷连声答应,说道:“詹尚书放心,吾已经处理干净了,您就放心吧。”
詹同、杨伯成等人在紫金楼畅饮,同一时间,紫金山内杨帆禁足的宅院内,杨帆却正在禁足。
紫金山,夜。
嘭!
毛骧将书箱放在桌子上,埋怨道:“杨老弟,你也真是的,今日为何在奉天殿上顶撞殿下?来了这鬼地方?”
紫金山乃当初朱元璋祭天登基的地方,后来陆续又修建了一些别院在此,夏日的时候皇族经常来这边纳凉。
杨帆神情平淡,给毛骧倒了一杯茶,道:“毛大哥别急,先饮一杯茶……”
毛骧烦躁地挥挥手,道:“我哪有心思喝茶呀?听说公主殿下已经入宫,为你求情去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毛骧百思不得其解,杨帆在衣袖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封书信来,道:“毛大哥还真是个急性子,来,这封书信你看过就明白了。”
毛骧接过书信,一边拆一边数落杨帆,道:“北征不是非你不可,你触怒了殿下可知道未来大明是殿下掌管的,能有你好果子吃?”
待毛骧取出书信,看到上面的字迹的时候,毛骧愣住了,道:“这是殿下给我的信?”
杨帆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有些事需要暗中进行,不做戏给明面上的人看,如何能脱身?”
毛骧越看书信,眼睛瞪地越大,喃喃道:“杨老弟,你与殿下竟是商量好的?你,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毛大哥正是不知道,在朝堂上的反应最为真实,不然如何能骗到朝中的人精们?”
毛骧将书信放下,担忧地说道:“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去南边?南边的事情竟如此紧急,要你亲自跑一趟么?”毛骧理解不了,为何海贸与市舶司的事情,需要杨帆这等重臣亲自出马。
杨帆脸上的笑意消失,一本正经地说道:“很重要,海贸关乎我大明未来百年的国运,海贸掌控在朝廷手中,大明就有一张保命符,未来就算大明内部再产生战争、饥荒、瘟疫等天灾人祸,有海贸的收益就可维持财政收入。”
这世上的事情千难万难,就难在一个钱上,有了钱,大明才能运转下去。
毛骧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懂你说的话,不过你杨老弟是聪明人,说的一定有你的道理,你要什么时候离开应天?”
杨帆想了想,说道:“今晚休整一晚,明日后日做准备,大后天我就趁着夜里离开应天,前往泉州。”
顿了顿,杨帆说道:“毛大哥你还需帮我打掩护,将酒水还有美食等运送上山,对外宣称我整日饮酒作乐,做出我还在紫金山的假象。”
毛骧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我带来的人都是精明强干靠得住的兄弟,肯定将此事办的妥帖,倒是你去了那边可得小心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杨帆南下势必触动茫茫多人的利益,那群人会对他杀之而后快。
洪武二十七年二月,长安侯杨帆被禁足紫金山,据传,他入紫金山后整日饮酒作乐。
亲军都尉府的精锐,每日都要运送不少好酒好菜上山,供杨帆享用。
若杨帆仅仅饮酒作乐还好,更嚣张的是杨帆还大放厥词,抨击朝政,尤其抨击朱标,称朱标优柔寡断,对瓦剌过于软弱,远不如洪武皇帝朱元璋果决。
消息传到了朱标的耳朵里,朱标直接传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紫金山探望杨帆,就算是杨帆的妻儿也不行!
群臣算是看出来了,朱标是真的厌恶了杨帆,恐怕未来杨帆想要复起不容易。
杨帆禁足的第三日,夜。
紫金山后山的小路,杨帆与蒋瓛、王图率领的五十名锦衣卫高手,已经整点好了行囊。
蒋瓛一袭黑衣,面色冷峻,道:“大人,这是属下精挑细选的五十名锦衣卫,他们会沿途保护大人安危,祝大人马到功成!”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那两个人带来了么?这两个人的安全,以后就交给你了。”
蒋瓛点了点头,冲着不远处挥挥手,就有锦衣卫带着两个人士走来。
那两个人见到杨帆后,双双行礼,道:“在下前国子监学录(学正)田子臻(陈乾夫)拜见长安侯!”
宋讷不会想到,从国子监辞官归乡的学录、学正,会辗转与杨帆取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