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学录田子臻与学正陈乾夫,就是杨帆手中的两把尖刀,尖刀必须用在合适的时机。
学录田子臻讪然一笑,道:“说来惭愧,在下与陈兄有心为那监生申冤,却……却畏惧宋讷、宋复祖等人,不敢出头。”
陈乾夫也是面露愧疚之色,道:“故我们想来想去,才来找杨大人,杨大人刚正不阿,一定能为被害的监生讨一个公道。”
吕征以及国子监的监生过得很不好,吕征是国子监监生里骨头最硬的一个。
田子臻、陈乾夫对国子监监生的境况很同情,也尝试改变这种境况,然国子监的规矩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定的,他们区区学正、学录怎么撼动的了?
无奈,田子臻、陈乾夫只能暗中给予监生一些照顾,吕征又是他们最欣赏的学子,有才气、有骨气,也有义气,可就是这样一个监生,却不明不白地“被自杀”。
田子臻与陈乾夫隐而不发,在辞官后暗中联系到了杨帆,希望杨帆能帮他们,为吕征讨回公道。
杨帆微微一笑,宽慰二人道:“两位能有这份心思,更不顾个人仕途来找本官,勇气已经难得,不过本官今日便前往福建,在本官从福建归来前,望二位隐藏行迹,就听蒋大人的安排,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要忍耐!”
田子臻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不用担心,我们两个绝不会坏了大事,此去祝杨大人马到功成!”
洪武二十七年,二月,杨帆率领王图、刘永、王伦,以及五十名锦衣卫高手,携车马等总计七十余人,赶赴福建。
一行人打扮成商人模样,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怀疑,毕竟应天城中的人,都以为杨帆还在紫金山禁足。
福建,泉州府。
韩家府邸,纪纲匆匆走进议事厅,一进来就对韩福道:“韩大人,可有消息了?”
韩福乃是晋江县耆老韩安之子,当初杨帆来到泉州府晋江县任职,得韩安相助,后大明设立来远驿、怀远驿、安远驿,来远驿监丞之职,杨帆便推荐了韩安之子韩福。
韩福三十有六,办事妥帖谨慎,杨士奇来到泉州府后,就与韩福取得了联系。
本来事情办地顺风顺水,没想到在杨士奇返程回京城的时候出了岔子,杨士奇落水失踪,四名锦衣卫死去。
纪纲、韩福,以及韩福的父亲韩安,派出了五十余人,暗中寻访杨士奇的下落,却一直没有踪迹。
今日,韩安传讯说发现一座村子里,疑似有杨士奇的踪影,纪纲兴冲冲地来等消息。
韩福露出一抹苦笑,起身迎接纪纲,道:“纪大人,已经查清了,那人是走南闯北的货郎,受伤被村民所救,不是杨士奇先生。”
纪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化为苦涩,道:“难道,杨先生真的死于河里?若真如此,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杨大人?”
韩福见纪纲这般,宽慰道:“或许是我们派出的人手还不够,纪大人,家父一会儿就来,我们可以继续扩大寻访的范围。”
纪纲麾下的锦衣卫,加上韩家的亲信家仆,加起来有五十多号人,这段日子这些人就没停下过脚步。
韩福话音未落,他父亲韩安就从后堂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副简略的地图。
韩安没有废话,直接说道:“纪大人,老夫又从族中挑选出十二个青壮,寻访杨士奇大人,不过这些人手终究是不够的。”
他给纪纲提供了一个思路,可以借助福建之内商人的力量。
就拿晋江县的几个商人来说,当初杨帆在晋江县的时候,与巴竹、庄晋、严刚、孟俊等人有过交集,杨帆在晋江县推行“摊丁入亩”,这些人出了力,支持了杨帆的政策。
韩安认为可以找这些人帮忙,发动他们的关系与人脉,肯定比现在要快得多。
纪纲听完韩安的建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当年他们迫于形势,才配合杨大人,心中说不准是否怨恨,何况,他们既然是晋江县的大商人,与沈家、钱家、范家等几个商贾难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冒险。”
韩福微微颔首,道:“纪大人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们韩家当前的人手就只有这些,杨士奇大人又不知所踪,后面怎么办?”
韩安、韩福看在当年杨帆的情谊,以及杨帆的地位权势,才帮助纪纲,若事情一直拖延下去,难道韩家要一直寻找下去不成?那些青壮可都是壮劳力。
纪纲何等聪明,看出了韩家父子的动摇与难处,遂取出了一封书信,道:“自然要继续寻找,我们一边寻找一边等待长安侯就好。”
韩安、韩福的眼睛一亮,韩福兴奋地问道:“长安侯要来福建?当真?”
纪纲微微一笑,说道:“长安侯来我岂敢说假话?半个月内长安侯必定到达福建!”
韩安脸上的愁容尽散,说话声音底气都足了,道:“长安侯智勇双全,有长安侯在老夫相信必定能廓清福建,惩治宵小,纪大人,老夫再去族中动员,为纪大人找出二十人来,加大力度寻找杨士奇大人!”
韩福闻言吓了一跳,他们韩家族人可不算多,抽调出这么多的族人,那耕地等事情怎么办?
纪纲对韩安的做法很是感激,道:“好,那就有劳韩老先生了,吾现在就去安排新区域,扩大寻访的范围!”
纪纲取走韩安带来的地图,待纪纲离开之后,韩福忍不住问道:“父亲,我们族中哪里还有人手?再抽调田地怎么办?”
韩福认为他们韩家为了帮助纪纲,已经算是竭尽全力,总不能连田地都不管了吧?
韩安闻言,白了韩福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傻小子,你怎么就看不清呢?咱韩家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将来的仕途!”
韩福微微一怔,就听韩安继续说道:“咱晋江县的刘永、王伦你知道吧?当初就是抓住了机会,留在了杨大人身边,你呢?”
韩福如今是来远驿的监丞,若没有人提拔,这辈子,韩福都会是来远驿的监丞。
放在韩家来看,韩福已经算是了不得了,但是韩安的目光深远,自然要为儿子谋划。
杨帆多年前来泉州的时候,还是因为常茂的案子,惹怒了朱元璋被贬到泉州。
那时候韩家帮助杨帆是雪中送炭,结下了情谊,如今杨帆为大明开疆拓土,辽东、高丽、漠北,都是杨帆领兵打过的,眼瞅着未来杨帆很可能成为大明的国公。
他韩家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让他儿子韩福搏一搏,搏出一个锦绣前程,那他韩安六十多年就白活了!
韩安拍了拍韩福的肩膀,说道:“你以前是没有贵人相助,如今好不容易贵人来了,还不拼命用出全力?耽误些田地算什么?”
韩福得了父亲的点拨,猛然意识到这是他改变自己命运的一个好机会,他兴奋地脸色微微涨红,道:“孩儿知道了,孩儿这就回去找人,一定要帮长安侯找到杨士奇大人!”
望着韩福离去的背影,韩安抚须而笑,喃喃道:“傻小子,你终于开窍了,这福建怕是要乱起来了……”
洪武二十七年,二月下旬,武昌府。
一艘大船在江水之中行驶,杨帆立于船头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江水,轻声说道:“纪纲那边,还未找到杨士奇?”
前往福建的路上,杨帆每日都要这么问,他对杨士奇的看重旁人都看得出来。
王图微微颔首,说道:“大人,今早来了信件,纪纲大人与韩家人一直在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杨士奇大人,恐怕……”
王图后面的话没有说,杨帆则长叹了一口气,未来“三杨”之一的杨士奇,居然就这么死在了福建。
杨帆不由地感慨世事无常,更痛惜大明失去了一个难得的人才,令人惋惜,他摇了摇头打起精神,道:“福建,还有泉州府的情况当前如何?”
王图闻言开始翻阅文书,道:“大人,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为吴昭吴大人,自从洪武十八年到了福建后,就一直在福建任职。”
吴昭的官声不错,素有“宽厚仁善”的美名,深得福建官民的拥戴,地位稳固。
杨帆闻言眉毛微微一挑,“宽厚仁善”固然是个不错的评价,不过放在一方布政使的身上,似乎有些“懒政”的嫌疑。
事实上,吴昭做官的一个宗旨就是——不折腾,现状能维持下去就不改变。
当初杨帆在晋江县推行新政,为福建打下了一个好基础,饶是如此,福建的新政推行依旧阻力重重,直到洪武二十三年才彻底完成。
杨帆轻声说道:“一位‘宽仁’的布政使,却‘宽仁’出了走私横行,官商勾结的景象,哼!”
王图咧了咧嘴,继续说道:“福建都指挥使司指挥使,乃宋国公冯胜之子冯潮,赴任福建有三年了,其间清剿了数次匪患。”
宋国公冯胜已经辞官归乡,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冯家目前军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这位冯潮。
至于福建泉州府的官员,杨帆认识,泉州府知府名为张桥,曾经是杨帆的老下属,任职过晋江县主簿。
泉州府同知名为王潇,曾任职晋江县典史,如今已经成了泉州府的高官,正儿八经正五品。
泉州府通判则是方良,说起这位方良,也是倒霉,当初跟着刘克佐当官,干了很多年依旧是通判,估摸着要在通判的位置上干到荣休才能结束。
杨帆闻言仰面而笑,说道:“张桥、王潇都是干才,难怪这些年泉州府越发的好了,那市舶司那边呢?”
王图翻阅了一下文书,道:“市舶司的提举乃刘启刘大人,不过再有两年刘大人就要告老还乡了,如今事务多由两名副提举管。”
王图说完这些官员的情况,就开始与杨帆说起他们将要面临的一些困难。
福建之内,商人的数量极多,其中又以沈家、钱家,以及范家为最,这三家的生意不止在福建有,在广东、浙江等地也有,尤其是分布在市舶司所在的地方。
商人一多,难免出现官商勾结的情况,根据锦衣卫掌握的情况,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之中,有多位官员都与这些商贾有密切的往来。
杨帆思索片刻,道:“这个沈家,与当初本官曾查办的那个沈家,有何关系?”
王图笑了笑,说道:“大人,并无关系,只是恰好姓氏相同罢了,这沈家家主名为沈冲,家中仅有一独女名为沈一丹,在福建名声不小。”
沈家万贯家财,沈冲又身体不好,无数人都盯着沈家的家财希望能迎娶其女儿,获得家产。
王图的眼睛放光,说道:“有传言说,沈家的女儿与冯潮大人有些瓜葛,冯大人对她……”
王图越说越来劲,杨帆却没有兴趣继续听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遂挥了挥手,道:“没有影的事情何必说?应天那边如何?”
王图收敛起笑意,说道:“大人,为了商议是否北征的事情,朝臣们每日都吵地昏天黑地,太子殿下气得数次在朝堂上训斥大臣。”
李景隆给杨帆的传讯中,与杨帆诉苦,称朝中的很多文人“目光短浅,井底之蛙”,李景隆等军中的将领主张北伐,文官之中却有大部分不支持北伐,谁都说服不了谁。
朱标急,李景隆急,杨帆又何尝不着急?他听完消息之后沉思良久,道:“取笔墨纸砚来。”
杨帆当即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王图,道:“送回应天给九江看,他看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王图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收好,差人送走,杨帆则开始研究福建锦衣卫送来的资料。
这些情报庞杂,有真有假,要辨别其真伪是否有用,还需多花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