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闻言有些为难,道:“曹国公,老爷真的身体不适,恐怕不会见您的。”
李景隆微微一笑,说道:“老管家尽管去传话就好,我相信韩国公会懂我的意思。”
李善长家族因胡惟庸案,受了波及,导致朱元璋对李家的好感锐减,若非朱标生病挺了过来,朱雄英顺利长大成人,现在的李家恐怕早就不复存在。
李善长何等人物?大明开国六国公之首,他难道就看不出李家的衰落吗?他能,心中亦为此忧心。
偌大的李家除了长子李祺担任驸马都尉外,再无一人担任什么像样的职务。
李家如今就靠着李善长一个人来撑着门面,一旦李家没了李善长,韩国公的爵位多半传不下来,到时候,李家便会真的败落,就连应天城,李家都待不下去要离开。
故杨帆给李景隆的妙计,便是与李善长进行一场交易,李善长支持北伐,李景隆等武勋保举李善长的后人随军出征。
李善长长子李祺,迎娶了大明长公主——临安公主,历史上这个是因为这层关系,李祺一家被流放江浦幸免于难。
李祺担任驸马都尉多年,但朱元璋一直没有给予他新的职位,可见洪武一朝,李祺会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
李祺有两个儿子,李芳、李茂,两个儿子性格迥异,李芳素有才名,喜欢舞文弄墨,李茂则没有什么大志向,找了一群武师每日习武切磋,要不就是去大吃大喝。
李景隆等了约莫一刻钟,老管家归来,笑着对李景隆说道:“曹国公,老爷有请!”
李景隆笑了,李善长的反应果然不出杨帆所料,他表面上不关心朝政,但心里,还是希望子孙能出头,他这辈子见过的风浪多了,享受的荣耀也到了极致。
人到了暮年,就将希望放在了后辈身上,人之常情,任何人都抗拒不了本能。
李景隆随着老管家到了后院,老管家为他打开一扇门,道:“曹国公请,老爷就在里面。”
李景隆微微颔首,走入院落,就见李善长正拄着拐杖望着水池之中的锦鲤出神。
李景隆上前见礼,道:“晚辈李景隆,拜见韩国公,韩国公,您这一池锦鲤,放在应天城都是独一份,漂亮。”
李善长近些年没有别的喜好,就是喜好锦鲤,托人购买了不少锦鲤养在家中,应天无人不知。
闻言,李善长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李景隆,道:“曹国公来老夫府上大放厥词,逗老夫开心是么?”
李景隆微微一怔,意识到李善长在说之前他让李管家传的话,他上前一步,正色说道:“晚辈岂敢与韩国公说笑?晚辈的确是为李家未来拜访韩国公,听闻韩国公长孙李芳才华不俗,却得不到重用。”
李景隆观察着李善长的神情,当他提到李芳的时候,李善长的脸皮抖了抖。
李景隆继续加把火,说道:“晚辈来韩国公府,有事请韩国公帮忙,事成之后,晚辈愿意保举李芳!”
李善长瞧了李景隆一眼,目光深邃,道:“曹国公想要老夫帮你们说服殿下和朝中官员,推进今年北伐。”李善长用的不是询问的语气,李景隆今日来的目的,他已经猜到了。
李景隆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朝堂上争论不休,我等无法说服百官,唯有请出德高望重者,才能堵住百官的反对,推行北伐!”
李善长背着手,缓缓踱步,说道:“你等在朝堂的争论,老夫有所耳闻,芳儿是个好孩子,是老夫耽误了他。”
李善长贵为韩国公,勋贵人家的孩子要某一个差事不是难事,就如李景隆。
李芳为李善长长孙,可这几年朝廷迟迟没有任何任命,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就怕触碰了朱元璋的逆鳞。
李善长微微皱眉,说道:“曹国公,你觉得你们能保举成功,让芳儿进入仕途么?”
李景隆点了点头,笃定地说道:“能!晚辈会向殿下进言,保举李芳随军出征,建立功勋,韩国公,此次北伐是殿下一力推行的,陛下既然将朝政全部交给了殿下,就不会干涉殿下的人事任命,这正是李家的机会!”
李善长的心中一动,李景隆的话给李善长提了一个醒儿,他过于忌惮朱元璋,却忽略了朱元璋当前的态度,既然决定放手给朱标自由为之,那么人事任命上朱皇帝就不会干涉。
李家的机会来了,李芳走入仕途,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想到这里,李善长脸上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李家的未来,李家的荣耀能否延续,一直是李善长的一块心病,如今这块心病终于有了解药,他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道:“曹国公,下一次大朝会,老夫会上朝,推行北伐,也望你不要忘记对老夫的承诺。”
李景隆闻言大喜,当即说道:“还请韩国公放心,我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的!”
李景隆欢天喜地地走了,待李景隆离开后,李善长望着一水池的锦鲤,喃喃道:“时来运转,我李家的运气,终于来了。”
李景隆、郭镇、耿瓛在京城忙碌,准备迎接大朝会,敲定北伐大事的时候,杨帆一行人已经悄然到了福建。
二月末的福建,下起了濛濛细雨,杨帆撑着油纸伞在王图等锦衣卫的簇拥下,走进一座僻静的大宅院。
宅子内,锦衣卫镇抚纪纲、当地的耆老韩安以及来远驿的监丞韩福已经等候多时。
再见到杨帆,纪纲三人极为兴奋,尤其是韩安,当即就要给杨帆行大礼。
杨帆快行几步搀扶住了韩安,道:“韩老不必多礼,外面风冷,有什么话我们去屋子里面说。”
杨帆从武昌府到福建泉州府这一路上,每隔三日都会收到纪纲的来信。
信件中包括了寻找杨士奇的进程,以及福建锦衣卫搜寻到的一些新证据。
朱元璋重开锦衣卫后,锦衣卫开始在大明各地建立分支机构,但受限于人力物力等因素,大明的锦衣卫分支机构,以北平府、辽东两地最为庞大、完备、精锐。
福建的锦衣卫分支人手一共就二十二人,搜集情报的能力自然要差不少。
杨帆等人入了屋子,纪纲率先请罪,道:“大人,纪纲无能,未能保护好杨大人,如今更找不到他,请大人治罪!”
杨帆望着自责的纪纲,叹了口气,说道:“你离开应天前,我再三嘱咐要小心这边的手段,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可是你又是如何做的?”
杨士奇不知所踪,极大可能已经死了,杨帆说不痛心,不责怪纪纲是不可能的。
纪纲低垂着脑袋,羞愧的无以复加,片刻后,杨帆又搀扶着纪纲起身,道:“事已至此,惩处自然要有,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就让你戴罪立功,从此不可懈怠,起来吧。”
说完,杨帆环视众人,道:“来的路上,本官已经看了不少情报文书,寻找杨士奇的事情要继续下去,至于搜集情报由王图这边来负责,不过搜集情报也需有重点,纪纲,之前你送的情报中也曾说过,沈家如今是多事之秋。”
杨帆这一路上早就想好了对策,来到泉州府后没有多余废话,开始发号施令。
纪纲微微颔首,说道:“没错,沈家家主沈冲病重,独女沈一丹还未婚配,故沈家每日都有去登门提亲的,还有亲戚、好友去拜访,说白了,他们都想趁机从沈家的聚宝盆里面分一杯羹,或者直接全部侵吞。”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俗话说‘浑水摸鱼’,这南边的几个大商人,沈家、钱家、范家等,沈家的情况最混乱,打探消息就得从沈家入手,王图,这件事你亲自去办,还有……”
杨帆又问道:“纪纲曾在书信中说起,有一伙横跨三省的悍匪,近年来活动频繁,这又是怎么回事?”
纪纲微微一怔,此事他只在信中提过一次,没想到杨帆会特别过问。
耆老韩安出言解释,道:“杨大人,那伙悍匪大约在二十年前就存在了,不过那时候那伙人只流窜于福建,不曾到过广东、浙江两地,说来也奇怪,官府围剿了数次都被他们给逃了。”
“后来大概是五六年前,那伙悍匪开始在广东、浙江活动,活动的范围波及三省,专门挑那些有钱的富户人家劫掠,干一次能消停几个月。”
当初杨帆来福建泉州府任职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这伙悍匪的潜伏期,许久没有出来活动,许多人还以为这群悍匪已经消亡了。
杨帆没说话,摩挲着茶杯陷入了思索,王图等人互相看了看,王图说道:“大人,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伙悍匪来了?这与我们此行有何关系?”
杨帆的脑海里思绪翻涌,他已经隐隐抓住了一条线,一条沿着走下去能触及沿海海贸根本的线。
良久,杨帆缓缓站起身来,道:“你们说,什么样的悍匪能横跨二十年,最后从活跃于一省之地,变成活跃于三省之地?”
纪纲的反应极快,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伙悍匪应是类似于乡党,有固定的栖息之地,然后不断补充有生力量?”
聪明!
杨帆赞赏地看了一眼纪纲,道:“没错,人会老去,只有不断有人加入,且其中人员互相熟悉,才能保证这伙悍匪长久不散,更关键的是,这伙悍匪已经扩散到了三省,却迟迟没有被剿灭。”
“所以可以判断出,有人在为他们撑腰,有人在为他们打掩护,更有可能,他们只是幕后之人的一把刀罢了!”
纪纲、王图的脸色一变,纵容悍匪活跃于三省,将这伙无法无天的悍匪当成了手中的刀,那这幕后之人该有多大的势力?
王图喃喃说道:“来之前大人说这南边水深,势力错综复杂,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杨帆笑了笑,现在哪里算得严重?真正的严重还要属历史上大明的中后期,那时候的皇权早就不如大明中前期,这南边的势力沆瀣一气,便是皇权都难以制衡。
好在,杨帆来得还不算晚,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要为大明革除积弊,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场风雨势必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杨帆慢慢地踱步,说道:“纪纲,你来专门收集这伙悍匪的情报,将悍匪历年所犯案件的卷宗,以及悍匪的行踪查出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从沈家以及悍匪入手,定会有收获。”
杨帆不是不想从福建的官员入手,但那样会打草惊蛇,杨士奇现在生死不明,当前杨帆需暗中行事。
纪纲将一切都记下,又说道:“大人,经过属下这段时间的调查,发现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之中有一位陆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在百姓之中官声极好,或许他能帮到我们。”
纪纲说的这人名为陆行,乃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也就是第三号人物。
陆行之上有左布政使吴昭,右布政使叶柄,吴昭素有仁厚的名声,是个老好人得过且过。
叶柄八面玲珑,福建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与他交好,可谓长袖善舞,不过理政的本事不算强。
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最沉重的政务,一直都是由左参政陆行来处理,这陆行不爱钱财,不爱美色,家中也不富裕。
然处事公正,能力极强,话又说话来,若不是因为他能力强,就凭着陆行那副牛脾气,早就被同僚排挤死了。
好在吴昭对任何人都仁善,经常化解下属之间的矛盾,也保着陆行,才让一副硬骨头的陆行不至于被弹劾、丢官。
杨帆闻言对这个陆行生出了兴趣,道:“等过些时日,本官会找机会与陆行见一面,看一看他是否能成为我们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