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元至正十六年,元改福建为行中书省,治所便设立在如今的福州城。
大明洪武元年,改福州路为福州府,福州府正式成为福建省的治所所在。
洪武九年,朱元璋设置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福州府、兴化府、建宁府、延平府、泉州府、漳州府、汀州府、邵武府、福宁州。
除此之外还有57县,皆受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管辖,福州城乃福建最为繁华富裕的大城。
三月初的福州城,细雨连绵。
福州城中心区域,一座豪华的宅邸内,却是愁云惨淡,沈家独女沈一丹秀眉微蹙,望着廊檐之外的濛濛细雨,叹了口气,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啊?”
近来沈家的境况很是不好,家主沈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无法参与沈家生意的经营,偌大的沈家,就靠着沈一丹一人支撑,她虽精明能干,却终究是个女子。
沈家之外,许多人找准机会,想要与沈家结亲,结亲是假,要一口吞下沈家的万贯家财才是真。
沈一丹一方面忧虑父亲的病情,一方面还要忙于家中事务,才几个月时间便憔悴了很多。
长廊尽头,老管家领着府中女使缓缓而来,又到了沈家家主沈冲用药的时候。
他见到沈一丹憔悴的模样,心疼地说道:“小姐,您昨夜就没休息好,怎么还在这里等着?给老爷送药我们就够了。”
沈一丹轻叹口气,说道:“看着父亲喝下汤药我才安心,外面的那群人可走了?”
近几个月,来沈家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鲤,沈一丹拒绝了不少,却依旧有人屡次上门。
老管家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说道:“没呢,钱家的人、范家的人,还有夫人母家的人都在外面,其他人家也跟着闹腾起哄不肯走。”
沈家门庭没有强人支撑,人丁稀薄,如今就是人人眼中的一口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沈一丹接过女使手中的托盘,轻声说道:“我那表哥流连烟花之地多年,府内亏空不少,现下也想来沈家打秋风,哼。”
沈一丹的母亲已经过世有十年,她父亲沈冲并未再续弦,沈家与母家的关系渐渐疏远,沈一丹不喜欢钱氏一族与范氏一族,但更恨与沈家有亲戚关系,却落井下石的表哥。
沈冲的房间内,汤药味道扑面而来,沈一丹并未让其他人随着她一起进来。
咳咳咳,咳咳咳……
沈一丹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心里难过,面上却强撑着笑意走进了内室。
沈冲的脸色苍白,咳嗽了两声身子舒服了些,见到沈一丹,当即道:“你怎么亲自来了?家中事务你都扛着,这些事交给他们就好。”
沈一丹放下汤药,扶着沈冲坐起来,嫣然一笑,说道:“父亲,家中事务不累,女儿愿意来侍候您。”
沈冲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为父对不起你,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早知道,为父就该早些为你选一个好夫婿,还能帮衬你支撑门庭。”
喝了一口苦涩的汤药,沈冲皱着眉,问道:“这些日子来提亲的人,虽大部分都是冲着咱们沈家的家产来的,但还是有些俊杰……”
沈冲的话还未说完,沈一丹便打断了父亲的话,道:“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可女儿并未相中其中任何一人。”
沈一丹服侍着沈冲,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喝完,其间父女再未曾再聊沈一丹的亲事。
喝完药,沈一丹扶着沈冲躺下,沈冲忽然拉住了沈一丹的手,道:“亲事你有自己的主意,为父不勉强你,但有一件事你要记住了,我沈家本本分分做生意,从不掺和海上私下走私的生意,外面记恨我们沈家的人太多。”
沈一丹闻言,反手握住了父亲的手,安慰道:“父亲您放心,女儿明白的。”
沈家、钱家、范家,虽然是大明东南沿海出了名的大商贾,但侧重方向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
沈家的所有出海货物,都从泉州市舶司出发,不曾做私下走私的事情,然而钱家、范家,以及其他的商贾却不然,在一片浑浊之中,唯独你沈家出淤泥而不染,你沈家是什么意思?
沈冲身子好的时候,看在沈冲的地位名望上,其他商贾会给沈家面子,沈冲重病缠身后,许多商贾落井下石,都想从沈家身上咬下一块肉,甚至吞了沈家这个“不合群”的家族。
沈冲闻言摇了摇头,对沈一丹说道:“女儿啊,为父的意思是,若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便与他们合作吧。”
沈冲清楚海贸走私的利益有多大,但沈冲更清楚朝廷一旦清查起来,是要掉脑袋的,但形势比人强,沈家的情况已经很危险,若沈一丹找不到好夫婿帮衬,便与钱家、范家等合作,也不失为存活之道。
沈一丹朝着沈冲一笑,道:“父亲放心吧,女儿有办法让沈家无忧,给女儿一点时间。”
沈冲躺下后,脑子昏昏沉沉地,望着沈一丹离开的背影,沈冲喃喃道:“他们的手段,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狠,哎……”
沈宅,沈一丹书房,沈一丹的贴身女使见沈一丹提着毛笔,对着信纸好一会儿都未曾落笔,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她连续呼唤了两声,沈一丹才回过神来,女使轻声说道:“您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沈一丹自打来到书房,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处理生意时候雷厉风行的作风截然不同。
沈一丹望着空白的信纸,幽幽说道:“我要写一封信给一位故人,他,能帮到我们沈家。”
女使的眼珠一亮,高兴地说道:“太好了!那小姐您还在犹豫什么?”
沈一丹苦涩一笑,说道:“我在担心,若是他不肯帮我们沈家该怎么办,若是他忘却了自己说的话该怎么办?”
女使脸上的笑意收敛,小声说道:“原来小姐是在担心这个,小姐,沈家的情况不好,您总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呀。”
沈一丹微微一怔,说道:“你说得对,总要试一试,春桃,你去叫刘管事过来一趟。”
女使离开后,沈一丹开始在信纸上书写,等到刘管事来的时候,沈一丹的书信已经写好,装进了信封里,封好了火漆。
沈一丹郑重地将信件交给刘管事,轻声道:“连夜差人将信件送往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送到冯指挥使手中。”
刘管事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面色却不变,道:“请小姐放心,这事儿我亲自去办,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沈一丹微微颔首,待刘管事离开后,沈一丹推开窗,外面依旧是濛濛细雨,她的面上露出一抹感伤,道:“冯郎,冯郎,沈家风雨飘摇,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沈一丹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书信,信上不过寥寥一列字:吾必不负卿!
沈一丹抚摸着书信,轻叹口气,她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人身上,若他能下定决心迎娶她,沈家的危机自然可以解决,未来沈家在福建,再无人能觊觎。
漫长的细雨好像没有尽头,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方停息,雨过天晴。
福州城,三月初。
福州城的明月酒楼中,一位中年人正端着酒杯,唾沫横飞地说道:“陆大人那可是好官,多年来做了无数的好事儿。
就拿三年前的洪灾来说吧,陆大人亲自率领运粮队去送赈灾粮食,路上遇见了劫粮的匪寇,他用命护粮,就说说,福建上下的官员们,谁能做到这一点?”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人,三十多岁白面短须,相貌堂堂,不是杨帆还能是谁?
他微微颔首,问道:“我还听说,陆大人为官清廉,这是真是假?”
杨帆要打听陆行的官声,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人员聚集的地方,明月酒楼就在陆行家附近,是绝佳的地点。
杨帆左手边,一青年来了精神,道:“杨兄,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家每年过年都杀猪,每年都送不少猪肉去陆大人家。”
杨帆的眉毛微微一挑,来了兴趣,说道:“哦?这送猪肉与为官清廉有何关系?”
青年眉飞色舞,说道:“你是不知道,陆大人那家里清贫得很,就差家徒四壁了,他家夫人还得靠着缝缝补补给人做工补贴家用。”
青年一拍胸膛,说道:“我爹看陆大人家实在清贫,就想帮衬帮衬,结果每次陆大人都要给我家钱才肯收下。”
杨帆身边的纪纲闻言,忍不住说道:“陆大人可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俸禄应该够一家人生活,怎么夫人还要出来做工?”
青年叹了口气,说道:“陆大人那点俸禄,除了要养活一家人,时不时还要帮衬那些活不下去的穷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之前的中年汉子也跟着为陆行说好话,对杨帆说道:“杨兄弟,你是京城来的人,能不能跟皇帝说说,给咱陆大人提拔提拔?”
中年人饮下一杯酒,面露不忿之色,道:“我们都觉得以陆大人的品行才能,当一省的布政使都够了。”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家中有些资财,但哪里能见得到陛下呢?不过我相信,陆大人品行俱佳,终有拨云见日那天!”
杨帆等人推杯换盏,正在兴头上,忽听一旁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道:“阁下衣着气质不俗,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杨帆循声望去,就见一青年缓缓地站起来,道:“私下里打听我兄之名声,所为何事?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何必遮遮掩掩?”
青年二十八九岁,眉目疏朗,仪表堂堂,纪纲闻言当即眉头一皱正要发作。
杨帆却觉得有趣,对青年说道:“兄台与陆大人是兄弟?不如同坐如何?”
青年倒是落落大方,说道:“吾与陆兄长并非亲兄弟,但我们一见如故便结为兄弟。”
他落座后与杨帆还有众人见礼,道:“在下杨溥,从家乡游学来到福建,幸会。”
杨帆的眼睛忽然瞪大,盯着杨溥,道:“你叫杨溥?你可是从湖广石首来的?”
杨溥微微一怔,很是惊讶,道:“兄台为何知道我杨溥是哪里人?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打听我兄长的消息有何目的?!”
也不怪杨溥心中疑窦丛生,眼前的人明显不是普通人,还在暗中打听陆行的官声,且连自己这个无名之辈都知道,还清楚他的底细,说杨帆没问题谁相信?
见周围人都投以怀疑的目光,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杨贤弟,我们移步别处详谈可好?我之身份自然告之。”
杨溥胆大心细,与杨帆二人上了明月楼二楼的雅间,倒也不怕杨帆二人用什么手段。
到了雅间,杨帆才对杨溥“吐露实情”,他自称新任福建监察御史杨凡,还未正式上任,就想出这个办法了解福建省内官员的情况,而从百姓口中得知的情况是最真实的。
杨帆举杯敬杨溥,道:“为兄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朝廷与百姓,让杨贤弟产生了误会,抱歉。”
杨溥得知了杨帆的身份,连忙举杯道:“原来是杨大人,都怪我鲁莽,耽误了杨大人调查,应该是我致歉才对。”
误会解除了,杨帆悠然一笑:“杨贤弟既然是陆大人的挚友,那么对这福建的情况应该也有了解,不妨与我说说如何?”
杨溥如今的身份是举子,自然对国家之大事有见解有想法,听到杨帆询问他的看法,杨溥沉吟片刻。
他轻声说道:“依我看,这东南沿海的弊政颇多,要革除弊政就要下重手,否则长此以往朝廷的掌控力度不如现在,更难根除。”
杨帆有心试探,便说道:“可若手段酷烈,恐引起反弹,到时候这沿海可就要乱了,怎么办?”
杨溥冷哼一声,握紧了拳头:“乱?乱又如何?乱就不推行政令?依我看,谁敢对抗朝廷,便出兵镇压之!我大明官军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