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讷能让吕征“死谏”一次,自然也能让其他的国子监监生效仿吕征,再“死谏”一次。
詹辉眉头微皱,摆了摆手,道:“宋大人,一次‘死谏’是妙手,若再来一次,任谁都要怀疑,实为不智之举。”
吴沉闻言不禁说道:“生死存亡的大事,就算被人怀疑也要动手,不然任杨帆在福建继续查下去,是要捅破天的!”
吴沉、宋讷的态度很明确,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将杨帆从福建拉回来!
詹同看了詹徽一眼,他了解詹徽,詹徽凡事都谋定后动,今日来神态悠然,一定是有了办法。
詹同笑着对詹徽说道:“詹大人,诸公忧心忡忡,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快快说出来吧。”
杨伯成等人齐齐看向詹徽,果然,詹徽不急不缓地说道:“办法自然有,既然自上而下的办法行不通,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当下的局面,朱标态度强横,甚至不惜在早朝上与朝臣们撕破脸,就是要保着杨帆在福建等三省开展调查。
以杨帆的本事,若是追查个一年半载,那将有海量的人的利益被触动。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杨帆为的是大明长久,却断了海贸走私的利益,南边的既得利益者能忍乎?
杨伯成若有所思,喃喃道:“詹大人是想……让南边的人私下闹腾,铸成民乱?”
詹徽嘴角含笑,说道:“没错!杨帆倒行逆施、胡作非为,福建百姓不堪其苦,遂爆发民乱,民乱蔓延至福建全境,到时候再有百姓联名上书到应天,吾等借着‘民意’发力,不怕太子殿下不妥协!”
宋讷、吴沉的眼睛一亮,詹徽的谋划的确精妙,借着“民意”的大旗,谁都说不出他们半点不好。
宋讷高兴归高兴,他有些担忧地说道:“办法虽好,可陛下还在乾清宫,若陛下发怒当如何?”
宋讷一句话,将杨伯成、吴沉拉入了现实,朱元璋的确休息了很久,不插手朝政,但虎老雄风在,朱元璋就是大明的定海神针。
有朱元璋在,他们这些朝臣做任何事都要顾及一二,倘若真惹恼了朱元璋,朱皇帝发怒大开杀戒,他们也承受不住朱皇帝的怒火。
詹徽闻言微微蹙眉,显然他也畏惧朱元璋,却听吏部尚书詹同说道:“陛下再有两日,将与皇后启程前往北平府,诸公勿要忧虑。”
哦?
其他几人精神一振,杨伯成问道:“詹大人此话当真?陛下说去北平府有段日子了,一直没有动身,怎么偏赶在这个时候走?”
詹同微微一笑,道:“人纵使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对抗时间,陛下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不好,说句不恭敬的话,陛下还有多少时间?”
朱元璋要趁着还能动,四处走走,巡视新都,看看大明未来的都城,至于繁杂的朝政,与这偌大的大明江山,他已经是有心无力了,这便是詹同的判断,亦是詹同敢搞出这么多动作的直接原因。
杨伯成微微颔首,说道:“若陛下与娘娘离开,詹大人的办法,可行!”
吏部尚书詹同赞道:“詹大人的办法妙哉,不过,本官觉得还要再加一条。”
詹徽眨了眨眼,道:“哦?詹大人觉得还要再加一条什么?吾等洗耳恭听。”
詹同仰面而笑,道:“福建民乱局势失控,难免有各种意外,这水火刀兵无情,长安侯若是在福建有个意外,算是他命不好。”
詹同比詹徽等人还要狠,其他人只想将杨帆调回来,詹同却要杨帆的命!
詹徽吓了一跳,道:“詹大人,杨帆行事乖张狠辣不假,但他毕竟为我大明拓土开疆,战功卓著,若真死了,恐陛下震怒啊。”
朱标倚重的少壮派里面,杨帆能文能武,绝对是未来朱标一朝的第一号人物。
往长远来说,杨帆还有可能成为辅佐朱雄英的重臣,这么一个人物若是折损在了南边,朱标不得发疯?
詹同脸上的笑意消失,叹了口气,道:“诸公说的,难道本官不知道?但杨帆要做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他是要撅了我们的根基,刘三吾的案子里面,你们还没看清楚么?杨帆是北人,与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是一条心!”
詹同等人的利益,与杨帆维护的大明的长远利益有根本性的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杨帆这次去福建,将他绞杀!
“陛下老迈,殿下独自亲政的时间还不长,杨帆离开辽东、应天,去了福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詹同认为,不趁着这个机会解决杨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般良机。
杨伯成等人陷入了沉思,良久,杨伯成将心一横,道:“詹大人说得没错,杨帆不除终究是祸患,早日除掉才是正途!”
纵使事后要面对朱标的盛怒,但民乱四起,朱标就算泄愤,又能对准谁?
一场阴谋从应天酝酿开,将影响到如今波云诡谲的福建局势,为本就混乱的福建,再添加一把火。
洪武二十七年,五月初。
福建省之内掀起了一阵狂风骤雨,锦衣卫开始陆续抓捕与叶柄、蒋艾有勾结的官员,以及与钱唐、范星有勾结的商贾。
福州城,正午,锦衣卫将一富户人家查封,富户人家的家主狼狈地被锦衣卫带出来,吓得全身瘫软。
“哎呦?张员外怎么也被抓了?啧啧啧,他可是咱们这一片的大善人啊。”
“善人?张员外私下里的勾当你不知道?放印子钱,豢养地痞无赖,还将手都插到走私里去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真的假的?我看张员外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不像是胆子那么大的。”
“没胆子没手段,张员外能白手起家?锦衣卫真神奇,你说咱们咋就不是锦衣卫呢。”
“嘘!小点儿声,这话能乱说么?小心被锦衣卫听到,将你也抓进去。”
“得了吧,锦衣卫忙得四处抓官员大户都抓不过来,还有时间抓我这小老百姓?何况杨大人在那,他可是个好官。”
……
福州城的百姓们爱看热闹,而锦衣卫频繁地抓人,给他们提供了绝佳的热闹。
洪武二十七年的锦衣卫,还没有达到历史上权势巅峰那般令人闻风丧胆。
远在应天南边千里的福建的百姓,更不会如应天百姓那般畏惧锦衣卫,反而觉得锦衣卫那身飞鱼服格外英武,还有人梦想着能加入锦衣卫效力。
杨帆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因为抓的都是官员、大户,百姓没几个不对他们有意见。
福州城,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杨帆将今日抓捕的名单又增补了几人,对纪纲说道:“这些人天黑之前要全部抓捕归案,手脚麻利些。”
纪纲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行礼离去,这段日子,他忙得几乎脚打后脑勺。
纪纲才离开不久,王图便匆匆来了,还给杨帆带来了好消息:蒲忍露面了!
正如杨帆预料的那样,蒲忍没有放过钱家与范家,不过他十分狡猾,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潜伏了一阵并暗中将族人转移,然后趁着钱家、范家放下防备才动手洗劫。
幸而冯潮早就做了布置,阻击蒲忍,目前已经锁定了蒲忍,围堵蒲忍。
王图兴奋地说道:“大人,冯大人说最多三日,肯定能抓住蒲忍那家伙!”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蒲忍作恶多端,转告冯大人,一定要生擒蒲忍,过往他所做的恶事,务必要一件件从蒲忍口中挖出来!”
蒲忍为钱唐、范星做了很多恶事,这些恶事有极多都是来自叶柄的授意,牵扯到的案子非常多。
王图微微颔首,又说道:“大人,还有一件事,近日泉州府永春县、邵武府建宁县,还有汀州府上杭县、建宁府、延平府有些乱子。”
乱子?
杨帆的眉毛微微一挑,道:“因何生乱?蒲忍一族有余孽散落到各处了?”
王图摇了摇头,说道:“是当地的部分百姓,称对锦衣卫四处抓人不满,当然,还有有心之人浑水摸鱼,从中牟利,引得百姓不满。”
杨帆一听不是蒲氏一族的余孽生乱,心中也就放下了戒备,说道:“让纪纲抓捕的时候注意些分寸,待抓捕告一段落,自然没事了。”
杨帆忙于政务,每一日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便失去了往日的敏锐,若是他清闲的时候,自然会发现这些福建省的各个地方同时出现百姓骚动本身就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当锦衣卫给福建官商两界带来巨大震动的时候,大明的三大市舶司内,也是人心惶惶。
泉州市舶司、广州市舶司,以及宁波市舶司的主理官员,奉杨帆之命前往福州府配合彻查案件。
福建,福州府,泉州市舶司提举刘启坐在酒楼的主位上,脑袋微微扬起,颇为悠闲自在。
刘启与杨帆有过交集,不过那时候,杨帆不过是小小的晋江县主官,而今二人的身份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
刘启的左手边,一个年岁约莫四旬的中年人面色愁苦,只一个劲儿地叹气,他名为项隆,乃是广州市舶司的提举,收到杨帆的命令后,便匆匆赶来福州府。
刘启的右边那人脸颊瘦削,一副书生模样,三十出头的年纪,眉头紧锁,道:“刘公,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你可得帮帮我们啊!”
他名为张正,是三位市舶司提举中年岁最小的,来福州府的路上他们就有所耳闻。
听闻长安侯杨帆手段雷厉风行,十分狠辣,这到了福建沿途道听途说,越听越心惊肉跳。
从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被锦衣卫抓捕的官员已经达到了一十二位,吏员有四十多人。
福建有名有姓的大商人被抓捕了八位,还有十几位稍有些名气的商人也被抓了。
项隆、张正此番来福州府,都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刘启端起酒杯,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酒水,道:“两位大人,无须这般担忧,杨大人赏罚分明,不会诬陷一个好人。”
刘启与吴昭属于一类人,都是那种不做事的懒政之人,这些年有所收敛,也会处理一些公务,但整体还是在摆烂。
刘启的话让项隆与张正苦笑,项隆说道:“刘大人,我们在其位谋其政,与这三省的大商人多少都有交往,就说范星、钱唐二人吧。”
项隆给刘启掰着手指头计算,项隆前几年老母办寿宴,范星、钱唐就送了寿山石、锦缎,项隆儿子成亲,人家也送了贺礼。
人情往来这是避免不了的,不止项隆张正的情况也差不多,还曾经与钱唐等人在喝醉了之后称兄道弟。
他们的这些事情不提起还好,可若是主办官员杨帆借题发挥,任意一件都能定他们一个“勾结商贾贪赃枉法”的罪名。
张正看着刘启,语气近乎哀求:“刘公,你与杨大人是故交,这件事你可得帮我们啊!”
刘启沉吟了片刻,说道:“两位大人,既然咱们都是老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杨大人素来赏识识时务者,所以我给你们一法子,其一,将你们与那些商人的往来情况全部列举好,不要藏私;其二,主动到杨大人那里,请罪。”
刘启说的“请罪”可不是真的请罪,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让杨帆见到张正、项隆的态度,更要表达出他们会全力配合杨帆的态度。
项隆咧了咧嘴,道:“这主意能成么?杨大人眼里不容沙子,万一……万一他真的治罪了我俩?”
刘启老神在在地说道:“杨大人又不是神仙,他需要人办事,广州、宁波,这两地方要调查,你们觉得杨大人要靠谁?”
项隆与张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