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老苍头的声音像破锣,他指着营地中央那个被血晶苗拱出的深坑,坑底一层薄薄的金红色液体尚未完全渗入焦黑的泥土,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光泽。坑边,一个新拱起的小土堆格外刺眼,堆顶凝结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浑浊的金红晶珠,像一颗恶毒的眼珠。“血苗的根须…钻土缝跑了…这玩意儿,断根不成,反结了毒籽!”
月织姬无声地靠近,冻玉般的指尖捻起那颗新生的晶珠。珠体在她指间突突跳动,带着微弱的温热。她霜眸微凝,指尖寒气骤然爆发。“咔!”一声轻响,晶珠碎裂成齑粉,化作一小撮冒着寒气的黑灰。“墨崖躲在树根烂泥里搅弄,养出这等秽物。焦滩的地脉…被这毒根蛀透了。”她的话语带着冰碴子般的冷硬。
裴渺胸口三道烙纹猛地向下一沉,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摁进冷水。他环顾四周,焦土上糊满墨绿浆壳的草棚、被毒汁蚀得坑坑洼洼的寨墙、空气中弥漫的腐树根和血腥混合的恶臭…一切都透着末路的腐朽。“这滩死地,养不活活人。”他声音沙哑,抬脚狠狠跺向地面!
“轰隆!”蛛网般的裂痕从他脚下蔓延开,焦黑的土块翻卷。“烧寨!挪窝!”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炸开锅。青鼎侍一脚踹翻旁边半塌的草棚柱子,新编的藤筐滚落泥地:“老娘刚扎好的筐!墨崖老鬼!老娘扒了你的皮当褥子!”疤脸卫们看着自己糊满绿浆、勉强算个窝的草棚,脸上是茫然和肉痛。雷拓抱着豁口的斧头,看着刃口崩裂的惨状,心疼得直咧嘴:“砍个树杈子赔把好斧头…亏到姥姥家了!”
枯河上游,远离焦滩腐臭的碎石滩紧贴着灰黑色的冰冷崖壁。寒风卷着冰碴子抽在脸上,生疼。这里地势稍高,崖壁像一堵巨大的屏风,勉强挡住了下游飘来的恶臭。
“就这儿了!给老子往下挖!扎紧篱笆!”青鼎侍裹紧破烂的蛇皮袄,挥着镰刀指挥。劫后余生的疤脸卫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抡起锄镐铁锨,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刨坑,准备埋下削尖的硬竹刺做防御。
“铛!”一个疤脸卫的铁锨狠狠磕在什么东西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邪门!底下石头硬得跟铁坨子似的!”他啐了口唾沫,抹开表层的碎石和薄冰,露出底下墨绿色的、半透明的冰层。冰层深处,隐约可见浑浊流动的暗影。
老苍头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凑过来,药杵试探性地戳了戳那墨绿冰面。杵尖沾起一点粘稠的、散发着淡淡硫磺和腐草味的黄绿色黏液。“枯河是地底寒脉的尾巴尖…在这冰碴子里刨地窝,难啊!”他皱着眉,把药杵凑到鼻尖嗅了嗅,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不对!冰底下…是滚的?!”
话音未落,那墨绿冰层中央猛地鼓起一个拳头大的包!“啵!”一声闷响,冰包炸裂!一股滚烫的、散发着浓烈鱼腥和腐烂水草气息的墨绿浆液喷溅而出,劈头盖脸浇了那疤脸卫一身!
“嗷——!”惨叫声撕破寒风。浆液沾上皮肉,立刻腾起白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更骇人的是,浆液里裹着一条巴掌长、浑身覆盖细密银鳞的怪鱼!鱼嘴裂开,露出两排细小尖锐、闪着金属寒光的利齿,一口就死死咬住了疤脸卫慌乱中格挡的手臂!
“冰窟窿里炖鱼汤?!”旁边的同伴惊骇大叫,抄起铁镐想帮忙。那银鳞鱼被惊动,鱼尾一甩,几滴滚烫的绿浆甩到他脸上,瞬间蚀出几个焦黑的小坑!
“烂树根的阴魂不散!”青鼎侍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镰刀化作一道乌光劈下!“咔嚓!”银鱼的头颅应声而断!腥臭的绿血和着滚烫的浆液爆开,溅上旁边刚立起的枯藤棚顶支架。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响起,那坚韧的枯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软化,表面迅速鼓起一个个细小的芽孢!
“剁碎了喂狗!”雷拓眼疾手快,抄起地上烧火用的铁钳,夹住还在扭动的无头鱼身,狠狠摔在旁边的碎石滩上!鱼身抽搐着,鱼鳃剧烈开合,“噗噗噗”喷出十几颗芝麻粒大小、漆黑发亮的鱼籽!鱼籽落在冰冷的石缝里,接触到一点残留的湿气,竟立刻膨胀、拱动,几息间就顶破种皮,探出针尖般细小的墨绿嫩芽!
崖壁高处,一道被厚厚苔藓和冰凌覆盖的狭窄石缝深处。墨崖像一坨腐烂的树根,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他身上的尸藤袍早已破烂不堪,断腕的伤口被厚厚的绿苔覆盖,勉强止住了黑血的流淌。脊梁骨被塌陷的树洞砸得变了形,左腿自膝盖以下只剩一点烂肉和碎骨连着,散发着恶臭。
枯爪般的手指,正死死掐着一条不断扭动的银鳞鱼尾巴。那鱼也是古怪,离了水竟还能在冰面上弹跳。墨崖浑浊发黄的眼珠死死盯着下方忙碌的新寨,枯唇咧开,露出焦黑的残牙。他将银鱼凑到石缝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冰窟窿旁,那窟窿直通下方冰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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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塞几条…咬穿他们的脚底板…啃塌他们的新地基!”他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低语,将银鱼狠狠塞进冰窟窿。噗通一声水响,冰窟窿深处传来沉闷的搅动声,墨绿的浆液翻涌起更大的气泡。枯爪扒着冰冷的石棱,侧耳倾听下方滩地的动静。密集的脚步声、铁器碰撞声、呼喝指挥声…裴渺的新寨子,正在以一种让他心惊的速度扎下根基。
“呸!”他狠狠啃了一口从石缝里抠出的腐木渣,混着泥腥味咽下。“想安生?老子挖地道掀了你的灶台!”枯爪猛地插进石缝旁一道更深的冰裂缝里,抠挖着。很快,他扯出一条墨绿色、带着粘液的细藤根须。他将根须的尖端对准冰缝,用力往里塞!那根须竟像活蛇般扭动着,钻开坚冰,无声无息地刺向下方的碎石滩地基深处!
枯河新寨在寒风中草草立起轮廓。后半夜,风更大了,刮过简陋的棚顶,发出呜呜的鬼嚎。守夜的疤脸卫裹着能找到的最厚的破皮子,抱着长矛缩在避风的角落,冻得牙齿咯咯打架。他无意识地跺着脚取暖,脚下新铺的、尚未踩实的竹刺板突然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地砖拱了?!”守夜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嘶声高喊,同时抓起手边的破锣拼命敲打!
“哐哐哐——!”
刺耳的锣声瞬间撕裂寒夜!他脚下的竹刺板猛地向上拱起、碎裂!数条墨绿色、半透明的冰晶根须如同毒蛇般从裂缝中钻出!根须顶端尖锐如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气,闪电般卷向守夜卫的脚踝!
“撒手!”一声厉喝,青鼎侍的身影如鬼魅般扑至!乌黑的镰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嚓嚓”几声脆响,卷住守夜卫脚踝的几条冰须应声而断!断裂处没有血液,反而喷溅出粘稠的墨绿汁液,溅在旁边的木寨墙上,“滋啦”一声,坚实的木板瞬间被蚀出碗口大的黑斑,冒着刺鼻的青烟!
月织姬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裂缝旁,素白的手掌带着凛冽寒气,重重拍在翻涌着冰渣和绿浆的地面!“冰下有热泉涌动!污秽之源!”她清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冻气顺着裂缝汹涌灌入,下方立刻传来密集而疯狂的“咚咚”撞击声!仿佛有无数东西在冰层下拼命冲撞!
裴渺一脚踹开挡路的半截棚柱,跃上冰冷的滩石。胸口三道烙引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烤着他的小腹深处,一股源自地脉深处的躁动与下方的撞击隐隐呼应。“冰窝底下连着百草阁的毒泉池!墨老鬼这搅屎棍,把毒根引过来了!”
话音未落,新寨东侧刚用碎石和冻土垒起的矮墙轰然倒塌!烟尘冰屑弥漫中,数条水桶粗细、布满瘤节和冰碴的墨绿色巨根破土而出!这些根须比之前枯河老坑的更加粗壮狰狞,根体上密密麻麻地吸附着无数银鳞怪鱼的尸体!那些死鱼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瞪着慌乱的人群,鱼嘴大张,露出森森利齿,仿佛在无声尖啸!
“塞炮仗!堵住根洞!”老苍头嘶吼着,将怀里珍藏的蛤蟆壳粉末不要钱似的撒向根须破开的洞口!粉末带着刺鼻的腥气,沾上根须立刻腾起呛人的黄烟。雷拓和几个壮实的疤脸卫扛起准备好的柴捆,怒吼着冲向根洞,试图将其堵死!
然而,那些吸附着死鱼的巨大根须只是猛地一绞!坚韧的柴捆如同朽木般被轻易绞碎!断裂的根须如同挥舞的巨鞭,带着腥风毒液横扫而来!一个疤脸卫躲闪不及,被根梢扫中胸膛,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胸口皮开肉绽,瞬间染上墨绿!
“砍!剁了这些烂树根!”青鼎侍双目赤红,链镰舞成一片乌光,死死缠住一条最粗的根须,镰刃疯狂切割着坚韧的根皮。墨绿的毒汁和冰碴四处飞溅,整个枯河新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死亡的气息。
金甲尸将发出沉闷的低吼,沉重的金属身躯猛地踏向冰层!“轰!”冰面以它铁足为中心,瞬间裂开巨大的蛛网纹!冰层破碎的刹那,一道裹在破烂绿袍里的身影狼狈地从冰窟窿里蹿了出来,正是墨崖!他仅剩的枯爪死死抠住一条冰树根,借力向上攀爬,嘶哑破败的吼声充满了疯狂:
“神尸的手指头!就在这寒潭底下!老子…老子钩住它了!把它拔出来!都他妈得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疯狂,冰层深处,那沉闷的、如同巨人踩踏冻土的“咚咚”声骤然加剧!整个碎石滩都在随之震颤!冰树根剧烈地抽搐扭动,根须上附着的死鱼纷纷脱落!
“老鬼找到神尸骨头了!”青鼎侍惊怒交加,链镰脱手飞出,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劈墨崖攀爬的那条冰根!墨崖怪叫一声,猛地缩腿抱紧冰根,枯爪竟狠狠抠进根须内部,黑血顺着指缝流出:“钩住了…钩住了!给我出来!”他全身力量爆发,那粗壮的冰树根猛地向上抽动!滩底的震鸣瞬间达到顶点,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即将破冰而出!
混乱中,一个枯河妇人不知何时摸到了剧烈扭动的冰树根旁。她眼中闪烁着恐惧和一种奇异的狂热,手中握着一把凿冰用的锋利冰镩,狠狠扎向墨崖抠挖的根须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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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冰镩穿透了坚韧的根皮,刺入内部!裂开的缝隙里,不再是木质纤维,而是一层半透明的、布满黑色血管纹路的诡异黑膜!透过那层颤动的黑膜,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里面包裹着一截约莫小指粗细、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白骨!那白骨静静悬浮在墨绿浆液中,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威压!
“神尸的指骨!露出来了!”老苍头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贪婪而扭曲。
青鼎侍的镰尖几乎本能地转向,钩向那截诱人又致命的玉白骨:“捞出来!当打狗棒敲碎墨崖的狗头!”
“住手!”裴渺的暴喝如同惊雷!他腰间的三道烙引此刻灼烫得如同岩浆,疯狂跳动,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巨大警兆让他头皮发麻!他猛地撞开青鼎侍,双眼死死盯着那截指骨:“那骨头连着的是整只神尸的手!扯出来一丝,枯河地脉立刻翻身!我们都得给它陪葬!”
月织姬的反应更快!在裴渺吼声出口的瞬间,她蓄满寒气的双掌已重重拍在冰树根被冰镩刺穿的巨大断口上!“玄冰封绝!炸洞!”
雷拓早已点燃了备好的、裹着蛤蟆壳粉和碎铁片的炸药草捆,用尽全身力气塞进那被月织姬冻气暂时封住的根须破口深处!
“跳!”裴渺的吼声撕心裂肺。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了一切!狂暴的气浪混合着坚冰碎块、墨绿毒浆、根须残骸以及那条破烂的绿袍断腿,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冰窟窿里冲天而起!浓重的冰雾瞬间笼罩了整个枯河新寨!
许久,冰雾缓缓散去。新寨靠近崖壁的一角彻底塌陷,被厚厚的碎冰和冻土掩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土堆,死死堵住了那个通往地狱的冰窟窿。金甲尸将胸口的血晶石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穿透尚未散尽的寒雾,映照着劫后余生、东倒西歪的人群。
寨墙的缺口处,那个手持冰镩的枯河妇人瘫倒在冰冷的碎石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她脚边,是墨崖那条被炸断、冻得硬邦邦、裹着破烂绿袍的残腿,像一截被遗弃的朽木。
那面裂成两半、用草绳勉强捆扎的铜腰牌,不知何时掉落在不远处的冰渣和污泥里,冰冷的金属边缘,映着初升晨光熹微而惨淡的红。而在那巨大的、死寂的冰土堆深处,那沉闷的“咚咚”声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如同被埋葬的巨兽不甘的心跳,在冻土之下,微弱地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