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在听到小龙“啊”的那一刻,在看到排子车连同“啊”的声音一起翻下山的那一刻,成耀银似乎变成了一具僵尸,浑身的血液猛地冲到了头顶,致使他身体僵硬的不听使唤,他拼命地嘶喊着小龙的名字,可不管怎么拼命,声音就是从嘴里发不出来。他想摇头,摇不动。他想甩头,甩不动。

这种“植物人”状态不知僵持了多久,成耀银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有了知觉。他撕裂地喊着小龙的名字,箭一样飞下山去。他看到那车已经翻到了山的最/>

那一段到山下的距离是那么的漫长,成耀银觉得走了三十八年的路都没有它长。当他终于走到那辆排子车跟前时,他看到的是车下红红的一片。他不敢再往里看,而是拼命地搬这辆排子车。此时,这辆每一寸他都非常熟悉的排子车,这辆为他挣钱卖命的排子车,成了他最大的敌人,让他狠之入骨,他恨不得变成一捆炸药把它炸的粉碎。

因为熟悉它,能摸清它的脉络,排子车还是被成耀银搬开了。

在往一边扔排子车的同时,他嘶喊着:“小龙,爹来救你了。”

然而,当成耀银返身想要抱孩子起来的那一刻,他惊呆了,这个孩子不是他儿子小龙,是一个穿红衣服的丫头,他顿时想起,是割干草的那个丫头。

成耀银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仿佛这个红衣丫头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想着他的儿子小龙,他疯了一样到处乱跑,到处乱叫:“小龙你在哪儿?小龙你听到爹在叫你不?小龙,你说话呀!小龙你别吓唬爹好不?”

这时,山腰间,一个小人头突然间冒出来,冲山下大喊:“爹,我在这儿,我怎么了这是,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成耀银听到这一声爹后,出窍的灵魂才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儿子,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掉:“儿子,你吓死爹了,爹再不会让你再碰排子车了。”

小龙还满不在乎地说:“我记起来了,我刚使劲拉着排子车走,突然排子车“咯噔”一下,自己跑起来,我掌握不住,就掉山沟里了。”

成耀银看着儿子头上还在流着血,把脖子里的毛巾给他抱上说:“我说人都得信命,命中你不能碰这排子车,你非说书上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和排子车没关系,看,这回明白了吧,你一碰这排子车就出事,这差点把命丢了,以后爹不准你再碰这排子车。”

“行,我今后一定听爹的,不碰这排子车了,好好学习,考高中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当个官,在城里买栋楼房,娶个城里媳妇,当个开车的人,让你威风威风。”小龙几乎是把爹的原话又重复加深了一遍。

成耀银脸上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这就对了。”

小龙问:“爹,排子车肯定摔坏了吧,我跟你去看看,我不碰它,它这么不听话,我看着你怎么修理它。”

小龙没想到,这句自认为幽默的话让成耀银的脸色立马失去了血色。

“快走小龙,排子车砸人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快快快,快点。”

他们慌忙向山下跑去,红衣丫头没有死,刚是被砸晕了,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父子两人,很痛苦地用微微弱的声音说:“我的腿很疼。”

还是小龙反应快,来不急和爹商量就让爹把丫头放到他背上:“爹,我年轻跑的快,我背她到村里二拐子家看腿,你就别管这排子车,跟我后边追着,万一有什么事。”

这时的成耀银听话的像个孩子,答应着追在小龙后面。还不时问:“小龙,还背得动不,要不我背会儿。”小龙不说话,也不停,一口气跑到村里的二拐子家。

“二叔,快,快来看她的腿。”刚跑到二拐子的家门口,小龙就喘着粗气大声喊。

二拐子随着叫声迎出来,家里的老母亲也赶出来帮忙把丫头扶到床上躺下。

二拐子是柳树沟村唯一的医生。说是医生,他也没有正经学过医,他的一个亲戚在县里开着一个门诊,他在那里帮了一年忙,多多少少学了点医学知识,头疼脑热感冒咳嗽的小病之类他都能看。小龙叫二拐子叔,那是按村里辈份论的,要说岁数,他就比小龙大个四五岁。

小龙看到丫头时,丫头只说疼,所以小龙不认为丫头的腿会有多严重,以为二拐子就能看。岂料,二拐子在丫头的腿上捏巴了捏巴,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赶紧想办法到县里吧,镇上恐怕也治不了,她的左腿已经断了,闹不好要截肢。”

成耀银也不会想到丫头的腿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还有些疑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哪,还得截肢?”

二拐子边捣鼓针头边说:“截肢不截肢我不敢说,反正挺危险的,我在县里遇到过好多这样的情况,有的截肢了,有的成残废了。我给她先打个止痛针,你们赶紧想办法到县里医院给她看,越快她的腿就越有希望。”

打了止痛针,小龙背起丫头就走,但又转头对父亲说:“爹,我先走,你回家去拿钱,多拿点,这事儿不是细着的事儿。”

成耀银点着头,问:“那你怎么到县里去,到青山镇才能坐上汽车。”

小龙有点不耐烦地催他:“你就别管我了,快回家拿钱去吧。”说完,就背着丫头往青山镇跑。

这两条山路不是太长,平常走起来不觉得有多远,每次到县里上学小龙都是跑步到青山镇,然后随便扒上一辆拉石头的拖拉机,就到县里了。可这次不同,他背着一个说不定要截肢的丫头,而且这丫头的腿是他拉排子车砸的,他无论如何也要跑快点,让丫头留下这条腿。小龙背着丫头边跑边难过,因为这丫头看起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还小呢,要是截一条左腿,这辈子可怎么过哪。再就是,自砸到丫头到现在,丫头除了说了句“我的腿很疼。”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叫过一声,只是软绵绵爬在小龙的肩膀上不动。

小龙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还不知道这丫头是哪个村的,就试着先问:“喂,你疼吗?疼了就叫出来,叫出来就不疼了。”丫头不说话,但在他的背上摇头,小龙感觉到了。

小龙又问:“那你叫什么,是哪个村的,能告诉我吗?”

“坪窑村的,叫春桃。”丫头说话了,声音微弱,却清楚简单。

坪窖村和柳树沟树有着一山之隔,就是到范家庄的那条路上,离小龙的村子有五公里左右吧。小龙突然想到刚才父亲以为儿子出事的那种无助的疯狂,他想,春桃的父母如果知道女儿被砸断了左腿,而且还有截肢和残废的可能,那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撕痛哪。小龙不敢再往下想,此时,他也开始怪老天,为什么不砸自己腿,偏偏砸在丫头的腿上。

丫头不重,但再轻的东西你一直背着跑也会累的够呛。小龙不敢停下来,尽管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敢停。能喘气时,小龙还能有点自己的思维,喘气不顺利了,小龙就什么也不想了,光剩下喘气了。

“我不痛,你累了就歇会吧。”小龙的背后传来春桃微弱的声音。

“我不能歇,我要早一点赶到县医院,我不想让你的腿残废。”小龙喘着气回答。

终于,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青山镇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