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清歌 作品

第一章 浮舟问剑(八)

虞夙连撑两下竹蒿,身影起落,已跃回岸上,他此番虽未遭落水之辱,但亦未能将杨仞擒回,脸色暗沉如水,忽而转头瞪向陈彻。

岳凌歌瞧出虞夙似要发火,抢先道:“陈兄弟,你方才实在不宜将‘青锋令’当作遮眼之物。”

陈彻道:“嗯,我是觉得这令牌冰冰凉凉的,盖在脸上很是舒服,不过也确是太沉了些,若轻点就更好了。”

岳凌歌道:“咳咳,我说的‘不宜’,倒不是这个意思……”转头对着虞夙一拱手,正色道:“刚才虞前辈使出的,便是‘绯霞剑法’中名动江湖的‘三云式’吧,今日在下果然大开眼界。”

方才虞夙扑掠向杨仞,眼看他背对自己,第一式便没出杀招,虽是挥袖斩向杨仞,手势却如在邀客一般,唤作“云朋霞友”,乃是自重身份、从容请战的起手式;后来避开唾沫、挥袖自守的那一式,则唤作“云窗霞户”,而后聚劲与杨仞对掌的一击威势惊人,却是名为“云蒸霞蔚”,这三式的名目中都有个“云”字,正是红罗山庄武学中有名的“三云式”,此刻虞夙眼见岳凌歌一本正经地称赞,却只冷脸不语。

岳凌歌又道:“‘三云式’的剑意本已非凡,在这湖光春色之间施展出来,更加得天独厚,其中神采意境,正可谓是‘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先前虞夙出手不利,愈夸他,他便愈恼火,偏生岳凌歌夸个没完,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虞夙皱眉听了几句,倏道:“陈令使,你为何要高声警示杨仞,助他逃走?”

陈彻打个哈欠,道:“晚辈只是和杨兄打个招呼罢了。”

“你还称他杨兄?”虞夙冷笑道,“你可知杨仞已然与正气长锋阁为敌,你身为‘青锋令使’,一见到他便该出手擒拿才是。”

陈彻摇头道:“燕山长只让我来与诸位前辈一起约束‘留影舫’,却没叫我擒拿杨兄。”

虞夙道:“好小子,在我面前,还想卖弄口舌,混赖过去?”

陈彻懒洋洋道:“我没有。”

虞夙哼了一声,道:“还敢狡辩?”

陈彻想了想,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便仍道:“我没有。”

“还说没有?”

“……我没有。”

虞夙瞪着陈彻,一时不语,心知若再与他一来一回地对质下去,倒显得儿戏一般,未免太失身份。

两人对视片刻,忽听岳凌歌“啊”的一声,笑呵呵道:“虞前辈,似是你的仆从雇船回来了。”

虞夙闻言暗忖:“等到收服‘留影舫’,擒获杨仞之后,再与这陈彻计较不迟。”先前他念在杨仞是武林中的后辈,出手时便没动剑,料想只消自己认真施展剑术,自能将杨仞轻易擒制,当即转身走向湖边。

……

杨仞划着小舟溜远后,随即在一处野草丛生的岸边弃舟上岸,回到岳州城内。

他与徐开霁分别时,约好了夜晚亥时在春风酒楼碰面,眼下时辰尚早,便找了一处隐蔽屋子歇息。

黄昏时分,一名“乘锋帮”的刀客循着杨仞留下的暗记前来,禀报近日里探得了戚晚词的行踪,她领着一众门徒,似也要赶来岳州。

杨仞笑道:“这独眼婆娘要来捉我么,就怕她本事不够。嗯,你将此事也知会方轻游一声。”

那刀客领命而去。

到得亥时三刻,杨仞来到春风酒楼门口,徐开霁已伫立在酒旗下等候,杨仞拱手问道:“徐前辈,你吃过饭了么?”

徐开霁连连摇头,他之所以与杨仞约在这里相见,便是期盼着杨仞再请他吃喝,却听杨仞道:“徐前辈,咱们边走便说吧,此地不宜久留。”说完转身就走。

徐开霁一怔,也只得快步跟上,杨仞笑呵呵道:“午后我和虞夙打了个照面,怕他在城里派人搜找我。”

徐开霁微笑颔首,道:“后来我也见到了虞兄。”随即叙说了情由。

原来虞夙等人乘着画舫在湖上寻了两三个时辰,既未撞见留影舫,也没找到杨仞,却与徐开霁相遇,虞夙便邀徐开霁上船,众人继续找寻留影舫,直到夜色渐深,才返回岳州城。虞夙与岳凌歌等人都去碧湖轩歇息,徐开霁便来到了春风酒楼。

徐开霁说完沉吟起来,皱眉道:“也不知留影舫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杨仞笑道:“兴许他们自知今日就要尽数败在徐前辈剑下,便偷摸躲上岸去了。”

徐开霁摇头道:“那些刀客不会如此。”顿了顿,又叹道,“若早知总也找不见,我便不花钱搭那游船了,唉。”

杨仞道:“若不去找,又怎知找不见?”

徐开霁悻悻然道:“这话倒也有理。”

杨仞心知徐开霁不惜自己掏钱搭船,那是对留影舫之事极为忧心了,寻思一阵,却也想不出留影舫为何要躲藏起来,便从行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丢给徐开霁,笑道:“徐前辈,我请你吃烧鹅。”

“甚好,甚好。”徐开霁顿时眉开眼笑,打开油纸,撕了一只鹅腿吃起来,嘴里含糊道,“我瞧这鹅有些面熟,似乎我那天捡到的鹅毛便是它掉的……嗯,看来我与它当真有缘。”

杨仞哈哈一笑,问道:“不知那虞夙为人如何,听说他很有些高傲,是么?”

徐开霁忙于吃肉,随口道:“嗯,也正因如此,他为人倒是不坏。真正高傲之人,是不屑于做坏事的。”待到吃饱了鹅肉,又笑问道,“杨兄弟,你本事可不低,虞夙上岸后确曾派手下在城中各处搜寻你的下落,却竟没找到你,不知你是藏在了哪里?”

杨仞先前是藏身于一家青楼,倘若照实告诉徐开霁,此后就少了一个绝佳的躲匿之处,便只微笑反问道:“徐前辈来岳州也有月余,不知一向是在何处睡觉?”

徐开霁倒不隐瞒,笑呵呵道:“我行囊里有一张薄褥子,晚上要睡觉时便去寻一个宽大点儿的屋檐,躺在换一处屋檐。”

杨仞听得心酸,道:“徐前辈,你给燕寄羽当青锋令使,却落得这般穷困,又是何苦来哉?”

徐开霁有心要劝解开“乘锋帮”与“正气长锋阁”之间的仇怨,此刻听杨仞提及燕寄羽,神色微动,笑道:“杨兄弟,恐怕你对燕山长还不甚了解……”

正说到这里,暗巷中倏忽转出八九个黑衣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却是虞夙手下的仆从。

淡淡月色之下,杨仞瞧见这些黑衣仆从手里各持一根红色的罗带,心下微觉好奇,洒然笑道:“红罗山庄果然是以‘红罗’为剑,不过你们几个的带子太软,还是快让你们庄主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