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清歌 作品

第一章 浮舟问剑(十)

虞夙慢慢低头,环顾满地断碎的罗带,仍不说话。温蔚悠然接口道:“杨仞,上次让你在我和岳公子眼皮底下逃脱了,这回可没有巴山剑派助你,你还是及早束手就擒吧。”

杨仞笑道:“不错,温前辈,上次你没捉住我,但上上次我倒捉住你了,若非贺风馗将你放了,恐怕你现下还在麻袋里睡觉呢。”

温蔚曾在去年秋被杨仞打晕,又被秋剪水制住神思,让俞凌装入了麻袋,每每思之,都引以为毕生大辱,闻言脸色骤冷;杨仞不待他反驳,便又目视岳凌歌道:“怎么不见陈兄?”

岳凌歌笑嘻嘻道:“你说陈彻兄弟么,他陪着我家知雨游湖赏月去了,他们这一对小儿女怕是有许多私话要说,我就不让他俩来这里打打杀杀了。”

杨仞一怔,心想:“怎么陈兄与严知雨又成了一对,这可奇了……”眼瞧温蔚似要开口,便又道:“温前辈,那次我擒住你之后,本以为你已没脸再见我,今夜你站在我面前,想来自己也挺不好意思吧,你不如缩进货担里,让岳公子挑着你。”

温蔚大怒,攥紧了挑担的扁棍,随时便待出手,徐开霁见双方越说越僵,干咳一声,道:“诸位,‘乘锋帮’之事牵扯深广,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岳凌歌微笑道:“徐前辈所言极是,不知徐前辈以为该如何处置杨仞?”

徐开霁道:“依我看来……”忽听虞夙淡淡道:“徐兄,请恕虞某稍后再听你的高见。”

徐开霁一怔,却见虞夙缓缓迈步,渐次走过七个晕倒的黑衣弟子,俯身出掌拍在他们肩头,每拍一记,便有一个黑衣人苏醒过来。

七个黑衣人纷纷跃起,面色羞愧,都道:“师父……”

虞夙道:“技不如人,便好好反思苦练,多言无益。”说话中看也不看七个弟子,径自走到苏绮茂跟前,从他手里取过了罗带,转身看向杨仞,又道,“杨帮主,请拔刀吧。”

杨仞笑道:“嗯,倒也不着急拔刀。”

“既然如此,”虞夙嘴角露出一抹讥诮,“虞某便领教杨帮主的那式‘胡吹大气’。”

“好说好说,”杨仞大剌剌地一拱手,道,“虞前辈请吧。”

虞夙冷冷道:“很好。”言毕肩不晃,腕不擡,软垂在地的罗带末梢倏忽弹起,啄向杨仞面门。

此时两人相隔不足一丈,罗带陡然伸直,飒飒劲响,夜风中荡起一线飞尘,杨仞衣衫猎猎,发丝震颤,心知单凭吹气恐难将罗带上的劲道击散,一霎里猛吐出一口唾沫,打在罗带末梢,罗带骤然倒缩。

虞夙微微皱眉,他本可立即变招再攻杨仞,但振腕之际不免将那唾沫抖散开来,他极好洁净,略一犹豫,手腕收回,任凭罗带垂落。

杨仞笑道:“这是‘胡吹大气’的第二般变化,此式共有七七四十九变,虞庄主可要一一看过么?”

虞夙却不理他,手心一紧,罗带末端沾了唾沫的那寸许顿时断裂开来。

岳凌歌与温蔚对视一眼,神情微凛:那罗带曳地甚长,虞夙能顷刻传劲过去将罗带末梢震断,这份功力当真是既深厚且精微。

虞夙漠然道:“杨仞,你再不拔刀,稍后可别后悔。”

杨仞因“雪刃”太过扎眼,便将刀藏在了背后衣衫内,闻言哈哈一笑,漫不经意地挠了挠肩膀,姿势甚是潇洒,实则右手已摸到了刀柄,一瞬间又放下手来,摇头笑道:“我这刀可不是轻易就拔的。”

虞夙冷哼一声,微微擡足,身影骤然闪出,一式“绯霞剑法”中的“霞绡雾縠”已削到杨仞胸前;杨仞侧身让过,一掌劈在罗带中段,那罗带上贯注了“澄霞功”刚柔相济的内劲,却没被劈断。

杨仞微怔,斜退两步,虞夙迅即迫近,手腕急抖,脚下转折,罗带倏直忽曲,红影憧憧,被周遭的烛火一映,仿佛化为万道霞光,同时间刺向杨仞周身各处。

岳凌歌见虞夙竟以一人之力施展出“红罗剑帐”的阵法,威力更似不减反增,不禁赞叹道:“见过虞庄主的剑术,才知何为‘出神入化’。”

他说这一句话的功夫,虞夙已接连使出“霞明玉映”、“餐霞漱瀣”、“霞缛云??”、“霞姿月韵”、“骖风驷霞”……十余招剑术如飘风骤雨般朝着杨仞泼洒过去,杨仞左闪右避,不时挥掌格挡罗带,却始终破不去罗带的追拦缠锁,也不得不佩服虞夙剑招圆融精绝。

杨仞始终不拔刀,虞夙便也一直不出杀招,只将罗带的攻势越收越紧,料想不出片刻便能将杨仞缚住;杨仞斜身躲过一记罗带挥扫,忽而哈哈一笑,抖落外袍,退步中抽刀在手——

红影纵横一闪,罗带已将袍子绞碎,虞夙踏步追近,手腕圈转递出,杨仞身形重又被红罗笼罩;杨仞步履一定,随手使出乘锋刀法中的“流锋”一式,刀光如水,绕身急旋了一圈,一瞬里周身恍若流动着一层锋锐的水甲,将罗带寸寸截断。

杨仞顺势甩刀扫斩虞夙肋间,虞夙神色淡然,右手弹指将雪刃的刀面点得偏转,左掌霍然拍向杨仞丹田,杨仞左臂轻振,反击一掌,两人掌心无声相撞,杨仞哈哈一笑,加催掌力,虞夙噔噔噔连退三步,胸腹间鼓涨如沸,嘴角缓缓流出一道细血。

众人没想到杨仞竟能以内功硬生生震退虞夙,几乎一齐惊呼失声;杨仞收刀站定,苦笑道:“我就说不能轻易拔刀,一拔刀就要毁去一件衣衫……”

岳凌歌与温蔚相顾骇然,徐开霁也是面上变色,虞夙运功平抑纷乱的内息,脸色忽青忽红;一时间杨仞见众人都不说话,倒有些难为情了,挠了挠头,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诸位了,其实我是天下第一高手。”

众人面面相觑,虽都不信,却也无人接口;又过片霎,从旁观战的苏绮茂忍不住骂道:“你这贼子招式上不及我师父,只靠着一股蛮力,又算什么本事?”

杨仞笑道:“有蛮力放着不用,那才叫蠢。”

苏绮茂神情恼恨,还待再骂,虞夙忽道:“不必多言。他蛮力再多,也未必胜得过我。”说话中将手心里残余的那截罗带丢了,神情随之一肃——

“取我的剑来。”

一名黑衣弟子应声捧来一个古雅狭长的木匣。徐开霁目光落在匣上,暗自沉吟:“这便是名剑‘赤流霞’么……”

岳凌歌目光一闪,微笑道:“久闻‘赤流霞’是红罗山庄的镇派之剑,没想到今日有缘得见。”

虞夙恍若未闻,整顿衣袖,打开木匣,双手捧出一条折叠整齐的罗带来——那带子的色泽颇为异样,血红里透出赤金,宛如一道炽焰横陈在虞夙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