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坐了一会儿,愈觉这茶棚瞧着熟悉亲切,仿佛从前来过似的,她寻思一阵,想起与杨仞分别时正是在甘州城外的茶棚,其实天下茶棚的模样都差不多,但她心有所思,便觉眼前的一切桌椅壶碗都似曾相识。
她喝了一口茶水,又想到夜晚到得岳州城便能与杨仞重逢,莫名有些慌乱,随即暗暗自嘲:“怎么,你还怕他赖赌账不成?”
少顷,忽见四个中年汉子溜进了茶棚,以毡帽遮住大半张脸,随口点了些茶水,便贼眉鼠眼地朝她打量过来。
这一路上秋剪水孤身一人,想着自己是因私事去岳州,与门派无涉,便没点烛台,换了一身朴素衣裙,从容行路;她年轻貌美,食宿言谈虽不张扬,却仍惹来了几名宵小毛贼,她武功修为极高,自能轻松打发,只是这几日却也察觉到另有一伙商人暗中跟踪自己,那伙人似乎并无恶意,她亦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便也只佯作不知。
此刻她见这四个汉子鬼鬼祟祟,料想又是什么无赖之徒,心下微烦,便欲起身继续赶路,那四人相顾一眼,却忽而快步走到她那一桌,径自坐下。
秋剪水一怔,冷声道:“你们是何人?”
那四人里的一个胖子摘下毡帽,压低嗓音道:“秋姑娘不认得贫道了?”
秋剪水看向那人,不禁诧异道:“何轻生?你怎会在这里?”
那人正是“玄真教”肃州分坛原来的坛主何轻生,闻言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又给秋剪水引见身旁三人,却是鄂州“晴川刀”一派的掌门裘驷与其手下。
秋剪水微惊,鄂州与巴山所在的荆州相隔不远,“晴川刀”是个江湖上威名不高的小门派,与七大剑派之一的“烛照剑”也素无往来,但裘驷终归是一派之主,秋剪水听后当即便要起身施礼。
裘驷年约四十,模样瘦削落拓,见状忙道:“万不敢当、万不敢当,秋掌门快请坐。”
何轻生亦道:“实不相瞒,我们冒昧来见秋掌门,正有要事相求。”
秋剪水细问详情,得知那日在肃州道观中,何轻生被李素微震飞殿外,趁着殿内混战,旋即爬起逃走;后来李素微命玄真教弟子追拿何轻生,何轻生便一路南逃,躲到了鄂州“晴川刀”一派。他与裘驷本就是多年交情,当时在肃州道观放走吴重,却也是借着“晴川刀”弟子的掩护。
秋剪水恍然点头,道:“鄂州没有大过‘晴川刀’的门派,何道长既到鄂州,想来已转危为安了。”
裘驷闻言“嘿”的一声,摇头道:“秋掌门太擡举鄙派了,却忘了玄真教在鄂州也有分坛。”
何轻生愁眉苦脸地接口道:“先前因放走吴重一事,李素微本已迁怒‘晴川刀’,裘兄又仗义收留了贫道,玄真教如何肯干休……唉,总之是我连累了裘兄。”随即简略叙说了几句:多日前,玄真教鄂州分坛突然进犯“晴川刀”,一场激战,裘驷与何轻生侥幸逃脱,裘驷手下的门徒却是死伤惨重。
秋剪水心下恻然,道:“没想到玄真教行事这般狠决。”
裘驷叹道:“不错。”眼看何轻生面色歉疚,便又道,“何兄,咱们当年一起追随吴重先生,那是肝胆相照的同道中人,你也不必太难过了。”
秋剪水奇道:“原来你们都和吴前辈相熟么?”
裘驷点头道:“当年我与何兄都是吴先生的书童,我们佩服吴先生的本事,想拜他为师,但吴先生嫌我们资质太低,反而将我们逐走,后来我们才改投了别派……”
秋剪水微微颔首,心想这两人后来一个做了“晴川刀”的掌门,一个当了玄真教肃州分坛的坛主,倒似也不能算资质低;随即问道:“不知两位寻我何事?”
裘驷道:“那在下便直言了,在下的门徒经与玄真教一战,除去不幸亡故的,约莫还有百十来人,都已逃散躲藏起来……现今‘晴川刀’一派算是没了,但这百余名兄弟不能没个着落,我自己东逃西蹿不打紧,不当掌门也不打紧,总须给兄弟们找个安身的所在……可是此事又着实不大容易。”
秋剪水听得迷惑,道:“此事确不容易。是了,裘掌门既与吴前辈关系深厚,何不去请他指点一二,吴前辈神通广大,定有对策。”
何轻生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已找过吴先生了。”
秋剪水问道:“不知吴前辈如何说?”
何轻生道:“当时我们将详情禀明了,吴先生却似心不在焉,只喜滋滋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我要成亲去了!’”
秋剪水一愕,道:“这……这真是没想到。”
裘驷道:“后来我们再三苦求,吴先生终于指点了一条明路,便是让我们找到杨仞,从此投入‘乘锋帮’。”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杨帮主如今与‘正气长锋阁’为敌,轻易不会显露行踪,我们却又如何找得着,吴先生便又指点我们说,找不到杨仞,若能找到秋姑娘,也是一样……”
秋剪水脸颊微热,道:“怎么就也是一样?”
裘驷闻言支吾不答,何轻生沉吟片刻,道:“依贫道猜想,吴先生的意思多半是说,秋姑娘或许曾在不经意间知晓了杨帮主的行踪,能够为我们引见。”
秋剪水一时不接口,她虽知杨仞或已到了岳州,却拿不准裘、何二人是否全然可信,转念又想:“嗯,这两人一个叫‘轻生’,一个叫‘求死’,名字倒是有趣。”
便在这时,一支二三十人的商队护送着几驾马车来到茶棚左近,说说笑笑地停驻歇息;秋剪水微微侧目,她过去几日曾多次遇见这支商队,隔着竹帘张望一眼,也不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