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梅挟制住叶凉,与庄诚等人已僵持半晌。庄诚和三位师弟屡屡互换眼色,脚下时而轻微挪动,指掌上蓄满劲力,想要寻隙猝然出手制住展梅;然而展梅应变极快,眼光高明,亦是不时调换身姿,始终不给“停云四贤”可乘之机。
这一番对峙,于双方心智精力都是极大的消耗,庄诚脸上已是微微见汗,眼瞧展梅仍是神色淡然,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修为。
展梅忽道:“庄兄,我一人自非你们四位之敌,但在你们将我擒杀之前,料想我仍能有余暇将叶兄弟杀死。”
庄诚冷哼不语,心知展梅所言不虚。展梅是“天下第一快剑”,出手之迅绝,恐怕确是己方四人难以拦阻的。他盼着叶凉挣扎呼救,或能引乱展梅心神,然而叶凉被展梅右掌抵住背上要xue,却似吓傻了一般,只怔怔然杵在原地。
晏格粗声道:“展梅,你待要如何?”
展梅道:“请问四位,眼下可是已将柳副山长擒住了?想来四位不会贸然做此决断,是燕山长早前吩咐的吧?”他问完见四人都只沉着脸,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由得轻轻一叹。
庄诚寻思片刻,微笑道:“展兄,你将叶师侄放了,便自离去吧。”
展梅略一静默,道:“我不但会放了叶兄弟,自己也不走,听凭诸位发落。”
庄诚目光一闪,道:“当真?”
展梅颔首道:“但我只请诸位放了柳兄。”
庄诚等人相顾一眼,均不接口。展梅又道:“料想柳兄与燕山长之间定有误会,他日不难解除,诸位若答应在下,以后一切罪责,都由在下承担便是。”
庄诚摇头道:“请恕我们难以答应。”犹豫一瞬,又道,“展兄,你尚不知道,方才柳副山长去见弓魔,竟忽然出手解开了弓魔身上的禁制,将他放脱了。”
展梅一惊,道:“那如今弓魔在哪里?”
庄诚轻叹道:“已是不知去向。”
展梅注目庄诚,心中却不甚相信,若真走脱了弓魔,华山上下恐怕早已大乱,眼前的“停云四贤”又怎会如此镇定?转念一想,却不禁悚然暗凛:“恐怕是他们四人放走了弓魔,却嫁祸于柳续……嗯,这自然也是燕山长的吩咐。”
庄诚又道:“故而柳副山长犯下了重罪,我等不得不将他擒下,那是万不敢放的。”
展梅听他说得笃定,更觉震惊,心想:“燕山长既说要在武林大会上处决弓魔,此事亦已传遍江湖,又为何竟将他提前放走?”转念中,手掌擡起,按在叶凉后颈上,又道:
“看来诸位是丝毫不顾惜叶兄弟的性命了。”
庄诚等四人闻言又相顾一眼,神情均变,庄诚叹道:“柳副山长是断不能放,展兄若狠心要施辣手,我等也只能与展兄奋力一搏。”
展梅点了点头,忽而哈哈一笑,笑声颇为孤清悲凉,道:“好,好,好。”
庄诚等人听他称“好”,只道他当即便要对叶凉下毒手,一瞬间都心弦紧绷,蓄势便待上前;却见展梅神色渐复平静,轻声道:“我少年时本是‘山中刺’的刺客,结识燕山长后,为他的信义所感召,脱离了师门,燕山长助我扬名,几年前又让我做了‘青锋令使’,多年来我对燕山长的心胸志向也一直深感钦服……可是到今日,终不免闹到了这般地步。”
庄诚四人闻言俱惊,剑客展梅的师承来历一向成谜,却不料他今日自叙出身,四人一时均想:怪不得展梅以枝条为剑,“山中刺”分为“零”、“落”两堂,草曰零,木曰落,想来他是“落”字堂弟子。
庄诚道:“原来展兄与燕山长还有这般深厚缘分,那么展兄更该体会燕山长的心意,莫与我等为难才是呀。”又想到去年展梅暗中护送吴重叶凉,能帮两人摆脱“山中刺”的刺杀,自然也是因为他与师门的渊源。心中暗忖:“听闻‘山中刺’两堂各有一项极难修成的绝技,薛夜鱼曾以零字堂的绝技‘刺青’在舂雪镇上伤了燕山长,而落字堂的绝技名为‘描红’,先前燕山长提及时深觉忌惮,似乎此技威力更在‘刺青’之上,倘若这展梅竟练成了‘描红’,那就更难对付。”
便在这时,忽有一个年轻书生急匆匆进了朝云殿,颤声禀道:“有人、有人给了弟子一张拜帖。”
庄诚听得皱眉,本来华山停云书院名满天下,常有各派武林同道前来拜山,那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可这名弟子却不看情势,径直闯进殿来禀报,实在是莽撞失礼,便只冷淡道:“什么拜帖?”
那书生躬身道:“弟子奉命到山下市镇采买物品,忽被一人从背后制住,弟子没能瞧见那人的样貌,怀里却被他塞了一张拜帖……那人只说让弟子将拜帖承与庄师伯亲启,等到弟子xue道解开,那人已不见踪影。”越说声音越低,似惧责罚。
庄诚一怔,道:“岂有此理。”目光仍盯着展梅,朝那年轻弟子一招手,那弟子快步将拜帖递到他手里。
庄诚与展梅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低头打开拜帖,随即合上,脸色霎时忧重;晏格与欧阳致、卢修见状都道:“师兄,出什么事?”
庄诚轻吁一口气,道:“乘锋帮拜山。”
三人神情均凛,晏格大声问道:“什么时候?杨仞这小贼也来么?”
庄诚道:“两日之后,没说谁来。但这拜帖的落款是‘乘锋帮六百刀客’。”顿了顿,又道,“我瞧这帖子上的字迹清奇峻拔,写帖之人书法不凡,多半便是‘龙骨丹青’萧野谣。”
殿内一时寂静。
展梅察言观色,忽而淡淡笑道:“诸位既不愿放了柳续,又猝遇大事,那在下也不留下来耽搁诸位了,这便告辞可好?”
庄诚将信将疑,道:“展兄此话当真?”
展梅道:“自然当真。不过在下与叶兄弟颇为投缘,须得带着他一同离山,不知庄兄意下如何?”
庄诚闻言眉头一皱,便要拒绝,却听展梅又道:“请诸位放心,在下只是想将叶兄弟扣为人质,绝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庄诚欲言又止,沉吟起来:此际他们一来忌惮展梅的快剑,没把握将叶凉活着救回,二来大敌当前,须得筹划应对之策,而依照燕山长之前的命令,一则不能危害叶凉的性命,二则须将柳续擒下,若是听任展梅暂将叶凉掳走,倒是能二者兼得。
展梅见他犹豫,洒然又道:“庄兄不愿答应也无妨,那我也只好在此间将叶兄弟杀死,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庄诚仍不答话。卢修倏而阴恻恻笑道:“展兄真敢杀死叶凉?我瞧却也未必。”
展梅淡淡道:“诸位若不信,便请明言拒却,到时便知在下敢不敢。”说话中眼神一冷。
晏格怒哼一声,正要开口,忽听庄诚道:“展兄,我答应你便是。”
话音方落,叶凉便觉展梅按在自己颈上的手指微微一松,方才他听着展梅口口声声说要杀死自己,不知为何,心中对展梅却恨不起来,此刻百感交集,竟似隐隐也松了口气。
晏格扭头看向庄诚,急声道:“师兄,这如何使得?”
庄诚道:“晏师弟不必多言,咱们日后再设法将叶师侄救回便是。”言毕看也不再看展梅一眼,径自转身出殿。
随后,展梅携着叶凉离开了华山,纵马向南行去;几个时辰过去,却也未遇停云书书院追击。
一路行到深夜,展梅才停下歇息,为叶凉解开手足xue道,却仍封住他的丹田,使他难以运转内息。叶凉舒活了几下手脚,眼瞧展梅神色歉然,自己心里也颇觉别扭,想了想,问道:“展前辈,不知你打算要去哪里?”
“叶兄弟。”展梅应了一声,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分与叶凉,又道:
“我带你去见你真正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