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清歌 作品

第一章 浮舟问剑(十五)

岳凌歌神情微变,眼瞧徐开霁袖中剑劲充盈,心知他腰伤难以久撑,恐怕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一击,便呵呵笑道:“徐前辈,你这是恼羞成怒,还是想先发制人?”

杨仞插口笑道:“岳公子,你想以言辞拖延时辰,好让徐前辈伤势加重,只怕徐前辈不会中你的计。”

岳凌歌轻哼一声,径自看向虞夙,道:“虞庄主,还得有劳你为正气长锋阁擒下徐、杨二贼。”

虞夙略一静默,淡淡道:“岳阁主有令,虞某自当遵从,只是岳阁主与温楼主手段高明,想来无须旁人相助,也能从容擒下这两人,虞某若贸然干预,岂非显得瞧不起岳阁主与温楼主么?”说到“手段高明”四字时,嘴角却微露诮笑。

岳凌歌眼芒一闪,哈哈干笑两声,目光转向徐开霁。

杨仞见徐开霁伫立不动,周身衣衫上不断流过涟漪,不禁心下微奇:“怎么徐前辈迟迟不出手?”

忽听温蔚慢悠悠道:“方才温某的扁棍上沾了些薲草粉末,这薲草的毒性已渗入徐兄血脉,此刻徐兄本该四肢酸软,瘫倒在地才是,却不料徐兄竟仍能站立,真是奇哉怪也。”

杨仞微惊,却听岳凌歌笑嘻嘻道:“依我看来,眼下徐前辈的手足确已乏力,全靠‘白鹤剑’一派那‘鹤忘机’的气劲周流全身,才能支撑不倒,实在让人钦服。”

温蔚恍然笑道:“听闻‘白鹤剑’的内功绵流无尽,气象高远,所谓‘青空一鹤、白云悠悠’,那真是极厉害的。”

他两人笑语称赞徐开霁的内功,神情却颇得意,显是料定徐开霁已快压制不住毒性。

徐开霁微微一笑,仍不开口。岳凌歌与温蔚相顾一眼,却也并不急于近前擒他。

“岳阁主,”虞夙倏而冷声道,“虞某向来睡得早,此时夜深,虞某便先回客栈歇息了。”

他说完不待岳凌歌接口,径自转身而去,走出几步,又命仆从将烛台留置地上,道:“这地界有些黑,虞某帮岳阁主照一照。”

徐开霁眼见虞夙渐走渐远,忽道:“虞兄,多谢。”

“徐兄,”虞夙前行中一笑,笑声说不出的古怪郁涩,“虞某救不得你,你也不必谢我。”

徐开霁收回目光,转头笑道:“杨帮主,今日我老徐气运不济,就不和你多聊了,你也走吧。”

杨仞摇头一笑:“徐前辈,我来岳州,本也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若是这当口离去,那可就太不够朋友了。”他瞧着受伤中毒的徐开霁,却莫名想到了郭正,这两人一个古板,一个潇洒,脾性差别极大,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忽然间便已认定:绝不能让徐开霁像郭正那般,死在自己眼前。

徐开霁一怔,心知此际自己堪堪将毒性抑住,只怕过不了片刻便会再度发作,那时就再无出手之机了,当即叹道:“我已吃了你的蚕豆和烧鹅,又怎好再烦你相助?”

话音方落,身影飘忽一闪,双袖飒然展开,如大鸟舒翅,两股劲风分袭向岳凌歌与温蔚——

温蔚心下惊凛,擡掌格挡袖风,徐开霁已在他身侧落足,一指点向他的丹田;温蔚急以左掌化解指力,正欲还击,眼前忽然不见了徐开霁的身形,原来电光石火之间,徐开霁竟如疯汉当街耍赖一般,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倏忽握住温蔚脚踝,迸力将他摔跌出去。

温蔚眼冒金星,一时难起;徐开霁脚下闪转,大袖如宽剑,已迅疾削向岳凌歌胸襟。

岳凌歌斜身闪过先前那记袖风,从衣襟里取出一页纸来,眼看徐开霁扑近,也不惊慌,只将那纸挡在胸前,面露嘻笑。

徐开霁瞧见那页纸,一瞬间神情似黯淡了许多,敛袖站定。

岳凌歌趁机倒掠丈外,颔首笑道:“徐前辈,你瞧见这‘停寄笺’,便该知道我确是奉燕山长之命而来,可不是信口诓骗你。”

徐开霁轻轻一笑,道,“岳公子手中的真是‘停寄笺’么,怕不是伪造之物吧?”

“徐前辈看过便知。”岳凌歌说着随手一扬,那纸笺飘飘悠悠地飞向徐开霁。

徐开霁接住纸,端详几眼,喃喃道:“竟是真的……”

岳凌歌道:“自然是真的。”

徐开霁恍若未闻,低头看着停寄笺,目光惘然迷蒙,忽而轻叹道:“云烟往事,如在昨天。这张纸,徐某年轻时也曾见过一次。”

岳凌歌亦叹道:“徐前辈既见停寄笺,瞧在燕山长的份上,便请束手,莫再为难在下;徐前辈若觉得自己无罪,也请到燕山长面前分说如何?”

徐开霁神色怅郁,沉吟不语。

忽听杨仞笑道:“一张旧纸,又能作得什么数?且不说燕寄羽那鸟人究竟是何心思,说不准这纸还是岳公子偷来的呢。”

徐开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徐某平生自负洒脱,今日当真是糊涂了,杨帮主,多谢你提点。”

他说完轻轻摇头,袍袖微鼓,手腕随之一抖,将停寄笺震成了碎纸,飘散在夜风中,叹道:“燕山长要治我的罪,便让他亲自来吧。”

岳凌歌大惊,踏前几步,急挥双手在半空里乱捞,似要将散碎的纸笺接住;徐开霁欺近了一袖扫出,岳凌歌神情惶茫之际,却倏而擡臂架住了徐开霁的衣袖,古怪笑道:“阿叶。”

徐开霁听了这个名字,皱眉道:“你说什么?”

岳凌歌脸色渐渐平复,从容道:“在下今日已将阿叶擒住,藏在一个只有在下知道之处,徐前辈若敢对在下不利,恐怕这店小二就活不过今夜了。”

徐开霁摇头失笑道:“我与那店小二只见过几面,毫无交情可言,岳公子竟想拿他要挟我么?”

岳凌歌淡然迎着徐开霁的目光,道:“正是。”

两人对视片刻,徐开霁身躯忽而一晃,却是心绪震动之下,薲草毒性隐隐将发;岳凌歌又轻叹道:“徐前辈,你的武功修为可谓是江湖罕有,可惜心肠太软,今夜才会处处受制。”

不远处,温蔚慢慢爬起身来,微笑道:“岳公子神机妙算,今日午后赶去湖边时没让我骑虞夙的快马,我挑担走路过去,途中便将那店小二擒了,否则当着虞夙,还真不好找时机下手。”

杨仞提刀大剌剌站在一旁,见状道:“徐前辈,我瞧你似是有些为难。”

徐开霁闻言苦笑道:“不错,那位阿叶是个无辜小孩儿,徐某又岂能不顾他的安危。”

“这事倒也不难,”杨仞哈哈一笑,道,“徐前辈,你瞧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