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阿叶大声答道,“他俩在楼上的屋子里喝酒,大掌柜信不过岁数大的伙计,便点了我去斟酒伺候……我听见他俩商量要害秋姐姐!”说着望向秋剪水,脸色颇为担忧。
杨仞细问了几句,阿叶记性甚好,虽不懂武林之事,却也将听到的对话复述得清楚,原来龙钧乐对穆清池说,燕寄羽顾念昔年与郁剪寒的交情,不便亲自对付秋剪水,便由龙钧乐代劳,而依照巴山‘烛照剑’的门规,掌门之位传贤不传长,因此穆清池辈分虽高,多年里却一直只是副掌门,心底早已不满,便与龙钧乐合谋要废黜秋剪水。
秋剪水静默听完,脸色苍白,轻声道:“穆师叔性情端庄谦和,言行中对名位看得极淡,十多年来常常夸赞郁师姐和我的天资修为,从未表露过自己想当掌门的意思。”
阿叶一口气说完许多话,神情激动,又道:“他俩当我什么也听不明白,但我知道他俩是要害人!”
杨仞拍了拍阿叶的肩膀,微笑道:“龙钧乐这可小瞧你了。”又问道,“不知他俩打算如何害人,有没有定下什么诡计?”
“这我没听到,”阿叶脸上一红,道,“他俩说到这里,便让我出屋取酒去了。”
杨仞莞尔道:“无妨。阿叶,多谢你冒险跑来将此事告诉我们。”
阿叶道:“我昨天便想出来,就是不知你们在哪儿,陈掌柜怕我又和上次一样‘贪玩’跑走,将我看得很紧,说我再敢乱跑就打死我,可我今早实在忍不住,见这两位大叔也要找你们,便跟着跑出来了。”说话中指了指何轻生、裘驷。
徐开霁闻言目露赞许之色,这“忍不住”三字,足见阿叶的侠心热肠。秋剪水上前两步,面对阿叶,郑重道过了谢。
阿叶有些脸红,学着大人模样拱手回礼,挠头回忆一阵,忽而又道:“对了,后来大掌柜和那位‘木兄’还起了争执,大掌柜说要害死秋姐姐,那‘木兄’却执意不肯,说只想将秋姐姐擒住关押,不想杀秋姐姐……”
“看来穆清池倒还有点良心。”杨仞一笑,看向秋剪水道,“秋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我……我也不知。”秋剪水微微摇头,仍觉难以置信,想到自己多年敬重的师叔却要害自己,心中说不出的苦郁失落。
杨仞又道:“穆清池要篡夺掌门之位,只怕暗中也联络了一些门派中的心腹弟子,秋姑娘可打算查清么?”
秋剪水一怔,轻叹道:“我实不想再追究其他同门。多半也只是穆师叔自己谋划,未曾说与旁人。”
杨仞点头道:“那好。”
随后,诸人继续朝着烧鹅铺子行去,途中有个扮成小贩的“乘锋帮”刀客招呼杨仞买糖饼,杨仞便走过去,那小贩禀道:“我们找遍城中,却仍未寻到燕、李的踪迹,倒是有个兄弟瞧见龙钧乐也到了岳州。”
杨仞皱眉道:“燕寄羽不当鸟,改当缩头乌龟了。”随即在那小贩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秋剪水瞧在眼里,欲言又止。
杨仞买了几块糖饼,领着诸人来到烧鹅铺子,已是晌午。徐开霁讨要了一根鹅毛,又借了些清水,将鹅毛仔仔细细地洗净。
杨仞道:“徐前辈,你有伤在身,晚上还要久战,午后可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
徐开霁笑道:“我的伤势无碍,不过睡个懒觉倒也不坏。”环顾四周,见铺子斜对面便有一处遮阳的宽大屋檐,径自走过去,便要铺褥子。
杨仞见他说睡便睡,既觉有趣,又有些佩服,转头对裘驷与何轻生道:“二位与岳凌歌并无仇恨纠葛,便劳烦前去碧湖轩知会他一声,就说留影舫已现于湖上。”
两人道:“谨遵帮主吩咐。”快步去了。
碧湖轩便在左近,两人不多时返回,道:“我们四下探找过了,岳凌歌没在客栈里。”
杨仞心下微奇,道:“且不管他。”又问阿叶:“岳凌歌赔给你的银两,你可有带在身上?”
阿叶点了点头,杨仞道:“你早晨仓促跑离了酒楼,恐怕已引得陈掌柜乃至龙钧乐生疑,从今还是别回酒楼了,不妨拿着这些银两,另找个生计。”
“我早也不想给陈掌柜干活了,”阿叶闻言甚是欢喜,道,“我在庐州有亲戚,我想去找他,然后在庐州自己开一家酒楼!”
杨仞道:“甚好。此去庐州路远,我找个人护送你去庐州。”
阿叶点头答应,看了一眼酣睡中的徐开霁,神情颇有些不舍。徐开霁闭目翻了个身,忽而温声笑道:“小兄弟,一路珍重。”言毕又打起鼾来。
杨仞与秋剪水领着阿叶一路来到岳州城北,在城门口有个望风的乘锋帮刀客,杨仞让他去雇了马车,护送阿叶北去。
临行前,阿叶情不自禁道:“杨大哥,我真羡慕你们这些江湖侠客,天下哪里都能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杨仞莞尔道:“江湖人流血亡命,危险得很,似你这般开一间酒楼,安稳度日,那才……”他本想说“那才让许多江湖人羡慕”,但又想倘若让自己过这般安稳无趣的生涯,那还不如死了,便直言道,“嗯……似你这般度日,确实没什么意思。”
阿叶嘴巴一瘪,闷闷不乐,杨仞哈哈一笑,便要转身离去,忽听阿叶又道:“杨大哥,晚上你别让徐道长打太多架,他有一次打了八场架,连吃了八颗蚕豆,看上去累得要死……”
杨仞听他嗓音轻抖,说得极真切,心下暗叹,只怕今夜徐开霁却还得再打八九架,点头笑道:“你放心,我见他累了,便会帮他的。”
杨、秋二人告别了阿叶,漫步回城,半路上那个扮成小贩的乘锋帮刀客又来禀报,道:“已遵照帮主吩咐,将龙钧乐、穆清池擒住。”
杨仞点头道:“有劳贺副帮主他们了。”
秋剪水闻言一惊,转念又想:有贺风馗、方轻游以及赵长希、游不净这四大高手,要制住龙穆二人倒也不算难事。
那小贩又道:“当时岳凌歌正与龙钧乐密谈,也被咱们一并捉了,这胖子倒是精乖,也不反抗。”
杨仞恍然一笑:“怪不得先前在碧湖轩寻不到他。”转头对秋剪水道:“秋姑娘,我先帮你将穆清池看押起来。”
秋剪水黯然点头。
两人回到烧鹅铺子附近时,已是傍晚,徐开霁兀自未醒;过往路人指指点点,嬉笑不绝,却也阻不断徐开霁的鼾声。
杨仞叫醒徐开霁,道:“徐前辈,天色不早,咱们这便去湖上吧。”
徐开霁伸个懒腰,看了看对面的烧鹅铺子,笑道:“嗯,也不着急走。”
杨仞一笑:“我竟忘了这事,罪过罪过。”
三人买了烧鹅吃过,徐开霁又借了些清水,洗干净了油手,摸了摸袖中的鹅毛,洒然道:“走吧。”
杨仞心知徐开霁终究尚是正气长锋阁的“青锋令使”,便也不对他提及擒住龙钧乐等人之事,三人来到湖边,在夜色中雇舟行去。
徐开霁执意要划桨,杨仞便不与他争,转述了阿叶临走时的话。徐开霁微笑道:“我不想杀人,又很敬佩‘留影舫’的刀客,如此切磋比斗正合我意,我自累些也没什么。”
顿了顿,又道,“那些刀客性情纯真朴厚,未沾染世俗浊气,颇可交个朋友,杨帮主稍后见了便知。”
明月当空,舟行轻快,渐至徐开霁过去月余与留影舫刀客比斗的那片水域,徐开霁望见远处有三艘船隐约可见,松了口气,道:“瞧那三船的轮廓,便是‘留影舫’一派的画舫与两只辅船了。”
杨仞眺望一眼,道:“船上怎么没点灯?”
徐开霁沉吟道:“想是这些刀客不愿引人注意。”
月色幽谧,三人乘舟追近画舫,一霎里心中均生异样,不禁相顾一眼。杨仞皱眉道:“这船也太静了些。”
骤然间,吱悠一声,有人从画舫的船室内走出,脚步声一下一下地经过木板,空落落的宛如轻叹。
杨仞凝神瞧去,心下一凛,笑道:“燕寄羽,原来你是藏在湖上。”
燕寄羽手持一盏铜灯,缓步来到船边,将铜灯引燃、挂在了船舷上,一道黄光铺于湖面,随着水波微微摇颤。
“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春夜久候,诸君别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