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摇头道:“贺前辈言重了。”说话中心念电转,思索对策。
赵长希亦道:“此事须怪不得贺兄。”他心知停云书院的这些云游弟子来自天南海北,服色、年龄亦颇不同,平日里各有生计,有些甚至已不算武林中人,那是极难瞧出他们的身份的;此次“乘锋帮”在岳州不过二十几个帮众,近日里只忙于在城中各处搜寻燕、李的行踪,而洞庭湖水域极广,湖上舟船往来甚多,即便想要彻查,恐怕也来不及。
燕寄羽看着杨仞、贺风馗等人,轻叹道:“不错,这些弟子走在路上是寻常百姓,今夜现身之前散躲在百十艘船的船舱之中,确也不怪你们没留神。”
杨仞冷哼不语,心说:“你这厮倒会体谅人,那你还将老子围起来作甚?”又听燕寄羽道:“说起来,这分散潜藏的法子,还是在下跟贵‘乘锋帮’学的,如今‘木余刀’、‘弹霜亭’、‘游刃坊’三派不见了副掌门和好些刀客,也都是用的这个法子吧。”
杨仞越听越怒,笑呵呵道:“看来老子的面子倒是不小,竟值得燕山长动用三千弟子。”
“这倒并非只为了杨帮主。”燕寄羽轻轻摇头,道,“如今武林虽大体底定,却也尚有些动荡不服的派别,在下替家师召集这三千云游弟子,便是要在今秋华山大会之前扫平这些动荡,以匡‘正气长锋’之名;至于选在今夜洞庭湖上初聚,实也是出于对‘留影舫’一派的敬重。”
“出于对留影舫的敬重?”徐开霁闻言心中微凛,问道,“不知燕山长此言何意?”
燕寄羽淡淡道:“稍后徐兄便知。”
杨仞点头笑道:“既不是为了捉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告辞告辞。”
燕寄羽莞尔道:“杨帮主请便。”
杨仞环顾百余艘船上火把簌簌闪动,围得甚是严密,心说:“老子便你娘个腿儿。”想到龙钧乐、岳凌歌尚在自己手中,还有周旋的余地,便又笑嘻嘻道:“燕山长好狠毒的心肠,方才明明随时能唤出这些云游弟子,却故意等我们斩断龙钧乐的手臂……听闻停云书院素来信奉仁义礼法,你们这些弟子云游久了,怕是已忘了,否则又怎肯甘愿为这等狠毒无义之人效命?”
燕寄羽淡然听着,也不出言打断。
杨仞说完眼看周遭船上无人应声,不禁心下暗骂;转念又想:“这些云游弟子有的年纪甚老,多半拜入停云书院时燕寄羽还未出生,凭什么会听他的吩咐?”随即恍然笑道:
“怪不得燕山长要带着柳老前辈同行,想是只有他老人家才能召集这三千弟子,是也不是?若非如此,只怕你早将柳老前辈杀了。”
燕寄羽微微一笑,只道:“杨帮主既不肯自己走,料想是顾惜贺兄等人的性命,定会束手就擒吧。”却是将先前贺风馗问他的话反问出来。
杨仞摇头道:“燕寄羽,你仗着这三千老弱病残……”
说到这里,船上人群中有几个按耐不住的,已接连出声怒喝斥责;杨仞哈哈一笑,住口不言,心中却暗暗叫苦,一时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来:敌众我寡,硬抗硬打自然是敌不过,若要突围撤走,既不知能否冲开一条出路,拼杀起来死伤定也极重。
忽听身后一艘船上有个苍老声音道:“燕山长,方才我听你的话音,似有伤势未愈,不知是否要紧?”语气威重中透出关切,瞬时将其余停云弟子的呵斥声盖过。
杨仞闻声微凛,暗忖:“听这人的年龄与修为,似是柳空图的师弟一辈,今夜这三千停云弟子中,当真不知有多少高手……”转念之际,不经意地与方轻游目光一触,方轻游自来到这里尚未出言,神色一直极镇静,杨仞见他冲自己微微颔首,便也点头致意,心绪莫名平定了许多。
却听燕寄羽答道:“多谢许师叔挂怀,我确是在舂山受了内伤,方才有些疲累,坐了一会儿,已歇过来了。”
便在这时,远处湖面上传来几声骚动,随即便听一人朗声道——“‘红罗山庄’虞夙求见燕山长。”
燕寄羽轻扬右手,合围的舟船随之让出一条通路;虞夙乘舟靠近画舫,舟上还立着一个怯生生的少女,却是岳凌歌的侍女严知雨。
严知雨似不敢张望四周,低下头去,轻声道:“陈公子,咱们到了。”
甲板上响起含糊的一声“哦”,又过片刻,才有一人跃起,打个哈欠道:“多谢严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原来虞夙是三人同来,其中之一方才却竟是躺在船板上睡觉。
虞夙与燕寄羽相互见过了礼,又转身对徐开霁一拱手,问道:“徐兄今夜仍要与‘留影舫’刀客比斗么?”
徐开霁轻叹不语,虞夙一怔,看向燕寄羽,正待询问,陈彻冷不丁地闷声闷气道:“燕山长,请你放了杨兄他们吧。”
燕寄羽一怔,嘴角微露苦笑:“陈兄弟,你别来无恙?”
杨仞心中感动,望向陈彻,见他懒洋洋地张了张嘴,忽听虞夙冷声道:“此间大事,燕山长自会妥善定夺,又何须陈令使多言?”
陈彻道:“我一共才说了一句……”
虞夙闻言皱眉,但见有个停云弟子禀告远处又有来者,却是一叶小舟,舟上亦只有一人;燕寄羽擡手向下轻挥,旋即便有一艘船调头拦去。
燕寄羽目视陈彻,叹了口气,正待开口,远处惊呼声骤起,似是那小舟不知如何已越过拦阻,逼近了火圈。
下一瞬,众人莫名觉得脚底下的流水声一紧,火圈如遭寒风刺入,裂开一道豁口,小舟显在月下——
一时间不下二三十人跃起扑向那小舟,却均未触及舟上之人,便在半空里纷纷倒飞出去,跌进湖水;小舟继续轻悠悠地漂行,停在画舫之前。
微风拂过众人衣衫,有些水珠不知何时飞离了湖面,此际洒落在周遭,宛如一场细雨;众人又觉湖水舒缓平静地萦绕着船侧,仿佛刚才有一股暗流顷刻汇聚,转眼间已消散无踪。
燕寄羽神色微变,拱手道:“方兄。”
舟上来者正是方白,闻言淡淡道:“燕山长好大的阵势。”说完看向杨仞,又道,“今夜情形有些麻烦,我暂将他们挡住,杨兄弟,你们先回岸去吧。”
话音方落,湖上霎时一寂。
先前那嗓音苍老的“许师叔”忽而冷笑道:“方白,难道你竟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我三千停云弟子么?”
方白莞尔道:“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