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清歌 作品

第一章 浮舟问剑(二十七)

周遭百余艘船上一片哗然,那“许师叔”静默一霎,愕声道:“好生可笑!即便是刀宗复生,也未必敢出此狂言。”

杨仞皱眉看向贺风馗、赵长希等人,询问道:“这位许师叔究竟是何方神圣,怎地这般聒噪?”

赵长希沉吟道:“柳空图的几位师弟本都是他的朋友,在江湖上各有名号,加入停云书院后虽也得柳空图传授过武功,但和柳空图以师兄弟相称;此人既姓许,多半便是‘铁掌拦江’许顾了,听说‘停云五贤’里的郭正便是他的弟子。”

杨仞恍然笑道:“许师叔,原来你是郭正的师父……”

许顾截口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许师叔’也是你叫得的?”

杨仞不以为意,继续道:“许师叔,你可知郭正已被燕寄羽害死了?你却还肯为燕寄羽出力。”

许顾一惊,道:“郭正死了?此话当真?”

燕寄羽轻叹一声,接口道:“去年郭师兄与峨嵋‘织星剑’掌门戚晚词起了些冲突,不幸死在戚姑娘手下,弟子还未及将此事禀告许师叔。”

许顾道:“竟、竟是真的,唉……燕山长,戚晚词那小丫头不是最听你的话么,怎么她竟会杀我徒儿?”

他心性耿直,有话当众便说,燕寄羽神色却颇不自在,苦笑道:“许师叔说笑了,戚姑娘是别派掌门,又怎会听我的话?此事颇有些复杂,请许师叔容我以后细禀。”

许顾沉默一阵,叹道:“我退隐已久,对于如今武林中的事,是既不知道,也弄不懂了……我那徒儿性子随我,太过直愣,他小时候我便担心他要吃亏遭难,没想到终究是……”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

杨仞哈哈一笑,道:“那也没什么弄不懂的,你只要领着这群弟子反了燕寄羽,便是造福武林了。”

许顾对郭正之死颇感震惊难过,本就心绪不佳,闻言登时大怒,喝道:“若无你们‘乘锋帮’,武林中本已太平,到此刻你小子还敢挑拨是非。”随即呼喝两旁弟子,道:“将这帮狂徒尽数擒下!”

话音方落,便有数艘船驶离了火圈,迫近乘锋帮众人;贺风馗手臂一扬,二三十人一齐拔刀,凝神以待。

方白轻轻摇头,衣袂在夜风中轻展,一蓬水花倏从湖面上飞起,半空里散成无数水珠,在月光下微微一闪,宛如萤虫——

当先一艘船撞过这片水幕,船上的停云弟子失魂一般,纷纷软倒,木桨掉进湖中,船身横停打旋儿,将后面几艘船也阻得难进。

燕寄羽见状忽一顿足,船舷上的铜灯急剧震颤,发出“嗡”的一声长鸣,那些软倒的弟子闻声醒神,赶忙跃起。

“春夜微雨,月下飞光,这一剑当真妙绝。”燕寄羽凝视方白,怅然一叹。

一时间百余艘船上静如冰封,众人虽久闻“回雁峰上剑天子”之名,却也没想到方白的剑术竟神异至斯,面面相觑,神情均凛肃了许多,虽知人力有时而尽,料想方白刚才施展的剑术定然极耗心力,若说他真能以一敌三千,自是妄言,可是稍后双方若厮杀起来,首当其冲的许多弟子,恐怕不免要死在方白剑下。

贺风馗等刀客眼看停云弟子暂且罢手,便也渐次垂下刀锋。杨仞回想方才情形,忍不住赞道:“方老兄,你的剑术当真是……哈哈,真他娘的厉害!”却是一时没想出比“真厉害”更好听的词句。

“帮主过奖了。”方白淡淡一笑,说话中仍自与燕寄羽对视,两人眼神均极淡然,却又似都意蕴深长。

周围船上不少人听见方白称杨仞为“帮主”,脸色顿变,低语阵阵,这才确知“方白加入乘锋帮”的传言竟是真的。

许顾刚才派出的弟子为方白所阻,心中愈怒,忽道:“燕山长,请恕老夫僭越。”

方白闻言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远处湖水上,燕寄羽身躯微动,似乎松了口气,亦收敛目光,转身对着许顾所乘的那艘船遥遥拜道:“许师叔折煞弟子了,不知何出此言?”

许顾沉声道:“老夫已有二十多年未曾与人交手,早听说武林后辈里出了方白这号人物,今日便代燕山长先与他过过招。”不待燕寄羽开口,便已纵身跃出。

方白心知许顾并非恶人,轻叹道:“许前辈这又何必……”话未说完,忽然身躯一颤,咳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许顾脚尖连点,已倏忽越过几艘船,落向方白所在的小舟;赵长希与游不净相顾一眼,闪身跃起,迎向许顾——

半空里许顾衣袖飒然一振,双掌齐出,与赵、游二人各对了一掌,身躯倒翻出去,轻飘飘地落足于数丈外停云弟子所乘的船上。

赵长希与游不净亦落回甲板,均觉气血翻涌,暗忖:“‘铁掌拦江’,果然不虚。”

“砰”、“砰”几声,三人掌力中的后劲当空迸散,化作一阵夜风,荡得周遭船只轻晃。

许顾哼了一声,道:“两个小辈一个将‘空游诀’修到了第八重,一个将‘万物一炉’心法练得圆满,倒也不简单。”他自重身份,方才掠到半途瞥见方白忽然咳血,本已不打算出手,此刻也不再进击。

杨仞刚才惊凛之际,眼瞧方白摇晃欲倒,便急跃过去将他扶住,抽刀戒备;方白擡袖抹去嘴角血迹,缓缓吁了口气,对杨仞和赵、游二人道过了谢,转头看向燕寄羽,神色似有些惊疑。

杨仞问道:“方老兄,你怎会忽然受伤,是谁伤的你?”

方白心中费解,沉思不语,今夜自与燕寄羽相见以来,他一直留心提防,先前在燕寄羽使出“天音宗”功法、震响铜灯的一瞬里,他便将周身内息化分成了表里两层,宛如一个人有了两个丹田、两副经络一般,即便燕寄羽以“闭口蝉”的奇技猝然偷袭,也只能将他表层的内息截断,绝难伤他;可是不知如何,他却竟仍中了燕寄羽的暗算。

燕寄羽独立画舫,静静端详着方白,身侧的铜灯噼啪一响,灯光黯淡了一霎,重又明亮。

方白心中微凛,恍然醒悟:刚才燕寄羽将铜灯震得急颤,灯火闪烁不定,湖面上的波光也随之摇曳变幻,宛如一片碎羽乱鳞,隐隐汇成字形,虽不如精心布置出的“惊鸿影”那般能将人迷倒,却亦有一丝笔意映入他的眼帘,钻进心神深处,将他的剑意扰乱了些许。

他只是无意中曾瞥见那片波光,随即便转开了目光,未能及时警觉,而后他与燕寄羽凝神对视,互寻破绽,潜运“雨梳风帚”时,剑劲便随着那被引岔了的剑意运转了片刻,不知不觉中已伤及自身,等到发作开来,已是内伤颇重。

方白心知这是燕寄羽借由自己的剑劲击伤了自己,不禁颔首叹道:“燕山长好高明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