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清歌 作品

第二章 临江梦龙(二十四)

乘锋帮诸人回顾惊呼,眼看杨仞横刀疾进,顷刻间与江海余相距已不足三丈,地上湿漉漉的野草陡然断折飞起,朝着杨仞笼射而去;诸人心下一凛,均想:“弓魔的‘青丝箭’在郊野间比在船上更增威势,怪不得他到此刻才现身突袭。”

雨中刀光一亮,杨仞出手便是“剪雨”,附着了沛然刀劲的雨珠四下荡飞,将片片草叶击得粉碎不见;江海余神色微变,顿步静默在春雨中,歪头看着杨仞手中的雪刃,似有所思。

众人纷纷奔回,为杨仞掠阵,何轻生与裘驷跑在最后,不疾不徐,时而相顾一眼,谁也不肯领先谁一步;裘驷忽道:“何道长,你瞧帮主那一刀如何?”

何轻生边跑边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一刀纵然神妙,料想损耗必巨,不能久施……”

话音未落,便望见杨仞随手又是两刀“剪雨”,密密麻麻的雨珠逆风卷向江海余,江海余漠然一笑,迈步踏前,足边数尺方圆内断草溅飞,悬浮在他周围,宛如层层铠甲——

风雨中绽开一阵噼啪急响,雨珠与草叶相撞,劲风迫得两人各自凝步;裘驷瞧得咋舌,道:“这可出了三刀了……”

何轻生气喘吁吁道:“不错,恐怕帮主已至力竭……”说话中两人跑到赵长希、游不净身后站定。

却见杨仞目视江海余,哈哈一笑,道:“老子管你是青丝箭也好,绿丝弓也罢,且看谁能耗得过谁吧!”笑声飞扬,猛然高跃而起,刀光暴涨,斩向江海余头颈——

江海余斜掠数尺,避过刀芒,杨仞旋身迫近,手腕圈转,一连七刀“剪雨”振出,万千雨滴呼啸如刃,朝着江海余倾泻不停,江海余一时间难以防得周密,身上多处溅出血丝,不得不闪身连退。

乘锋帮众人眼见杨仞稳占上风,心下均松,何裘二人早已惊得呆住,却听游不净沉吟道:“即便弓魔先前与雷兄弟等人拼斗时颇有耗损,可杨帮主的功力也委实太深厚了些……”

岳凌歌眼珠一转,微笑接口道:“在下曾听燕山长说,兴许柳空图老前辈已将自身内力尽数传给了杨仞,看来多半是真。”

众人里除秋剪水、方轻游之外,许多人均不知此事,闻言相顾惊凛;何轻生笑呵呵道:“原来帮主只是仗着深厚内力一味硬拼……”赵长希摇头道:“杨兄弟聪明得很,这般借雨附劲,挥刀硬拼,实是短时击败弓魔的最佳方法。”

说话中,杨仞连连追斩,风雨中血雾弥漫,江海余伤势渐重,出指点偏了倏忽袭近的刀刃,冷声道:“小子,你是何人?”

“老子是天下第一高手,你服不服?”杨仞大剌剌答话,刀光明灭十余次,斩散了纷飞的草叶,从江海余周身上下擦过,带起一串串血花;江海余头上珠钗摇颤,几根头发倏然断落,夹杂在碎叶断草之间,穿风过雨,一霎刺至杨仞身前;

杨仞一惊,回腕格挡,只觉发丝打在刀面,震得手腕阵阵酸麻,笑道:“这才有点意思,你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言毕跃步直进,刀光宛如雪崩怒潮,轰然扫向江海余——

……

半日之前,山腰篱笆院中,春雨细密。

鸿翼笔刺破吴重皮肉,眼看即要将其咽喉贯穿,李素微从旁倏一拂袖,刘万山浑身轻颤,不由自主地撤手踉跄倒退。

“李前辈,你、你这是为何?”刘万山勉力稳住身形,满脸惊愕。

李素微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道:“燕山长真正的吩咐是将吴重活着带去见他,方才贫道只想试探一番罢了。”

刘万山惊疑道:“李前辈,你想试探晚辈么?”

“蠢材,”吴重跌坐在地,没好气道,“他是想试探屋里会不会有人出来救我。”

李素微颔首道:“不错,看来秦芸姑娘不甚在意吴兄的安危。”又见吴重脸色惫懒,不似受了惊吓,暗想:“……莫非此人早料到我只是试探,并不会杀他?”

却听吴重道:“什么禽姑娘兽姑娘,我屋里可没这人。”

李素微莞尔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刘师侄进屋查探。”

刘万山道声“遵命”,快步走到门前,略一犹豫,推门而入,不多时便出来道:“屋里确无一人。”

李素微怔了怔,道:“定是吴重将人藏了起来。”

宁简心下讶异,她初到之际,分明瞥见屋里依稀有道人影,现今却竟凭空消失了,倏而念及舂山的山腰上也有一模一样的茅屋,暗忖:“难道这里的茅屋地下也修了暗道,那秦芸是循着暗道走了?”

转念之际,与吴重目光相触,吴重似猜到了她的想法,微微颔首,随即大声叫道:“李素微,我既被你擒住了,要杀要剐赶紧些,我可不怕!”

李素微苦笑道:“吴兄,我方才分明已说了带你去见燕山长,你又谈何杀剐……”

吴重自顾自叫道:“你快让这小书生拿笔扎我一百八十下,我若有一下呼痛,便算我输给你!”

刘万山闻言踹了吴重一脚,吴重当即痛得“啊呦”一声;李素微摇头叹道:“吴兄要逞英雄,等见到燕山长也为时不晚。刘师侄,咱们走吧。”

刘万山瞥向xue道受制的宁简,道:“这位宁姑娘怎么处置?”说着心念微转,暗想:“她的身材容貌倒似不输给秋姑娘……”眼见宁简蹙眉瞪来,一阵心虚,赶忙收敛目光,又想:“嗯,她眼神冷冰冰的,又怎及秋姑娘温柔?”

李素微道:“不必管她。”说完径自搀扶着柳空图,转身下山。

刘万山扯起吴重,连连推搡,喝道:“快走!你若敢耍滑,我便在你身上捅个窟窿!”

吴重踉跄前行,叫道:“柳老头,你醒了没,你奶奶的快说句话!”

刘万山冷笑道:“即便柳老山长清醒过来,也断不会为你说话。”

四人就此离了临江集,柳空图身躯老迈,骑不得马,李素微便让刘万山雇了一驾马车,柳、李、吴三人坐进车厢,刘万山却充作车夫,冒雨赶路。

半日过去,吴重不住催问柳空图,呼唤他救助自己,柳空图却不理会,一直怔怔出神。

李素微劝道:“吴兄,你还是省些气力吧。”

吴重瞪他一眼,道:“李素微,别以为我不知你那点儿小心思,你想扮个缩头乌龟,是不是?”

李素微淡淡道:“吴兄知与不知,都于我无妨。”

少顷,忽听车厢外刘万山惊声道:“李前辈,有人拦路。”

马车渐停,三人下了车,傍晚春雨愈密,但见前方的雨中站着四名蓑衣蒙面人,瞧身形似是两男两女。

李素微愁眉苦脸道:“不知诸位是何方高人?”

柳空图眉目微动,眸光里似有一抹锋锐闪过,忽而叹道:“昨日我与‘明光教’教主论剑之前,也曾遇到四个蒙面人拦截。”语气怅然,似乎颇受触动。

李素微一怔,心想柳空图与明光教主论剑已是六十年前的往事,却被他说成了昨日,不禁叹了口气。只听一个蒙面男子道:“我们是‘青崖六友’,见过素微真人。请你留下吴重,我等自不会多为难你。”嗓音极为粗哑怪异。

又听一个蒙面女子轻笑道:“不对,咱们现下只是‘青崖四友’。”

吴重打量四人,脸色微僵,干咳道:“他奶奶的,李素微,我还是跟着你走吧。”

李素微看向四人,苦笑道:“四位可听见了?”

那蒙面男子道:“吴重,你要跟谁走,只怕由不得你。”言毕与三名同伴相顾一眼,一齐迈步迫近。

李素微神色微紧,袍袖翻鼓,随时便待迎敌;柳空图却只久久仰望天穹,任凭雨水落满脸颊,眼睛却眨也不眨。

吴重好奇道:“柳老头,你做什么?”

柳空图道:“洗脸。”

刘万山从旁听得一愣,心想:“看来柳老山长兀自犯糊涂,他若一直如此,我该怎么请他教我‘言剑’才好……”忽听吴重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柳老头,你都知道用雨水洗脸了,想是清醒过来了。”

柳空图静默一瞬,道:“那也未必。”转头看向吴重,缓声又道,“吴重,你又是何苦来哉?”

“你真醒了?”吴重又惊又喜,“只要你帮我挡住李素微和这四人,我就不苦……哈哈,我得赶回临江集去了,诸位告辞。”说完扭头就跑。

一个蒙面男子脚下疾晃,立时掠向吴重;李素微皱眉一叹,也待追去,身侧忽然不见了柳空图的身影,惊疑中转头望去:

柳空图已伸手挽住了那蒙面男子的手腕,温言道:“别追了。”那蒙面男子眼神凛骇,迸力相挣,柳空图轻轻一甩手,那男子只觉一股江河奔流般的浩然气劲冲撞而来,口喷鲜血,远远跌飞出去——

与此同时,在临江集后山的山脚下,杨仞激斗弓魔、跃步扫斩之际,骤觉全身内劲荡然一空,重重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