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余凛然收摄心神,电光石火之际,秋剪水已俯身抱起杨仞,倒掠数丈,轻声问道:“杨仞,你没事吧?”
自杨仞与弓魔交手以来,秋剪水目不转睛,一直凝神从旁掠阵,杨仞方一跌倒,她便疾掠而近,以“心照”境的奇技迫住弓魔,从容将杨仞救下;不远处,乘锋帮诸人一阵惊呼,方轻游身形展动,立时上前接应。
杨仞皱眉道:“我忽然提不起内劲……”说话中江海余纵身袭掠而近,秋剪水反手一推,将杨仞交与方轻游看护,左手烛台闪动,将弓魔的掌风化于无形,右手食指点刺如剑,嗤嗤连响,江海余眼神骤紧,侧步旋身,几缕剑气擦身而过。
江海余打量对手,但见她神情沉静,既无惧意,亦非盛气凌人,身姿在风雨中似融似离,没有一丝破绽可寻,他平生遇敌,除去方白之外,从未生出这般深幽难测之感,微微颔首:“小姑娘,你是何人?”
秋剪水低声道:“巴山‘烛照剑’,秋剪水。”说话中烛焰颜色变幻,凝于淡红,右手食中两指紧贴,斜指弓魔,宛如剑锋;江海余漠然踏步,挥袖扫动草叶雨水,两人身形穿梭分合,片刻间已互换数招——
杨仞缓缓站起,眼望战局,猝觉经络中的内息如涌泉般滋生,淙淙流遍四肢百骸,顷刻间内功竟又恢复如常,惊疑之际,但见秋剪水纤细的身姿已欺近弓魔,手指几乎点中了弓魔眉心,一瞬间江海余头发披散开来,几丝乱发挡在额前,将秋剪水的手指震偏——
两人各退数步,江海余眉心渗出一滴血,却是方才仍被秋剪水的剑劲所伤;江海余瞟向秋剪水的手指,问道:“这是什么剑术?”
秋剪水道:“这是心照境的‘飘零剑’。”
江海余涩声一笑:“花自飘零水自流,云本无心烛相照。呵呵,好剑境。”
秋剪水听他一语道破了此剑术的神意所在,心下微凛;江海余笑声一顿,头发与衣袖逆风飘飞起来,周遭地上野草纷纷摧折。
秋剪水左手烛台的火光倏而一定,便待接招,忽听江海余道:“后会有期。”竟返身急奔而去。
此际乘锋帮诸人散落站定,已将江海余围在当中,江海余奔去的方位正站着几名刀客,见状立即挥刀斩截;江海余踏步震起一蓬野草,碎叶飘转四散,暂将几人迫退,却见迎面赫然站着叶凉——
叶凉顾及要守护重伤的雷缨锋,一直站在外围,这时猝与江海余四目相对,心中犹豫是否该出手拦阻,脚下却已不自禁地退开两步,任凭江海余从身旁飞掠而过。
几个乘锋帮刀客连声喝骂,追出十余丈,却听贺风馗沉声道:“穷寇莫追,且先由他去吧。”
杨仞快步走近,道:“秋姑娘,你没受伤吧?”
秋剪水道:“没有。你的内息如何了?”
杨仞挠头道:“忽然又恢复了,当真古怪。”说完看向叶凉,道,“叶兄,刚才你怎么不拦截弓魔?”
叶凉道:“我……我也不知道。”眼见杨仞皱眉欲语,便又道,“方才我瞧见江前辈眉头滴血,脸上挂满雨水,像哭了似的,一时不忍,便没、没出手……”
“叶兄,”杨仞闻言叹道,“我知你心地善良,既不想弓魔杀死雷兄,也不愿杀死弓魔,可你又不能时时刻刻制止弓魔杀人,难道你非要等到弓魔将你亲近之人杀死,才能下定决心杀他吗?”
叶凉脸色苍白,轻声道:“杨兄说的有道理,我只是盼着,谁也不要杀谁……”
杨仞摇头道:“叶兄,把善心用到该用之处,才叫善心,否则只是愚蠢。”
叶凉一怔,良久低头不语。雷缨锋缓步走近,道:“杨兄弟,你不必责怪叶兄弟,他也是担心弓魔对我出手,才未能放手与弓魔拼斗。”
杨仞刚才眼见弓魔在眼皮底下逃走,颇觉气恼郁闷,忍不住对叶凉说得重了,此刻颔首道:“雷兄所言甚是,倘若弓魔再敢来袭,咱们定不放他。”
随后,众人继续朝着半山腰行去;雷缨锋忽对秋剪水道:“先前在船上,多谢秋姑娘助我疗伤,否则单以我的‘岩雷’心法,定然难以抑住伤势。”语气郑重,言毕抱拳施礼。
秋剪水赶忙还礼,轻声道:“雷兄不必客气。”
众人闻言讶然相顾,这才知道秋剪水当时出船舱后曾为雷缨锋治伤,只是她回来时却只称赞“岩雷”神异,对自己的助力却只字不提。游不净赞叹道:“秋姑娘天资高绝,性情又如此谦退,实在令我们这些老骨头汗颜。”赵长希亦道:“不错,方才秋姑娘与弓魔交手时展露的修为,真让贫道大开眼界。”
诸人之中,只有杨仞早猜到秋剪水的离舱治伤之举,耳听两位前辈夸赞秋剪水,心中也不禁得意,笑道:“秋姑娘的修为自然是极厉害的,去年我和她……”
秋剪水脸颊微红,打断道:“杨仞,你方才经络中到底有何异状?”
杨仞对这骤无乍有的内息颇觉诡异,当即向众人说出此事,众人商讨一阵,均觉不解;岳凌歌嘻嘻一笑,忽道:“我知道了,莫非是和‘言剑’有关?”
杨仞道:“有什么关?”
岳凌歌道:“柳老山长传功一事,是他老人家亲口告诉你的,是也不是?”眼见杨仞点头,便继续道,“这就对了,所谓‘言’者,言说之意也,多半柳老山长的‘言剑’神异之极,说你有功力,你便能有功力……”
“说有就有,说什么是什么?”杨仞愕然失笑,“那他怎不把他那欺师灭祖的徒儿径直说死,把武林说出一番新气象来,该有多好?”
“这、这个么……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岳凌歌干笑两声,似也自觉出言太过怪诞。
秋剪水道:“等咱们见到吴重,兴许他能说出其中缘由。”
春雨渐歇,众人一路来到半山腰的篱笆院落,但见雨水将院中地面冲刷得干净,周遭寂静,却听不见屋里有何响动。
贺风馗挥了挥手,几名刀客进屋查探,少顷回报道:“屋里没人,只找到一张字条。”
众人见纸条上潦草写着一行字:“明日再与诸位相见。”赵长希精擅书法,道:“我从前见过吴重的笔迹,这字条便是他写的。”
何轻生当即拊掌赞道:“吴先生神机妙算,他今日有事外出,但又料准了咱们今日会到这里,故而留下字条。”
赵长希摇头道:“可这字条已然泛黄,墨迹也颇旧,显是许多天前便已写好的。”
“原来如此……”何轻生干咳一声,闷头寻思一会儿,又道,“那么就是吴先生多日前便算准了咱们会在今天瞧见这张字条,嗯,明日咱们定能见到吴先生。”
杨仞道:“他算准个屁,他就是装神弄鬼。”忽听“啊”的一声低呼,侧头望去,却见叶凉站在院子里的桂树旁,失魂落魄一般,便道:“叶兄,你怎么了?”
叶凉颤声道:“我记得这棵树……我、我一下子记起了好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