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闻言却沉吟不语，他对方轻游素来钦佩，曾数度邀其入帮，后来交情渐深，更是引为知己，而对于贺风馗虽谈不上是至交好友，但亦甚是敬重，过去数月也是多亏贺风馗助他整顿帮务，乘锋帮才能日渐稳定壮大；今夜无论这两人谁胜谁败，都是自己极不愿见到的。想到这里，他目视贺风馗，反问道：“贺前辈，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众人一怔，随即均觉杨仞此问极是高明，方才贺风馗分明已说了若方轻游要报仇决斗，他便接下，可是此刻杨仞又问他该如何处置，言下之意显是让他另说个法子出来。
贺风馗沉静片刻，叹道：“归根结底，楚二哥、赵老四之死，我‘天风峡’所遭之劫难，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燕寄羽，如今‘乘锋帮’尚未击败‘正气长锋阁’，燕寄羽也尚还活着，贺某又如何甘心赴死，如何忍心与方兄弟搏命？”
说完转身对着方轻游躬身长揖，语气肃重道：“贺某杀害张轻鹿，罪无可辩，但如今贺某仍想追随杨帮主，为乘锋帮做些实事；等到燕寄羽败亡那日，贺某便在方兄弟面前自刎谢罪如何？”
众人一凛，注目方轻游，但见他神色清淡，恍若未闻。游不净忽道：“轻游，你须得慎思此事。”却是担心方轻游冲动之际断然拒绝，以至于局面不可收拾。
赵长希却道：“轻游，你顺心行事便是，不必勉强自己。”他并非张轻鹿的亲传师父，往常对其也不甚熟悉，但身为“玄真教”的师长，对于贺风馗杀死张轻鹿之事亦感气愤，虽知倘若贺风馗今夜身死，“乘锋帮”帮众多半要生出哗变，但若因此而拦阻方轻游报仇，终究有违正道侠心。
“多谢师父，多谢游前辈。”方轻游对着赵、游一揖，看向贺风馗道，“贺前辈所言不错，如今当以对抗燕寄羽为重。不过晚辈不敢劳动贺前辈自绝，到时自会再找贺前辈讨教。”
众人心下松了口气，方轻游既这般说，便是同意了贺风馗的提议；只听方轻游继续道：“正如贺前辈所说，一切的罪魁祸首实是燕寄羽，我知贺前辈与帮中兄弟均想杀死雷缨锋为赵风奇前辈报仇，此事也请等到燕寄羽败亡之后，再做计较如何？”
贺风馗一怔，道：“此事贺某一人难以答复方兄弟，还请帮主决断。”
杨仞沉默一阵，道：“去年赵老兄遇害，推究起来，燕寄羽是元凶，戚晚词是首恶，咱们正该先齐心协力铲除这两人，不可内讧自乱。”
贺风馗淡淡道：“谨遵帮主吩咐。”
方轻游对着杨仞微一颔首，道：“我去和雷兄说几句话。”说完看也不再看贺风馗，转身走向柴房。
贺风馗忽道：“方兄弟，你知道雷缨锋若是在场，必不会答应你为他求情，故而才先让他去柴房歇息，是么？你起初便没想着在今夜与贺某决死。”
方轻游步履微顿，道：“贺前辈预先将帮里刀客驱离了院子，不让他们听闻此事，亦是起初便没打算与在下决斗吧。”
众人面面相觑，杨仞心中霎时明白过来：“方兄深知贺前辈对于统结‘乘锋帮’众刀客极为重要，虽早清楚张轻鹿是贺前辈所杀，却隐忍不提，直到今夜才说出来，却是为了挽救雷兄的性命……”默默望着方轻游走在月下的背影，既觉亏欠，又觉感动。
随后，贺风馗径自走去院子角落歇息，诸人在夜风中站立良久，方轻游仍未从柴房里出来；杨仞心头微奇，道：“也不知方兄要和雷兄商议什么要事……”
秋剪水轻声道：“多半是方兄要指点雷兄修成‘意劲’。”
杨仞一凛，点头道：“雷兄经络多处被震断，虽勉强接续，但此后再难运功，若不学‘意劲’，确然便成废人了。”转念又疑惑道，“可是‘意劲’实质上不也是内力的堆叠么，雷兄经脉既断，即便借来别人的内力，又如何能运使？”
秋剪水道：“依我猜想，或许‘意劲’无须经络，也能运转。”
秦芸从旁听见，神色微讶，道：“秋姑娘好生厉害。‘意劲’确是不必非在经络中才能运转。”
杨仞愕道：“不在经络中运转，却又在何处运转？”
却听陈彻道：“我的丹田损毁，存不下内劲，领悟‘意劲’之后所得来的劲力，倒也仍是在经络中流转。但去年在青石镇外，弓魔周身经络亦有多处损毁，伤势未必轻过雷兄，却仍能催运‘意劲’，正与秋姑娘所言吻合。”
“这……可是柳老山长传给我的功力，不也是‘意劲’的雏形么？”杨仞转头瞧向秦芸，问道，“可那功力分明就是在我经络中运转，和深厚内力一般无二，这又是为何？”
“那只是因为你想让功力在经络中运转而已。”秦芸低声解释，“正因天下所有的内力在深处潜藏着先天固有的联系，才有人能修成‘意劲’，但‘意劲’却并非直接与天下内力相连，一个人修成‘意劲’后所借来的内力，也并非贮存在自己的丹田经络之中。”
“自己的丹田经络，不同于天地的丹田经络，故而一个人才能兼修‘意劲’与‘内功’，不会彼此冲突。”
“所谓‘天地的丹田’，指的是天下内力之间潜藏的联系。——‘意劲’真正联结的，其实是一种‘联系’。”
众人心头微震，不禁陷入沉思。裘驷与何轻生相顾一眼，均听得深奥懵懂；裘驷干咳一声，道：“且先不说到底是什么联结了什么，既然由‘意劲’得来的内力无须贮存体内，却又随时能用，那这些内力总也得有个存放的所在吧？”何轻生嘟囔道：“对呀，总不能放在行囊里背着吧？”
杨仞闻言一怔，随即恍悟，喃喃道：“天地丹田，无处不在。”
“不错，”秦芸微微颔首，“既然无处不在，又何须自己贮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