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轻生瞥了一眼柴房的木门，道：“方老弟还不出来，可见点拨旁人领悟‘意劲’，实是费力得很……”
“是啊，”裘驷道，“明明帮主手里有刀宗的书信，看过便能学会‘意劲’，方兄弟却不找帮主讨要，嘿嘿，这可着实有些糊涂啦……”
杨仞闻言暗叹不语，心知方轻游念及自己与赵风奇情谊深厚，不愿让自己为难，那是绝不会找自己借用刀宗书信的。
何轻生与裘驷嘀咕一阵，一齐望向杨仞；何轻生笑嘻嘻道：“帮主，你可否将那书信取出，给我俩也开开眼？”
杨仞莞尔道：“等明日见到吴重，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两位不妨向他求教。”心下暗觉有趣：“以这两人的天资脾性，学得‘意劲’后真不知会领悟出什么新花样来……”
他回想今夜听闻的”意劲”隐秘，渐渐出神，忽而叹道：“果然世上一切争斗都是为了一个‘利’字……‘意劲’能使人不劳而获成为高手，对于江湖武人，还有比这更大更诱人的‘利’吗？”
“帮主言之有理。”杨仞闻声回顾，却见是贺风馗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贺风馗继续道：“贺某虽未闻秦姑娘屋中所言，但听你们方才的几句话，对于‘意劲’真相也能猜到几分，不免心生忧虑——倘若燕寄羽将‘意劲’的秘密传泄开来，江湖上人人知道‘乘锋帮’刀客独霸刀宗书信，轻易胜过旁人数十年的苦修，必会招来无数觊觎嫉恨，成为整个武林的众矢之的。”
杨仞一凛，颔首道：“贺前辈所虑极是。”寻思一阵，又道，“但若这秘密当真传开，武林中必将生出极大变乱，恐怕燕鸟人也不得不有所忌惮。除非万不得已，我想他不会公布此事。”
贺风馗道：“故而咱们还须设法速战速决，不能拖延到‘万不得已’之际。”
杨仞心中微动，道：“所以贺前辈才会询问方白老兄和秋姑娘的修为，却是急于要将燕寄羽杀死，是么？可是先前那时咱们还不知晓‘意劲’之秘呀？”
贺风馗轻叹道：“燕寄羽把持武林十余年，所掌握的秘密与势力自是极可怖的，这不必知晓究竟，也能推想出来。帮主须知，咱们真正要做的是击败燕寄羽，而非探究真相。”
游不净淡淡一笑，摇头道：“贺兄行事素来只求简明快捷，但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不知晓真相，一则未必能击败燕寄羽，二则又如何能还武林以公道正义？”
杨仞点头道：“两位前辈所言均有道理……”说话中看向秦芸，又道，“该如何击败燕寄羽，晚辈也想听听秦前辈的指点。”
秦芸道：“此事还是等明日吴师兄来到，咱们再一同商议。”不待杨仞接口，便转开了目光，对叶凉道，“听说你不记得吴师兄是你师父了？”
叶凉语声恭谨道：“晚辈本来全不记得，但今日来到临江集后，心中平添不少熟悉之感，多半晚辈从前真的曾在此地追随吴前辈学艺吧……”
赵长希笑道：“那自是真的，还能有假？不过贫道却也有些纳闷，不知吴重为何竟会收了你这般老实诚朴的孩子为徒。”
秦芸轻轻摇头，道：“吴师兄从前还叫‘周固’的时候，其实与叶凉的性子极像……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愿意将叶凉收作唯一的徒弟。”说完凝视叶凉，不禁莞尔，“我初次瞧见你，便觉得有些亲近，兴许也是因为你骨子里很像多年前的吴师兄。”
叶凉心中感动，道：“多谢秦前辈。”顿了顿，轻叹道，“可是晚辈实在没用，非但帮不到别人，便连自己的往事也记不起……”
秦芸温言道：“你心思细敏，又这般善良，你这一生会帮到许许多多人的……就说方才在屋里，我瞧得清楚，其实并非你猜错，当时雷缨锋确是想悄然出门，多半便是要去杀张青师兄的，只是他刚退出一步，便被方轻游发觉了……”
叶凉恍然道：“所以方大哥才会传音给雷兄……唉，我为人做事，可真是比方大哥差得远了。”
杨仞闻言亦是颇觉惊诧，接口道：“叶兄不必妄自菲薄，世上并非人人都如方兄，方兄也不会时时处处都在；先前方兄若不在屋里，你应变迅速，多半便是你救下了雷兄的性命。”
叶凉听他说得真诚，心弦一颤，低声道：“多谢杨兄，我本以为你会……会瞧不起我。”
杨仞一愣，哈哈笑道：“叶兄，你若再自谦下去，我可真要瞧你不起了。”
叶凉闻言亦露出笑容，想到今夜雷缨锋无恙，而方轻游与贺风馗也并未真去生死相搏，心绪舒缓了许多；忽而瞥见秦芸神色幽凝，正自张望院外，便也随之转头望去：
月色之下，那团坐在地上的黑影似乎愈发浓了。
秦芸轻声道：“我这一生，见过许多厉害的人物，我爹和我哥哥都是一派宗主，还有刀宗、燕山长……但这些年我极少记起他们，若非近日离开了留影舫，我几乎已快将这些人忘了。我常常想起的是十六年前，我和张青师兄、周固师兄奉命外出送信，我们三个谈天说地，一同赏看沿途风光，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些枷锁，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几个月……”
“可是这些年里我将那几个月回想得太多了，它在我心里越磨越薄，越缩越短，短到仿佛只有一瞬间，只是一个时刻。有时我很后悔，不该回想太多次，不该这般随意的，否则不就太不珍惜了吗？但有时我也很开心，因为我可以将回想停止在我们三个的归途中，停在即将路过青石镇之前，谁也无法闯进我的心事，逼迫我继续回想下去……我只回想真正属于我的时刻。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越来越短的时刻。但我就是为了这个时刻活着的。”
秦芸说完出了院子，朝着十六年后的张青走去。一年年的阴影积叠在他身上，仿佛凝结成了魔镜，将月光映折到她的身上，照出的仍是十六年前的倩影。
那枚珠钗微微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