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奇道:“叶兄,你去砍柴了么?”
叶凉轻笑道:“嗯,我想到咱们昨日生火耗费了吴重前辈家里的木柴,便想着再多砍些回来,以免他老人家看到柴房空落而生气。”
杨仞见他神清气爽,笑容洒脱,不禁微怔,道:“叶兄,一夜不见,你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叶凉一愣,随即笑道,“我昨夜在江边睡着了,做了一个古怪的梦,醒来心里清楚了许多,记起了不少以前住在临江集的往事,只觉周身松快得很。”
赵长希从旁听见,颔首道:“身心本是一体,心神清明,身子自然轻松,恭喜叶兄弟,看来你离全然恢复记忆不远了。”
“多谢赵前辈指点。”叶凉躬身一揖,随后将干柴堆放在院子角落,手提短剑,转身又走向院外。
杨仞愈发好奇,道:“叶兄,你还要去砍柴么?”
叶凉点点头,语声轻快:“不错,总须再去两趟,杨兄可要一起么?”瞥见宁简、陈彻主仆经过,便和两人打个招呼,又道,“陈兄,可要和我一起去砍柴么?”
陈彻不假思索道:“不去。”
杨仞想了想,笑道:“左右无事,我便陪着叶兄同去吧。”
叶凉甚是欢喜,与杨仞并肩出了院落,杨仞问道:“瞧叶兄神情,似乎……似乎很喜欢砍柴?”
“也说不上喜欢,”叶凉摇头笑道,“只是砍柴时心里很踏实,想是因为以前我住在这里时,便天天砍柴吧。”
杨仞道:“那吴重可够黑心的,不好好教你武功,天天让你砍柴。”
叶凉道:“这倒不然,天天砍柴,便是将挥出的一击千锤百炼,我觉得对修习剑术也有裨益。”
杨仞撇撇嘴道:“想来这也是吴重从前诓骗你的话。”
叶凉神情微怅,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我今晨醒后,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对这临江集已颇觉熟悉,但关于吴重前辈的样貌举止,以及他往昔对我的教诲,却仍是记忆模糊……”
杨仞心说:“兴许是吴重根本没怎么教过你,你自然想不起来……”随口道:“我也没见过吴重,但听他的语声,想来不怎么英俊。”
叶凉心弦微动,念及那道偶尔在自己心底响起的惫懒笑语,暗忖:“难道那便是吴重前辈的声音么?我本以为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声音一定很是威严……”
两人快步而行,杨仞道:“叶兄,你说昨夜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莫非是梦见了雷姑娘么?”略一犹豫,又道,“实不相瞒,我昨晚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叶凉好奇道:“不知是什么梦?”杨仞道:“还是叶兄你先说。”
叶凉便将夜里梦见的那团模糊的人影描述出来,杨仞道:“原来是这样的梦……你说的那人腾云驾雾,变幻万千,那不是龙吗?世上又哪有龙。”
叶凉沉吟道:“那人自不是龙,只是他所具备的气象当真让人心生震撼……”寻思一阵,问道,“对了,昨夜杨兄梦见了什么?”
杨仞脸颊微红,道:“咳咳,叶兄见谅,这却有些不便告知。”不待叶凉再问,便转口道,“啊,那柴房里有一把斧子,咱们竟忘了拿,叶兄,莫非方才你不是用斧子砍柴么?”
叶凉晃晃手中短剑,道:“我还是更喜欢用剑。”眼看杨仞神情错愕,便解释道,“嗯,我也不知为何,就是……就是习惯了。”
杨仞哈哈一笑,道:“这习惯倒有些少见。”
两人进得树林,叶凉拔剑在手,杨仞道:“叶兄,你用雷姑娘赠你的短剑砍柴,不怕她怪罪你么?”
叶凉摇了摇头,轻声道:“雷姑娘待我很好,从来没有责怪过我。”低头瞧着沾了木屑的剑刃,却也不免有些心虚。
杨仞笑道:“叶兄莫怕,我用刀宗的‘雪刃’陪你,料想雷姑娘的短剑再高贵,也高不过这把刀去。”
随后两人各自砍柴,叶凉运转“秋水”剑劲,轻轻一划便能将树干剖开,剑刃上只偶有微风振出;杨仞挥动雪刃,却是刀风霍霍,劲响不绝。
过得片刻,杨仞忽听身后叶凉止住了动作,转头望去,叶凉收起短剑,拱手道:“杨兄,你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杨仞挠头道:“你怎知我有话要说?”
叶凉微笑道:“杨兄是一帮之主,若无要事,又怎会陪我在此砍柴?”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直言了。”杨仞正色敛容,拱手道,“我想邀请叶兄加入我‘乘锋帮’,共抗‘正气长锋阁’。”
叶凉一怔,良久不语。
杨仞劝道:“燕寄羽的恶行,想必叶兄也有所了解,叶兄秉性善良正直,正与我们‘乘锋帮’志同道合,何况你做燕寄羽弟子的这一年来,除了……”他刚才与叶凉同行时瞧出叶凉腿伤未愈,本想说“除了落得腿上瘸拐,又得了什么好处?”但话到嘴边,终究忍住。
叶凉道:“燕山长的诸般作为,有些我不明白,有些我也不认同,但我一时间不能答复杨兄,还请杨兄见谅。”
杨仞点点头,轻叹道:“那叶兄便再多想想吧。”
叶凉道:“我现下心中还有些模糊不清,料想再过不久,等我见了吴重前辈,若能恢复全部的记忆,便可答复杨兄……”说到这里,心念一动,道,“杨兄,你是觉得今日吴前辈不会现身,才会在这时问我,是么?”
杨仞道:“不错,但我会一直等到夜深,若吴重始终未回,我便须带着秦芸前辈暂离临江集了。”
叶凉奇道:“可是温蔚不是说戚晚词等人这两日便要赶到,贵帮不留下来找她报仇么?”
杨仞只道:“此事我自有安排,倘若叶兄肯入帮,我自当告诉叶兄。”
叶凉沉默一阵,不再多言,两人又砍了些柴,便一齐返回院落;此际雷缨锋与燕海柱都已睡醒,叶凉见雷缨锋精神健旺颇多,很是为他高兴,想起昨晚燕海柱鼻息有异,便问道:“燕老伯,你是否患了什么疾病,若须服药,晚辈这便下山去采买。”
燕海柱瞪眼道:“臭小子咒我么,我身子骨结实得很,从不生病!”
“晚辈不敢。”叶凉赶忙长揖谢罪,随后与院中诸人打过招呼,走近那株桂树,手抚树干,追忆往事。
陈彻冷不丁道:“一株树无人看顾依旧可以生长,但一个人却终究难以孤零零地活。”
叶凉愕道:“陈兄,你说什么?”陈彻身旁的宁简听见这句话,神色亦颇不自在。
陈彻道:“这是去年在舂雪镇上,叶兄对我说的话。”
叶凉神色微动,回想一阵,喃喃道:“不错,去年我说这话时,便是在想念眼前院落中的这株桂树……”心念倏而一闪,又道,“我记得自己从前曾经坐在这棵树下,为自己的剑术取名,我本想叫作‘春风’,但是他、但是我师父说这两个字不好……原来如此!后来我的剑术才有了‘秋水’这个名字……”
宁简闻言微微蹙眉,道:“‘春风’二字有什么不好,我的刀术便是名为‘春风’,我看分明是吴大叔胡言乱语。”
杨仞笑道:“这倒有趣,春风刀,秋水剑,这不正是一对……”话未说完,瞥见陈彻脸色闷闷地看过来,当即住口不言。
方轻游目视叶凉,道:“叶兄弟,你已记得吴重是你师父了?”
叶凉道:“我已记得从前自己确曾有一位师父、一位很好很好的师父,只是仍想不起他的样子……”
“很好很好,能有多好?”燕海柱嗤笑一声,他自己的儿子离他追随师父走了,他平生最不爱听的两个字便是“师父”,在他心中天下师父便没一个好的。
叶凉苦思良久,才道:“他……他教了我一招剑法。”
燕海柱哈哈大笑:“那你师父可有些小气啦。”
叶凉恍若未闻,却已陷入了回忆,右手挥动带鞘短剑,随手比划着剑招;何轻生与裘驷瞧了一阵,相顾摇头,何轻生道:“我瞧这式剑法可也不怎么样呀……”裘驷悄声道:“不错,一定是吴先生舍不得教他厉害的,随便糊弄了他两手。”
赵长希与游不净、贺风馗端详叶凉的手势动作,却均是神情一凛,眼见剑鞘上荡出轻风阵阵,似乎叶凉的每一下挥手,都与旷远天地相融,暗藏着极神妙的剑意。杨仞与秋剪水、方轻游互换眼神,亦是暗自惊佩。
“叶凉,你可还记得当初拜师时,吴师兄他怎么说么?”说话中,秦芸从屋里走出。
叶凉心神一颤,本来全不记得当时情景,可是触及秦芸温和亲切的眸光,却不由自主地脱口道:“师父他说……他精通剑术,我若拜他为师,他便对我倾囊相授……”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却流下泪来。
“今日看来,他并没有食言。”秦芸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