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篱笆院中,杨仞瞧见叶凉快步朝着山下行去,沉吟道:“叶兄独自去等候吴重,可别遇上什么敌人才是。”
贺风馗闻言道:“料想不会。我已在山下村落中布下几名哨探,假扮成了村民,若有任何武林中人进到临江集,他们便会急速来报。”
赵长希问道:“可是倘若敌人来得过快,探子来不及上山禀告呢?”
贺风馗道:“若突遇此种情形,他们便会在山下燃起特异的烟火,我等在山腰亦能望见。”
杨仞摇头道:“我倒不担心这些,只是怕叶兄遭遇弓魔。”
秦芸轻声接口:“张师兄知道叶凉是吴师兄的徒儿,绝不会伤及他性命的。”
说话中,岳凌歌走到宁简、陈彻身边,笑嘻嘻道:“岳某有事想和两位商议,不知可否请两位到柴房里一叙?”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陈彻道:“正好我也有事想问岳公子。”宁简点点头,两人便随着岳凌歌走向柴房。
杨仞见状微微皱眉:“岳凌歌,你又要弄什么鬼?”岳凌歌回身笑道:“在下想和宁姑娘商谈一件喜事,可与杨帮主和贵帮无关。”
三人进得柴房,宁简蹙眉道:“岳公子,你有什么喜事要说?”
岳凌歌不疾不徐道:“宁姑娘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莫非忘了曾派陈兄弟向我提亲,说是想让陈兄弟迎娶我家知雨,不是么?”顿了顿,笑道,“我瞧陈兄弟是个实诚人,此事我在岳州已答允了陈兄弟,咱们两家何时办喜事,眼下不妨商议个日子出来?”
宁简一怔,却静默不答,当初她派陈彻去提亲,一则是不愿让严知雨嫁作秦楚妾室而使出的缓兵之计,二则是知道岳凌歌深沉诡变,绝不甘心为燕寄羽效命,定然另有所图,若能与其结盟,却也有助于她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是否真让陈彻娶严知雨,她心中却并未想得清楚。
岳凌歌道:“莫非宁姑娘反悔了?”
宁简今时的心境,已和数月前派陈彻去提亲时颇有变化,闻言仍不开口。岳凌歌微笑道:“倘若宁姑娘要取消这桩婚事,自己嫁给陈兄弟,那也仍是喜事一桩,在下提前恭喜二位便是……”
宁简瞪向岳凌歌,未及开口,陈彻忽道:“岳公子,昨日我家主人猜测是你教了温蔚将薲草掺进蜡烛的下毒之法,应当并未猜错。”
岳凌歌皱眉道:“陈兄弟说笑了,为何要平白冤枉在下?”
陈彻道:“去年在青石镇外,温歧前辈在一株半燃的枯树里掺入薲草粉末,将许多人迷倒,当时温前辈曾说过一句话:‘树上烧出的毒烟在荒野间耗散极快,好在诸位都是守时之人,不过我攒了十年的薲草粉末,今日也都已为诸位用尽了……’——既然用尽,‘藏玉楼’又哪还有薲草留给温蔚每日逼我吞服?”
他打了个哈欠,继续道:“但是更早前在青石老店里,你既能将薲草掺进蜡烛,那自然是温前辈预先将不少薲草分给了你,当时堂中烛台被卓明月打灭、你的下毒手法又被薛秋声识破,那些薲草没派上用场,便被你留了下来,是么?”
岳凌歌苦笑道:“当时温楼主不过随口说了这句话,没想到你竟一直没忘……陈兄弟,你的记性未免太好了些。”
此言无异于承认了陈彻所说,宁简神色顿冷,衣袖倏振,随时便待出刀,喝道:“岳凌歌,你究竟是何居心?”
陈彻脸色却仍是困倦如常,又道:“岳公子,你让温蔚给我服下的,恐怕不只是薲草的粉末吧?”
岳凌歌目光闪动,忽而长叹一声:“陈兄弟,在下对你绝无歹意,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宁简耳听陈彻竟还被迫服下了别的药物,心弦霎时绷紧,便待先制住岳凌歌再逼问实情,忽闻远处隐约传来了叶凉的呼喊声——
“师父,今日又输棋了么?”
院落中,诸人亦是相望惊凛,均想:“今日吴重竟当真来了?”
……
山道上,那名紫裙女子抽回弯刀,倏忽倒掠回到一群女杀手之间。
吴重身躯一震,又踉跄前行了两步,鲜血从胸口泼洒坠地。
叶凉闪电般掠近,心头阵阵悲惶,只觉浑身虚飘飘的,忍不住便要瘫软坐倒,却仍咬牙稳住了身躯,吴重跌在他的怀里,一瞬里仿佛整个世间的重量都朝他压来——
今日本是叶凉失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砍柴、练剑、烧饭,重又过了一天往年久居临江集时的熟悉生活,他的记忆也愈发清晰,想着不久便能见到自己真正的师父,他在心里默默立下了一个誓言。尽管别的人都不相信他今日能见到师父。
叶凉出指如风,为吴重封住胸背伤口处的血脉,哭道:“师父,我今天发誓了……发誓这次一定将你记得更深,再也不会忘掉你啦……”
吴重脸色惨白,微弱一笑,嘟囔道:“你小子、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句话吗?”
刹那间,叶凉记起了吴重从前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不知吴重指的是哪一句,只颤声应道:“记得,我都记得……”
“嘿嘿,记得就好……”吴重气息愈低,随即晕厥过去;叶凉抱着吴重缓缓坐下,吴重胸前被弯刀破开一道狭长的血洞,眼见是难以救活了,叶凉不忍再瞧师父身上的伤口,低头侧目,心口处传来一阵空落落的疼痛。
忽听一个中年紫裙女子冷声道:“恐怕半山腰很快有人下来。”又一个蒙面女杀手道:“不错,咱们这便带走吴重的尸身,向明姑娘和燕山长复命。”这群“无颜崖”女子似对吴重颇为忌惮,直到看见吴重闭目靠着叶凉不动了,才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叶凉围近。
叶凉恍如未觉,怔怔摇了摇头,望向那个手提染血弯刀的紫裙女子,先前她一击得手,后退颇远,此刻侧对着叶凉,却落在一众同伴的最后。
“我不明白……”叶凉涩然开口,嗓音薄薄的,宛如被撕裂的纸,“雷姑娘,为什么竟会是你?”
那紫裙女子身姿微颤,片刻后轻幽一叹:“叶凉,你为何能认出我……又为何要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