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清歌 作品

第三章 风青雨白(十六)

龙霖默然听着,忽道:“请教燕山长,晚辈与萧兄、胡兄结盟之事,不知燕山长从何得知?”

叶凉闻言瞥向岳凌歌,但见他正自为严知雨整理发梢,目光不时扫过诸人,瞧来坦然自若,似浑不担忧龙霖会否将其出卖。

燕寄羽道:“正是令尊去年在舂雪镇上说与我的。龙公子,你可知令尊的用意么?”

龙霖黯然道:“家父在舂雪镇见识了燕山长的手段,明白燕山长绝非我们……我们三人能对付的,他索性自道实情,是想请燕山长日后对晚辈手下留情。”停顿片刻,又道,“……家父临终前曾言,只有燕山长才能为他报仇。”

燕寄羽轻叹一声,凝思不语。杨仞从旁笑道:“妙极,龙钧乐是李道长所杀,燕山长大义凛然,那是非为龙掌柜报仇不可的。”

李素微面色微变,苦笑道:“杨帮主又拿贫道打趣。”

杨仞摇头欲语,忽听胡飞尘道:“燕山长,此前在下与你为敌,那只是在下一人的意思,与其余胡家弟子无涉,恳请燕山长莫要追究。”此刻他嘴角已不再溢血,擡头目视燕寄羽,神色仍如往常一般平静。

诸人闻言均觉胡飞尘说得天真,他既为胡家家主,带头与燕寄羽作对,其余弟子又怎能算是“无涉”?

杨仞打量着胡飞尘愈发黯淡的眼神,暗自惊疑:“且不说我‘乘锋帮’在场,此际燕鸟人已染上‘描红’,依柳鹰所言,三日内自会殒命,胡老兄平素心机深沉,为何方才却还要突袭燕鸟人?”

却听燕寄羽道:“那是自然。”

“多谢燕山长。”胡飞尘微微一笑,目光霎时涣散,僵坐不动。

叶凉眼瞧胡飞尘死去,倏忽忆起胡飞尘在雷家庭院里一步步走向院墙,展露身法,登刀而去的情形,心下恍惚怅然。

燕寄羽咳嗽两声,略一运功,抚平气息,瞧向宁陈主仆道:“眼下这般局面,不知两位作何打算?”

陈彻对于燕寄羽的到来并不惊异,照旧犯困,闻言瞧向宁简,只等她拿主意;宁简心知燕寄羽此言实是问自己是否愿意助他,神色迟疑,短时却不接口。

刘万山身为停云书院弟子,本该及早上前拜见燕寄羽,但见眼前形势不妙,多半停云山长自身难保,他心中忐忑,借着搀扶柳空图,久久缩靠在柳空图身后,并不露头出声。

燕寄羽轻轻颔首,目光又转向田桑榆,拱手致意。

田桑榆不假思索道:“燕山长放心,老朽与李道长一般无二,定然为燕山长效命。”

众人耳听他说得毫不犹豫,但言辞却颇有些古怪:他说要与李素微“一般无二”,那却是说要先瞧瞧李素微帮不帮燕寄羽,再做定夺。

燕寄羽叹道:“李兄,今日辛苦你了。”

李素微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除却叹息声比燕寄羽更加苦郁之外,却也没说什么。

杨仞对李素微“空游诀”九重的修为多少有些忌惮,见状笑道:“李道长,转眼燕寄羽便要为龙钧乐找你寻仇了,你总不会还要帮他吧?”

他不待李素微开口,朗声又道:“李道长,你可知自己在十多年前便已中了燕鸟人的‘惊鸿影’,被他引邪了心性?”

诸人相顾惊疑,不少人却是初次知闻此事;李素微神情僵凝,问道:“杨帮主,此事不知你从何而知?”

杨仞道:“那是柳老山长神思清醒时,亲口说与我的。”言毕叹了口气,语声诚挚道,“李前辈,你身为玄真掌教,素来德高望重,道心仁慈,若非中了燕鸟人的算计,多年来又岂会听任他的摆布,助他为祸江湖?”

李素微闻言眼神古怪复杂,沉吟不语。

“好一个‘惊鸿影’。”

江海余倏道,“燕山长,这些年来江某为你所害,活在影中,不知你可觉得称心快意么?”

燕寄羽淡然看着江海余,却被他的语声又激起一阵咳嗽。

“你若只害了江某,那也罢了,江某本也心性糊涂,死不足惜。”江海余一边漠声说话,一边缓步朝着燕寄羽走来,“可是你却让我误以为是刀宗害了我,利用刀宗对我的信任,诱我去偷袭重伤了刀宗,以至于他功力大减,多年难复……否则你去年又如何能在舂山上将他杀死?”

众人面面相觑,心神震动,均未想到刀宗之死还牵扯到这般往事。

杨仞凛然暗骂:“他娘的,燕鸟人为杀刀宗,多年里处心积虑,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了。”心头微动,脱口道:“姓燕的,你自己不敢面见吴重,故意将弓魔从华山放脱,实是为了让他来杀吴重,是么?可你却未想到,即便弓魔知晓了秦芸未死之事,仍未全然癫狂了神思,不愿做你的刀剑。”

燕寄羽摇头叹道:“我确曾将秦姑娘未死之事告知江兄,却也只是怜悯江兄昔年遭遇,想要以此劝慰他罢了;江兄自行逃离了华山,多半也是想和秦姑娘再见一面吧……如今秦姑娘与吴重俱死,这些事也不必再提了。”

杨仞冷笑道:“华山上遍布停云弟子,若非你有意放松对弓魔的看押,他又如何能逃离?”

燕寄羽恍若未闻,转头凝视江海余,又道:“江兄,你是世上第一个身中‘惊鸿影’之人,此事不假,但其中详情,时隔许久,江兄却似有些忘却了……

江海余伫足道:“是么,不知有何详情?”

燕寄羽道:“当年江兄遭遇惨变,心中苦痛已极,在下得知之后……”

杨仞愈听愈觉不安,心想:“江老兄好不容易摆脱了‘惊鸿影’,可别再受到燕鸟人的言辞蛊惑……”眼见江海余目露追忆之色,仿佛在回想当年与燕寄羽的往事,似已有些迷惘起来。

杨仞暗道不妙,正待出声喝醒江海余,蓦地眼前一空,地上腾起断草飞泥,江海余飒然落足于燕寄羽近旁,一掌印在燕寄羽胸口。

电光石火之际,众人倒掠躲避碎草,只见两道曳长的灰影同时会聚在燕寄羽身躯两侧,宛似燕寄羽凭空展开了两道长翼;定睛瞧去,李素微横持无锋剑,剑脊平贴燕寄羽胸膛,江海余的右掌却击在了宽平的剑面上。

一瞬间李素微与江海余各自迸力,身躯齐齐颤抖;方才江海余的掌劲被“空游诀”化散大半,未能击毙燕寄羽,此际燕寄羽顺势退后半步,指节在剑面上轻轻一叩,姿势漫不经意,宛如随手敲门——

无锋剑上震出“嗡”的一声,指劲透过剑脊,在江海余的掌心破开一个血洞,去势不停,刺入江海余胸口“膻中xue”,在他背上崩开一小股血泉,隐没在暮风里。

杨仞大凛,先前他见弓魔与燕寄羽厮杀起来,心中暗喜,只盼两人最好同归于尽,却不料李素微竟仍会相助燕寄羽,亦没想到燕寄羽重病之下,仍有这般武功;骤然提刀掠近,喝道:“李道长,你好愚钝,难道甘愿被燕鸟人的‘惊鸿影’所控吗?”

李素微眼看着江海余踉跄倒退,仰天栽倒,转回目光叹道:“杨帮主,你说得不错,当年确是贫道自愿让燕山长在贫道身上布下‘惊鸿影’。”

“你说什么?”杨仞一惊,摇头道,“李素微,你莫不是疯了?”

“杨帮主误会了。”李素微苦声道,“当年贫道修为不深,道心紊乱,幸得燕山长坦诚厚待,以‘惊鸿影’助我驱除心魔,稳固道心,多年来贫道一直深深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