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桑榆未携兵刃,以掌对刀,稍处下风,眼望弓魔毙命,叶凉收剑,门徒溃败亦已成定局,他爱惜徒众性命,忽而垂手叹道:“贺兄,是老朽败了。”随即命残余的“神泉寨”弟子弃矛认输。
贺风馗将刀锋停在田桑榆颈上,漠然出指封住他周身经xue,手势从容利落,似颇有余力,却是直至取胜也未曾展露过“意劲”。
岳凌歌刚才接住了江海余抛过来的严知雨,为她渡劲稳住气息,严知雨死里逃生,紧紧抱着岳凌歌不放,只不住落泪;岳凌歌劝慰了两句,忽与贺风馗目光相触,叹道:“今日贵帮可谓是大获全胜了。”
贺风馗道:“尚不知燕寄羽能否伏诛,谈何胜败。”今日乘锋帮斩杀了戚晚词,报得血仇,又擒住了李素微这一正气长锋阁的阁主,和田桑榆这一“青锋令使”,许多乘锋帮刀客都极感欣喜,可贺风馗却仍是脸色淡漠,言毕径自陷入沉思。
叶凉却浑未觉察到田桑榆被擒之事,听了李素微刚刚所言,心头惶然一阵难过,慢慢环顾周遭,忽而涩声道:“我……我方才是不是杀了许多人?”
岑东流闻言道:“叶兄弟,你方才确是杀了些柳家刀客与‘神泉寨’弟子,但归根到底,他们皆为正气长锋阁的爪牙,此番也是来助燕寄羽行恶,杀之无错。”他手下的“飞光门”刀客也有不少人被叶凉刺伤,但因他及早下令让众刀客避开叶凉,故而虽有刀客被叶凉重创,倒未有人殒命;至于“乘锋帮”刀客,毕竟身负“意劲”,修为远高过别派弟子,却也无人死在叶凉剑下。
叶凉茫然摇头,无论岑东流如何说,杀死这些人和弓魔终究非他本意,一时间黯然不语。
宁、陈主仆对视一眼,宁简道:“叶凉,且不说你所杀之人本也该杀,你杀人时神智迷失,难以自控,总归不是你的过错。多想无益,倒不如想清楚今后作何打算。”
叶凉点点头,道:“多谢宁姑娘。”说着却忍不住又瞥向江海余的尸身。
忽听李素微叹道:“弓魔纵然作恶甚多,但临死前护得严姑娘性命,又救回了叶兄弟的神思,实是莫大善举。”
叶凉身躯一颤,耳边莫名回响起江海余死后倒地之声,一遍又一遍,沉闷如鼓,震打在他的心头。他忽然记起方才自己恍惚中了一箭,那箭意如柔泉细水,从“印堂xue”注入,恍似一个人饱经风霜后终得解脱的一痕灵机,将他的神魂洗涤得轻松明快。
他不自禁地擡手摸了摸眉宇间,仍有一片凉意。
宁简轻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弓魔此生的最后一箭,却是救人之箭。从此武林中再无弓魔,张青也回到他师妹身边去了。”
众人相顾震凛,久久不语。
贺风馗打量着李素微,似有事斟酌未决。八名围困住李素微的乘锋帮刀客见状立时擡刀待命。
李素微目光微转,道:“贺兄有什么话,不妨明言。”
贺风馗去年为保全“天风峡”,曾打算降服于燕寄羽,便是请李素微为他从中说项,算来实是欠下了李素微一份恩情,后来他虽遵照楚风萧的遗命率六百刀客加入“乘锋帮”,但江湖豪杰恩仇分明,他对此却也并不混赖,径直道:“承蒙李兄去年仗义相助,贺某今日实也不欲杀李兄。但我‘乘锋帮’与你‘正气长锋阁’之间的胜败,总是要大过私人恩怨。”
李素微苦笑道:“贺兄所言甚是。去年贫道未能化解‘天风峡’与燕山长之间的纷争,实也不敢居功。”
贺风馗淡淡道:“李兄修为虽高,但今日以寡临众,断无生理,倘若李兄想留得性命,便请明言相告贺某一事:李兄,你是否当真信服燕寄羽,当真甘愿为他做事?”
……
江水上,船行愈疾,离临江集渐远,杨仞与秋剪水各持雪刃、烛台,与燕寄羽相对而立。
燕寄羽跃上客船之后,神色似从容了许多,衣袂在夜风里轻轻飘摆,忽道:“秋姑娘,你也追上船来,是为了保护杨帮主,还是想要为你的师姐报仇出气?”
秋剪水一怔,却不答话,她忧心杨仞安危固然是极重要的缘由,但既得知燕寄羽与秦芸生下女儿,今日又见燕寄羽舍命来救戚晚词,心底却也深觉燕寄羽辜负了郁师姐,难免生出些许恨郁。
却听燕寄羽又叹道:“念在郁姑娘的份上,我一直不愿难为你,故而在舂山才将你放离,今日实也不想杀你。”
秋剪水闻言却想起了郁剪寒往日的言谈神貌,心中微痛,暗想:“倘若我今日当真杀了燕山长,郁师姐九泉之下,当真会开心么……嗯,她即便不开心,也绝不会流露出来,更不会责怪我,只会在心里默默难过……”
忽听杨仞哈哈一笑:“燕鸟人,你少来唬人,今日你还有本事杀我俩?”转头看向秋剪水,又道,“秋姑娘,你别中了他的奸计,他刚才那些话,不过是想乱你心神,让你出招时顾念到你师姐,下不去杀手,他便有机可乘了。”
秋剪水心下微凛,只觉颇有道理,方才自己实已不自禁受到燕寄羽言辞影响,若非杨仞言辞点醒,恐怕稍后动起手来,不由自主便会对燕寄羽手下留情。
说话中,船舱里猝然奔出二三十名手持罗带的黑衣年轻人,随即便见“红罗山庄”庄主虞夙缓步而出。
虞夙瞧见燕寄羽面色蜡黄,似身患重病一般,不禁惊道:“燕山长,你这是……”今日他乘船跟随在燕寄羽的小舟之后,本待与燕寄羽一同上岸,却被燕寄羽极力劝阻,此刻顿觉后悔。
燕寄羽咳嗽了两声,对着虞夙拱手道:“先前我怕‘描红’厉害,连累了虞兄,有劳虞兄在船上久候了。”
几乎同时,柳续与赵长希、游不净分乘小舟追近了客船,身影飞闪,也跃上船来。
杨仞心中镇定,知道虞夙的武功最多与赵游二人不分伯仲,以一敌二那是必输无疑,至于这群红罗山庄弟子,更是随手几刀便能收拾,唯独一时拿不准柳续究竟站在哪一边,但听他在酒馆门前的言谈,似也对燕寄羽颇为不满;总归此际的船上,仍是己方大占上风,有胜无败。
却听燕寄羽淡淡道:“我身中‘描红’,怕是已难撑过三日,不知杨帮主为何仍对我紧追不舍?”
杨仞笑道:“你这鸟人奸计太多,单凭一个‘描红’,未必能治得死你,我又岂能放过今日的良机?”
燕寄羽点点头,又道:“杨帮主,我师尊将功力传给了你,对你很是器重,是么?”
杨仞暗自一凛,大剌剌瞧着燕寄羽,却不说话。
燕寄羽继续道:“实不相瞒,如今我唯一的活路,恐怕便是将杨帮主擒住,再去恳请师尊以‘言剑’为我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