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霓又被拦在了秩序厅外面。


    那两名像雕塑一样的骑士也没正眼看她，只是沉默地把剑交叉在她面前。


    “我要找奥利——”


    “安霓？”身后传来奥利维尔的声音。


    他身后又跟着几名骑士和侍卫，安霓立马提着裙子顺着台阶跑下去，停在了离他特别近的位置，居高临下地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记忆水晶拿回来了！”


    “记忆水晶？”奥利维尔懵住了。


    安霓又贴上了他的耳朵：“关键证据！”


    奥利维尔让身后的骑士和侍卫先上去，自己则跟着安霓来到了附近的小巷。


    安霓驱动体内魔力，水晶浮了起来，一副巨大的画面展现在目瞪口呆的奥利维尔面前。


    画面里，时间是夜晚，克劳斯的妻子斯卡林·兰伯特的卧房外，一个女仆守在外面，不一会，门开了，一个年轻侍卫从斯卡林的卧房里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还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子，四下望了望，大步离开。


    这时，身上带着记忆水晶的女仆从门外进去，斯卡林正慵懒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信件，女仆上前给她倒了杯茶后，又退出了房间。


    大概又过了一会，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房门外，面容憔悴，满脸胡渣，脸上挂着几天没睡觉的倦怠感，不过看着装，应该是个执事。


    他敲了敲门，屋内传来斯卡林的声音。


    他进去后，记忆水晶呈现的画面就停在了门外，守在门外的女仆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安霓和奥利维尔相互看了一眼，她重新抬起手驱动魔力，画面快进到半个小时后。


    执事出来了，手里握着东西，只露出了金灿灿的一角，随后又把手里的东西揣进了衣服内侧，消失在走廊尽头。


    安霓收起了水晶，看向奥利维尔：“那个执事你认识吗？”


    “我见过，他是克劳斯身边的执事，叫阿塞里·邦德。”


    “那你觉得他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什么？”安霓故意眯起眼笑道。


    “金子，”奥利维尔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背叛主人的执事是要上法庭的。”


    “我去兰伯特府查看过，当晚接送他的马车上的确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况且跟情人会面这种事，府里的车夫嘴都不严，只能用自己的贴身执事，所以当晚带着克劳斯去白雪住处，在附近等着克劳斯的只有这个阿塞里·邦德。”安霓直接指出了凶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霓耸了耸肩，调侃道：“那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克劳斯抢过他女朋友呢。”


    “还有其他的可用信息吗？”


    “没了，”安霓重新把水晶放进口袋，“我看了这几天所有的画面，只有这个可以用。”


    “好，我这就派人去追捕他。”


    “嗯……”安霓想了一会，“我觉得你可以先去星迁会借些好用的魔法工具用用，指不定能帮到你。”


    ……


    在金叶节这天，圣爱德里的白色建筑都用魔法变成了金黄色，连街边的落叶都是金色的。


    花车队伍将在傍晚进行全城游行，红透的落日配上金色的城市，随风飘起的落叶，夜幕降临后，城中心那巨大的篝火将照亮半边夜黑，人们像过去那样，围着火焰载歌载舞庆祝着丰收。


    安霓一大早就拉开了窗帘，今天天气晴朗，太阳早早地就挂在了天上，更是增加了过节的气氛。


    诺瓦已经等在了旅店下面，他的执事守在马车旁，路过的人都要看一眼。


    他身穿象牙白的紧身上衣，宽大的袖口和领口绣着繁复的金色纹路，外搭一件质地轻盈的白雪短袍，腰间系着金色带子，白色的长裤贴合着他修长的双腿，脚上是及膝的白色软皮靴，靴筒处还装饰着精致的金色图案。


    既然今天过节，自然要穿新衣服，安霓拿出了她刚到圣爱德里时买的那件白色裙子，金色的腰带很宽松地绑在腰间。她在镜子前面左扭右扭，心里赞叹自己审美的独到之处。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桌子上的那把匕首，想了想，还是把它连着黑色带子绑在了她裙下的大腿上。


    旅店里住的其他客人也都盛装打扮出门过节，从今天早上开始，很多摊贩都挂了今日免费的牌子，连商铺都放血出了折扣价。


    目前在安霓心里，圣爱德里可比都城圣彼卡尔顿好上不少。


    一下楼，安霓就看到如贵公子一样的诺瓦，正在旅店门口被三五个女人围着问东问西，他倒是没有不耐烦，脸上挂着平日里营业性的淡淡笑容。


    安霓走到门口，没有叫他，而是直接走到了马车旁边。


    诺瓦的目光突然看向她，呼吸不由得一滞——阳光正斜切过安霓的轮廓，黑发衬得肌肤白得晃眼，当她侧着脸眯眼打量他时，那双红瞳在阳光下清明透亮，晃着细碎的光斑。


    “久等了，少爷。”她故意拖着贵族的腔调，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发尾。


    “好。”


    执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她上车，安霓扭头冲他笑了一下，没有把手搭过去，自己提着裙子灵巧地钻进马车。


    诺瓦一上车就坐在了她对面。


    “少爷今天真好看，”安霓歪着头笑盈盈地看他，红宝石耳坠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晃，调侃道，“像骑着白马的王子。”


    “听到你的表扬，也不枉我挑了一晚上的衣服。”诺瓦笑道，“今天一整天就在我身边陪着我好吗，不要再跑了。”


    安霓垂下眼又突然看他，胳膊肘抵了低裙内的匕首，笑道：“好啊。”


    诺瓦也低头笑了起来，满意地把交叉的手放在腿上。


    秋风从车窗外抚过安霓探出去的脸，凉感扑面而来，她舒服地眯起眼，像一只在太阳下快睡着的猫，马车阴影里的诺瓦就这么静静看着她，面无表情。


    “西边边境的仗应该很难打吧。”安霓突然开口。


    “还好，那些小国的兵力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


    “既然你都回都城复命了，怎么又出来了呢？”


    “来找些重要的东西，”诺瓦看向她，又笑了起来，“只有找到了才安心。”


    一股凉意从安霓背后冒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家庭变故的原因，这次在圣爱德里遇见的诺瓦，身上总是有种阴恻恻的陌生感，即使在面对她时表现得再纯情都掩盖不了。


    “那我祝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诺瓦突然盯上她的眼睛：“一定会的，安霓。”


    安霓耸起肩膀，心里有些不安，咧嘴对诺瓦笑了笑，眼神就瞥开看向窗外。


    “大人，到了。”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安霓的头往外探去。


    圣爱德里的广场上，高高的木头堆已经架起来了，上面还有一层淡蓝色的保护罩，而广场附近，各种类型的商贩摆着摊子营业，每个车摊上都挂着两片金色的落叶挂坠。


    “这是金叶节最热闹的地方，”诺瓦跟安霓下了车，指了指那些商贩组成的集市，“去那里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吧，圣爱德里的特色还是挺多的。”


    “不过晚上才有篝火，现在来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诺瓦说道，“这附近有很多味道不错的餐厅，你可以都吃一遍。”


    安霓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我听说圣爱德里的焗油鹌鹑非常好吃，我还没来得及去吃呢！”


    诺瓦看她笑，自己心情也放松了很多：“那我们中午就去吃。”


    “好！我要吃六个！”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车摊中穿梭，几乎每个摊子上都挂着今日免费的牌子，越往里走人越多，为了防止被人群冲散，安霓直接伸手拽上诺瓦的衣角。


    “别走散了！”安霓说道。


    诺瓦低头看了看她的手，二话不说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安霓突然被吓得抖了一下。


    他沉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这样握住，才不会走散。”


    安霓松开了他的衣角，诺瓦顺势滑下去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诺瓦的胳膊紧贴着她：“是你给我提供机会的，安霓，不要拒绝我。”


    一道高个身影从安霓身边擦肩而过，一抹红发吸引住了她的眼睛。


    红发的主人也愣住了，回头望去，却只见一个黑色短发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安霓反牵住诺瓦，快速地朝深处走。


    如果她刚刚没看错，那抹红发的主人就是尤安，如若他也认出了她，如若她当时好奇回了头，那她假死的事情就暴露了。


    真是晦气，怎么在这种时候遇见那个倒霉蛋。


    “安霓，怎么走这么快？”诺瓦拽住了她。


    “没什么，”安霓回头冲他笑，“就看见有个有趣的东西，想赶紧去看看。”


    “吓我一跳，”诺瓦也笑了起来，“我以为你看见什么老熟人了呢。”


    安霓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不过看见也不要紧，”诺瓦弯腰贴近她，拎起了他们牵起的手，晃了晃，“你现在牵的是我的手，不是他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误会吗？”诺瓦直起身，继续拉着安霓往前走，“走吧，去买你刚刚看到的东西。”


    之后，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诺瓦把她带到了餐厅，在她面前摆上了6只焗油鹌鹑，然后坐在她对面，看着毫无吃相的安霓，逐渐缓和了神情。


    桌上放着的，是刚刚他给安霓买的一条可以缠绕好几圈的银色手链。


    傍晚时分，太阳很配合地变成了橘黄色，投射在城镇里的光也染了颜色。一辆接一辆的各种花车从城中心缓缓路过，人们都兴奋地涌到了街边，冲着花车里的人们招手。


    “你不觉得那个花车像个胡萝卜吗？”安霓指了指刚刚路过的一个箭头状的花车，说道。


    “金叶节是庆祝丰收的节日，所以花车基本上都用蔬菜当原型来设计。”诺瓦解释道。


    “那为什么叫花车呢，应该叫蔬菜车，”安霓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又指了指即将进场的下一辆，“那这个肯定是用洋葱当设计思路的！”


    花车上的人们都穿着不同的奇服，向路边撒着各种东西，有的撒橘色花瓣，有的撒用魔法做的落叶，有的撒各种颜色的糖果。风一吹，漫天的黄色花瓣飘在空中，浮过所有人脸上的笑容。


    夜幕刚刚降临，城主带着侍卫，就已经在巨大的木堆旁发表自己的演讲，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两个法师拿着法杖，对着木堆点火，“嘭”的一声，熊熊火焰瞬间覆盖住了木堆，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开始欢呼，乐队开始奏乐。


    此时，一只黑色鹰落在了附近的房顶上。


    安霓也在欢呼的人群里，站在一旁的诺瓦倒是淡定极了。


    安霓轻咳了一声，转身面对诺瓦，弯下了腰，像个绅士一样伸出了手：“这位帅气的少爷，请问你愿意赏脸跟我跳支舞吗？”


    诺瓦被安霓的举动逗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


    “当然愿意，美丽的女士。”诺瓦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把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像舞会里的贵妇一样，微微弯了下膝，“我很乐意跟您跳舞。”


    安霓带着他走进篝火下的舞池，轻轻搂住了他的腰，学着那天晚上他教她的舞步，跳了起来。


    诺瓦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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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霓也抬起头冲他笑，火光映衬着她明亮生动的眼睛，也照亮了诺瓦带着笑意的脸。


    “我喜欢你，安霓。”


    安霓怔住了，停下了脚步，搂着他腰的手也垂了下去。


    “我真的很喜欢你，安霓。”诺瓦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也郑重起来。


    安霓后退了一步：“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我——”


    “我知道，”诺瓦打断了她的话，上前一步，“你撕裂了我的生活，补偿我吧，安霓，留在我身边。”


    耳边的喧闹声他们已经听不见了。


    安霓面色凝重，心里的愧疚又悄然滋生，说不出话。


    诺瓦慢慢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我已经……没办法了，安霓，我总是被你吸引，我想把你拴在身边，你跟其他男人的事我可以不介意。”


    “其他男人？”谁啊？加斯贝德吗？


    “皇子生日宴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他拉着你走了。”


    “你说尤安？”安霓眼睛都睁大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跟那个傻子可没关系。”


    诺瓦呼出了一口气，轻轻抚摸安霓的脸：“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那你娶我吗？”


    安霓的眼里有着跟气氛相悖的冷静，诺瓦被问住了，他的眼睛也不自觉地看向了别处，没有回答。


    “你会娶我吗，诺瓦？”安霓又问了一遍。


    “会，”诺瓦看向她，“我会娶你。”


    安霓扭头看向冲天的火焰，轻轻笑了起来：“诺瓦，撒谎可不好。”


    诺瓦怔怔地望着她。


    “我是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魔女，你不会娶我，你只是想把我留在身边，然后转头去娶其他贵族的女儿，以联姻结交盟友，来给你们兰伯特添砖加瓦。”


    “我只是……喜欢你，安霓。”


    “所以你也要让我步珍珠的后尘，像只笼中鸟，被养在兰伯特府里？”安霓心里的怒气已经盖过了愧疚，她抬手理了一下诺瓦的领口，说道，“抱歉，诺瓦，我还是想自由一些，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而且，我比较自私，没办法因为愧疚和歉意去出卖自己。”


    诺瓦始终没说话，就在安霓往后退的时候，他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而楼顶上的那只鹰也扇着翅膀离开了。


    安霓的话字字滚烫，诺瓦闭上眼皱紧眉头死死地贴着安霓的侧脸：“对不起……”


    她抬头看着漫天的火光，任由诺瓦的臂膀越抱越紧，他的头发扫过她的脖子，痒得她缩了缩肩膀。


    ……


    城中心的篝火要燃到第二天早上，然后会有专门的法师去熄灭它。


    夜深后，跳舞的人们也渐渐散去，除了几个夜猫子继续欢歌笑语，基本只剩木柴燃烧的劈啪声。


    马车上安霓和诺瓦相对无言，诺瓦的眼睛依旧看着安霓，而安霓的眼睛始终看向车窗外黑暗的景色。


    诺瓦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气氛，想了半天，还是找不到话题，只能继续选择沉默下去。


    安霓突然双手握拳，朝着诺瓦伸了过去。


    “猜猜东西在哪只手里？”


    诺瓦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车窗外安静得只能听得到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挂着的煤油灯轻柔地照在安霓的脸上，照在她要玩恶作剧时才会露出的笑容上。


    他以为她以后都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诺瓦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迟疑了片刻，选了一只手。


    “将将将将！要开奖啦！”


    安霓展开手指，一颗橙色包装的小糖果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其实刚刚就想给你了，这是花车游行时撒的，我捡了一颗。”安霓露出笑容，眉眼弯弯，颇为孩子气。


    诺瓦呆愣在原地。


    安霓把包装纸卷开，拿起橙色糖果直接塞进了诺瓦的嘴里：“甜吧！”


    “甜……”


    她刚准备收回手，就被诺瓦抓住了——他看到那条银色手链正缠在她的袖子外面。


    “你……”


    安霓收回手，举着银链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很漂亮，你眼光真好。”


    诺瓦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撇过脸去，看向窗外：“你好狡猾……”


    “你是我失忆后的第一个朋友，诺瓦，我很珍惜你，只是在男女感情上，我没办法给你满意的回应。”


    诺瓦没说话，只是快速地用袖子擦了擦脸。


    马车停在了旅店的门前，安霓提起裙子下了车，诺瓦坐在暗处没有动，扭着头不看她。


    “那就晚安了，诺瓦，今天我很开心。”安霓回头看向他，弯膝向他行了礼。


    马车走远后，安霓正想进大门，却听见拐角的巷子里传来一声粗喘气。


    安霓警惕地看向巷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从裙底拿出了那把匕首藏在身后，慢慢地走了进去。


    黑暗中，一双宽大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安霓吓得直接一刀劈了过去。


    “别……安霓……”


    熟悉的声音？！


    安霓的刀瞬间停在了半空中，她伸出手，从手心发出点点绿光，能勉强驱散黑暗。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的主人，正歪躺在地上，红发浸在血泊里，气息微弱，染着血的手死死地握着“救命稻草”。


    “……尤安？”


    “救救我……安霓……”


    尤安喘着气，胸前上下起伏，安霓感觉如果放着不管肯定活不过今晚。


    那就放着不管吧。


    “再见。”安霓转身就走。


    “我不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求求你……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