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发到手上，裴率先翻到最后两道大题看了一眼。


    这算是沾染了谢知之个人习惯，她喜欢拿到卷子先看最后最难的部分，但不会动笔。提前想想解题思路，就算暂时毫无头绪也没关系。留个印象，带着问题做题，很容易在做前面题时突然想到思路。


    系统叮嘱了他一句：“别忘了取舍的艺术。”


    一分钟之内没有思路的选填题就可以跳过直接做下一道了，尤其是倒数的两三道。等整张卷子做得七七八八，再倒回来仔细研究。


    以前的裴率不适用于这种方法，因为会做的总共没几道。而现在基本都能做的情况下，选择把时间花在哪些题上很重要。


    谢知之叮嘱完，就自己到考室后面去了。


    0807号问：“你不看着宿主做题，帮忙检查一下吗？”


    “我看过题了，没有超纲的。”她拿出平板，“看着做题也太吓人了，跟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站旁边有什么区别？搞心态吗？他之前练题的时候，我都不会一直盯着。”


    “检查就更不能帮忙检查了，得裴率自己来才行。”谢知之道，“放心吧，高一高二的半期考难度很低的。因为考试范围仅限本学期以来新学的知识点。我估计……裴孔雀这次数学，考到110以上应该是没悬念的。”


    她提出任务之前就确定过，半期总分考到二本线以上，其实是个裴率努力了真能够到的难度。


    谢知之想，她现在就该开始考虑如何回答裴率提出的那个问题。


    首先，她决定直接排除“因为喜欢你，所以担心自己还不够好，近乡情怯不敢再进一步”这种真实无添加的答案。


    其次，宿主赌输了还欠她一个要求。如果真的不想回答，也许可以用要求抵掉……但是作为学习系统，这么应对太奇怪……不利于马甲维护，没准还会直接引发宿主再次对身份进行怀疑。


    再次……


    0807号道：“所以，用户你既打算假扮系统、伪装到底，还准备这期间不在宿主面前透露一丝一毫的真实情意吗？”


    “我一开始确实是这样计划的。”谢知之犹豫道，“现在的话，想法变了一点，如果他后续能猜到……我不会再否认。”


    “但要我主动承认肯定是不可能的。裴率中考后的反常，还欠我解释和道歉呢。”


    0807号不解：“怎么‘欠’字都用上了？人类谈感情的时候，不是应该很少计较吗？”


    “嘶，这个问题就很复杂了。”话虽如此，谢知之一边和他分析，一边也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分情况讨论吧。像我们这种都闹到断交时间以年计算的极端情况，居然仍还在意谁有亏欠、还会斤斤计较……只能说明当事人还非常在意对方，从没有彻底放下过。


    她想起之前站在系统的客观立场劝裴率放下后，他的不甘心。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但后续稍微一想就懂了。中考后，他当时那些话能真的气到她，不也是因为其中暗含着他“要选另一条‘堕落’的路，以至于两人未来几乎不可能再产生交集”的意思吗？


    他们在这方面倒是诡异地默契到了一处，却未必是好事。


    0807号提醒她：“但这段时间以来，宿主讲起过往的事情……话里话外，用户你也都听懂了啊。他只是不知道系统就是你，你先前又一直在设置认出你的障碍。万一……万一他一直没认出来怎么办？”


    “你以前每次都在感情话题上帮腔裴孔雀，对他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谢知之笑了一下，忽然道：“可就算是之前断交的那三年，我都一直莫名有种直觉。”


    “最迟高考后，他还是会主动出现的。”


    “虽然，断交后，我和朋友们都说的‘就这样啦’，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也很少再和别人讲起他。但就是这么自信地有这种预感。”


    她伸手按在魂体心口处，如果现在回到自己的躯壳里，那应该就是心脏跳得多少有点酸涩的位置。


    “高考出成绩的那一天，他没有来，我想好吧，那应该就是等录取结果出了，他才会出现。”


    “看见朋友圈里其他人晒提前批结果，他没动静，说明他不是这一批次，专业也可以排除公安消防之类。”


    “我自己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觉得还好。二本是要比一本录取结果出来晚，而且二本之后还有专科。”


    0807号不能理解：“你都愿意关注每一个时间节点等待了，就不能拉下脸哪怕主动一点点吗？”


    “在回到这个时间点之前，我都已经想好，”她深吸一口气：“如果直到开学他都没出现，那就可以当作他死掉了。我只能接受这唯一一种他没再出现的原因。”


    “很地狱的是，我想的只是精神意义上，我过往喜欢的那个裴孔雀不在了。”谢知之道，“结果，你告诉我，他是真的在高三暑假就物理意义上地早逝了。”


    后来支线任务一的奖励，原剧情“她”的记忆提及确实有收到过裴率的好友请求，然后就再无动静……直到又从晏宴那里听闻死讯。


    可惜“她”没有想到请求发来的具体时间，所以谢知之也只能把裴率会出意外的时间限定在大概范围里。她直觉其实更倾向于他在发过好友请求后，就离发生意外不远了。


    0807号道：“但就算是这样的结局，也不足以改变用户你现在不主动的想法吗？”


    “不能哦。”谢知之斩钉截铁道，“因为感情从来不只是纯粹的感情，向来都涉及，或者说涵盖了复杂微妙的权力关系。这种关键问题上谁先低头的输赢，就是很重要。”


    她一定要他先心甘情愿地俯首臣服才可以继续。


    “……其实裴率自己心里也一样。”他们心照不宣，所以之前谁都没有真的明确表示过心意，只会明晃晃地反复试探。


    解释为她和他各有少年人独有的矜傲、拧巴、纠结也可以，本质上始终都指向同一个问题。


    “而且，任务期限只有半年，现在的我们之间还隔了两年多的时间差。”


    她在玻璃柜和天花板之间找了个位置坐下，登高望远，可以看见裴率已经翻到卷子第二面继续答题。


    “如果他整个项目期间都没有认出我来，也是一种好事吧。”谢知之道，“你看，游棠之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们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一点……”


    “所以，项目期间我和他之间必须解决的问题只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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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一是如何彻底改变他早逝的结局，二是让他先掌握基础的学习能力，再随便他要学什么。有限的时间里，不应该再掺杂太复杂的感情小问题。”


    “我听懂了。用户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尽可能多地给对方灌输将来做选择时的余地。”


    0807号说：“可是，万一用户你前面把这些都解决好了，感情上，宿主最后的选择却不尽人意呢？”


    “那，就是我现在没有选择用感情提前束缚他的选择，应该承受的责任和后果？”


    谢知之摊手：“但这也是一段很棒的经历了。‘改变炮灰美男既定死亡的命运’，放在穿书文里也是可以写个几分之一的重要情节了吧？我回去就安排穿书文创作。”


    “更别说，把裴率这种学渣教成学霸的厉害履历……等我以后把学渣逆袭爽文写出来，就可以标注‘本故事根据真实经历改变’，多好的营销噱头啊。要是再能放张裴率照片引流……宣传费都可以省了。”


    “好家伙，一点不亏。”


    0807号问：“你也不会难过吗？”


    “……会。”她说，“但对负面情绪的体察，更是我们创作者灵感迸发的重要源泉……”


    “……”作为辅助系统的0807号，在意识空间外没有形体，谢知之却莫名感觉此时他应该正和自己一起看向了正奋笔疾书的裴率。


    “你这套说法太强……宿主听了会想哭的。”他说，“你一点不考虑裴率他本人心里对‘生存’‘学习’和‘感情’这些问题的重要性排序吗？”


    “主观上，每个人的选择肯定有差异……比如恋爱脑可以‘死了都要爱’，更别说‘学习’了对吧。”谢知之冷酷道，“但是，客观上的利弊也非常清楚。”


    “他要活下去，才能做选择。他要好好活着，才有做更多选择的可能。”


    “如果换做是我，在高一就遇到来自未来的裴率……说我可能会早夭，说他存在我身边的时间有限。我都不敢保证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好好学习。”她说。


    “因为世上无法掌控的可能性太多了。会想有没有可能他拯救不了我？会想有没有可能我们即将去往的，不会再是同一个未来？然后就被恐惧蒙蔽了神智，只知道抓住眼前唯一确定的感情不放。”


    “我其实知道，游棠之当初敢陷进早恋的拉扯，也是因为她自信不会被影响……但，结果如何？”


    0807号妥协：“……也有道理。”


    考试提示还有最后十五分钟收卷的时候，谢知之飘到裴率身边检查了一下。


    选填题的最后两道明显是猜的，但他运气还可以，对错一半一半。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题……答不上来也是正常学生的水平。


    老师收卷后暂时离开，学生们也只是起身活动，或到走廊上透气。


    下一科物理很快就要开考。


    就在裴率出门的路上，又有男生给他递了张联系方式的纸条。


    对方挤眉弄眼：“兄弟给个面子收下吧。帮我朋友给的。”


    裴率眉毛微动，手上立刻将纸条推了回去。


    “不好意思，兄弟。我有喜欢的人，你也体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