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总 作品
40-44
接下来,贺砚舟一直住在朱序这里。原本只带来些换洗衣物,后来又多了几本常看的工具书,紧接着是笔记本和文件,还有些小型健身器械。
朱序在阳台腾出块地方给他办公。
小小空间,并没因为物品增多而变得杂乱无章,反倒是他的加入,令这里有了丝家的感觉。
三月末的某天。
贺砚舟打来电话时,朱序正和赵斯乔陪同客户在一家俱乐部打台球。这地儿在北岛颇具名气,占地面积广,分上下三层,另外有保龄球馆、网球馆等,负一层还有个健身中心。
赵斯乔托人入会,同朱序两人成为超级会员,任何项目都能打折。
客户一男一女,与她们年纪相当,一定程度上比较容易找到共同话题。
朱序不会打台球,站在边上给三人递个水闲聊几句。再次接到贺砚舟电话时,她和赵斯乔打了声招呼,快步出去迎他。
远远的,见他从马路对面大步流星走过来。他身穿一件藏蓝色战壕风衣,里面是纯黑西装配同色衬衣,没有打领带。
其实这身装束她早晨已经看过,这会儿见了仍觉得他肩膀宽阔、身高腿长,将这身衣服撑得高级又有腔调。
朱序向前几步到他身前,抬起视线挪去他脸上,先抿着嘴笑了下,片刻,见他唇边也划过一丝上扬的弧度。
她问:“你怎么那么快?”
“刚好在这附近应酬,走两步就到了。”他问:“你吃了没?”
“吃过了。”
“还有多久结束?”他问道,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摘去她耳后。
朱序跟着捋了下自己的头发:“也快了,来了有一会儿功夫了。”她问:“进去坐坐?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家?”
贺砚舟点头:“好。”
他们穿过走廊,乘电梯上二楼。
大厅内十几张台球桌,分两排对齐摆放,四周有休息椅,也配备餐桌可以点零食、水果和酒水。
两人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朱序递一瓶矿泉水给他。不远处赵斯乔看过来,跟他打了下招呼。
贺砚舟微一点头。
借着对方击球的功夫,她走过来:“这里宽敞明亮环境不错,您老总没意见了吧。”
“非常好。”他倒答得从容。
赵斯乔想翻白眼:“我可真不容易,做个生意还要照顾合作伙伴家属的情绪。”
贺砚舟叠腿坐着,淡笑了下,朝她身后抬抬下巴:“到你了。”
赵斯乔回头,立即换上另一幅面孔,与客户说笑了几句,弯腰,撑杆,却只进了一球便触碰黑八犯规了。
朱序给他们送过水,返回来坐在贺砚舟旁边:“玩了好几局,赵斯乔就没赢过,她装的吧?”
“应该是。”贺砚舟身体稍微倾向她那边:“隐约记得她上学时玩这个挺厉害。”
“那你呢?”
“我?”贺砚舟看她:“都是我玩腻的东西。”
朱序觉得他在吹牛,暗自撇了下嘴,又问:“你经常来这种地方?”
贺砚舟摇头:“以前的台球厅简单得多。”那时候一群男生目的明确,纯粹为了拼技巧拼输赢,不像现在这种,每个男人身边都有女助教相陪。
朱序不禁向前望去,那边的女助教黑丝搭配超短裙,正弯着腰,纠正一位大哥的动作。
朱序手托腮,挑着眉毛,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以为你喜欢呢。”
“那个腿长。”他其实并
没关注那方面,只随便扬扬下巴:“我喜欢。”
朱序脸一绷,不大高兴地小声嘟哝了句:“肤浅。”转过头看赵斯乔打球去了,不想理他。
贺砚舟瞧她一眼,抬手触了触她压在手肘下面的手心。她手一缩,挪到身前去。他颇为无奈地笑笑,低声说:“没事还爱挑事儿,说了你又不识逗。”他碰碰她耳垂,声音更为轻柔:“行了,你腿最长,我最喜欢你成吗?”
隔几秒,朱序没忍住笑了下。
他轻敲她的头。
“想玩吗?”
朱序看他:“我不会。”
“你去开台。”贺砚舟起身脱下西装,拎着领子一抖,随意搭在椅背上:“我教你。”
玩的中式黑八,他没跟朱序讲述太多规则,本来也是哄着她玩的,就说:“单色球是我,双色球是你,开球后用母球打你的目标球,最后谁将黑八先入袋谁就赢。”
朱序一听还挺简单,学着他的样子往球杆上擦巧克粉。
贺砚舟:“我来开球?”
“好。”
他单腿直立,单腿半弯曲,上身伏低几乎与球桌平行,右手撑在台面上,另一手握住球杆对准母球。
他姿势规范,神色间很是冷静专注。
朱序心中乱跳了两下,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有点帅。
他转头:“开了?”
她反应慢半拍地点了下头。
贺砚舟挥动球杆,却好像没找准位置似的,枪。头与母球擦身而过,母球未移分毫,竟原地转起了圈圈。
朱序一愣,简直笑死了,心想就说你在吹牛吧,可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他早已起身,右手很随意地撑着案边,球杆搭在手背,干脆利落的一击。
台面上16颗球四散开来,炸得很是漂亮。
朱序一秒收笑。
贺砚舟很喜欢逗她玩,仿佛见她表情丰富也能令自己心情无端变好。
他球杆撑地,有些散漫地抹着巧克粉,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朱序又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他先轻轻松松打进几球,而后故意放水让她继续。朱序不会,他便放下球杆,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放在台面上:“把你的手想象成一个架子,五指分开,食指贴近拇指,夹缝处就是支点。”
他声调不太高,同气息一起,吹在她耳畔。后背贴着一副胸膛,他身上熟悉而好闻的味道环绕在她周围。
朱序看见,明绿色的台面上,他五指修长,带着一丝温热地摆弄着她的手。忽然发现,在这一刻,她的情绪,她的心跳,以及她的行为动作,全部交由他操控。
“然后另一手向后,握住球杆。”他忽而一顿:“你乱想什么呢?”
“……没呀。”她不承认。耳边漾开一声笑,他道:“叫你握球杆,没叫你握我手。”
朱序一瞬脸颊发烫:“谁叫你不说清楚。”
“怪我。”他很纵容地接了两个字,将她的手连同球杆一同握住,带着她伏下身体,“像这种贴库的目标球,可以抬高支点,用中杆瞄准它的后方,轻轻击打母球。”说着,他带动她的手向前微微一推,力量短暂而干脆。
只见枪。头触动母球,一声脆响,目标球进袋。
朱序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很小声:“哇!”
贺砚舟忍不住笑出一声,眸光尽是温柔。他喜欢见到她眼中全是自己的样子,便没忍住,凑过去,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朱序不好意思:“公众场合!”
“怕什么?”他抬手,揉她圆润而柔软的耳垂。
另一头,赵斯乔轻咳一声,跟朱序使眼色。一同将客户送至门口,待目送对方开车离开,两人返回。
赵斯乔来了兴致,冲着贺砚舟:“刚才憋得我手痒,来一局?”
他今天左右没什么要紧事,便答应下来。五局三胜制,女士开球,但过程中他可没那么绅士,一球一球,砰击声不绝于耳,甚至在决胜局当中,贺砚舟一杆清台,黑八稳稳入袋,根本没给赵斯乔碰杆机会。
赵斯乔败得面红耳赤,转头看朱序:“这人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的?”
朱序忍住不笑:“比赛中不谦让才是种风度吧。”
赵斯乔看出两人一伙的,球杆一扔,从屁股兜里抽手机:“等着,我摇人。”
没多久,那人及时赶到。他身穿短夹克和休闲裤,身材魁梧,五官是那种线条偏硬的帅气。
朱序认出对方是谁。
赵斯乔没有介绍他与自己的关系,只说了个名字。
贺砚舟探身,与他握了握手。男人间简短地沟通了几句,贺砚舟仍选单色球,对方则双色。准备开始。
这时候,赵斯乔忽然提议:“比来比去多没意思,下点赌注才好玩。”没人有异议,她便对朱序说:“如果贺砚舟输了,我们互换办公室。”
朱序一顿,视线望向一旁的贺砚舟,手在下面偷偷扯他衣摆,可怜兮兮地摇一下头。其实当初租下办公楼时,朱序已经把选择权让给了赵斯乔,她嫌西晒太热,便选择了朝东的一间。后来时间久了,每到日落时分,浓厚的橘色光芒穿透玻璃洒落每个角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
赵斯乔看中她摆在落日底下的长沙发,躺上去放空一会儿都觉得十分惬意。
贺砚舟安抚似的捏捏朱序手指,没有说话,随意一抬下巴,示意她开口。
朱序似乎也被赵斯乔激起斗志,慢慢问道:“你朋友输了怎么说?”
“请你们一个月的下午茶,他那份我亲自跑腿送过去。”
“行。”朱序爽快道。
正式开球,气氛较之前稍显严肃。
朱序在一旁看着,忽然明白,规则远没有他刚才教她那样简单。显然对方球技也一流,二比二平后,朱序紧张得额头直冒汗,反观贺砚舟倒一脸悠然。
决胜局中,对方下球很快,在剩下两颗双色球时,母球被打飞,贺砚舟终于获得自由球。
他本抱着手臂靠坐在旁边球台上,球杆立在臂弯中。
赵斯乔一脸懊恼,催促道:“到你了。”
贺砚舟见状起身,将球放置有利位置。他自始至终沉默安静,围绕球台,连击数球。
朱序忽然发现,并不是姿势规范才叫帅气,他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动作随意,甚至斜坐案边,单手轻轻推杆,目标球准确入袋。
朱序眼睛跟着他身影走。
终于,台面还剩一颗单色球和一颗黑八,只需顺序入袋,便可赢得比赛。
贺砚舟站片刻,转头,朝朱序摆了下手:“来。”
朱序不明所以走上前。
“你来打。”
“我?”她连连摆手:“我不行。”
贺砚舟将朱序揽至身前,球杆交由她手中,“刚刚教你的。”他靠近她耳边:“大角度贴库球,中杆,瞄准夹角,轻推。”
“不准怎么办?”
“还有机会。”贺砚舟看准对方球位不利,即使她输掉这杆,仍然还有翻盘可能。
朱序深吸了口气,压低
身体支起球杆,她目光将母球同目标球后方的夹角连成一线,利落推杆。也许是旁边这位老师给的底气,也许是她很幸运,最后一颗单色球漂亮入袋。
朱序难以置信,丢下球杆,有些忘乎所以地吊住贺砚舟脖颈,啄吻了下他的唇。
贺砚舟看到她眼中亮如星子的光彩,扶着她腰侧,只一味默默地笑。
胜负已定,最后的黑八贺砚舟没有打,走过去与那男人握了握手,顺道看一眼赵斯乔:“光请她就行。”
赵斯乔快气炸了。
结束后,他们在俱乐部门口分开,那两个去对面停车场取车,朱序同贺砚舟走路回家。
走出不远,朱序回了下头,见赵斯乔手脚并用地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对方挨了几下,抬手将她反制住按在怀里,只听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她那间有什么好,回头我给你抠俩窗户去。”
朱序笑了笑,转回头。
还有几天即将进入四月,北岛的冬季终要过去。
白日拉长了些,将暗的天幕下,远处仍留一线橙紫。
朱序牵着贺砚舟的手,步伐轻快:“我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了一盆小木槿,它非常喜欢晒太阳,每次看见阳光照在它身上,都感觉它很舒服的样子。”
“那盆粉色小花?”
朱序意外:“你注意到了?”
“像颗棒棒糖。”
朱序笑起来:“是呀,花头圆滚滚的。”又说:“赵斯乔看中那张沙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她喜欢在上面偷懒而已。”
“那你呢?”
“我工作特别认真。”
“我相信。”贺砚舟很捧场。
她不好意思地皱了下鼻:“其实偶尔也会歇一歇,夕阳照在身上很温暖。”
贺砚舟无声一笑,同她絮絮说着话,她今天嘴没闲着,看得出心情极好。
两人并不赶时间,慢悠悠走在沿海公路上,一侧车流不息,另一侧是无边大海。气温仍有些低,但迎面刮来的海风已友好许多。
“我投了块地。”贺砚舟说。
“在哪里?”
“吉岛上。”
“哦。”她好像并不意外,“也做酒店吗?”
“初步打算以民宿形式呈现。”贺砚舟松开她的手,改为将人搂进臂弯:“那片海域清澈无污染,岛上景色也不错,政府有意发展旅游业增收。”
朱序半天才说:“有些可惜。”
与贺砚舟之间,很多温存的记忆留在那里,她偶尔会想起那天清晨凉爽的海滩、白墙红瓦的学校、开满了耧斗菜的山坡,夜市、篝火晚会、屋顶的夕阳,就连那家饭馆里的烤鱼都会时常想念。
以后游客不绝,恐怕再难找到那片净土了吧。
贺砚舟把她搂紧几分:“搞旅游已经成为不变的事实,所以别人做不如我来做。”
“那要好好做。”
“当然。”他低头看她:“你有什么好创意,可以参与进来。”
“我就算了,不过我要做那里的第一批住客。”
贺砚舟笑着说好,脚下一顿,将人揽住走向海边的护栏。
天空由暗转黑,那一线橙紫也如退潮的海水般降至地平线下,遥远的天幕中,几颗星星逐渐清晰起来。
不知何时,身后华灯初上。
两人安静地吹着海风,很久都没说话。
很多时候,这种心灵独立又身体相依的沉默,胜过了任何情感的表达。
四月中旬,是芍药上市的季节。
朱序订的那一批终于到货,去花店同小周和林源一同拆箱,种类包括蓝富士、奶油碗、落日珊瑚……
林源瞧着茂盛的叶子间只藏着核桃大小的花骨朵,大失所望道:“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名字倒是很好听。”
朱序笑说:“等它绽放吧,会惊艳到你。”
这其中还有一束雪原红星,恰是她手臂上纹的那两枝,其余的都投入醒花桶,只有这一束被她包起来,带回家中。
从花店离开时正是中午,路上意外地飘起雨丝,等她走进小区时,忽然转大。
朱序遮住额头跑入楼栋口,肩膀上的雨滴已经化开。
她上楼开锁,竟见贺砚舟的西装挂在衣架上,旁边搁着他的行李箱。朱序边踢掉鞋子边探头往客厅里面瞧,光着脚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他躺在她的窄小沙发上合着眼,长腿交叠搭在另一侧扶手上,房中静悄悄,他呼吸匀称。
朱序踮着脚尖走到他身旁,脱下开衫随意一扔,动作很轻地坐在地板上。
他月初去的临城,期间并未告知归期,原以为时间会像以往那样久,没想到月半就回来了。
朱序呼吸不自觉放得很轻,生怕起伏不平的气息都会吵醒他。
他一手搭在身上,另一手垂落几乎触到地面,睡颜安稳,薄唇微抿,但一向干净清爽的下巴上却长出泛青的胡茬。
忍住伸手触一触的冲动,她改为跪姿,双手撑地,不自觉往前探了探身仔细去看他。
贺砚舟忽地动了下,抬手搭在额前,没有睁眼,唇边却显露几分笑意。
他嗓中微哑:“所以还要等多久?”
朱序一愣,随即嘴角绽开大大的笑容,虚着声音问:“等什么?”
“以为你要对我做点什么。”他眼睛睁开道缝隙,看过来。
“不好意思哦,让你失望了。”还处在害怕打扰他的状态里,她声音很轻,几乎要看口型才可以分辨:“是不是我把你吵醒啦?”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虚声:“还没睡实。”
“讨厌。”朱序娇嗔,音量倒是提高几分:“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你十分钟进的门。”
“哦。”朱序托起他垂在下面的手臂放在沙发上:“你继续睡吧,我去卧室给你拿条毛毯。”她说完起身,却忽然被贺砚舟握住手腕,没等站稳,一道力量向下拉拽,她身体失衡瞬间跌向沙发,趴到他身上去。
“喂!”她惊呼。
贺砚舟一个翻身,将人抵向沙发内侧。他长腿一跨,夹住她双腿,一只手臂枕在她颈下,另一手托住她后脑勺按入自己颈间。
他合眼:“陪我睡一会儿。”
双人沙发本就狭窄,朱序如同人形抱枕般缩在他怀中无法动弹。
外面细雨淅沥,在玻璃窗上敲出紧凑而规律的节奏。
天空阴沉,导致室内光线昏暗。
贺砚舟缓缓睁开眼:“外面下雨了?”
“嗯。”朱序轻声应。
“有没有被淋湿?”他上下摸摸她。
“没。”她回答。抬起手,搂紧了他的腰。
一时间,睡意消散。
贺砚舟低头向下瞧去,吻了吻她额头。
朱序亦抬头,作为回礼,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下。
相视一瞬,均一笑。
贺砚舟问:“最近几天都忙些什么了?”
被挤进一个狭小角落,在这一刻,安全感变得更为具体。
朱序额头蹭了蹭他略扎的下巴,说:“正做一个真植绿墙案列,靠近市中心那边,规模很大,可能会小小赚一笔。”
“哇!”他完全在模仿她惊讶时的语气。
朱序浅浅笑出声音,戳了下他后背:“到时候请你吃大餐。”
“十分期待。”贺砚舟说。
他抬手梳理她柔软的发丝,指尖滑过她耳垂,而后向下,手掌覆到她手臂上。指腹触到那些突出疤痕,他垂下视线,摊开掌心,忽地一愣。
朱序察觉到什么,抬头:“怎么了?”
贺砚舟看了看她的眼睛,片刻,又去看自己手掌。朱序缩肩,也顺他视线看下去,呼吸顿时滞了几秒。
他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纹着一片树叶,中间暗绿,边缘略薄透粉,形似水滴。又进行了艺术化处理,和她身上的芍药风格相同。
外行人会以为是片普通叶子,但朱序一眼看出来,那是雪原红星的花萼。
他手掌覆盖她手臂,花萼几乎与花融为一体。
贺砚舟也极为震惊,没想到角度和比例竟然如此贴合。
其实送贺夕的那晚算是临时起意,一直都在聊纹身,便觉得应与朱序之间留下点关联印记,但纹什么纹在哪里全无计划。
去纹身店的那天,贺砚舟勉强信任贺夕。
但当指根处的叶子渐渐成型,他却暗自皱了眉。
贺夕看出他并不理解,仍一脸自信地扬扬
眉毛:“到时候你会谢我。”
“为片叶子谢你?”
贺夕认真填色:“不是叶子,是序姐身上那朵花的花萼。”
贺砚舟默了片刻,没说什么。
“我猜你一定不知道什么是花萼。”贺夕解释说:“它位于花朵最外层,用于包裹花苞,以防受到外力伤害和病原入侵的重要部分。”
其实花萼的作用不仅于此,它自身可在光合作用下,为花朵提供养分,令它健康绽放。
贺砚舟半天没说话,低头看向掌心。
随着贺夕落下最后一笔,他仿佛也被赋予了,同这花萼一样的使命。
第42章 第42章“舟!”
贺砚舟撑起下面的手臂,身体横压,将朱序挤入沙发缝隙里。
他轻轻吻着朱序,感觉她抬手捧住了他耳根,微凉的指尖顺颈后向上,穿入他发间,而后,她用力揪紧。
贺砚舟呼吸微滞,停下动作,稍稍分开看了看她的眼睛,片刻,再度压下去,便有些失控。
轻啄变为啃咬,他齿间轻轻撕扯着她的唇肉,舌尖寻着她的,含弄着,舔舐着。
吻声潮湿,他重重吸吮结束这个热吻,头向下去,亲她的脖子。
“嗯……”朱序扬起下巴声音颤抖,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灼烧着皮肤,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涌到了喉咙口。
双人沙发偏矮,但扶手高度适中。
朱序双手掩住了面颊埋入沙发里,腹部被扶手支起,不得不踮起脚尖,勉强撑着地板。
外面雨势仿佛一呼一应,不知何时愈下愈烈,豆大的雨滴一下一下仿佛要撞坏玻璃,而后变本加厉,连成线般快速密集。
没想到北岛的第一场春雨竟来势汹汹。
朱序的心也一道湿淋淋,像是被那雨水灌满,不知不觉的,嗓音断续而细碎,开口,娇弱地唤他名字:“舟!”
身后一顿,便觉得疾雨癫狂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她因不堪侵袭,濒临窒息前咬紧了唇肉回手,去抓他的手臂。
于是,贺砚舟动作暂缓,俯身亲吻,嘴唇在她背部流连。
朱序脑中一麻,忍不住蜷起身体,皮肤上激起一层小疙瘩。
不久,贺砚舟退出,挤进沙发中,与她面对面。再来。
午休终究泡汤,结束时,两人大汗淋漓。
都没有动,房中只剩雨声。
贺砚舟仍然压在上面,脑袋埋进她颈肩合着眼,却用手肘及膝盖分去一半重力,没令她感到丝毫不适。
朱序侧过头,安静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她的手垂在沙发外,仍与他十指相扣。指尖触碰他手背的皮肤,一点点的,顺他指缝溜进去,去摸他无名指的指根。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
贺砚舟稍睁开眼,嗓音有些沙哑:“什么?”
“我竟然这么久才看见。”他那处皮肤平滑,光用手摸,根本描绘不出纹身的轮廓。
贺砚舟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多,没看见也正常。”
除去他回临城分隔两地,多数时候,他们各自忙碌。有时他回来,她已经睡下,等他终于挤出一点时间,她又奔波于各个现场,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纹身而已。”他轻描淡写,“要不贺夕手痒,老惦记着你。”
朱序说:“你这个哥哥真不错。”
贺砚舟动动眉头:“难道不该夸我是个称职的伴侣?”
朱序很大方:“给你打9.9分。”
贺砚舟还算满意,人无完人,无需纠结被她减去的0.1分差在哪里,正沉默,却听她说:“满分100分。”
贺砚舟气的笑出一声来,转头咬她脖子,牙齿轻开轻合,左右交错,成功听见她咯咯笑着软声软语求饶。
又躺了会儿,汗水消散。
拆下用过的那枚东西扔进垃圾桶,两人一同去洗澡。
贺砚舟先出来,去卧室取了干净的居家服送进卫生间,之后去办公桌前处理公事。
天空似乎放晴了些,降雨减缓,楼下新冒头的树芽一簇一簇,翠绿而油亮。
朱序沏了杯普洱,端过来放到他手边。
“谢谢。”他盯着电脑,并未抬头。
“不客气。”朱序随口答。
走去厨房,她从冰箱冷藏格里翻出前些天买来的生栗子,冷水冲洗几遍,用开壳器压出十字开口,丢进烤箱中。
等待的功夫,把那束芍药插瓶,又捡了几样水果切好装盘,一同端去阳台的桌子上。
她动作很轻,并不打扰他工作。
旁边有把躺椅,与贺砚舟所坐的椅子形成直角,同样搁在桌子旁。
朱序从书架选了本书,在躺椅上躺下来,先插一块蜜瓜抬手向后送到他嘴边。他没看是什么,张嘴吃了。
选的书是《花艺秘普》,里面介绍了数百种花材及插花技巧。朱序随便翻几页,触了触栗子的温度,剥开一颗仍然先给他尝味道。
“好吃吗?”她满怀期待。
栗子新鲜出炉,口感绵密,甜度适中。
“好吃。”他说。
朱序笑笑,不再打扰。
客厅恢复安静,偶尔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悄无声息间,暖暖的阳光从西边照射进来,洒在她身上。原来雨已经停了。
朱序转头看了会儿外面,忽然觉得此刻的一切都充满幸福感。
她不禁费力地扭头,仿佛看到他才能确定这种感觉的真实性。
贺砚舟似有所察觉,视线挪到她脸上:“怎么了?”
“没啊。”朱序脑袋回正。
贺砚舟一时没能收回目光,他的角度,能看见她饱满的额头和轻垂的眼睫。夕阳温柔,在她鼻尖跳跃。
那本厚厚的图画册子搭在她腿上,她边翻阅边拿桌边的水果吃。
分隔瓷碟里盛着切好的蜜瓜、苹果,还有几颗圣女果。
贺砚舟抬手,将那果盘勾到别处。没多久,见她伸手,细细的手指在桌上探来探去,最后不得已转头,确定果盘位置后,拿了颗圣女果来吃。
贺砚舟默默笑了笑,也拿了颗红彤彤的小果子放入口中,顺手再将果盘挪走。
朱序没回头,故意叹了好大一口气,轻声嘀咕:“你好幼稚。”
贺砚舟淡笑不语,抬手轻敲她额头。
朱序摸摸被他敲过的地方,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逗她。
她扭过身,半趴在躺椅上看他:“工作忙完了?”
“差不多。”
她手臂搭着靠背,下巴垫上去:“饿不饿?你想外面吃还是在家自己做?”
“听你的。”贺砚舟拍拍自己的腿,“坐过来。”
朱序听话地起身,绕过躺椅,跨坐到他大腿上。她坐姿上位,双手捧起他的脸。
贺砚舟身体靠住椅背,手扶她腰胯,微抬着头凝视她的眼睛。
朱序凑过去,两人只密密地接吻,缱绻缠绵。
夕阳落在两人身后的桌面上,细小尘埃在光中自由游走。
搁在桌角的那束芍药还要等些日子才能绽放,当前状态下,饱满的花蕾被花萼紧紧包裹着。
一整个下午的温存时光,外面大雨滂沱又雨后晴朗,家中只有彼此,一切都极为惬意。
不多时,朱序气喘吁吁,脑袋枕着他肩膀平复心跳。
想起什么,她说:“小夕脑子里会有很多创意和巧思,其实可以看出来,她非常喜欢纹身师这个职业。”
贺砚舟不禁摊开掌心看了看,承认从前对她存有偏见,这会儿倒不得不承认小丫头的确有点本事。
他说:“如果她坚持,毕业以后,可以把纹身店继续开起来。”
“那她一定很开心。”
“书还是要读完。”
“那自然。”朱序想起刚认识贺夕时的趣事,问他:“你看过小夕的素材库没?”
“没有。”
“里面内容特别丰富。”她笑笑说:“最开始找她时,她给我看过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男女间各种姿势的线稿,我当时吓一跳,谁会纹那种图案在身上呢?”
贺砚舟后知后觉地拧了下眉,一时间,脑中闪过
许多声音和画面,然后下结论只需几秒钟。
他脸色难看:“贺夕和郑治在交往?”
这话把朱序问愣了,她懵懵地摇头:“不知道啊。怎么会呢。”
当晚,两人没有出门,朱序搜罗了冰箱里所有食材,做了很简单的两菜一汤。
又过了些日子,贺砚舟随下面的人去了趟吉岛。
投的那块地靠近海边,由于位处山坡,视野上极为辽阔。贺砚舟站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望了望远方,转过身,看见数百米开外掩在树丛间的清风寺,所面对的,恰好是他与朱序初见的那面围墙。
他默默看了会儿,一转头,见郑治站在不远处看着手机呲一口大白牙,他面色当即沉了沉。
贺砚舟撑臂迈下岩石,走到他旁边:“贺夕劳动节来北岛吗?”
“她说来。”郑治嘴比脑子快。
“你们经常联系?”
郑治意识到情况不对,老老实实收起手机,没敢马上答。
贺砚舟直接问:“你们到哪步了?”
“贺总我……”
无需再确认,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贺砚舟一句话都没说,拍拍身上灰尘,转身走开。
劳动节前夕,酒店迎来订房高峰,截止到30号的早上,已无剩余房源。
连日来阳光和煦,气候转暖,温温的细风带着海的咸涩吹向四处,惬意而舒适。
酒店大堂里几株植物出现腐烂发黑的状况,朱序跟着养护师过来看了看,正好麻烦搬运师傅将一株黑金刚橡皮树送到贺砚舟办公室。
来之前她打过招呼,进门时他正审阅一份文件。
朱序给两位师傅指了个方向,三人悄声将黑金刚放在他身后书架的角落,正好填充那一处的空白。
贺砚舟只抬头看了她一下,将剩下的文件翻阅完,签好字递给秘书。等所有人都离开,他稍微扭身,见她正蹲在那儿调整花盆角度。
哑光黑的方口陶瓷盆看上去有些分量,他起身过去,刚想伸手,她道:“我来。”
贺砚舟便直身。
朱序人瘦却有些力气,动作麻利,向左搬动,将黑金刚调整到最佳观赏角度。
贺砚舟插兜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这叫什么?”
“橡皮树。”
这树高度接近两米,枝干粗壮缠绕,顶端叶片大而肥厚,坚韧挺立。在屋内自然光线下,叶子会呈现纯正的墨绿色,等下午的阳光照到这边,则会变得乌黑油亮。
它健康、强壮。
前几天在花卉市场,朱序一眼看中了这一株。
贺砚舟问:“有什么寓意吗?”
朱序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整体看过来格外满意,黑金刚的皮革质感很具商务风。
她说:“这类植物多数寓意都是招财进宝。我是觉得这一株品相优秀,很强韧也很健康。”她走到贺砚舟身边:“它对阳光和水分的要求都不算苛刻,你可以养好的。每周浇一次水,保持盆土湿润就可以,我会每月过来两次,追施一下肥料。”
他很听话的样子:“好。”
朱序靠去他身上摸摸他的脸,轻声轻气:“这是交给你的家庭作业。”
“一定认真完成。”片刻,他又挑着唇笑:“谢谢朱老师记挂着。”
“凭我们的关系,应该的。”
大概是想起了从前,两人均是一笑。
贺砚舟将人拢进怀中,轻轻晃了几晃。
时间快到中午,他们打算下楼到餐厅一同用餐。
朱序去洗手间洗了下手,出来问:“你问过小夕没有?她和郑治……”
“没问。”贺砚舟拿上西装,过来牵朱序的手:“但可以确定。”
“你是什么态度呢?”
贺砚舟顿了下:“不干涉,也不看好。”
贺砚舟知情的事,最终还是被贺夕知道了。郑治不敢瞒她的。
劳动节放假的第一天,贺夕火急火燎又内心忐忑地从学校赶过来。到北岛时是傍晚,她心中仍忌惮着贺砚舟,便先给朱序打了个电话试探。
结束通话,她直接叫车去了朱序家。
朱序来开门时,贺砚舟正洗着澡。
贺夕完全没有了第一次拜访时的大摇大摆,边换鞋边探头往里面瞧,口型问:“我哥呢?”
朱序:“在洗澡。”
她正常的音量都惊得她一抖。
贺夕“嘘”了下,蹑手蹑脚地走入客厅,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坐好。
又忽然想不通,她畏首畏尾地怕他做什么呢,自己只不过谈个恋爱,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样想着,她暗自扬了扬下巴,添些底气。
不过片刻功夫,又颓然地耷拉下来脑袋。
很奇怪,从小就任性妄为、无所畏惧,这件事上,没担忧过母亲,倒更在意贺砚舟的反应。
朱序把一杯果汁放到她手中:“吃过晚饭了吗?”
“没。”她摸摸肚子,可怜地说:“嫂子我好饿。”
仿佛已经听习惯,朱序没有立即纠正她的称呼。回忆厨房还有什么食材,能够快速地做点东西给她垫肚子。
正想着,浴室的水声停了。
没过多久,贺砚舟穿着白t恤灰色休闲裤走出来,毛巾搭在脖子上,头发还染着水汽。
贺夕起身:“哥。”
贺砚舟看过去一眼,短时间内表情中读不出任何情绪:“怎么来的?”
“动车。”
他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吃晚饭了吗?”
“嫂子去给我做了。”
贺砚舟没说什么,短暂沉默后,他起身,从书桌上拿了几本册子,回手递给她:“日本的几所纹身学校,看看你比较中意哪一所。如果不想继续学雕塑,可以直接去那边针对性学习一下。”
贺夕狠狠怔住,没想到他会来这招。他深知她对纹身职业的热爱,竟以这个为筹码逼他们分开。
贺夕很难冷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干嘛非要把我送出去?”
“不是强迫性质,去不去由你决定。”
贺夕捏紧了手中的册子:“可是,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条件。”
贺砚舟默了一瞬,不打算再跟她绕弯子:“你一直隐瞒,是不是也觉得你和郑治之间存在差距?甚至会受到阻挠?”
贺夕反问:“你嫌他穷?”
“这是事实,最起码目前状况去承担一个家庭,尤其对象是你,会很吃力。”
贺夕说不出话来。
贺砚舟最后只说:“如果你想继续,那么必须做到两点,第一,自食其力,第二,愿意接受物质生活不被满足的平凡人生。”
他说完见朱序端着托盘走进来,便没说更重的话。
屋内一时悄寂无声,谁都不开口。
朱序炒了份米饭加一枚太阳蛋,但贺夕没有动筷。坐了片刻,她摸摸碗壁的温度,抬起头看向贺砚舟。
贺砚舟亦瞧了她一眼。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然而他起身:“酒店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我过去一趟,太晚就住下了。”
朱序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贺夕这晚留宿这里,可以看出她心情糟糕,以至于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朱序没说太多宽慰的话,毕竟贺砚舟已经将道理讲得很清楚。见她仍不肯吃饭,到底忍不住安慰了句:“你哥说的第一点,想你自食其力。他只是让你去学习,别的没表态不是?”
须臾,贺夕终于动了下,抬头看向她。
朱序推了推托盘:“快吃吧,再热就不好吃了。”
贺夕慢吞吞拿起筷子,抽了两下鼻子:“嫂子,你真好。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积德行善的事啊,能拥有你这样的嫂子。””。…“朱序好想笑,这会儿难过着还不忘嘴甜呢。
吃完后,两人洗过澡,并排坐在沙发中看电视。
贺夕跟朱序分享她和郑治间每一件有趣的事。朱序偶尔点头,偶尔笑笑。
八点多时,电话嗡嗡振动。
朱序以为是贺砚舟,从抱枕下摸到手机,竟见屏幕上显示着朱鸾的名字。
她走去阳台,接起来。
“姐。”朱鸾道。
“朱鸾。”她手肘撑着窗台:“放假回家了吗?还是留在学校了?”
“在家。”
朱序:“哦。”猜测他有事,便等着他开口。
朱鸾支吾了半天:“姐,那个人渣出狱了……”
朱序心一沉。
“……我晚上去打球,回来刚好见他走。我问了我妈,她说那人渣想找你复合,来打听你消息的。”他停顿好久,觉得难以启齿:“你过年给我寄了衣服,上面有地址,我妈……我妈就告诉他了。”
第43章 第43章“你敢碰他一下,我会弄死你……
给朱鸾的那个快递是从花店寄回临城的。
朱序没做犹豫,转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贺砚舟。
贺砚舟掩住目光中的冷冽,默了一瞬,伸手把朱序抱进怀里:“小序,你相信我吗?”
“我信。”
贺砚舟说:“没有人可以再碰你分毫。”
“我知道。”
自此以后,两人同进同出。
贺砚舟早晨去酒店以前,绕个弯先将朱序送到公司,下班也是要她待在办公室,等他到了再出来。
他偶尔有应酬,会叫郑治去接,即使因要务需要回临城,也将郑治留给她。
贺砚舟特意叮嘱,天黑不要出门,门前的那条小路更不能自己走,任何人敲门不要开,家中停电停水也不要出门查看。
花店尽量先别去,要去也别晚上去。那边是他的地盘,人流量大且四处布满监控,连廊斜对面还有警务室,量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胡来。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风平浪静,生活较以前并无任何变化。
紧接着,酒店迎来了暑期高峰,一夜之间客房所剩无几。
七八月的北方海边是炙手可热的度假胜地,早晚凉爽,中午很晒但不至于闷热得透不过气。
每到这个时节,海里跟下饺子似的,岸边也躺满了沙滩裤、比基尼和撒欢玩耍的孩童。
吉岛的项目正在筹划中,贺砚舟更加忙碌。
朱序那边也收到第一批回笼资金,公司逐渐步入正轨,订单不断。
一日,贺砚舟要回临城,郑治开车送他去机场。此次短期,大概一周后即可返回。
窗外酷暑,游人如织。
艳阳下,大海呈现一种深沉而纯粹的蓝色。
车中静谧。
贺砚舟眼睛看着外面,不久,忽然开口:“你跟我几年了?”
郑治表情一动,顺内视镜看向后方:“从您接手公司开始,将近四年了。”
贺砚舟一时没说什么,向前扫了眼,发现他忽然瘦得有些嘬腮,精气神也较之前颓废许多。
“小夕……”他说完两个字又忽然顿住,似乎不知该表达什么内容。
“小夕下个月去日本。”郑治接过话,仍从镜子中看他,学着从前的样子憨笑两声:“我和小夕说清楚了,以后不会……,贺总您放心。”
贺砚舟神色微动,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
途中,朱序打来电话,说想待会儿去趟花店。她已经将近两个月没过去,盘点、采购以及一堆杂事需要沟通下,怎么也要打个照面。
贺砚舟同意了,让她等着郑治去接。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机场航站楼的入口,即停即离,郑治先一步下车拿行李。
贺砚舟也推门下去,走到车尾。他穿黑色poLo衫和休闲裤,身姿立挺,肩膀宽实,是很优秀的衣服架子。
他接过登机箱,看了郑治一眼:“朱序那边交给你。”
“您放心,我这就过去,只要朱小姐不嫌烦,她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贺砚舟点头,转身朝航站楼去了。
此刻刚到正午,郑治开车返回,去接朱序。去时店里只有小周在,林源今天休息。
向海的那扇门开着,清风阵阵,风铃坠在门框上叮咚作响。
两个人将花店打理得非常好,无论环境卫生、物品归类摆放还是花束的状态都无可挑剔。
与小周聊了会儿,朱序查看流水明细,没翻两页,余光见门边窜进来个黑色影子。
在没确定对方是谁以前,她心里已有预感。丝毫没感到意外,看来他一直监视这里,不管她早来晚来,他都会出现。
快速转头,朱序心脏还是往下坠了一下。
梁海阳一身黑衣,头戴鸭舌帽,整个人似乎矮了一截,形容枯槁,尤显得那双大眼分外突出恐怖。
朱序站着没动,除去见到他第一秒的恐惧,后面反倒镇定下来,因为那颗惴惴惶恐悬在半空将近两个月的心脏,终于落回原位。
小周却不知情,微笑迎上前去:“先生,想买什么花?”
梁海阳没有回答,只对着朱序笑。
朱序开口时声音平静,轻声:“小周,你来。”
小周不明所以,但还是转身走向朱序,到半途就被她伸手快速拉至身后。原坐在躺椅上玩游戏的郑治有所察觉,迅速起身,两步冲到朱序前面。
梁海阳立即举起双手,慢慢后退至墙边:“我可没碰你,没碰你,我手在这儿呢。”他冲着屋角的监控挥动手臂,同时眼睛盯住朱序,“别想再害我。”
朱序冷声:“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好歹夫妻一场,这不出狱了马上过来看看你。”他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花店,转过头去,见旁边的展示架上放着一沓名片,抽出一张看,上面印着“绿乔花序租摆公司”的字样,除此之外还有职位和地址:“朱总?”
梁海阳晃了晃名片,回手插回去:“我在这附近守了很久,谁知道你这么难等。你现在是不一样了,跟了有钱人,花店开了,公司开了,狗都给你配上了。”
郑治后知后觉地想明白,狗是说他呢。
他咬着牙齿指住他鼻子:“你再说一遍!”
“好好好。”他再次举手投降:“我道歉,我才是狗。”
这时候,有人进店,小周靠边溜到门口,小声招呼对方。
梁海阳不出声了,佝偻着身体,坐在墙角凳子上看人买花。
不久,客人带着两支向日葵离开。
朱序开口:“我不知道你来北岛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猜测无非是觉得法院判决对你不公。但你别忘了,受害者是我,相比之下你得到的惩罚丝毫不冤。现在是法制社会,劝你别太任意妄为,我想,你也不太愿意过回监狱里的生活。”
梁海阳噗嗤一笑,片刻,目光阴狠地盯过来:“从前我爱你,才会冲动之下陷入你的圈套。但我现在对你只有恨,你毁了我,恨难消,要我当一切没发生?”
这话令朱序作呕,难免双手颤抖,忍住强烈的生理不适:“我不欠你,你走吧,再纠缠下去我立即报警。”
梁海阳倒是站起身来:“贺、砚、舟?”他一字一顿:“没说错吧?”
听到他名字的瞬间,朱序心脏骤然紧缩:“你要干什么?”开口才发现声音是抖的。
身为女性,体能及力量上她是弱者,但直至今日,她也有想保护的人。一切因她而起,报复也应该冲她来,怎么忍心他涉险。
“这酒店真不错,忘了跟你说,我这次过来给他带了份大礼,你……”
“你敢!”朱序尖声吼道。
旁边站着的郑治不由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慢慢将短袖卷至肩膀。
“还没听听是什么大礼,就这么生气啊。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吧,你跟他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对不对?婚内出轨这么下贱的事你都做得出来,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吗?”他盯着她,含笑的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我敢不敢,咱们走着瞧,光脚不怕穿鞋的,看我怎么毁了他……”
话音儿未落。
朱序回身,快速抄起操作台上的剪刀,两大步走向他,牟足力气刺入旁边叠在一起的花泥板上。
小周一声惊呼,郑治也快步跟上。
朱序拔出剪刀,声音凶狠:“你敢碰他一下,我会弄死你。从前是我傻,但下次一定把剪刀狠狠插进你的脖子。”
梁海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本能地
举臂挡住脑袋,竟吓得倒退两步。忽然对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人有了新的认识,心中更加愤恨不平。
他还想说什么,郑治上前,压下朱序手上的剪刀,将人往身后按了把。
“替贺总回复你一句,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怕你没那个能耐。”说完,郑治抬手,一把揪住梁海阳脖领子,将人轻轻松松往门外一甩:“现在,滚!”
不忘往他身上补了一脚。
梁海阳连滚带爬摔跌在地,周围人惊得四散而跑,回头,纷纷向他投去异样目光。
梁海阳缓了会儿才站起,拍着身上的灰尘,目光投向屋内。
寻到朱序,他一笑。
室外阳光浓烈,充足光线依然化不开他脸上的阴森。
他面相完全变了,五官已不似初见时的周正,而那即使伪装出来尚且称得上温柔的神情,更加不复存在。
人走后,朱序双手捂住脸颊呆坐良久。
郑治不懂如何安慰,只能静静陪着。
小周轻声:“序姐?”
朱序动了动,抬起头,把两人之间的纠葛概括为几句话说给她听,“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带薪给你和林源几天假期。”
朱序平时对他们不错,小周深知这时候退缩实在忘恩负义,“不用,他再来我报警,对面就是警务室,不信治不了他。”
总归跟他们无关,梁海阳目的明确,应该不会乱来。
朱序说:“那你晚上早点关门,和林源一起离开。”
小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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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郑治一五一十向贺砚舟汇报。
贺砚舟一听冲他来的,反倒安下心,甚至有些期待,刚好想会一会那个人渣,顺便搞他半死。
临城这边原本一周能处理完的事情,他压缩至四天就返程了。落地时晚间七点,到家附近,他先打电话告诉朱序会在五分钟后进门,叫她别紧张。
上楼开锁,一个人影飞奔而来。
贺砚舟将人接住,不禁歪头向下看了看她。她搂紧他的腰不肯撒手,意识到头顶那道注视的目光,立即将脸全部埋入他胸口。
室内安静,她不说话,但能听见轻轻抽动鼻子的声音。
贺砚舟拖着她回手关好门,安抚地轻拍她后背,语气为难:“别抱这么紧,现在给不了你,我得歇歇。”
一瞬,朱序破涕为笑,“你真是的。”
“抬头。”贺砚舟轻声命令。
朱序的脸在他衬衫上蹭动几下,终于扬起下巴望向他。那双眼中还有未散的水汽,光看着他,仿佛泪意再次上涌。
贺砚舟眼底温柔,笑着说:“全蹭我身上了?脏不脏?”
“对不起。”
他皱眉:“怎么老在道歉。”
“我很抱歉将你卷进这件恶心的事情中,梁海阳不会善罢甘休,我不知道他接下去会做什么,会不会伤害你。”她声音颤抖:“但这些……原本跟你无关的。”
贺砚舟耳朵听着,见她不肯放手,干脆弓身,将人打横抱起走入客厅,一同坐进沙发中。
室内开着冷气,温度适中,刚好可以驱散外面的暑热。
贺砚舟低声:“当时不还挺凶的?怎么现在偷偷抹起眼泪了?”
朱序一顿,“郑治话好多。”
她怎么会不害怕,只是在听到他可能被侵犯时,激起了瞬间的孤勇。那把剪刀,她有刺进他喉咙的冲动。
直到郑治将她挡在身后那刻,才发觉握着剪刀的手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贺砚舟下巴贴着她头顶:“除非我们的关系被你再定义,否则这件事就不可能与我无关。”他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盯住那双眼,口吻严肃:“你听着,任何事情都不配打扰你目前的生活和心情,更不配让你以身涉险,后面的事交给我,了解吗?”
朱序乖乖点头:“了解。”
她脑袋挨回他的胸口:“可是,我怕他伤到你。”
贺砚舟动动眉头:“我没那么弱吧。”
人渣在暗处,一时猜不出他想玩的把戏,暂且等着就是。
然而,他又消失了。
半个月后,贺砚舟在吉岛接到秘书的电话,说酒店内有人卖。淫。嫖。娼被举报,警察来了将人带走,那女的一口咬定,是酒店方面暗中授意她为这里住客提供特殊服务的。
贺砚舟沉下目光,挂断电话不由冷笑一声,立即返回。
途中又接到秘书推送来的一个帖子,标题为《北岛xx度假酒店涉嫌提供嫖。娼场地被查》,他点开来,快速浏览,大致内容是说,别看xx酒店表面富丽堂皇,实则肮脏不堪,插足灰色产业用以牟取暴利,希望来北岛旅游的游客擦亮眼睛,避雷这家酒店,毕竟出来玩要先住得舒适干净才是重点,谁知道那张床上之前睡了什么人,又干过什么恶心勾当。
文章结尾附了数张酒店门头及大堂的照片,滑到最后,显示点击和转发量惊人。
造谣很简单,大部分人只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即使上述内容经不起推敲,也不会花时间分辨其合理性。
贺砚舟往下翻了翻评论,
有人说:下个月要去北岛旅游,恰好订了这家酒店,感谢排雷,马上退掉。
也有人说:上次我住过,环境卫生各方面挺好的啊,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就有点恶心了。
继续下翻,贺砚舟手一顿,
一人回复:说个更劲爆的,这家酒店的老板玩得很花,身边女人不断不说,还插足别人婚姻,导致女方与老公感情破裂离婚,至今两人还不清不楚。
紧接着,下面关联帖子中,就是说他和朱序的。
想到朱序,他胸口难受了下。
北岛才多大,同处于酒店这个圈子,事情发酵那样快,恐怕她已经看到了。那些过去他都不忍提及,今天竟以这种方式展露在大众面前。
贺砚舟关掉手机屏幕,倒是有些意外,他竟是这个思路。他目露寒光,弄死那人渣一百次都难解心头恨意。
车子在马路上快速行驶,他闭眼靠在椅背上,冷静下来,思考应对策略。
到酒店,乘电梯至八楼。
郑治迎上前来:“朱小姐在您办公室。”
贺砚舟脚下一顿,随后大步穿过走廊,推开办公室的门。朱序坐在沙发上望过来,看见他后,迅速起身。
贺砚舟换上温和表情:“朱老师是来检查家庭作业的?那棵树我有按时浇水。”
朱序却笑不出来:“上午从这儿经过,看见门口停着两辆警车,一问才知道有人做那种买卖被举报了。帖子我也看了,一定是他做的。”
贺砚舟嘴角缓慢拉平,深深看着她:“你还好吗?”
她点头,那些都不重要了,“酒店怎么办?”
他握住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已经……”
话没说完,外头一阵骂嚷声,随之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贺胜单手叉腰进门,另一手夹着雪茄指指点点:“卖。淫。嫖。娼?这酒店比他妈老子脸都干净,我看是谁敢在老子头上动土,非得弄死他不可。”
贺砚舟松开朱序,迎上两步。
贺胜:“砚舟,知不知道是谁搞我们?”
“知道,您先坐。”贺砚舟让路,余光见朱序默默走向门口,唤了声:“小序。”
朱序止步。
贺砚舟:“叫三叔。”
朱序心头微妙地被什么牵动了下,转过身面对那人,恭敬道:“三叔。”
“诶。”贺胜下意识答。
将目光投向旁边女孩子的身上,不由联想刚才下面人转述给他帖子上的内容,感叹他这侄子好眼光,又一时好奇,难道帖子是真,他竟玩得这么野,有当三儿的癖好?
但是,主动介绍女孩子给他,倒是头一次。
贺胜:“你们……”
见他要开口,贺砚舟赶紧先阻止:“您看到那些不是事实。”
贺胜便没多问。
两人在办公桌前相对而坐,朱序则安静坐入旁边沙发中。
贺砚舟说:“那人冲我来的,恐怕会对酒店形象造成影响。”
“我找人做了他。”
“您先别急,我倒有个办法。”他沉吟片刻:“不知道三叔介不介意唱红脸,好人让我做一下。”
“我还在乎那些,随便你怎么处理。我看也别费那个劲,我找人……”
“三叔。”贺砚舟皱眉。
贺胜止声。
他没坐多久就离开了,贺砚舟安抚过朱序,也将人送出门。
他接了杯水站在窗前慢慢喝完,喊来郑治,交代给他两件事:“类似的帖子接下来不会少,找人评论转发顶帖 ,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郑治不解:“不是应该立即作出正面回应?否则我们损失岂不更大。”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郑治虽不明白,还是立即点头。
贺砚舟:“活动一下见见那女的,让她说实话咬出幕后真凶无非是靠钱。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出多少,你翻倍。”
郑治:“是。”
三天以后,事情如贺砚舟所料,网上谩骂铺天盖地,已将冲突发酵至顶点。有人提前退房要求退款,有人撤销订单,短短时间,客房几乎腾空,损失重大。
惬意舒适的夏季傍晚,海滩上人潮涌动,酒店前却门可罗雀。
助理送了份数据过来,流失的金额足够了。
恶意造谣诽谤至酒店名誉受损、经济损失巨大。回去接着蹲吧。
接下来,酒店方面正式报警,并积极配合各方调查。他做生意本身一清二白,自然坦坦荡荡,丝毫不怕。
根本没有与那女人的流水往来,何谈暗中授意。而那女人原本咬死了不吐口,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交代是受人指使。
这时候,酒店相关部门也为挽回公司形象做准备,将卫生、旅游、监管部门的审查结果全部透明化。
同时网上也传出一段视频——是场饭局,身穿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坐在餐桌首位,在面对同伴提议涉足敏感行业时,坚定拒绝。
他说:度假酒店的最高价值是提升幸福感,所以必须做到每个角落都足够干净。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视频虽然不是什么实质证据,看上去也有些虚浮,但贺砚舟正是利用大众只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点,为酒店的好印象层层叠加。
官网也在此刻正面回应,由于被人恶意造谣,对大家造成的困扰深表歉意,所以即日起,凡订房客人均享九五折优惠。另外,酒店将每周举办一次焰火表演,做为最佳观赏位置,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感受每一场视觉盛宴。
一系列正面帖子被顶起来,订房量逐渐上涨。虽然有些损失不可逆,但贺砚舟觉得相当值得。
郑治问:“那关于您和朱小姐的那些新闻,要不要一同回应?”
“不用。”贺砚舟不会傻得去跟网友们交代来龙去脉,“当做谈资开心开心,过后谁还记得。”
“听说警方在找梁海阳。”
贺砚舟冷笑一声,没接话。
这件事处理得还算满意,但是,就在警方介入,寻找梁海阳下落的时候,这个人渣仿佛人间蒸发了。
第44章 第44章“好好睡一觉吧。”……
贺砚舟拜托三叔帮忙翻出梁海阳,他报复不成,容易狗急跳墙,完全是颗定时炸弹。
三叔那边回应,无论什么结果,一周之内会给答复。
这时候不敢掉以轻心,贺砚舟仍坚持接送朱序上下班。朱序自己也万分小心,多数时候与同事同行,避免单独外出。
但即便彼此都很谨慎,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还是出了状况。
近日,市会展中心即将举办植物造景展览会,是一次很好将作品风格对外展示的机会。
以朱序她们公司的资质最开始没拿到入场券,还是赵斯乔找人活动,在会场角落挤出一块展示区。
时间有些紧迫,需要敲定方案后再走后续流程。
设计部留下加班,赵斯乔也没走,躺在朱序办公室的沙发上打游戏陪他们。
外间办公区灯火通明,音乐声贯穿整个空间,刺激灵感。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暗下去,直至玻璃上映出白炽灯的光影。
贺砚舟打来电话,说在等红灯,大概五分钟就到她这里。
朱序看了看工作进度:“我这边可能晚一些才能结束。”
“不急,我在外面等着。”
朱序挂断电话,想叫赵斯乔看看效果图,这位小姐眼都没抬一下,说等她打完这局。
她另一部手机嗡嗡振动,迅速扫一眼,丢过去给朱序,“点了奶茶,你帮忙出去拿一下。”
朱序见她手机上显示着外卖号码,接起来,人往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又返回,从包里摸到个东西,踹进屁股口袋里才安心。
到外间看向设计部唯一一位男同事,“小烨,陪我出去一下呗。”其实本可以麻烦他自己去取,但想着贺砚舟马上就到,便顺道出去等等他。
两人走出公司,走廊里光线暗淡,音乐声像被关进盒子里,耳边瞬间消音。
到办公楼门前等了会儿,外卖员才找到。他们这里的确有些偏僻,又位置低洼。院子外面紧邻国道,对面是一排自建房,多数空置。
白天还好,晚上照明不足的情况下,不熟悉的人是很容易迷失方向。
小烨拎着满手奶茶,等着跟朱序一同返回。
朱序抬头张望,见公路上有辆轿车拐下路口,两束光线一扫而过,朝这边驶过来。
她便叫小烨先进去,自己往前迎了两步。
院墙遮挡住视线,但可以感觉到微弱光亮正在靠近大门口。
意外就出现在这几秒,她余光感觉一道黑影冲过来,不等转头,一股大力将她拽向院子右侧的停车处。
朱序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害怕,牟足了劲儿向相反方向挣脱。眼尾扫到贺砚舟的车开进门口,她大声叫他。
梁海阳瞳孔在黑暗中骤然紧缩,她孤身一人的情况太难等,谁想这关口又碰上那男的。他咬紧牙齿,揪住朱序头发,将人往角落里的一辆破面包上拖。
男女力量终究悬殊,朱序只感觉头皮剧痛,脚下凌乱,就快被他塞入敞开的破车里。
一声拖长的鸣笛响彻黑夜,刺眼光束投向这边。
就在这个瞬间,梁海阳一个迟疑。
朱序趁机撑住门框,另一手摸到身后的口袋,掏出电弧棍怼住梁海阳脖子。
“啊!”他如遭电击,咬牙痛呼:“贱人!”
朱序一脚踹他肚子上,踉跄着逃开。回头的瞬间,扫到郑治与她擦身,快得像是飞过来。
朱序脚步没停,扑进几乎与他同样速度跑来的男人怀里。
梁海阳本欲开车逃离,转身爬进驾驶位,这当口被郑治一把拍上车门。他的手夹在缝隙中,嗓子里哼出痛苦的呻。吟。
贺砚舟按住朱序后脑勺,带着她退后几步,声音里含着压制不住的颤抖:“没事了……没事了……”
朱序几乎脱力,双手拽紧他的衬衫,一时半刻开不了口,只感觉脑后那只大掌轻缓地按揉着她刚才被揪住的地方。
她偷偷转过头,见郑治已经将梁海阳拽出来,甩向一旁空地。那辆破面包的车头朝向后院的铁门,不敢想象,如果刚才真被他塞入车厢,此刻会颠簸在哪条路上。
贺砚舟伸手遮住她眼睛:“好些了吗?”
朱序:“嗯。”
“乖,帮我买包烟去。”
朱序一顿,意识到他故意支开自己,不禁抬头,几乎哀求的口气:“直接报警好不好?”
“放心,不会有事。”贺砚舟嘴唇贴贴她的额头,向前扫一眼,梁海阳捂着脖子跌跌撞撞跑向后院,郑治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
他握住朱序肩膀将人拉离,“去吧。”见她不肯走,加力推了把她后背。
贺砚舟转身,大步朝后院去。
这地儿治安管理不够规范,仅有的两个摄像头一个朝向外面马路,一个对准写字楼门口。
当初租下这里也是图便宜,又临近花卉市场,根本没考虑会有类似事情发生。
朱序害怕贺砚舟受伤,也怕他伤人,但终究选择相信他,所以很听话地冲向外
面的小超市。就好像她动作快些,赶紧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他就能彻底解决这件事,全身而退一样。
可跑几步仍忍不住回头,前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贺砚舟过去时,郑治已将铁门插好。
梁海阳背靠一棵大树,蜷缩着身体,一双阴毒的眼睛锁定他,手落下去偷偷搁置在身体后方。
长久处在阴暗之中,他已形销骨立,精神亢奋且分裂,时而诡笑,时而咬牙切齿,像个随时会拿刀乱砍的反社会暴徒。
贺砚舟脚步停了停,手插着兜,不远不近地看了他几秒。从未与这人渣正面打过交道,瞧他现在这副鬼样子,其实不屑做什么。
只是,恨意难消。
黑暗中,贺砚舟脸上没显露一丝情绪。
管郑治要来烟盒,慢慢抖出一根衔在齿间,郑治擦开火儿递向他,他直接抽走打火机,自己点燃了。
梁海阳一双鬼眼在两人之间乱转:“你们干什么?到底想怎么样?”
郑治站在贺砚舟旁边,抬头看过去:“不想怎么样,正找你呢,这不就撞枪。口上了。你说说你,完完整整的进去蹲着不好吗?”
梁海阳咽了口唾沫,摸到后腰上别着的匕首:“伤人也是重罪,你们想好了。”
郑治呸一声:“你也有脸说这话?”
“反正谁敢动我一下,我立即报警。”
“警察也正找你。”
“行,我现在就去自首。”
郑治乐了:“哄着你玩儿呢是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后院夹道凉风习习,吹散了一整天的暑热。
这处隐蔽,杂草丛生,极少有人往来。就连那扇铁门也生锈脱轨,不知他怎么弄开的。
郑治嘴还没停,眼尾却扫见贺砚舟已经向前迈步,他不由住口,紧随其后,注意力高度集中。
走到梁海阳跟前,贺砚舟摘走唇间含的烟,弓身,搁在一旁的石头上。
他周围烟雾缭绕,起身间,忽然一拳击向梁海阳腹部。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惨叫声已溢出喉咙。他蜷住身体慢慢下滑,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树干起身。再次摸向后腰,手上闪过一道冷光,朝着贺砚舟毫无章法地刺过来。
贺砚舟在他的逼近中慢慢后退,见郑治要上前,他抬了下手阻止,左右闪躲,腕部感觉到一丝痛感。
他忽然止步,边侧身边擒住他手腕子,右腿后撑蓄力,随后抬起,朝梁海阳胸口飞踹过去。
梁海阳连退数步,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手上匕首跌落旁边,忙翻身去捡,却在瞬间,被一只皮鞋狠狠碾压住手背。
梁海阳手指颤抖:“啊!”
贺砚舟加力。
“啊!!”
郑治瞪了瞪眼,第一次目睹老板动粗,下手竟这样凶狠。贺砚舟平时为人低调,遇人基本春风和煦温文尔雅,不悦时也只是冷下脸,很少动怒。
郑治这回完全不着急了,抱着手臂站一旁看热闹。
梁海阳双眼猩红,忽然大笑起来:“可怜,真可怜,你今天就算打死我,你也是用我用过的。”
贺砚舟一拳凿在他脸上。
梁海阳疼到失语,鼻子嘴角溢出鲜血,好半天才缓过来:“真后悔……当初就应该……淹死那个臭婊子,”他阴恻恻地笑着:“打死她……省得她犯贱勾搭……”
贺砚舟又一拳。
膝盖顶住他胸口,一拳接着一拳,没再给他出声机会。
郑治不由松开手臂,害怕闹出人命,赶紧上前提醒:“贺总。”
贺砚舟目光冷厉,胸口急喘,转头看他一眼,倒是停下来,起身去拿刚才搁在石头上的那支烟。烟快燃尽了,他紧吸两口,火星复燃,他弯腰,狠狠按在他胸膛的皮肤上。
梁海阳眼睛似要冒出来:“啊!”
紧接着,贺砚舟点燃第二支。
朱序身上有三处,他大方,准备多送他两处。
眼看他胸前布满血淋淋的烟痕,郑治上前阻止。贺砚舟没管,仿佛已在无限蔓延的暴力中失去理智,怎样弄他都不解恨。
他吸了口烟,反转掌心,朝他颈间动脉戳去。
郑治神色一凛,立即拽住他手腕将人甩出老远:“贺总,可以了。”
贺砚舟指着他警告。
郑治仍上前双手抵住他胸膛,丝毫不让步。抬起眼,望见他身后有个人影正朝这边跑来,便看回他提醒:“朱序过来了。”
贺砚舟一顿,转头看看,这才掐掉烟蒂,扔在脚边。他眼底的阴鸷散开了些,抬头盯着郑治,直至对方意会点头,才转身快速迎向朱序。
朱序手里捏着软包中华,跑得气喘,刚要拐过墙角,却一下子撞进贺砚舟怀里。
他带着人往门口走。
朱序忍不住顺他肩膀回头,隐约看见梁海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心中惊惧:“他……”
他抬手挡住她的视线:“死不了。”
走至前院。
贺砚舟将朱序按进驾驶位,自己则绕到另一头坐进去。
灯光闪了两闪,车子开出院门,扬长而去。
朱序起先不解他为何要让她开车,直到一股腥锈味道闯入鼻端。
她快速转头,狠狠抽了口气,他右手手掌攥住左腕,鲜血顺指缝溢出,那件洁净的白衬衫衣襟上,晕开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你伤到了啊。”她尽力掩饰仍带着颤音。
“划道小口子。没事儿。”
“哦。”
“去医院。”
“嗯。”
车内暂时无声。
贺砚舟把车窗降下一点,利用新鲜空气冲散车厢内的血腥味。
朱序目视前方,从一团乱麻的大脑中搜索最近的医院路线。她专心致志,盯得双眼酸痛,导致泪意上涌,完全不受所控。
“完了,我好像忍不住了……”她内疚地咬住唇肉,手指戳去脸颊的泪珠。
贺砚舟鼻息很轻地松了下,转过头轻声安慰:“真的只是划破一下,伤口很小,刚才没留意,才染到身上的。”
“……嗯。”
“别哭。”他柔和地看着她,眼神中的凌厉和尖锐已经全部消退。
朱序仍在流泪,却乖乖回答:“好。”
“慢慢开,不要着急。”
“好。”她仍听话地答。
这时候,搁在腿上的手机嗡嗡振动,朱序情绪尚未平复,无法理会,然而对方却一遍一遍打过来。
贺砚舟探身接起,点开扬声器。
赵斯乔的声音懒懒传过来:“我说朱小姐,取个奶茶怎么就失踪啦?方案等着您过目呐,您什么时候回来呀?”
贺砚舟开口:“她有点不舒服,我带她先走了。”
那边无声两秒,节奏感强烈的背景音**过听筒传过来。
赵斯乔收起玩笑语气,担忧道:“怎么回事啊?刚才她还好好的,哪里不舒服?”
“回头聊。”
“喂!”她忙道:“我手机被她拿走了。”
贺砚舟看了眼手上陌生的手机外壳:“明天带给你。”
没听她接下来说什么,他直接挂了电话。
抬起头,已看见市医院的红十字标志。
夜间急诊人不算多,朱序让他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自己跑前跑后。
终于看清那道伤口,根本不像他说得那样小。
可以看出刀尖划开得很干脆,从一开始,梁海阳就起了杀机。
那处伤口血肉模糊,皮肤外翻,足有4厘米长。除此以外,他手骨多处挫伤。
朱序一阵心疼,转头看着人来人往,借以转移注意力。
缝合伤口时,郑治的电话打过来。
贺砚舟看了眼屏幕,转向朱序:“我有点口渴。”
“我去买水。”她问:“常温的?”
“冰的吧。”
“好。”
看着她走远,贺砚舟接起来。
郑治在他带着朱序离开以后,将地上烟头全部捡走,仔细检查好现场后,将人拖上那辆破面包,顺后门开至较远的偏僻处。
考虑到可能被办公楼门口的监控录到,已经找人帮着处理。
擦掉车上痕迹,用梁海阳手机报的警,以防有录音,打完顺便抛入大海中。
他躲在暗处,直至警车驶来将人带走才离开。
郑治步行去前面打车:“他以后出来再报复呢?”
贺砚舟:“能出来再说吧。”
短暂沉默,郑治什么也没问。
两人到家已过零点,贺砚舟左腕和右手都缠着纱布,一时间做什么都极为不方便。朱序全部代劳,帮他脱衣、擦洗,又换上一身干净居家服。
收拾完毕,相拥躺在床上 。
血腥味终于消散,鼻端都是熟悉又好闻的清香。
午夜静谧,房中黑暗,空调制动的声音竟无比令人心安。
朱序摸着他纱布旁边的皮肤:“还疼不疼?”
“不疼。”
“你肯定在骗人。”
贺砚舟侧身将人往怀里收了收,抬腿夹住她双腿:“男性痛感要比女性低。”
“为什么?”
他闭上眼:“疼痛阈值不同,大脑处理方式也不同。”
朱序没再问什么,安静了会儿,大约是想起她骨折的那次,于是叮嘱他:“如果你想去厕所记得和我说,虽然没有力气抱你,搀扶你过去还是可以的。”
“……我伤的是手不是脚。”
朱序抬头,鼻尖蹭了蹭他下巴:“那你方便解裤扣吗?我可以帮忙。你教过我的,这我熟。”
贺砚舟眼睛睁开道缝,“睡裤没有裤扣,谢谢。”
“那我可以帮你……”她顿了下,忽然悬起脑袋凑到他耳旁,很小声地说出后面三个字。
房间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却偷偷摸摸做贼一样。
贺砚舟忍了忍,出声道:“你现在掏一下我看看?”
她似乎是终于感觉到有些羞耻,脑袋躲进他怀中,一声不吭了。
贺砚舟在黑暗中无声一笑,其实受不住她一本正经说荤话的样子,平时必定叫她付诸行动,但是今晚,单纯只想抱紧她入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从吉岛的项目说到几天后的租摆展览会,讲她近期看过的电影、新入的植物,问他生日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宠物……
不知不觉间,天边浮现淡淡青色。
贺砚舟看出她已经非常困倦,却仍旧亢奋地同他说着话,仿佛借此可以释放一整晚的惊惧与不安。
他低声应和着,有节奏地轻拍她后背。
渐渐的,她语速减缓,甚至有一会儿没再开口说什么。
贺砚舟低下头:“小序。”
“嗯?”朱序撑了撑眼皮。
“好好睡一觉吧。”
“……嗯。”
“晚安。”
朱序闭上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