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昔 作品

30-40

    第31章 第31章百年好合


    休息得差不多了,白行樾帮她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日落后迅速降温,屋里越来越冷,没法过夜,两人就近去了村口那家小旅馆。


    快到地方周旋才发现,他们之前来过这里。


    一楼的摆设没太大变化,门口换了条红地毯,古丽靠坐在前台,左手托腮,右手转笔。


    看到白行樾,古丽眼睛“唰”一下亮了,站起来:“怎么是你们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白行樾过去登记:“正好路过,照顾一下你和你阿卡的生意。”


    周旋把外套往上拉了拉,遮住脖子和锁骨的痕迹,也走过去。


    古丽扬起笑,捋了下黑到发亮的两条辫子:“还住通铺吗?这回有单人间了哦。”


    白行樾温和道:“通铺就行。”


    古丽视线在他和周旋身上来回扫,没想太多,拿起钥匙串,带他们上楼。


    白行樾问:“楼上有没有能泡澡的地方?”


    古丽边走边说:“有的!澡堂有个木桶,不过水要现烧,得多等一会——我就不收你钱啦,当赠送了。”


    “不用,钱正常付。”


    周旋跟在后面听着,发现白行樾待上次在驿站碰到的那个女人和待古丽,是两种态度。


    他尊重古丽的心思,不会折损她的单纯。


    古丽帮忙开了门,下去烧水。


    故地重游,周旋站在走廊,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当时她还在和他聊及时止损有什么不好,一转眼他连她身体都进过了。


    再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谈盈亏份量太重,越来越不好收场。


    进屋后,白行樾说:“还困吗?”


    周旋说:“不困了,下午睡太久。”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容易嗜睡。”


    周旋意外:“很明显吗?”


    “还行。”


    周旋安静几秒,说:“我现在心情很好。”


    白行樾笃定道:“因为我。”


    周旋默认,过一会说:“有点饿了,想吃东西。”


    白行樾说:“走吧,下楼给你做点吃的。”


    院子里单独辟出一间厨房,古丽在隔壁忙着砍柴舀水,两人没麻烦她,自行挑选食材。


    缸里堆满了冷藏的食物,都是当天采购,还很新鲜。白行樾挑出几样,到灶台旁的水池里洗菜。


    灯光微弱,照得人灰蒙蒙的,周旋看着他的侧脸:“要帮忙吗?”


    闲着也是闲着,白行樾叫她摘菜叶。


    周旋厨艺很差,只会做快餐,倒不是不想学,只是这些年太忙,没精力搞这些。


    前两年有宁夷然在,要么他下厨,要么出去吃,北京城大大小小的餐厅快被他们吃遍了。宁夷然对吃讲究得过分,她的嘴慢慢被养刁。


    想起宁夷然,周旋内心已经没什么波澜,顺嘴一提:“你好像也很会做饭。”


    白行樾睨来一眼:“也?”


    周旋眼皮跳了一下。


    白行樾倒没揪着不放:“摘完了吗?”


    “马上。”


    白行樾动作麻利地炒几道小菜,搭配时蔬面。


    墙角摆了张折叠桌,桌面干干净净,周旋摆好碗筷,问古丽要不要一起吃点,古丽摆摆手,跑去隔壁喊阿卡往木桶里灌水。


    吃饭时,周旋找补道:“你在国外那几年,都是自己做饭吃吗?”


    白行樾说:“差不多。西餐吃多了,也会影响食欲。”


    一时无话,周旋不再另起话题,用筷子卷起几根面条,专心吃面。


    白行樾清楚她的饭量,一碗吃进去,不多不少,刚刚好。


    饭后,周旋把空盘叠成一摞,要去刷碗,白行樾说:“放那儿吧,我来。累一天了,去泡个澡。”


    周旋说:“那我先上去了。”


    白行樾“嗯”一声。


    澡堂很小,没开窗,堪堪放下一个木桶和一个置物架。周旋光脚踩在木板上,迈进水里,往后仰躺,舒服地阖上眼。


    失去视线,听力被放大。她听见有人上楼,穿过走廊,进了旁边的浴室。


    很快,水流声响起。她知道白行樾在冲澡。


    越来越闷热,周旋放空思绪,似醒非醒,脸上的汗珠被蒸发掉,雾气一层层往上升。


    没过多久,澡堂的门被推开,带进来一股透心凉的空气。


    周旋眼皮在打架,没能睁开眼睛,只闻到了清爽的沐浴露香气。


    白行樾站在她身后,揉过她纤瘦的肩膀和脖颈,说:“再泡人要缺氧了。”


    周旋清醒过来。眼前白茫茫一片,她低头看他的手,青筋分明,手背沾了水珠,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白行樾穿着白色浴袍,短发滴着水,一滴一滴融进木桶里。


    他的手发凉,贴着她脸颊,周旋忍不住蹭了蹭,靠在他身上:“你要泡会吗?”


    白行樾看了眼浮在水面的半团柔软,说:“不泡了。”


    “那你先出去,我穿衣服。”


    “你全身上下哪儿我没看过。”白行樾扯过长毛巾,“出来,帮你擦干。”


    周旋也觉得没什么好矫情,扶着他的手臂,站在木桶边上。


    她身材太好,一起一伏都是风光,快到腰的头发贴着后背,皮肤白得反光。


    白行樾没多余的动作,帮她从头擦到脚。


    等身上干得差不多了,周旋抬手去够浴袍,被截住。


    白行樾把毛巾罩在她头顶,从后面贴近,掐住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啃咬她的后颈。


    他太清楚她的点,周旋呼吸立马乱了,轻喃:“你精力怎么这么旺盛。”


    白行樾说:“第一天认识我?”


    眼睛被遮住,周旋完全看不见,已知的只有白行樾。她听见他又说:“上次在这儿,你也说过这话。”


    周旋脑子有些乱,勉强记起一点。


    白行樾掰过她的头,一路吻过来,不容拒绝地堵住她的嘴唇。氧气被夺走,周旋头晕目眩,越是这样身体越敏锐,感观被极致放大。


    趁理智还在,周旋和他拉开距离:“……先回屋。”


    走廊空无一人,两人都不管不顾,一路辗转到房间。


    刚迈进门槛,她的浴袍被剥落,下一秒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周旋倒吸一口凉气,蜷缩着脚趾,小腿缠住他劲瘦的腰,生怕自己掉下去。白行樾


    吻她耳廓上的小痣,带过她的手。周旋像被烫到,一手完全掌握不住,她夹在他和门板中间,节奏混乱地帮忙纾解。


    即便是平常喜怒不惊的白行樾,在这种情况下,眼里也有扭曲的邪念。


    木楼隔音差,意识朦胧间,周旋听见古丽在前院和什么人闲聊,笑声穿透风和树木,传进房间里。


    正式开场前,周旋断断续续地说:“晚上买的那东西……”


    白行樾面对面托起她,大步往里走,腾出空翻她的包,拆开一盒,将东西直接塞到她手里,哄道:“帮个忙。”


    周旋哆嗦着撕开塑料袋,费了点力气才戴好。他皮肤表面覆一层清薄的汗水,月光一晃,几块腹肌反着光,棱角分明。白行樾迅速融进,重力作用下触底。周旋死咬着嘴唇,不自觉地溢出声,指甲陷进他的肩膀,似饱似涨,表情像难受又像享受。


    白行樾放慢脚步,带着她原路返回,每走一步,周旋都或生或死,戳心戳肺。他目光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的蛛丝马迹,看她堕落,看她忍耐。


    不确定过去多久,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


    房门被敲响的一瞬间,周旋绷成一条直线,头向后仰,身体像被拉到最直的弹簧。


    湍急的水流从湖面卷起,喷洒而出。白行樾额头青筋突现,抚她的脊背,哄她放松。


    门外,古丽端着两杯热奶茶,喊道:“我给你们送喝的来啦。”


    门内,白行樾放下痉挛的周旋,将她的手按在门扳上。攻势自后方传来,压迫感十足,周旋强忍住不发一声。他食指搅进她的口腔,却又不让她咬,周旋崩溃极了,又一次攀顶。


    她在极度的感觉中听见古丽嘟囔:“奇怪……这么早就睡了。”


    结束后,白行樾在她耳边呼吸,在里埋着,迟迟没出来。


    周旋像被吸干了元气,一动也不动,两人的影子交叠,映在地面。


    周旋眼前一片昏花,无意识地抬了抬眼,看窗外,好像看到天空飘满了白色羽毛,又或是反季节落雨-


    清早,周旋不是被闹钟叫醒的,是被生生渴醒的。


    她睁眼时,白行樾已经起床了,穿戴整齐,神清气爽。


    周旋嗓子冒烟,没等说话,白行樾已经递来一杯水。


    他扶她坐起来,把水喂到她嘴边。


    白行樾看着她喝完,点评一句:“身体素质这么差?”


    周旋哑着嗓子反驳:“任谁也禁不住你这么折腾。”


    “累就多睡一会儿。”


    “不睡了。”周旋说,“已经出来好几天,得回去了。”


    假期早就结束了,多出来这一天半,王玄看白行樾面子不会说什么,但她自己不能心里没数。


    周旋简单洗了个漱,和白行樾下楼退房。


    结账时,古丽看他们的表情极其古怪,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周旋多少有点心虚,侧过身,刻意避开和古丽对视。


    无意间看到白行樾脖子上有道抓痕,她顿了顿,明白古丽为什么反常。


    古丽穿上外套,想送他们出村子。


    周旋不忍她走远,刚出院子便笑着说:“就送到这吧。”


    古丽搓了下手,犹豫一下,忽然灿烂一笑,对他们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了,不过还是祝你们幸福哦,一定要百年好合。”


    周旋没应下这句祝福,只是笑说:“快回去吧,外面冷。”


    古丽依依不舍地招招手,说了句再见。


    白行樾看了周旋一眼,没说什么,去附近提车。


    周旋看着古丽一步步走远,敛了敛笑意,缓缓呵出一口白气。


    她知道自己没法接这话,白行樾大概也知道。


    他们都明白,性能让人略过谈情说爱,走捷径通往一段亲密关系,这和在考场中作弊没太大区别。


    现阶段周旋想要的,是过犹不及的温暖,不是百年好合。


    第32章 第32章今晚留下过夜


    回来以后,周旋直接去了修复室。


    林立静和丁斯奇也在,正和值班的大姐一起拼接那幅壁画。


    听到动静,林立静下意识往旁边挪,跟丁斯奇拉开一段距离,又朝周旋抛去一个媚眼,跃跃欲试。


    周旋笑了笑,换上白大褂,戴好手套和口罩,走过去:“已经定损了吗?”


    大姐推推眼镜:“定过了,还行,不是什么大的损坏,氧化也不严重。”


    周旋点点头。


    盗画那伙人手段专业,知道这东西贵重,生怕在黑市卖不出好价钱,有心保护。


    桌上放着壁画碎片和各式各样的修复工具,大姐递给周旋一盒漆皮泥,笑说:“既然你来了,那先交给你,我去喝口水。”


    等大姐走了,林立静立马凑过来:“什么情况啊?我可听陈朗说了,你们三个在沙漠里飙车追匪徒,跟拍电影似的。”


    周旋笑了下:“别听他夸大其词。”


    林立静想想就刺激:“要是我也在现场就好了……可惜了。”


    周旋并不觉得刺激,反而心有余悸。


    白行樾没让她看到那些场面,但她多少能想象得到。


    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毫发无损就好。


    忙到中午,林立静直起腰板,使劲扭了扭脖子,和他们商量什么时候去吃饭。


    丁斯奇好笑地瞧着:“你脸上有东西。”


    林立静定了一下,突然娇羞起来:“哪里呀?”


    丁斯奇抬抬手,想帮忙擦掉,碍于周旋在,又把手放下了。


    周旋余光瞟到,体恤地背过身。


    窗影里,他们俩在无声互动,蜜里调油,甜得快要溢出来。


    周旋没太大感觉,脑子里想的是待会吃什么。


    赶完工作进度,林立静挽着周旋出了门,丁斯奇跟在她们身后。


    快二月份了,气温忽高忽低,太阳毒。林立静最近在吃中药,得防着点紫外线,拉上周旋快步往食堂走。


    路过宿舍,正好碰到白行樾出来,林立静笑着打招呼:“白老师,好几天没看到你啦。”


    白行樾微微颔首,简单回一句。


    林立静说:“你这是要去吃饭吗?我们也去,一起啊。”


    白行樾扫一眼周旋,打消了别的念头,笑笑:“行。”


    柏叔中午蒸了一屉馒头,热腾腾的,刚出锅,空气里都是面食香。


    陈朗和许念也在,两人把菜端到帐篷里,拉好桌子,往边上摆几个塑料凳。


    周旋没和白行樾挨着坐,随便找了个位置;等丁斯奇坐下后,林立静看似不经意地坐到他身旁。


    一张方桌,两边各坐三个人。


    白行樾话不多,和周旋几乎没交流,各自相安无事;丁斯奇很照顾林立静,时不时倒杯水递张纸,嘘寒问暖。


    一桌人吃饭,话题不断。


    陈朗还在吹嘘昨天的事:“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要不是有樾哥在,真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许念听得一愣一愣的:“白老师对你可真好,这都以身涉险了。”


    陈朗嘿嘿一笑:“是啊,我也是借光了。”


    林立静插话:“借谁的光?”


    陈朗顿住:“没谁,你听错了。”


    林立静咬死了不放:“我耳朵很灵的好吧!”


    越描越黑。陈朗干脆装傻充愣,低头扒拉几口菜,堵住自己的嘴。


    林立静似懂非懂,先看看白行樾,再看看周旋。


    周旋表情没什么变化,咬一口馒头,感觉噎得慌,喝口水顺了顺。


    回来以后,她和白行樾明面上没任何暧昧  ,只有陈朗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这段关系有偏轨的迹象,没在朝正常方向发展。


    林立静那对才是情侣间该有的状态,如胶似漆,一刻也分不开。


    吃到一半,白行樾接了通电话,先离席了。


    他经过时,手机屏幕正对着她,周旋瞄了一眼,外地的号码,归属地不是北京。


    解决完午饭,时间还早,周旋和林立静回去休息。


    林立静不声不响憋了一路,快到宿舍才开口:“周旋,你和白老师不对劲。”


    周旋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正常相处。”


    林立静忽然靠近,嗅她身上的味道,摸她耳后那块涂了遮瑕的皮肤:“我敢肯定,你俩搞到一起去了。”


    周旋被盯得发毛,但没躲,也没否认。


    林立静惊讶:“看来是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周旋不太想聊自己的事,笑说:“你不也没和我说,你和丁师兄谈恋爱了。”


    林立静讷讷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太明显了,想看不出都难。”


    林立静望了眼四方的天,无端问一句:“周旋,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啊?”


    周旋问原因。


    林立静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来着,但是又怕你觉得我抢了沈蓓蓓的竹马,所以纠结来纠结去,一直拖到现在。”


    “我没那么想过你。男欢女爱太正常了,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


    “真的吗?”


    周旋失笑:“骗你做什么。”


    林立静也笑了:“是啊……我怎么忘了,你一直都挺护短的。”


    既然摊牌了,林立静没藏着掖着,跟她聊起丁斯奇:“其实我一开始觉得,师兄这人太不精明了,往难听了说就是有点憨——只一味地付出,不求任何回报,沈蓓蓓都被他惯坏了。后来接触久了才发现,纯爱战士也很有魅力啊,他真的很温柔,而且一点也不中央空调。”


    周旋说:“他人是不错,对你也绝不会差。”


    “那是自然!”林立静说,“他失恋那会,我陪他喝了多少顿酒,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感情都在酒里,一顿一顿培养出来的,坚不可摧好不好。”


    周旋笑出声。


    林立静话锋一转:“那你和白老师呢,有什么打算没?”


    周旋语气很淡:“没打算,我们走不远。”


    “为什么啊?”


    “以后顾虑太多了。”


    她图人,他图她这颗心,他们都能给对方想要的,及时行乐,享受当下,也没什么不好-


    天还没黑,周旋从修复室回来,去找白行樾。


    房门没落锁,留了条缝隙,周旋推门进去。室内昏暗,笔记本屏幕散出微弱的光,白行樾背靠沙发,正和谁打电话,茶几上堆满了A4纸。


    听到关门声,白行樾抬了抬眼,示意她过来。


    周旋点开灯,朝他走过去。


    白行樾握住她的手,往后拽了一下,周旋顺势坐在他腿上。


    周旋无心听他聊了些什么,百无聊赖地看四周,电脑里显示写字楼的户型图,朝阳区光华路,寸土寸金的地段。


    她这才发现,他在筹备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事。


    白行樾直接开了免提,将她转过来,手伸进去,抚摸她光滑的背部。


    周旋跨坐着,小腿贴着沙发垫,和他面对面。通话还没结束,她有点受不住他这样,想阻止,双手被反剪到身后,固定住。


    她不自觉地挺起身,贴得更近。


    白行樾突然没动静了,那头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问:“老白,你干嘛呢?听见我说话没?”


    这声音听着耳熟,但周旋已经无暇顾及,她低头瞧着,无声地加快呼吸。


    白行樾吐出一颗,悉心照料另一颗,抽空才说:“听见了。”嗓音沾了点颓靡的哑。


    钟自横着急忙慌道:“我说,你给兄弟拿拿主意啊?现在怎么办?”


    过一会,白行樾终于松开她,说:“这有什么好拿主意的,分不分全看你。”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戴绿帽子吧?”


    “那就分手。”


    “可我不是舍不得她吗?”


    “那不分。”


    “他妈的……”钟自横忍不住抱怨,“你和老宁一个德性,都对我不管不问。他天天忙着泡吧,借酒消愁,你更行,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白行樾没继续听他唠叨:“行了,先挂了。以后再说。”


    周旋看着已经息屏的手机,目光发直。


    白行樾以为她因为听见宁夷然的近况才这样,眯了眯眼,懒得多问。


    周旋说:“我想起来了。”


    白行樾没什么起伏地说:“想起什么?”


    “他女朋友的事。”周旋说,“是不是上次聚餐的时候,被我们撞见她和服务生偷……”


    白行樾挑眉:“偷什么?”


    周旋没继续说了,有点恍惚:“那都过去多久了。”


    “没过去多久,是你最近经历了太多事。”


    周旋衣衫不整,近距离打量他。


    刚就注意到,白行樾戴了一副银丝边眼镜,镜片很薄,柔和了一部分气质。


    几分钟前,镜框硌着她的皮肤,凉得发痒。


    周旋问:“你近视?”


    白行樾说:“不近视,防蓝光的。”


    “网上说防蓝光是智商税。”


    “不全是。我有个朋友,在国外专门做这个。”


    周旋没怎么听他提过这些,说:“你有不少朋友在那边吗?”


    “差不多。”白行樾说,“工作室也在那儿,得尽快把资质转回国内。”


    “准备什么时候回北京?”


    “年后吧。”


    周旋算了算,说:“也没多久了。”


    白行樾恶意地拨了下那颗粒,笑笑:“舍不得我走?”


    周旋很轻地溢出一声,缓了缓,背过手把扣子挂上:“谁也没法一直陪着谁,早晚有这么一天。”


    白行樾倒没说别的,目光发深:“今晚留下过夜?”


    周旋说:“别这么频繁……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白行樾摇摇她的下巴,“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旋原本不想回应,想了想说:“过后不舒服,腿酸。”


    白行樾帮她把衣服穿好,各退一步:“那陪我待一会儿再回。”


    周旋答应了。


    没待太久,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好像知道周旋在,生怕打扰到,陈朗试探道:“樾哥,有人找你。”


    没等白行樾开口,陈朗又说:“是个女的,三十多岁,挺漂亮的——她现在就在营地门口等着呢,说是有东西要拿给你。”


    那女的手上戴了戒指,一看就是已婚,陈朗没想太多,以为是白行樾的哪个亲戚。


    白行樾大概猜出是谁,应了声,叫陈朗先回去。


    陈朗走后,屋里屋外都安静了。


    周旋眉眼淡淡的,从他身上下来,抻了抻衣服上的褶皱:“还要等你回来吗?”


    白行樾垂眼瞧她:“我要是一直不回来呢。”


    “那我就不等了。”


    白行樾不冷不热笑了声:“你倒是大度。”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平静地说:“不好奇,不干涉你,这还不好吗?”


    白行樾看了她几秒,说:“挺好。继续保持。”


    周旋看着白行樾拎起外套离开了,门被阖上,带走了仅存的那点余温-


    白行樾还没到门口,一眼看到候在红色警戒线外的女人。


    外头冷,女人穿过膝的米色大衣,手和脸被冻得通红,脚边立一个爱马仕行李箱,一手拎lv,一手拿红色礼盒,里面装着喜糖。


    多年未见,那张脸早就变模糊,白行樾基本已经认不出对方。


    反倒是女人,等他走过来以后,温柔似水地说了句:“好久不见,你比以前成熟了。”


    白行樾没作声。


    女人自顾自说:“也是……过这么多年了,任谁都得有变化。”


    白行樾打断她的回忆,平淡道:“怎么找来的?”


    庄路菁不答反问:“你又把我电话号码拉黑了?”


    “没必要再联系,留着做什么。”


    庄路菁不甘心:“你要是真


    这么冷漠,那白天我用新号码打给你,为什么我还没说话,你就知道是我?”


    白行樾讽刺地勾勾唇角:“号码归属地是上海,能这么不厌其烦地骚扰我,除了你,没有别人。”


    “你觉得我在骚扰你?”


    “不然?”


    庄路菁鼻尖泛红,因为冷,牙齿在打颤:“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或者……恨我,所以才这么做。”


    “别说的好像我们有过什么一样。”白行樾不留情面地说,“就算对你有情绪,也该是宁夷然有,不是我。你是他初恋。要是真放不下,你可以抛下你老公,去找他复合。”


    庄路菁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除了气质变了,外貌和从前比大差不差,讲话语气更柔了:“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你想听的,不是我想说的。”白行樾耐着性子又问一遍,“怎么找来的?”


    庄路菁说:“宁夷然之前就跟我说过你在这,前几天朋友告诉我,她碰到你了,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我一冲动,就来了。”


    白行樾漠然地笑笑:“那你还惯会冲动。不输当年。”


    听他提起当年,庄路菁找到了希望:“所以,你还在气我当年拒绝了你,选择了别人吗?”


    “你选择谁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庄路菁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拒绝你?”


    “没想过,也不打算想。”白行樾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叛逆,总想跟我妈对着干,追你也是因为这点。本来就没多少好感,更谈不上难忘。”


    庄路菁带着急腔说:“那我因为你妈差点被学校开除,受到的那些处分算什么?”


    白行樾说:“我记得我承诺过,会给你补偿,是你不要。”


    “难道要我去相信一个刚高中毕业的人说的话吗?”


    “怎么,宁夷然和我不是同岁?”


    庄路菁泛起沉默,捏着喜糖的指节泛白,许久才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那时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妈,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白行樾没接这话,平声说:“别再折腾了,好好过日子吧。我对人妻没兴趣。”


    气氛一再变僵硬,比天气还冷。


    庄路菁长呼一口气,走到前面的垃圾桶旁,一股脑把那盒喜糖扔进去。


    她不辞辛苦把东西带过来,原想看他动容,看他吃醋,结果自己倒像个小丑一样。


    庄路菁来到他面前,维持微笑,最后一搏:“昨天在机场,我看见你了,你牵了一个女人的手。”


    白行樾掀起眼皮:“所以呢。”


    “我和宁夷然一直有微信好友,他朋友圈的背景是她照片,到现在也没换。”


    “和我有什么关系?”


    庄路菁直截了当地说:“你刚回国就来了这边,现在又和她厮混到一起……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吗?你怪宁夷然当年跟你抢我。”


    白行樾几乎笑了:“别把自己看那么重。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相处了几个月的家教,连过客都算不上。”


    庄路菁的脸色由红到白:“你就不怕我回头和宁夷然说,你挖他墙角。”


    白行樾耐性耗尽,懒得再废话:“随便你。”


    临走前,白行樾寡淡地说:“话已经说到这儿,以后别再联系我,不然我会打印一份通话记录,发给你老公。”


    庄路菁突然鼻酸,看着他走远,在他身后说:“这么晚了,附近根本打不到车,你就忍心让我在外面冻一晚上?”


    白行樾没回头,正好从一块牌子旁边路过,庄路菁看到反光的那四个字——闲人免进-


    白行樾回来时,周旋已经走了。


    房间黑漆漆的,发暗发潮,没什么人气。


    白行樾没开灯,摸黑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眉心一跳一跳地疼。


    半晌,他丢掉灭了的烟头,摸出手机,先扫一遍发小群里的聊天记录,之后点开宁夷然的朋友圈,一眼定格在背景图上。


    照片里,周旋站在富士山下,黑发白裙,妆容精致,头发没有现在长,卷了波浪卷,笑时眼尾往上挑,冷艳,妩媚,眼里只有宁夷然。


    周旋有很多面,他看过她每一记眼神,世故的,平和的,逞强的,脆弱的,笑中带刺的,掺了欲望的……但从没见过这种。


    白行樾自嘲一笑,切掉微信界面,按动打火机,又点了支烟。


    雾气缭绕,他吐出一口烟圈,起身去柜子里拿酒。


    尖锐的刺头刚钻进木塞里,有道影子从窗前经过,站在了门外。


    对方没敲门,也没说话,悄无声息地站着,像是知道他回来了,这会一定在里面。


    白行樾放下开瓶器,缓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没等他看清她,周旋迈进来,踮脚,环住他的肩膀,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白行樾下意识搂住她,拿烟那只手顷刻拿远了些,不至于让火点燎到她的头发。


    他喉结滚了滚,低声说:“不怕被烧到?”


    周旋仰头和他对视:“白行樾,亲我。”


    黑夜里,这双眼睛很亮。白行樾看着她,有意驳她的意愿:“不是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反悔了。”


    “什么。”


    周旋笑了笑,有点哄他高兴的意思:“今晚还是想留下过夜。”


    第33章 第33章失乐园


    二月初,工作陆陆续续告一段落。


    快到除夕了,队里每天都在走人,各自回家过年。周旋把机票买在了大年二十八那天,先落地无锡,再打车回苏州。


    林立静比她先走,今天下午的飞机,早早起来收拾行李。


    周旋刚睡醒,素面朝天,头发毛毛躁躁的,坐在床上看她忙前忙后。


    “是不是吵醒你了?”林立静回头朝她抱歉一笑,“我的姐妹,担待一下下,再不收拾来不及了!”


    周旋笑了下:“你这拖延症真是没救了。”


    “没办法……已经晚期了,真救不回来。”


    周旋问:“师兄和你一块走吗?”


    林立静把衣服丢进行李箱:“嗯,我们不是一趟航班,本来他晚点走也来得及,这不想多陪我一会嘛。”


    “少秀点恩爱。”


    “你也可以跟我秀,我特爱听。”林立静挤眉弄眼地说,“问题是,你也不秀啊,我发现你私底下都不怎么提白老师。”


    早晨头脑不清醒,周旋难得推心置腹一次:“不是不想提,是不太敢提。”


    林立静不懂:“啥意思?”


    周旋却不再说什么。


    提一次,印象深刻一次;越在意,越讳莫如深。


    她不能记这么清楚。也没资格。


    收拾完,林立静把窗台那盆仙人掌放到周旋床头:“这是师兄送我的,记得帮我照顾好它。”


    周旋笑说:“王队过年不回去,到时我拿给他。”


    “好好好——不过别说是我的啊,不然王队又要说我了。”


    快到中午,林立静随便吃口东西垫垫肚子,周旋送她出去。


    丁斯奇候在宿舍门口,拿过林立静的行李箱,帮她戴好帽子手套。林立静脸上笑盈盈的,乐意配合。


    丁斯奇笑着对周旋说:“那我们就先走了,回头见。”


    周旋回以一笑:“路上注意安全。”


    林立静说:“等年后回来,我从北京给你带好吃的。”


    周旋说好。


    送走林立静,周旋回宿舍补了一觉,被饿醒,刚翻出电煮锅和挂面,白行樾来了。


    平时有林立静在,他不会来她这,满打满算这是第二次。周旋暂时顾不上招待,拧开瓶盖,往锅里倒矿泉水。


    白行樾在她身后扫了眼:“你就打算吃这个?”


    周旋替自己说话:“我煮出来的面口感还不错,只是卖相不太好。”


    白行樾不信,在她开火前说:“走吧,出去吃。”


    “别折腾了,一来一回又要好几个小时。”周旋轻搡他的腰腹,把他推到她的床上,“你先坐会,我很快。等下尝尝我的手艺。”


    白行樾笑了声,由她。


    宿舍很小,都不用参观,一眼能望到头;地板和柜子一尘不染,床单被罩是淡紫色,有她身上的味道。


    床头柜上放一本书,白行樾拿起来看,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周旋余光瞟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听见他说:“喜欢看这种?”


    周旋头皮一麻,说:“随便看看。”


    白行樾看书上她标注的进度:“都二刷了,不像随便。”


    周旋承认:“我道德感的确不怎么强。”


    “看出来了。”白行樾翻着书,缓缓补充一句,“这不是什么坏事。”


    周旋没继续和他讨论这个,从纸箱里翻出一个莲雾,用水洗干净,递去:“剩最后一个了。”


    白行樾没接。


    周旋懂他的意思,取来一个水果刀,学他挖下来一小块。她站在他双腿中间的空位上,直接喂到他嘴边。


    白行樾吃了几块:“不甜不苦的,有这么好吃?”


    周旋过去继续煮面:“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那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白行樾看她胸前:“桃子吧。”


    听出他的意指,周旋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好色。”


    “男人不好色,就不是男人了。”白行樾坦言,“你不是知道么,我不仅好色,还重欲。”


    周旋没法反驳。


    恰到好处地安静下来,只剩翻书的声音。


    高原上水不好烧开,周旋等了一会,往锅里下了两个荷包蛋。


    蛋清还没凝固,电煮锅的红灯突然灭了,“咔”一声,跳闸断电。


    白行樾合上书,起身:“电闸在哪儿?我去看看。”


    周旋指向门口:“那边。”她给他搬去一个椅子,仰头看,“怎么样?”


    “开关坏了,得叫人来换。”


    “那我的面怎么办?”一时兴起,她是真想做给他尝尝。


    白行樾好笑:“能怎么办?以后有的是机会吃。”


    “也只能这样了。”


    白行樾说:“先去洗手,待会儿带你去蹭饭。”


    周旋说:“蹭谁的饭?”


    “等等就知道了。”


    周旋简单收拾了一下,和白行樾一起出门。


    车开往隔壁村口,白行樾腾空说:“孜亚村长今天过生日,你们王队提着鸡鸭牛羊的肉,给他贺寿去了。”


    想到那场面,周旋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大早喊我去喝酒,我没去。”


    村子离营地不远,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到了地方,两人沿过道往里走,经过院子和茅房的夹角,看到有人站在那打电话。


    王玄侧对这边,佝偻着背,语气跟往常完全不一样,平和又无奈:“我说了,现在回不去。”


    手机不是智能机——常年在荒郊野外,用不上那么多功能。杂牌子漏音,像安了个外放的大喇叭。


    电话那头,王玄妻子焦急地说:“多多发烧不退,都快烧成肺炎了,躺在病床上一直喊爸爸!你就算不体谅我,也得心疼心疼孩子吧?她都多久没看到你了?而且马上过年了,谁家不是热热闹闹的,只有我们家冷得像个冰窖一样!”


    王玄沉默了几秒,叹息一声:“就是因为快过年了,大家都回去了,我才得留在这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算没算过自己几年没回来过年了?你在外头飘着,我和孩子一年到头能见到你几次?你算过没有?王玄,你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是甘愿支持你的事业,但我当初嫁给你,不是为了守活寡!”


    听到妻子的抽噎声,王玄安慰道:“我知道……你别哭,等空了我一定立马赶回去,好不好?”


    情急之下抱怨完,妻子情绪稳定不少,忍耐着说:“还有你那破手机,也该换了,动不动没信号,有急事根本联系不到你。”


    王玄失笑道:“不是手机的问题,这野外哪来那么多信号啊。”


    “你就知道贫!”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过两天我就去市里换个新的。”


    这场架吵到一半,及时熄火,王玄和妻子聊起孩子的病况。


    周旋离远瞧着,阳光一晃,王玄两鬓的白头发更明显了,背影孤孑,不像那个暴躁易怒但专业过硬的领队,这时候他柔软、坚不可摧,既为人夫,又为人父。


    周旋对白行樾说:“我们晚点再进去吧,这时候碰上了不太好。”


    白行樾看她一眼,问:“心情不好?”


    周旋坦言:“倒没不好,就是有点惆怅。”


    “惆怅什么。”


    “现在太浮躁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纯粹的信仰。”


    “那你呢。”


    “我只有一点。”周旋说,“因为没法舍弃那些世俗上的东西,比如名利钱财之类。”


    白行樾告诉她:“一点就够了。做你们这行确实不容易。”


    周旋一愣,忍不住品了品前面那句话。


    他理解她对考古的热爱,也明白这份热爱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不坚定。


    和妻子聊完,王玄抬头看了看天,在原地杵了两三分钟,转身进屋。


    白行樾和周旋绕过院子,从另一个门进去。


    孜亚村长有五个孩子,老大老二已经结婚生子,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后院,好不热闹。


    吃饭时,王玄照旧拉着人侃天侃地,笑骂声不断,只是会趁喝酒的空隙看一眼手机,眉头先是紧锁住,再舒展开。


    在全国各地的考古现场待了快二十年,没事干的时候只能靠喝酒打发时间,王玄酒量好得惊人,但今天没喝几杯就醉了。


    和孜亚村长道过别,周旋把车开到门口,白行樾将烂醉的王玄塞进后座。


    还没到营地,王玄醒了,稀里糊涂翻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们看,炫耀道:“看到没有?这是我女儿,十岁了,还没长开呢,但绝对比小周还漂亮。”


    屏幕太小,画质也不清晰,周旋只能看个大概,笑说:“是很漂亮。”


    白行樾睨了眼,淡淡道:“不见得。”


    王玄急头白脸地骂一句,调整好坐姿,又昏过去了。


    周旋右手支着窗沿,浅浅笑了一下。


    把王玄送回宿舍,周旋想去办公室一趟,正要和白行樾分开,迎面碰上之前跟她表过白的那个娃娃脸男生。


    男生拖着两个行李箱走过来,跟白行樾打完招呼,笑说:“师姐,这么巧啊。”


    周旋客套地说:“今天走吗?”


    男生点点头:“师姐什么时候走啊?”


    “明早。”


    “早知道我也明天走好了,还能帮你拿拿行李。”


    周旋但笑不语。


    男生赶时间,走前塞给她一颗水果糖,笑得朝气蓬勃:“提前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希望今年我还能有追你的机会。”


    没等周旋回应,男生头也不回地跑了。


    周旋没太在意,看向白行樾:“那我去办公室了。”


    白行樾面上无波无澜,“嗯”了声。


    在办公室待了一下午,晚上,周旋带着换洗衣物去白行樾那过夜。


    她先洗过澡,披散着一头湿发,趴在床上看手机。不到二十分钟,白行樾从浴室出来,拎着吹风机,喊她过来。


    周旋站在镜子前,边看网约车软件,边等他帮她吹干头发。


    两人身上混着同款沐浴露香气,渐渐不分彼此。


    噪音戛然而止,白行樾收了电线,瞥一眼屏幕:“现在就定车?”


    周旋分神说:“春运期间用车紧张,得提前定。”


    “用不用送你回去?”


    周旋反应几秒:“回哪?苏州吗?”


    “嗯。”


    “不用,那样你太麻烦了。”


    白行樾没再说什么,夺过她的手机,息了屏。


    周旋茫然,不明所以。


    白行樾挑起一边唇角,将人拦腰抱到洗手台上:“晚点儿再看,先办正事。”


    裙摆被掀起,他的手闯进,又冷又热,周旋倒吸一口凉气,没心思再讲话。


    他们太合拍,他稍微挑逗一下,她立马浑身发软,手掌拄在洗手台边缘,指甲泛白,用尽全力才勉强稳


    住平衡。


    周旋对上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她暂时没看出他有动情的迹象。


    白行樾今晚有意折磨她,绕过所有能让人醉生梦死的点,有条不紊地开展前奏。


    白行樾抱着她滑溜溜的身体,陪她陷进床面,他手撑在她耳侧,低声问:“在哪儿?”


    周旋睫毛颤了两下:“什么?”


    “糖。”


    周旋听懂了:“……外套口袋里。”


    白行樾笑出一声:“还留着呢。”


    周旋想说忘了吃,脑子一转,说:“忘记扔了。”


    她的衣服搭在床前的摇椅上,白行樾倾身去拿,周旋缓了缓神,手背遮住了眼皮,耳朵里传进衣料摩挲的声响。


    白行樾撕开水果糖的包装袋,拿开她的手,要她亲眼目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周旋觉得自己被滚烫的水完全包住,周围的景象是虚浮的,最真切的只有白行樾带给她的感觉。


    她的腿止不住地发抖,手往下,穿进他的发丝,感受到那颗糖慢慢融化,在某一处来回钻动,让人心惊胆颤。


    周旋失控地攥住床单,想扭动,偏被他牢牢禁锢住。


    在她到达临界点的前一秒,白行樾放开她,嘴角凝起似有若无的笑,就这么把糖送进她嘴里。


    周旋尝到甜味和她本身的味道,他的汗水滴在她脖颈上。


    时间一点一滴被消磨掉,周旋被折腾到半夜,从意识到身体都悬在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白行樾故意吊着她,不亲她,也不给她高。潮,她几乎疯掉。


    最后一次,白行樾终于发了善心,似命令似循循善诱:“求我。”


    周旋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想咬,被他掐住下颚。她没力气再反抗,说出他想听的话,如愿以偿得到极致的舒适感。


    一夜无梦。


    清早,白行樾关掉她的闹钟,周旋多睡了二十分钟,从床上爬起来时,腿一哆嗦,差点摔倒。


    离别在即,她和他同样不节制。


    周旋洗漱出来,白行樾正站在落地镜前穿衣服,黑衣黑裤,搭浅色系毛呢大衣,颜色有点像他陪她去苏州那日,她在候机室看到的灰蓝的天。


    他很少穿这种颜色,气质出众,叫人移不开眼。


    吃过早餐,白行樾送她去机场。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谁也没提伤感的话茬,好像告别不足挂齿。


    到了机场,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周旋没急着过安检。


    白行樾说:“真不用给你升舱?”


    周旋说:“也没几个小时,很快就落地了。”


    白行樾没勉强:“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


    过一会,周旋看了眼时间:“就送到这吧,你早点回去。到了也记得跟我说一声。”


    白行樾笑了笑,忽然低下头,吻她的眼角。很轻,不带任何情和欲。


    周旋放缓了呼吸。


    这是从昨天到现在,他第一次亲她。


    在床上,她用尽了解数,他都无动于衷。


    白行樾说:“我看你进去。”


    周旋说:“那我走了。”


    “去吧。”


    周旋拎着托特包走远,没踌躇,没回头,干脆利落地进了安检口。


    飞机起飞,周旋坐在座位上,想到昨晚,又想到不久前那个吻和白行樾的穿搭,心里波澜起伏。


    那些记忆被刻进了脑子里,整个新年都不一定能忘。


    拿捏人心,手段高明。她知道他是故意,白行樾也要让她看出他是故意-


    下午,到了硕放机场,周旋去转盘取行李,顺便回复林秀榕的微信消息。


    林秀榕叫她不要定车,朋友的孩子今天正好从无锡回苏州,捎上她一起。


    周旋问是哪个朋友,林秀榕没说,只发来一串手机号码。


    周旋照着号码拨去电话,对方很快接了,是个男人,嗓音温润:“周旋,周小姐吗?”


    周旋礼貌跟他聊了几句,说清在哪碰面,切断了通话。


    她乘扶梯上楼,往约定的出口走,又给白行樾打了个电话。


    白行樾没接,周旋以为他有事,没继续打,刚出航站楼,手机响了。


    白行樾说:“落地了?”


    周旋说:“已经出来了,马上上车。”他那边很嘈杂,不像在营地,她随口一问,“你还没回去吗?”


    “有个朋友来了,一起吃个饭。”


    周旋没问是谁,正想说点别的,听见有人喊她。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朝她走来,温和地笑:“我是来接你回去的那个。”


    周旋不确定地说:“钟先生?”


    “是我。”


    周旋笑了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林阿姨把你照片发我了。”钟辛让说,“你比照片上好看,也更好认。”


    周旋瞬间明白了林秀榕的意思。


    她没时间理会母亲的乱点鸳鸯谱,对白行樾说:“你先吃饭,我们晚点再聊,好吗?”


    白行樾没问那人是谁,平静道:“不急。回去多陪陪家人。”


    周旋说好。


    周旋又想起昨天,突然明白了,白行樾昨晚压根不是吃醋。


    那颗糖不过是个幌子,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等到她求饶为止,花样百出,让她印象深刻。


    上车后,钟辛让自我介绍,说他妈妈是他们店里的常客,两家离得不远,一来二去慢慢熟悉了,最近半年常来常往。


    周旋无心畅聊,对方说两句,她回一句,却叫人挑不出毛病。


    钟辛让也就不讲话了,放了首音乐,专心开车-


    白行樾送完周旋,没直接回营地,原打算从南到北自驾玩几天,宁夷然不声不响发来一张航班截图,说几小时后到这边。


    和周旋通话时,白行樾正在古城过街楼附近的那家融合餐厅等他,包房门没关严,外面的吵闹声时不时传进来,熙熙攘攘。


    点过餐没多久,宁夷然到了,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昨晚宿醉过,黑眼圈明显。


    有段日子没见,彼此倒不生份,插科打诨了两句,宁夷然叫老板送瓶酒上来。


    白行樾说:“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宁夷然笑说:“就想来看看你。说走就走,没什么计划。”


    “没几天过年了,还瞎折腾。”


    “还行,不怎么折腾,反正交通方便。”宁夷然说,“我还想问你呢,真不回北京啊?前阵子白阿姨可跟我抱怨过一嘴。”


    白行樾平声静气道:“回去做什么。两三个人,除夕夜守一栋空房子。没意思。”


    宁夷然笑道:“你没出国以前,往年不都来我家过么?今年差哪儿了?”


    白行樾食指轻敲一下桌面,没作声。


    宁夷然话锋一转:“对了,我前两天和庄路菁吃了顿饭,她说她来找过你。”


    白行樾说:“是来找过。”


    “我要是你,做不到不闻不问,毕竟年轻那会儿喜欢过。”宁夷然说,“不都说,爱而不得最难忘。”


    白行樾笑了声:“我也做不到像你一样,无论有没有女朋友,都能跟她保持联络。”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宁夷然给自己倒一杯酒,饮尽了,“上次我过来,也是在这儿吃饭,当时旁边还坐着周旋呢。她最近怎么样?”


    白行樾说:“我之前说过,好得很。”


    宁夷然说:“周旋回老家了?”


    “嗯。”


    “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宁夷然往后靠了靠:“趁菜还没上齐,聊聊?”


    白行樾抬眼:“不是一直在聊?”


    “我的意思是,聊聊周旋。”宁夷然笑说,“兄弟,你觉得她怎么样?”


    第34章 第34章谁也没必要为谁守身如玉……


    包房外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服务生把菜端进来,汤汤水水溢出,不小心烫到了手指,手一松,汤碗径直往下掉,白瓷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服务生忙说了两句不好意思,叫个人进来一起收拾残局。


    那道菜只能重新做。


    等这段插曲过去,白行樾出声:“拿她和谁比?”


    宁夷然语气像开玩笑:“你前任。”


    白行樾呡一口茶,面不改色:“对象搞错了。要比也是你比,问我做什么。”


    宁夷然看似


    不经意地说:“我之前一直以为,周旋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很放心你们俩相处。”


    白行樾平静说:“之前放不放心,都过去了。现在她的事,还轮不到你和我操心。”


    这话滴水不漏,宁夷然听不出端倪,说:“怎么着当初也是奔结婚去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要是她今后遇人不淑,我也能帮着劝劝。”


    在一起时体面,分得也体面,他和周旋到底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白行樾不以为意:“周旋不见得想让你干涉太多。”


    “说实话啊,老白,你们才认识多长时间,你还真不一定了解她。”宁夷然说,“而且,你横在我们中间,到底是外人,很多事没法看那么全面。”


    “你现在对她来说才是外人。”白行樾勾勾唇角,“不仅是外人,还是过客。”


    宁夷然顿了顿,自嘲一笑:“可能吧。”


    没一会,菜上齐了,服务生端来一道辣炒羊肉,说是额外送的。


    宁夷然迟迟没动筷。


    周旋口味清淡,不怎么爱吃辣。刚在一起那会,每次出去吃,宁夷然总会顾及着,后来时间久了,他慢慢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她。


    仔细想想,这段感情一直是她包容更多。


    白行樾没打算陪着买醉,看宁夷然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你特意过来一趟,就是想说这个?”


    宁夷然半真半假交底:“一是想来看看你,二是想打听,周旋发没发展新感情。”


    “和谁发展?”


    “队里那么多男的,我不信没人对她有想法。”


    “就算有,也是她的自由。谁也没必要为谁守身如玉。”


    “话是这么说,但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宁夷然说,“万一兜兜转转,我们又和好了呢。”


    白行樾不紧不慢道:“那我拭目以待。”


    酒过三巡,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周旋发来消息,说到家了。


    白行樾撂下筷子,衔支烟在嘴里,回复:知道了,好好歇着。


    周旋:你吃完了吗?


    白行樾:还没,怎么了?


    周旋:没怎么,多吃点。记得按时睡觉。


    白行樾:你不在,我没熬夜的理由了。


    隔几秒,周旋回了个“溜走”的表情包。


    宁夷然似醉非醉,在一旁瞧着,忽说:“对了,我想起一事儿。”


    白行樾抬抬眼,等他后话。


    宁夷然笑说:“之前在苏州,你说的那个在追的暧昧对象,追到手了么?”


    白行樾说:“差不多。”


    “怎么没介绍给我们认识?我当初可是立马就官宣了。”


    “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白行樾说,“等回北京再说吧。”


    宁夷然适可而止。


    边喝边聊,这顿饭到晚上才结束。


    宁夷然打车来的,白行樾要送他去附近酒店对付一晚,宁夷然说:“明早还有事儿,我赶最晚那趟航班回去。”


    白行樾说:“一来一回,够你受的。”


    “要是愿意,怎么样都不觉得麻烦。”


    白行樾不置可否。


    临走前,宁夷然笑了笑,似玩笑似提醒:“老白,那时候年轻,脾气都大,我们都没因为庄路菁闹掰。我希望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事冒出来,干扰我们的感情。”


    白行樾没说别的,淡淡睨他:“往后少喝点儿酒,注意自个儿身体。”


    和白行樾分开,宁夷然临时叫了辆网约车,副驾坐着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师傅说是他闺女,问他介不介意带她一起。


    宁夷然说不介意,拉开车门坐进去。


    去机场的路上,女生一直偷偷瞄他,宁夷然觉得好笑,端起长辈架子,随便打听:“高几了?”


    碍于家长在,女生不好多说什么:“……高一。”


    宁夷然由衷感慨:“真年轻。”


    他和白行樾也这么年轻过——


    他们六七岁那年,白敏跟丈夫离婚,给白行樾改了姓,带着儿子从军区大院搬进清北校区附近的老洋房,和宁家成了邻居。


    白敏以事业为重,家里经常只有白行樾和一个保姆。陈教授看不过去,常把人叫到自己家吃饭,帮忙照顾白行樾。


    一来二去,他和白行樾朝夕相处,和亲兄弟没区别。


    白行樾家教严,品学兼优,上初中前还算听话。有次撞见白敏单独去接现任的孩子放学,白行樾表面没什么反应,之后像撞了邪,越来越叛逆。


    那几年,他们抽烟喝酒、打架泡吧,除了早恋,把不能干的事全干了一遍。


    白行樾是为了跟白敏对着干,而宁夷然单纯觉得好玩刺激。他们一起挨过打、背过处分,也在国旗下念过检讨;最疯的时候,直接开跑车进学校,在操场撒钱烧书,气得校长一次次叫家长。


    每次从学校回来,白敏少不了又打又骂,白行樾从不买账,一天比一天难管。


    高三下学期是母子俩闹得最僵的时候。


    眼看要高考,白敏请了个师范的研究生给他们当家教。那时庄路菁不过二十岁出头,温柔知性,跟他们无话不谈,比起老师更像姐姐。


    白行樾毫不避讳地追了她一段时间。


    没过多久,白敏发现不对,找到庄路菁,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对她批评教育。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学校直接扣了她的奖学金和博士推免资格。


    庄路菁受不了那些流言,办了休学,在出租屋养病。


    高考后,宁夷然第一时间去找她。没几天白行樾也来了,两人在屋里聊了很久,宁夷然在外候着,忐忑不安。


    或许受原生家庭影响,白行樾对庄路菁这种类型有好感,情有可原;宁夷然至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喜欢上她,喜欢到明知道白行樾的感情,还要去横插一脚。


    但他们没因为这事闹掰。宁夷然想过原因,要么白行樾更看重兄弟,让着他;要么白行樾对庄路菁没那么喜欢。


    两男争一女的戏码太俗套,说白了,白行樾还不屑这么做。


    毕竟是初恋,意义总归不一样。这些年宁夷然和庄路菁没断了联系,逢年过节相互问候一下,偶尔到上海出差,也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吃顿饭。


    庄路菁放不下白行樾,隔三岔五打听,他尽量知无不言。


    前几天庄路菁陪老公来北京看展,和他碰见,简单聊了几句,宁夷然这才得知她去找过白行樾。


    庄路菁不想惹白行樾厌烦,什么都不肯说,却有试探他的意思。宁夷然隐约察觉到什么,有点苗头,但不确定,所以来热城求证。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趟来得荒谬。


    他不是吃回头草的性格,以往那几段感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基本都能做朋友,涉及到利益,甚至可以资源互换。唯独对周旋,他一直记挂着。


    都是人精,宁夷然心里清楚,白行樾今天不可能让他求得结果。


    可无论有没有苗头,该提醒还得提醒,他不想到时弄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男人的自尊心也好,本身的劣根性也好,和周旋修得正果的可以不是他,但一定不能是白行樾-


    在飞机上眯了一会,落地北京,宁夷然直接去了建国门附近那家酒吧。


    快过年了,难得生意好了点,后半夜桌桌爆满。


    一进门,宁夷然穿过大厅,在吧台寻个位置,喊黄毛上酒。


    黄毛看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挤眉弄眼地说:“我说然哥,你三天两头往我这儿


    跑,真把这里当家啦?”


    宁夷然哼笑:“照顾你生意还不好。不然入不敷出,你等着带大家喝西北风?”


    这家店的营业执照上登记的是他名字,没几人知道老板是白行樾。黄毛不好多讲,叹口气:“你也少喝点儿吧!每天浑浑噩噩的,失恋也得有个度啊。”


    宁夷然说:“我浑浑噩噩,不是因为忘不了。”


    “那因为啥?”


    “在一起的时候问心有愧,没对她特别好。”


    黄毛挠头:“哪儿跟哪儿啊。我可听说,你对你女朋友都挺好的。”


    宁夷然拿起酒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黄毛挽起袖子,刚要走,被宁夷然叫住。


    黄毛无奈,手一摊:“然哥,你说吧!我今晚不干活了,就陪你聊天。”


    宁夷然没搭理,指了指舞台方向:“你们就不能花点儿钱,请个乐队来演出么?”


    “我也想啊,问题是,有人不让。”


    “谁不让?”


    黄毛面上笑呵呵,心里说,你兄弟。


    宁夷然被盯得发毛,也没多问,甩甩手,叫他去忙。


    又坐了会,宁夷然正要回去,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悄无声息靠过来,要了杯和他一样的酒。


    这酒太烈,她尝了一口,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宁夷然一开始没管,看她呛得满脸通红,给她点一杯柠檬水。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水里加了蜂蜜和冰块,喝了能舒服不少。”


    姑娘用纸巾擦了下眼角的水汽,眉眼弯弯,声音轻轻柔柔的:“……谢谢。”


    她把那杯柠檬水握在手里,没喝,小口啜着那杯酒,迟疑,倔强。


    演技太拙劣,宁夷然一眼明了,还是配合道:“今年多大了?”


    姑娘答:“快二十了。”


    “也到了来酒吧玩儿的年纪了。”


    “我平常不怎么来这种地方的。”姑娘抿唇一笑,捋了捋亚麻色的头发,“就是想试试,买醉是什么感觉。”


    宁夷然瞧着她,米白羊绒裙,脸上化了淡妆,灯光一晃,有种格格不入的清纯。


    他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她和周旋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只是这姑娘眼里世俗太多,有野心,和当初的周旋一模一样,却不如周旋圆滑妥帖。


    为了这点像,宁夷然乐意继续看她演戏:“那说说,为什么买醉?”


    姑娘和他聊起家里和学校,话题一点也不新鲜,兜来转去和钱有关。


    宁夷然百无聊赖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句。


    聊到最后,姑娘看了眼他的腕表和袖扣上的暗纹,鼓足勇气:“我学校离这不远,我在附近租了房子……”


    宁夷然平和打断她:“哪有一遇见,就往人住处奔的。”


    姑娘被逗笑,还算坦诚:“我只是……不想让你吃亏。”


    “你还知道是我更吃亏。”宁夷然说得直白,毫不留情,“主要,我对包养女学生没什么兴趣。”


    姑娘盯着杯子里的柠檬片,不说话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尊严还在,没来得及被自己踩在脚下,更别提被别人这样对待。


    宁夷然晾了她一会,等这杯酒喝完,把手机号给她:“你想的那种方式不行,也不妥。那就按我的方式慢慢来。”


    姑娘问什么方式。


    宁夷然说:“先把课业完成,别想有的没的。钱我定期转你。”


    “……我会尽快连本带利地还你。”


    “利息就算了,本金你看着还。当我心情好,做慈善了。”


    姑娘怔然:“就这么简单?你对我真没别的要求吗?”


    “有啊。”宁夷然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他用手刮刮她的下巴,吊儿郎当道,“下次见我,把头发染黑。”-


    舟车劳顿,周旋在家休息一天,总算缓过来了。


    除夕当天,周纳过来敲她房门,说要去买年货。周旋要醒不醒,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到六点。


    周旋蒙上被子,不管不问,继续睡。


    两分钟过去,周纳还在敲。


    林秀榕着急忙慌跑上楼,照他后脑勺来一下,嗔道:“再敲把房顶敲漏了!一大早的,让你姐多睡会。”


    周纳委屈:“不是您说得早点去市场吗?今天人多,晚了就买不到新鲜菜了。”


    “买不到就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得走多远啊。”


    这头正商量着,周旋光脚下床,拉开房门,进洗手间洗漱。


    半小时后,三人吃过早饭,拎着环保袋和小推车,散步出了门。


    这几年旅游业还算发达,很多游客来这旅居过年。街上人来人往,脊角翘起的屋顶挂了红灯笼,年味洋溢。


    路过钟家住的小区,林秀榕旁敲侧击道:“旋旋,你觉得那小伙子怎么样?”


    周旋差点没反应过来,想到前天的事,蹙了下眉:“妈,我暂时不需要对象,您别瞎费心了。”


    “不是瞎费心,我介绍你们认识是有原因的。”


    周纳走在最前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回头插嘴:“我作证,妈确实经过多方考量,才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好老公。”


    “去!就你话多!”林秀榕斥他,扭头对周旋说,“辛让那孩子人品好,长得端正,工作也体面,他常年在北京,你们相处起来也方便。本来人家前天中午就准备回来了,特意在无锡等了你好几个小时,够真诚了。”


    周旋说:“我没说他不真诚,也没觉得他哪里不好,是我压根没那个意思。”


    林秀榕劝道:“先当成朋友处处呗,又不会少块肉。”


    周旋无奈笑说:“您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我什么时候急过,嫁不嫁你自己做主,女人就算不嫁人,照样能过得好。不管怎么样,妈都能养你大半辈子。”林秀榕放软语气,“主要……我是怕你沉溺过去,走不出来。”


    知道母亲的心意,周旋搂了搂林秀榕的肩膀,三言两语把这话题应对过去。


    从市场回来,周纳被邻居家的儿子叫去玩了,周旋陪林秀榕准备晚上年夜饭的食材。


    每年过年都是这流程,人少,但也不觉得冷清。


    店里没营业,一楼只留一道小门。快中午,有人进来了,门口的风铃响了几下。


    周旋正在调蛋饺的肉馅,系着围裙,捧着玻璃碗,就这么出去了。


    钟辛让今天穿得没那么正式,手里拎一个木桶,朝她笑一下:“打扰到你和阿姨了?”


    周旋没想到是他,礼貌笑说:“没有,进来吧。”


    她没问他为什么来,钟辛让也没说,一时无话,气氛有点尴尬。


    林秀榕从后院摘菜回来,缓解了僵局,要去给他倒杯茶。


    钟辛让说:“不用了阿姨,我妈做了卤牛肉,叫我给您送来一盘。”


    林秀榕笑道:“替我谢谢你妈,有心了。”


    “您太客气了。”


    钟辛让离开前,周旋只打了声招呼,没多说一句。


    看出周旋确实没什么心思,林秀榕叹息一声,没强求,进屋忙去了。


    晚上,年夜饭刚出锅,周旋走到案台前,对着父亲的遗像上了炷香。


    黑白相片里,父亲眉眼如旧,意气风发。周旋轻声说:“爸,又一年了。除夕快乐。”


    已经不会再有人回答她。房间偌大,只剩春晚开场的背景音乐。


    吃年夜饭前,周旋收到不少人发的新年祝福,选择性回复几条,她点开和白行樾的对话框,发一张刚拍的美食照,问他晚上吃什么了。


    白行樾一直没回复。


    饭桌上都是周旋和周纳爱吃的菜,林秀榕照例给他俩一人一个红包。


    周纳捏了捏厚度,扬言不公平:“为什么每年我都比我姐少?”


    林秀榕答得有理有据:“等你什么时候赚钱了,我也给你包个大的。”


    周纳无言以对,咬一大口鱼肉,以示“泄愤”。


    周旋时不时扫一眼手机,吃得心不在焉。


    吃完饭,她没急着回屋,陪林秀榕和周纳边吃水果边看


    小品。


    快到零点,白行樾打来语音。周旋原本有点困了,听到动静,切换成静音,趁他们不注意,一个人来到露台。


    外面风大,周旋裹紧外套,接通了。


    他那边又吵又安静,发出的白噪音像隔一层塑料膜,忽远忽近,朦朦胧胧的。


    周旋问:“你没在营地吗?”


    白行樾刚醒,人在帐篷里,嗓音沾了点低沉的哑:“嗯,来北疆露营了。”


    “北疆哪里。”


    “赛里木湖。”


    无端想起什么,周旋停顿两秒:“一个人?”


    “不然还有谁?”白行樾低笑一声,“有艳遇的话,我就不打给你了。”


    周旋看着街道两边挂的灯笼,无声地笑了笑:“吃年夜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对付几口。”


    “过年怎么能随便。”


    “在国外待惯了,对过年没什么感觉。”白行樾问,“今天都做什么了?”


    周旋一一细数,跟他聊起琐碎日常,刻意忽略了钟辛让那段插曲。


    白行樾耐心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等她说完,白行樾问:“阿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周旋说:“挺好的,只要定期复查就行——她昨天刚和我提过你。”


    “说我什么?”


    “自从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她就没说过太好听的话。”


    “觉得我们是一丘之貉?”


    “倒也没那么难听。”


    白行樾笑了声:“有点儿难办。”


    “什么难办?”


    “再上门,得刷一下好感。”


    “你又不准备娶我,刷好感做什么。”


    这话原本只是脱口而出,没带太多歧义,可她说完,两人都默了一下。


    周旋捏手机的力道紧了又松,刚想解释,白天和母亲聊过嫁娶这话题,思路没来得及转换,不是有意的。


    没等她解释,白行樾平静地说:“周旋,如果是你,我愿意尝试。”


    风又大了些,空气潮湿,道上三五个小孩放仙女棒,火苗“噌”一下,一簇簇绽开。


    周旋突然不确定这话的真假,也不知道这句承诺是不是气氛下的使然。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白行樾此刻在哄她。


    听筒里,有什么东西怦然炸裂,声音划出半空,又闷又响。


    白行樾说:“前面有个村子,在放烟花。”


    周旋说:“苏州这边放不了。”


    白行樾没说什么,挂了语音,拨过来视频通话。


    周旋第一眼看到他的半张脸,眼皮很薄,眼型狭长,黑夜里面部轮廓不怎么清晰。


    下一秒,白行樾切成后置摄像头。


    北疆不像南疆到处是沙漠荒原,但同样都有漫天繁星,盈盈点点。


    烟花在放,云雾随风飘动,湖泊积一层细碎的冰碴,模拟玻璃质地;整个世界变成透明的钴蓝色。


    露台的门没关严,周旋听见电视里的倒计时,零点一过,她轻声说:“白行樾,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一瞬间,白行樾脑子里浮现出她的脸,近在眼前。


    第35章 第35章叫他等着


    大年初二,白行樾被白敏一通电话喊回北京。


    白行樾原本没打算回去,白敏劝不动,撂下脸直接说,这次不见,以后他们母子也不必再有交集。


    老套路常换常新,太没意思。他懒得计较。


    知道他回来了,黄毛赶紧联系:“樾哥,不好了——炸了!”


    白行樾还在路上,被吵得头疼:“你炸了?”


    “不是,你家炸了!”黄毛喘口粗气,“我带保洁去你家收拾屋子,阳台窗户一直没关,水管被冻炸了——好家伙,你家现在成水帘洞了。”


    白行樾叫出租车师傅掉头,先回住处看看,顺便去取车。


    赶去时,维修师傅还没到,黄毛光脚蹚在水里,身后的管子呲呲往外冒水。


    看到白行樾,黄毛像见了救星:“我的亲哥,你总算来了!我都怕把你那些画啊文件啊什么的全给淹了。”


    白行樾去了趟书房,把设计图纸整理装箱。


    黄毛过来帮忙:“那家具咋办啊,都是实木的,还能要吗?用不用我拉去建材市场变卖了?”


    白行樾要笑不笑:“要变卖,也先把你变卖了。”


    自知理亏,黄毛赶紧闭嘴了。


    这地方没法再住人,得换地板、补墙漆,家具也得买套新的,黄毛叫了搬家公司,将东西搬去白行樾另一套公寓。


    白行樾没出国前,和宁夷然在万柳华府北街购置了两套房子,同一栋楼,楼上楼下,中间隔不了几层。


    这几年他不在,宁夷然帮忙打理,定期叫人清扫一遍,还算干净。


    知道白行樾那些图纸很重要,黄毛没让搬家公司的人动手,亲力亲为,小心把箱子搬到楼上。


    冰箱里备了最新日期的巴黎水,黄毛给自己和白行樾一人拿一瓶。


    从城东折腾到城西,一转眼天黑了。


    白行樾挂掉白敏不知道打了第几个的来电,等黄毛歇够了,一起下楼。


    电梯里,黄毛表情复杂,看了白行樾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白行樾嫌他憋得慌:“有话就说。”


    黄毛也没客气:“樾哥,我刚可都看到了,箱子里夹了张员工证——然哥那前女友,前几年在我们酒吧兼职过啊?你俩早就认识?”


    宁夷然当初在酒吧包场给周旋过过生日,这两年偶尔也会和她去那边坐坐,黄毛见过周旋挺多次,所以认得她。


    白行樾说:“她还是你招进来的,忘了?”


    “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忘了。”黄毛一拍脑袋,“而且她照以前比,变化也太大了,简直两种风格啊。”


    电梯门开了,这话题也就过去。


    白行樾把黄毛送到附近地铁口,驱车赶往老洋房。


    一进家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壁炉里烧着木头,气氛却冷如冰窖。


    白敏面向黑屏的电视,正襟危坐,身上的披肩不带一丝褶皱。茶几上放三个瓷杯,有客人来过。


    白行樾扔下车钥匙,将外套搭在沙发靠背。


    白敏表情僵硬,语气还算和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舅舅和舅妈来拜年,本来还想等你一起吃晚饭。”


    白行樾掀起眼皮:“哪个舅舅?”


    “你小舅舅。”白敏说,“他问起你那建筑事务所的事,让你有什么难处直接找他。”


    白家不是北京土著,早年靠跑船运货起家,到了白行樾姥爷这一代改做茶叶生意,从广东迁到这,慢慢扎了根。


    白敏跟两个弟弟的感情深厚,关系一直不错。白敏和白帆走了教育这口,三弟白诚承了家业,这些年明里暗里补贴他们不少。


    白行樾听腻了这些,平淡道:“我能有什么难处。”


    白敏问:“资金方面呢,钱够吗?”


    “白家每年给您和我的分红还不多?”


    “白家不是你家?”白敏本就憋一肚子气,装不成慈母,“合着我给你改姓,还委屈你了?你也跟你爸一样,觉得官不如商?”


    这场争吵在所难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白行樾揉了下太阳穴:“妈,我大老远回来,不是为了跟您发生口角。”


    白敏没下这台阶,数落道:“当年我让你本科学工商管理,你不干,故意气我,学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历史,后来又去学什么建筑设计。成,这些我就不管了。现在你舅舅好心支持你的事业,怎么,这也做错了?”


    白行樾眼神泛冷,笑了一声:“这旧账是一定要反复翻?是支持还是替您干涉,您心里应该很清楚。”


    被一语道破,白敏不说话了。


    “您嫌弃我爸一身官僚气,就不怕我沾了铜臭气?”白行樾挑起一丝笑意,“您以前教过那么多学生,没告诉他们,做人别太双标么。”


    无论隔多久没见,母子俩都很难和平相处。


    白行樾拎起外套,径自朝楼梯口走,路过料理区,看到保温板上放一桌子菜,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二楼,白行樾绕过漆黑的卧室,来到阳台,顶着风抽烟。


    宁夷然今晚也回来了,正和宁院长在客厅下棋,陈教授给他们切水果。两栋格局一样的房子,坐北朝南,隔壁张灯结彩,其乐融融。


    一满一空,


    对比明显。


    一根烟还没燃尽,周旋发来一条十几秒的视频,背景是风声和她的嗓音,难掩兴奋,跟他说苏州下雪了,难得一遇。


    白行樾掸掸烟灰,从头看到尾,给她拨去电话。


    他兴致不高,目光是沉的,但在耐性十足地和她话家常:“前阵子刚见过雪,有那么高兴?”


    周旋笑着说:“你不懂一个南方人的执着。”


    “高兴就多看一会儿。陪你。”


    隐约听出他的疲惫,周旋静默了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心情不好吗?”


    白行樾笑笑:“还行。”


    周旋又问:“不是回北京了吗?在家待得不舒坦?”


    白行樾反问:“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不算特别了解,猜的。”


    “能猜准也不容易。”


    周旋笑了一下,忽说:“要开视频吗?”


    白行樾说:“怎么?”


    “我还没看过你房间。”她其实想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我没穿衣服。光着呢。”白行樾扫一眼隔壁,宁夷然出来了,拎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正往这边来。


    听出他在外面,周旋说:“那也看。”


    “确定?”


    “不给看吗?这么小气。”


    白行樾笑了声,真就切了视频。四方屏幕里,宁夷然越过那棵白杨树,进来找他。


    周旋哑然,“叮”一声提示音,挂断了。


    被她这么一闹,白行樾心情好不少,打字问:跑什么?还看不看了?


    周旋没回复。


    走廊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宁夷然敷衍似的敲两下门,直接推开了,走向阳台:“我估摸着你第一天回来,心里肯定堵得慌,哥们儿来陪你通宵了。”


    白行樾捻灭烟头:“还当自己年轻呢,随随便便搞通宵。”


    宁夷然笑说:“反正男人不能说不行。以前是打游戏,现在是喝酒,各有各的爽法。”


    夜还长,白行樾接过宁夷然递来的杯子,仰头饮尽杯里的酒。


    半醉半醒,宁夷然说:“老白,咱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


    “嗯。一晃眼的功夫。”


    “是啊,真挺快。”宁夷然举了下杯,“来,敬这操蛋的、挥霍无度的二十几年。”


    白行樾没理,嗤道:“矫情。”-


    周纳在江南土生土长,这辈子没见过几次雪,昨晚拉着周旋在院子里堆雪人,半夜才肯回房睡觉。


    在外待久了,周旋早上起来鼻子囔囔的,嗓子也不太舒服。林秀榕给她冲了剂板蓝根,多少能预防感冒。


    气温上来了,地上化一滩水,雪人只剩两只眼睛和一条红色围脖。


    想到周纳起床后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周旋到背阴处用树枝划拉一点雪,又堆了个小的。


    吃早饭前,周旋换了套运动服,一个人出去跑步。


    前阵子白行樾说她身体素质差,在床上跟不上他的节奏。从那以后,他多了个爱好——每天督促她晨跑。


    热城空气新鲜,日出是另一番光景,视觉享受到了,周旋慢慢也就习惯了。


    刚出家门,在十字路口碰到钟辛让,周旋原打算绕路走,被叫住。


    钟辛让含笑:“这么巧啊。”


    周旋明面上客套:“是还挺巧的。”


    钟辛让不动声色打量。


    周旋不化妆的时候少了点攻击性,眉眼依旧冷淡,皮肤白得反光,跟绸缎似的。


    在她准备离开前,钟辛让适时说:“对了,林阿姨说,你是干考古工作的。”


    周旋不言不语,等他后话。


    钟辛让笑说:“那我们也算半个同行,我在首都博物馆做展览策划。”


    周旋没驳他的面子:“我有同学是做这个的,听说很辛苦。”


    “论辛苦,肯定没你们实地研究辛苦。”


    钟辛让温和健谈,不急不躁,不会让话掉地上。聊了两句,他搬出林秀榕:“林阿姨介绍我们认识,可能觉得我们会聊得来——我最近正好要做个和考古有关的项目,想跟你请教一下。”


    周旋笑了笑:“请教谈不上,能帮到你就行。”


    街口有家早餐店,钟辛让的意思是边吃边聊,周旋同意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正好趁这机会跟他讲清楚。


    钟辛让寻了个靠窗位置,体贴地帮她拉开椅子。


    周旋道一声谢,随便点了杯无糖豆浆。


    还没步入正题,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白行樾问她在做什么。


    周旋回复:吃早饭。


    白行樾:一个人?


    周旋避重就轻:本来是一个人。


    两三分钟后,白行樾发来一个位置:这家店好吃么?


    周旋一愣,环顾四周,找到那辆北京牌照的车。


    她从座位上起来,跟钟辛让说了句抱歉,推开店门,直奔街对面。


    没在驾驶座看到白行樾,周旋绕过车身,试探地拉了下后座车门,没锁,开了。


    她对上他有点慵懒的眼神。


    等周旋坐进来,白行樾将人一把拉近,低头。


    周旋用手心盖住他的嘴唇:“别……感冒了,怕传染给你。”她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气,“你喝酒了吗?”


    白行樾闲散地“嗯”了声。


    周旋问:“那你怎么来的?”


    “叫代驾,连夜走高速。”白行樾扫一眼她的穿着,捏了下她的丸子头,“和相亲对象吃个早饭,这么松弛?”


    周旋毫不意外他能知道这人的存在:“又是周纳和你说的?”


    “我记得你没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安静待了会,周旋近距离瞧着,手指抚上他的眼底:“一晚上没睡吗?”


    从北京到苏州,走高速起码十个小时。算算时间,昨晚他们聊完没多久,他就出发了。


    白行樾说:“车上睡了。”


    “你黑眼圈挺重的。”


    “待会儿会更重。”


    “嗯?”


    “纵欲过度。”


    周旋听不得这样的话,轻推了他一下。


    白行樾半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脊背,低声问:“想我了吗?”


    周旋拐弯抹角:“你想我了,我就想你。”


    “没看出你哪儿想我。”


    车停在背阴处,车厢昏暗,容易把不具象的暧昧扩大。


    周旋扯了下唇,凑近,亲他突起的喉结:“这样能看出来吗?”


    白行樾眯了眯眼:“勉勉强强。”


    在他反客为主前一秒,周旋往旁边挪,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笑说:“我得先走了。他家里人和我妈关系很好,起码面上得过得去,就这么晾着人家不礼貌。”


    周旋手还没碰到门扣,被拽了回去。


    他将她的手按压在窗上,精准无误咬住她的嘴唇,舌尖相互交缠。


    周旋喘不过气,顾不上提醒他传不传染,口齿不清地低喃:“……要来不及了。”


    白行樾手伸进去,揉她光滑的腰腹:“来得及。叫他等着。”


    第36章 第36章无法抑制的想念


    昨晚酒过三巡,宁夷然聊起周旋,细数他们从相遇到相爱的过程。白行樾心血来潮,中途撇下宁夷然,出了门。


    车里,白行樾启动引擎,差点忘了自己喝过酒。


    等代驾的空隙,他想起黄毛说的话,脑子里闪过那张员工证上周旋的照片——素面朝天一张脸,稚嫩,学生气;绑了个马尾,额头饱满,冒两颗青春痘。


    十八九岁,从外貌到眼神都青涩,远没有现在亮眼。


    那段的确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那时候周旋还没上大一,刚到北京,来酒吧找兼职。黄毛不忍看她拖着行李箱走来跑去,把人留下了,在库房给她腾了个宿舍。


    出国前,白行樾和白敏吵过一架,心情极差,正赶上朋友的酒吧开业,他过去捧场。


    周旋上班没几天,对环境不熟悉,越紧张越毛躁,洒了他一身酒。朋友在旁边,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


    年轻姑娘如临大敌,抿住唇,


    表情快哭出来,但始终忍着,哽咽说对不起。


    白行樾难得起了恻隐,帮忙解围。


    那晚周旋不断出错,不断和人赔礼道歉。


    白行樾原打算回去换衣服,想看她准备什么时候哭,没走成。


    后半夜,周旋跟同事交了班,躲到角落,捧个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白行樾上洗手间,正好瞧见。酒吧的酒水基本都用劣质酒精勾兑,就这么一口,她也能喝醉,差点被人掳走。


    这种地方发生这事,少见多怪。白行樾没那么多善心,没想帮她第二次。


    他从她身边经过,手被周旋牢牢抓住,她意识不清醒,却对他有种本能的依赖。


    白行樾只好送她回宿舍,又被吐了一身。隔间太小,不通风,满地都是狼藉,周旋躺在折叠床上,蜷缩着身体,单薄一片。


    他耐着性子看了她一会,带她去附近酒店休息。


    周旋酒品差,拉着他不停讲话,自言自语,嘟囔到天亮才肯睡。


    白行樾还是没走成。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也就善良过一次,是对周旋。


    那天离开前,他给她留了张字条,叫她以后注意点。不是什么酒都能喝,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信,要是学不会保护自己,就别在夜场浑水摸鱼。


    之后没多久,他就出国了。


    白行樾不是没想过,如果不走这趟,也许会和周旋有别的发展。但她也的确没重要到,值得他改变计划,留在北京。


    这段插曲只能是插曲,一眼产出的那点好感不足一提。


    时至今日,宁夷然跟他聊起两年前,说自己和周旋刚认识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白行樾回忆的却是更早。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她。


    天亮到了她家附近,白行樾叫代驾把车停在路边,平静地看着周旋和别的男人谈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有条不紊。


    外人看来,周旋能力极强,待人接事游刃有余,处理起来毫不费力。大概只有他知道,她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她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可他偏偏缺席了她最不容易的那几年。宁夷然同样。


    白行樾给她发了个实时定位,看她表情的变化,等她朝他走来。


    他抱她、吻她,听她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她细微的颤抖和皮肤表面浮起的颗粒感。


    周旋双手缠住他的肩膀,眼里有他的影子,跳跃而柔软。


    过了不知多久,白行樾终于松开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有安抚的意味。


    周旋平复呼吸,笑着轻声说:“我真得下去了。”


    白行樾看着她被吮得发红的嘴唇,说:“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


    “去哪找?”


    “你说呢。”


    听懂他的意思,周旋说:“我等会得先回去一趟,换身衣服。”


    白行樾带她的手往下,诱导道:“尽快。我是能等,它等不了。”


    像碰到一块滚烫的石头,周旋忙拿开手,清了清嗓子,避开和他对视,直接迈下车。


    身后,他的低笑声丝丝入耳,对她说:“把衣服整理好。”


    周旋没说话,关上车门,走得更快了。


    她没离开多久,重新回到座位,豆浆还冒着热气。


    那辆车停靠的位置不在视野盲区,她从上车到下车,钟辛让全看见了,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尴尬又生硬。


    钟辛让目光落在她脖子上,那处的痕迹像被人故意留下的,不太明显,刚刚好。同为男人,自然一眼能看出。


    周旋斟酌一下措辞,平和地说:“钟先生,我妈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情况,所以平白无故多了这场意外。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这话直白,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钟辛让笑了笑,说:“没什么麻不麻烦,多个朋友多条路,挺好的。”


    周旋也笑:“上次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刚说的那项目,要是哪里有需要,我会尽力帮你。”


    “那我们先加个微信吧。”


    “我过两天才走,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来店里找我。”


    言外之意,既不想欠他人情,又不想继续联系。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没法明着装傻。钟辛让点点头,说明白了。


    周旋一口气喝完豆浆,往桌旁的竹篓里丢两个钢镚,笑说:“那你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钟辛让犹豫一下,叫住她:“车里那位我以前见过,眼熟。”


    周旋停住脚步,回头看。


    “上学那会,我去北大借读过一段时间。他在学校还挺出名的,据说很会玩。”钟辛让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找人安稳过日子,不如换个选择。”


    周旋笑笑,不予置评:“谢谢提醒,不过我不太需要。”


    从早餐店出来,白行樾已经走了,街对面停了辆本地车。


    回到家,周旋进浴室冲了个澡,翻出化妆包,对镜抹完底妆,描眉、画眼线、涂口红。


    她房门敞开着,周纳倚在门口,怀里抱一大包薯片,边嚼边说:“我姐夫来了?”


    周旋瞪他一眼:“别瞎叫。”


    “那他要不是我姐夫,你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


    “你要是有功夫,多看看书。”周旋盖上口红盖子,“考不上大学,就见不到知琦。”


    想到彭知琦,周纳立马蔫了。


    周旋吩咐:“我要换衣服了,出去把门带上。”


    周纳“哦”一声,回房写作业去了。


    她这次回来,没带几件衣服,全试过一遍,觉得哪件都不合适,又觉得这样太刻意,最后干脆随便穿。


    准备下楼前,手机响了,倪听打来的。


    周旋开了免提,收拾起梳妆台:“怎么这个点打电话?”


    倪听是夜猫子,平常晚上和她联系居多。


    倪听说:“我才从skp回来,逛街去了——你猜我在那儿看见谁了?”


    “谁?”


    “宁夷然。”倪听卖不来关子,直接告诉她了,“他带一女孩儿,从prada逛到Lv,刷卡眼都不眨一下。合着这哥对谁都大方?”


    周旋动作一顿:“可能身边有新人了吧。”


    “你俩才分几个月啊?这么快?”


    “我不见得比他好到哪去。”


    倪听说:“有没有新人无所谓,问题是,那女孩儿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嫩得出水,宁夷然下得去嘴?”


    宁夷然对她来说,已经是世界之外的人,周旋没什么太大感觉:“只要两厢情愿,就没什么。”


    “你倒挺看得开。”


    又聊了几句,周旋把手机塞进包里,换了双靴子,急匆匆出了门。


    平江路到处都是园林,白行樾没住酒店,选了栋依山傍水的苏式景观别墅。


    周旋在院前输入大门密码,手指出了汗,触碰有点失灵,在原地罚了好一会站。


    进去后,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心脏砰砰乱跳。


    一楼没人,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声音空旷,回响被放大;二楼只有走廊漏了点光,主卧的门开了条缝隙,窗帘从头拉到尾,黑蒙蒙的。


    周旋前脚迈进去,腰身被环住,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闻到他身上清凉的薄荷味道。


    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贴近的胸膛滚热,沾了水珠,洇进她的衣料里。


    “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白行樾掰过她的头,几近发狠地吻上去。


    周旋手里的包砸在地毯上,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她踮脚回应,跟上他的快节奏。无法抑制的想念全藏在肢体动作里。


    纠缠得太激烈,氧气被夺取,她很快浑身发软,牢牢攀住他。白行樾将人腾空抱起,放到门边的柜子上,她顺势圈住他的腰,搓掉自己的鞋子。


    她已经为他准备好,白行樾没开展前奏,冒然闯进,不留缝隙。周旋饱胀得难受,头向后仰,难捱地溢出一声。她越叫他越狠,几乎怼到她胃里。周旋背部撞到墙上,凉得她绷直了身体,他进出困难,被箍得血液倒流,差点直接交代给她。


    白行樾手一伸,把她捞了回来。


    白行樾扣住她的后颈,要她低


    头看着,他一次次侵入她的内心,锱铢必较。周旋受不住,断断续续说不行了,和他商量,先缓缓。


    白行樾没依她,哑声说,缓不了一点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行樾抱着她转移战场,坐到摇椅上。他衔住她的耳廓,啃舐边缘的小痣,哄道:乖,试试。


    周旋屏住一口气,扶着他的小臂,忽前忽后,总算找到固定的点。


    白行樾把她的头发捋到肩后,借着微弱光线,直白地看着她,指腹揉过她的锁骨,勾勒她的曲线。她身体烫得惊人,像浸在高温的水里,连他也一起融化。


    两人都达到过一次,战线被慢慢拉长。


    周旋太累了,放缓节奏,定神和他闲聊:“你怎么突然来了?”


    看出她在偷懒,白行樾掐住她的腰往上,全部埋里:“没什么特别原因。”


    周旋撑得不行,口干舌燥,发不出一声。


    白行樾又说:“想见你算吗?”


    周旋其实没精力思考,含糊地说:“……算。”


    白行樾垂眼,吮她肩头的汗珠。


    想到不久前和倪听那通电话,周旋多少有点好奇,随口一提:“对了,听说宁夷然交女朋友了。”


    白行樾意味不明地笑出一声:“现在说这个?”


    周旋在他眼里捕捉到危险,不说话了。


    她原本没想那么多,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她不该和他讨论别人,起码现在不行。


    白行樾目光发深,和她换了位置,夺回主动权。椅子摇摇晃晃,没有重心,周旋觉得自己是船,漂浮不定,白行樾成了掌舵人,每一次动荡都是他给的。


    白行樾忽然顿住,在她耳边问,我和他谁操。你更舒服。这问题太羞耻,周旋眼里雾气朦胧,答不出来,也没法答。可痒意由内而外,像是一种惩罚,他静滞,她难受得要命。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周旋嘴上不说,脑子里却忍不住想,魔咒一样得出答案。白行樾太强势,让她直面自己的念想,花样百出,喜欢看她声嘶力竭,喜欢把她的皮肤捻成红色,情到浓时偏不如她的意,叫她求他。


    可周旋偏偏吃这套,一开始还能强忍着,最后实在被动,哑声央求。


    身体上,他凌驾于她之上,却在心理上满足她的所有空缺。到底还是太默契,他所需要的,正好是她所渴求的。


    房间闷热,混着一股老式家具的檀香味,幽暗环境把气氛突出到极致。


    周旋思绪飘忽,莫名想起小时候,父母攒出一部分钱,送她去学游泳。


    那时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周末放学后,跟在教练身边学憋气,整张脸泡在水面,呼吸困难,心跳加速。那种窒息感记忆犹新,就像现在,不一样的是,这次是登入了极乐世界。


    从她的眼神里,白行樾已经知道答案,这场游戏得以继续。


    折腾到中午,周旋又饿又困,一动也不想动。


    白行樾点了附近餐厅的外送,抱她去清洗。周旋放松下来,脑袋沾到枕头,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周旋勉强打起精神,对他说:“我妈喊你晚上回家吃饭。”


    白行樾说:“她知道我来了?”


    “嗯,我没打算瞒她。”周旋说,“而且,就算我不说,周纳迟早会抖出去。”


    “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周旋顿了顿,说:“怎么样都行,看你。”


    白行樾不置可否,摸了下她发凉的肩膀,扯过被子给她盖上:“眯会儿。外卖到了我喊你。”


    白行樾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点燃了,吐出薄薄一口烟圈。


    周旋眼皮在打架,但迟迟没睡。


    白行樾投来一眼:“怎么这么看我?”


    周旋说:“你是天蝎座吗?”


    白行樾不懂星座,但多少知道些,“嗯”了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


    林立静喜欢研究星盘和命里,不止一次地和她聊起这星座,说天蝎记仇,报复心重,性。欲强。白行樾全占,一样不落。


    吃过饭,两人都睡了会,周旋比他先醒。


    白行樾一整晚没怎么休息,睡得沉,呼吸均匀,下巴冒出一点青黑色的胡茬。


    周旋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指肚碰上去,有点扎手。


    白行樾似醒非醒,把她揽进怀里,嗓音沉而哑:“乖点儿,好好睡觉。”


    周旋也就没再乱动,闭眼假寐。


    天还没黑,外面下雨了,打雷闪电。走廊那扇窗户没关,木构窗框上了年代,来回一晃,嘎吱乱响。


    周旋担心会吵到白行樾,穿上他的浴袍,趿上拖鞋,去门外关窗。


    隔壁是间开放式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古籍藏书,市面上少见。


    周旋点开一盏台灯,看了会书。雨越下越大,她走到落地窗前,对着景色发呆。


    看惯了苏派建筑和这里的山山水水,还是觉得新鲜。


    听到脚步声,周旋回头看了一眼。


    白行樾光着上半身,倚在书桌边沿,看她纤瘦的背影。


    周旋问:“还要再睡会吗?”


    白行樾说:“不用了。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这个点我妈和周纳估计出去买菜了。”周旋说,“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你定吧。”


    白行樾这次来苏州没打算上门,但有备无患。


    城郊有家老字号医馆,那的中医和白行樾爷爷是同辈,如今已经不看诊了,一号难求。白行樾今早路过,讨了几服滋养的秘制药方,又把老爷子的私人号码给了林秀榕,方便随时问诊。


    因为宁夷然的关系,林秀榕原本对白行樾颇有微词,看在女儿面子才让人来家吃饭。白行樾进门没多久,微词没了,只剩热络招待。


    林秀榕把丈夫当年珍藏的好茶拿出来了,周纳更离谱,恨不得挂白行樾身上。


    周旋看在眼里,很难不感叹一句这人太周到,对症下药比大包大揽照单全送更有效,也更细节。


    客厅里,周纳端着切好的水果,来找白行樾聊天。


    林秀榕一个人忙不过来,周旋进厨房帮忙打下手,顺便和母亲说了白行樾的口味。


    林秀榕笑呵呵道:“这孩子比小宁靠谱太多。”


    周旋说:“您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他两次,这么快就有结论了?”


    “看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事的用心程度。”林秀榕把炖菜下锅,“不过……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好,多少得图点什么。”


    “您放心,我都明白。”


    林秀榕问:“你跟妈说实话,你对他有心思不?”


    周旋说:“他那种人,只要稍微肯用点心,没人不会对他动心思。”


    “这倒也是。”


    “但我对他,应该还谈不上爱。”


    林秀榕毕竟是过来人,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叹息道:“你们年轻人的潮流观点我不懂。妈只知道,不爱和不敢爱是两码事。往后日子还长,你自个可要斟酌好。”


    周旋低头摘菜,没答话。


    林秀榕手艺很好,不到两小时,六菜一汤出锅,色香味俱全。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周旋照例在饭前给父亲上炷香。


    饭桌上,周纳不小心夹到一块笋片,直接放进林秀榕碗里:“您多吃点,补补。”


    林秀榕笑着说好,乐得纵他。


    周旋戳破这点小伎俩:“你什么时候能不挑食?”


    周纳往嘴里塞一块肉,口齿不清:“我就算挑食,不也长这么高吗?无所谓的。”


    “小心再过两年,直接横着长。”


    周纳说不过,搬救兵。


    林秀榕无奈笑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吃饭还堵不住嘴。”


    林秀榕一辈子没读过几本书,但开门做生意,阅历还算丰富,和白行樾聊得有来有往。她问什么,白行樾答什么,不卑不亢,见解独到。


    听他们闲聊,周旋无端想起宁夷然来那次,开始林秀榕也问了两句,宁夷然表面讨好,实际答得敷衍,后来林秀榕也就不再多说一句,配合地把过场走完。


    一旦有了对比,过


    往很多不起眼的小事逐渐变清晰。


    周纳吃饭快,吃完了也没走,不断给白行樾夹菜。


    知道白行樾有洁癖,周旋正要提醒,看他把周纳夹的菜吃了,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周纳“嚯”地站起来:“樾哥,我再去给你盛碗饭。”


    周旋阻止:“不用了,够吃。”


    周纳看向白行樾。


    白行樾挑挑眼:“你姐知道我的饭量。”


    周纳耸下肩,坐了回去。


    桌上没有多余的干净杯子,周旋用自己的马克杯给白行樾倒杯温水。


    林秀榕端起周旋面前那道菜,要去厨房添点汤。周旋笑着说了句什么,言语间有撒娇的意思。


    白行樾看她一眼,明白今早感觉到的她身上的松弛感从哪来。


    周旋在家和在外面不太一样,这个家是她的底气。


    饭后,周纳到院子里支起遮雨棚,几人在外面待了会。


    时候不早,周旋拎着两把伞,送白行樾出门。


    门店和门店中间的马路是条斜坡,雨夹雪铺在路面,有些打滑。周旋放慢脚步:“今晚不能陪你住了,我妈那不好交代。”


    白行樾没强求,无端问一句:“你和阿姨吵过架么?”


    周旋想了想:“还真没有,我几乎不会惹她生气。”


    “是么。”


    周旋早就预感到,第一次摆在明面上问:“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很差。”白行樾言简意赅,“我妈那人控制欲强,我爸受不了,俩人没完没了吵架,离婚前后几乎不着家。”


    “那你怎么办?”


    “有保姆带。”


    “过年过节呢?”


    “一样。”


    周旋总结:“所以你才对婚姻不抱期待。”


    白行樾没否认。


    得承认烟火气和温暖会传染。和周旋家人吃饭时,他不止一次动过想和一个人有个家的念头。


    正好路过车站,周旋突发奇想:“带你去我高中看看?离这不远,当遛弯了。”


    眼看公交要开走了,周旋握住他的手,踩台阶上去。


    天气不好,车里没什么人,她往箱里投了张纸币,拉着他坐到最后一排。


    只有这座城市才让周旋有安全感,她可以在这毫不顾忌地和白行樾相处。


    周旋说:“我以前上下学经常坐这趟车——你坐过公交吗?”


    白行樾笑了:“我不是活在地球?”


    周旋惊讶:“你上学的时候应该车接车送才对。”


    “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周旋问:“你以前很会玩吗?”


    白行樾说:“你指哪方面?”


    周旋说:“感情。”


    “谁说什么了?”


    “你先别管。”


    “没。”白行樾说,“上学那会儿,圈子兜来转去就那么几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有。”


    “那你谈过几段恋爱?”


    这问题不像她能问出来的。


    今晚兴致使然,她想知道,也确实好奇。


    白行樾笑了声,语气轻佻:“周小姐,查岗呢?”


    周旋难得这样,白行樾有意吊着她。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周旋适可而止,扭头看窗外。


    隔几分钟,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她只是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因缘际会,不是一种不出门就能规避的坏天气。


    又过了几分钟,白行樾说:“还要多久能到?”


    周旋看一眼提示牌:“四五站,快了。”


    白行樾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肩膀:“靠着能舒服点儿。”


    周旋调整好坐姿,往他那边凑了凑。


    新一站,上来一批从图书馆回来的学生,车厢嘈杂,沾了湿漉漉的水汽,空气发潮。


    周旋视线发直,像在透过他们看当年的自己。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周旋。”


    “嗯?”


    白行樾说:“无论过去怎么样,以后我不会再有别人。”


    第37章 第37章这两天他们太疯,都忘乎……


    在苏州待了两天,白行樾动身回北京。


    周纳第一个舍不得,说还没陪他四处逛逛。


    白行樾说以后还有机会,私底下给了周纳一张数码门店的购物卡,嘱咐:“以后多听你姐的话,少给她添乱。”


    周纳兴冲冲应下了:“樾哥,你放心吧。”


    白行樾走前,趁林秀榕睡着,周旋半夜溜出去,和他纠缠到天快亮。


    前天做的时候,快到最后,她提醒他别把东西留在里面。白行樾这会想起来,将她堵着,不前不退,忽然提及:“他之前弄里面过?”


    周旋听得莫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笔旧账,忽冷忽热地扭,想让他继续。


    白行樾俯身瞧她,不为所动。


    周旋屏气凝神,说他没不戴过,尾音短促。


    这两天他们太疯,都忘乎所以,把愉悦发挥到了极致。白行樾暂时离开她,去翻柜子,撕开塑料包装袋,一鼓作气,重新填补。他指缝间有淡淡的水果清香,周旋只觉得越来越渴,止不住迎合。


    等她中午睡醒,白行樾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放一套没摘吊牌的贴身衣物,尺码精准。她穿来的那套被破坏得彻底,已经进了垃圾桶。


    大年初八,这个年差不多过去,周旋收拾好行李,从家离开,转机到热城。


    白行樾晚两天才回,她先回营地筹备复工事宜。年后计划发掘那座规模最大的主墓,兹事体大,王玄特意交代了,最近一段时间,队里所有人不允许请假。


    林立静和她同一天航班,在机场碰面,一起搭车走。


    过了个年,林立静不胖反瘦,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怏怏的。周旋问怎么了,林立静勉强笑一下,不想说,周旋也就没多问。


    丁斯奇候在出站口,身后停了辆出租车。


    林立静目光幽怨,没让丁斯奇帮忙,吃力地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直接上车了。


    周旋大致懂了,往前坐,给他俩腾位置。


    这一路气氛压抑,周旋只觉得憋得慌。


    好在司机师傅还算健谈,时不时和她聊两句,从天南侃到地北,没话硬找。


    离营地还有几公里,林立静忍不了了,突然发作:“那天在电话里,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嘛!要实在合不来,就别继续相处下去了——你放心,我不会没脸没皮缠着你,也绝不耽误你时间。”


    丁斯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无奈:“别说气话好不好?”


    “我没说气话!”林立静吸了吸鼻子,“反正你背着我和沈蓓蓓吃过不止一次饭,还去她家拜年。既然还喜欢,我成全你们啊。”


    “她爸爸是我老师,我们两家离得不远,平时免不了走动。”


    “那你意思是,我无理取闹呗。”


    “静静……你别这样。”


    师傅听得起劲,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低了广播音量。


    周旋没太多共情,低头和白行樾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快到了。


    到了地方,周旋把宿舍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林立静提不起兴致,盘腿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色极差。


    收拾完,周旋从行李箱翻出林秀榕做的小食,递给林立静:“知道你爱吃这个,我妈就多做了点。”


    林立静看着透明的密封袋,不接:“我没胃口……你自己留着吧。”


    林立静平时见到吃的眼睛放光,这次太反常。周旋多少有哄她高兴的意思:“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林立静皱了皱眉,心里烦,不经大脑地推开周旋的手,语气不好:“我说了不吃!”


    密封袋撞到桌边的铁片,撕开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洒了一地。


    安静一瞬,周旋拎起扫帚,把东西收进垃圾桶。


    林立静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周旋没计较,语气温和:“等过两天我让我妈再寄几袋。”


    林立静表情木讷,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周旋体谅:“能理解,毕竟事出有因。”


    “刚刚在车里,是不是让你看


    笑话了?”


    “不至于。”周旋笑笑,“情侣之间,哪有不拌嘴不吵架的。”


    “……我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经验。”林立静抠着手指头,有点懊恼,“周旋,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不管是你之前那个男朋友,还是白老师,他们都对你很好……你漂亮,会来事儿,我怎么努力都赶不上。”


    “我没刻意讨好过他们,也不需要讨好。”周旋握了下她冰凉的手,“生活不是只有爱情和男人,还有很多别的方面。立静,自怨自艾没用。”


    林立静嗡着嗓子说:“那如果,已经因为男人影响到生活了……怎么办?”


    周旋想起白行樾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要么接受,要么舍弃。”


    林立静眼睛通红,死咬住唇,眼泪要掉不掉。  :


    知道她需要一个人待会,周旋简单安抚几句,拎着垃圾袋出去了。


    丁斯奇在她们宿舍外踌躇,看到周旋,托她帮忙把给林立静的礼物带进去。


    “还是等她心情好点,你亲自给她吧。”周旋说,“见面比叫人传话管用。”


    丁斯奇表情凝重:“好……那我一直在这等。”-


    两天后,白行樾归队了,王玄定好发掘计划,带着一队人下到主墓。


    在热城待了几个月,之前都是开胃菜,主菜终于被端上桌,连丧了一整个新年的林立静都打起精神;周旋更不用说,被委以重任,每天忙得连看手机的功夫都没有。


    这座将军墓的规模比得上王陵,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现场有很多信息没法同步,需要严格保密。周旋这几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应付当地和外地的媒体,见人说人话,对鬼摆笑脸。


    白行樾开京腔调侃她有做公关的天赋,顶着这张嘴儿,干考古可惜了。


    元宵节前夕,下工后,王玄没急着走,把周旋单独留下了,给她一个记者的联系方式。


    周旋隐隐懂了,但还是问了王玄的意思。


    王玄说:“这记者是央广总台的,没事的时候,你多跟人接触接触。”


    言外之意,多喂人家一点独家报道。


    实习这么久,不管当初看谁的面子,王玄一直待她不错,称得上半个师父。周旋没什么可顾忌,直白问:“这人跟您有关系吗?”


    “能有什么关系。”王玄说,“毕竟是北京那边的,面子得给,不然经费从哪申请。”


    “八竿子打不着,经费也不归他们管。”


    “殊途同归。没有经费,哪来的补贴;没补贴,一群人擎等着喝西北风。”


    王玄这人脾气差,腰板也直,早年得罪过不少前辈,但实力强,晋升还算顺利,这些年参与的项目都是重量级。


    可考古界拢共那么点蛋糕,抛开那几个重中之重的国家级大项目,余下的分到嘴里,嫌不够塞牙缝。


    考古人不算富裕,但王玄逼自己撂下面子,东拉一点西扯一点,从没让队里人穷过。


    想起在孜亚村长家吃饭那次,周旋问:“您干这行这么多年,就没腻过吗?”


    “腻啊,怎么不腻。”王玄说,“那我问你,干这行不无聊吗?”


    “也还好。”


    “无聊的工作,总得有人做。”王玄拿起一块新出土的陶片,哼笑一声,“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挺高尚的?可哪来那么多神圣理想啊,为现代人做贡献都是狗屁,满足自己对历史的窥探欲才是真。”


    王玄擦拭陶片,腾出空看周旋一眼,又说:“等你再熬个几年,什么时候坐到我这位置,就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周旋其实现在也明白——得把自己变得没那么纯粹,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她笑了笑,实话实说:“我可能一直达不到这高度。”


    话赶话正好聊到这,王玄问:“你这眼瞅就要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周旋说:“暂时没考虑做别的。”


    “姑娘家家,常年在野外泡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先慢慢来吧。”周旋说,“人往高处走,接触的项目级别越高,待遇就越好。”


    退一步讲,名和利,她总得图一个。


    “你倒不藏着掖着。”王玄爽朗笑道,“行啊,你比我有出息。我这辈子也就卡在这了,不上不下的,你是块好苗子,有野心,能比我走得远。”-


    元宵节当天,周旋和王玄介绍的那个记者联系上,两人约在市博物馆的会客室见面。


    白行樾还有事,把她送去以后先走了。


    和记者谈完,周旋等到中午,白行樾来接她。


    路上,他说带她去见个人,周旋问是谁,白行樾说:“我舅舅。”


    周旋微怔:“我们文博学院的白院长吗?”


    “嗯。”白行樾说,“他来这边出差,明天去营地找你们王队开会。”


    “那怎么提前一天过来了?”


    “为了见你。”


    “为什么见我?”


    白行樾自储物格翻出一块巧克力,叫她先垫垫肚子,缓声解释:“快毕业了,不提前做点儿准备?”


    周旋没吭声。


    他们这行不是没有潜规则。在校实习和离校找工作是两码事,要么毕业即转业,要么毕业以后到基层熬资历,一点点往上爬,一步一个脚印。


    能正式进到王玄队里工作,起码得先熬个两三年,更别提进那些更资深的考古队。


    周旋知道白行樾的意思——白帆是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挂职领导,能成为她一跃三级的敲门砖。


    按理来说该高兴的,可周旋只觉得无地自容。


    这两年,她确实通过宁夷然积攒了不少人脉。她没那么不识好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初宁夷然给的,她照单全收。


    可不知怎么,面对白行樾,她那股又别扭又矛盾的清高劲突然上来了。


    她不想对白行樾越欠越多。


    明知道不该扫他的兴,周旋还是说:“怎么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白行樾说:“没来得及。本来想等开完会再安排你们见面。我舅舅性子急,等不了,突然来了。”


    周旋说:“白院长知道我是谁吗?”


    白行樾说:“什么是谁?”


    “……我和宁夷然的事。”


    白行樾语气很淡:“知道的话,你这趟就不去了?”


    周旋确实不想去,但不是因为宁夷然。


    她突然问起这个,是怕白帆对白行樾不满。毕竟,跟发小的前女友搞到一起,这听上去能有多光彩。


    午高峰,十字路口堵车严重,鸣笛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等到交通没那么拥堵了,在车起步前,周旋忽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车厢里死气沉沉,把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


    白行樾原本就有点窝火,听到这话,平静地笑出一声:“所以,只有宁夷然给你的你才要?”


    第38章 第38章小没良心


    这场架刚要吵起来,一瞬间熄了火。


    周旋主动退一步,和白行樾一起去见白帆。


    到了茶楼,守在门口的服务生认出白行樾,领他们去包厢。


    周旋不知道,里面不只有白帆一个人,还有白帆和王玄的老师——上一任考古研究所所长,学术造诣一般人无法企及。


    周旋完全没准备,平时妥帖利落,此刻跪坐在蒲团上,一句场面话也讲不出。


    黄花梨木的四方茶桌,从茶具到案台上的香炉都讲究,茶也是好茶,可惜周旋嘴里没什么味道,品不出入口回甘的香醇。


    在学校的时候,白帆听周旋导师夸过周旋几次,今天见到,觉得这小姑娘在考古方面是有天赋,做人却远不如夸赞的那么圆融,但待她还算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提点。


    除了白行樾,在座都是搞研究的,话题偏学术,这顿午茶吃得像开座谈会。周旋一片空白,硬着头皮听着,最该有目的的人反而话少得可怜。


    到底心境不一样了,就算以前和现在都是为自己,她也没法像陪宁夷然应酬那样言笑晏晏。


    一口气


    堵在胸口,周旋中途上了个洗手间,出去透气。


    回来时,她看了白行樾一眼。平时他喜怒不形于色,大概被她气到,此刻脸色好不到哪去,连眼神都漠然。


    两人全程没怎么交流过。


    下午,周旋随白行樾将人送到下榻的酒店。


    白帆心疼外甥,走前嘘寒问暖一番:“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啊?老在这屈着,也不是回事。”


    白行樾说:“等忙完这阵子,一周左右吧。”


    周旋不经意地抬了抬眼。


    知道他年后就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白帆拍拍白行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小子打小干过不少荒唐事,但舅舅知道,你一直是个知分寸的。眼看要三十了,该收心了。”


    话里或许有意指的成份,周旋对号入座,盯着袖子上的纽扣,眼角发烫。


    那茶楼禁烟,白行樾一直憋着,到了地库,倚车身抽烟。周旋拉不开门,没法上去,单手抱臂,背对通风口杵着。


    他不想和她讲话,摆明了要晾着她。


    过了会,白行樾使劲按灭烟头,淡淡道:“你这样不如不来。”


    早有预感,今天这场口角避免不了。周旋无声吐出一口气,尽量维持平静:“我知道你是好意,不会不领你的情。”


    白行樾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领情。”


    “就算你不领,我也没想平白无故欠你的。”周旋顿了顿,低声说,“你在我这图的,不是都得到了吗?”


    白行樾目光盯她,凉笑一声:“既然这么想跟我撇清,用不用从头开始算?”


    周旋默了默:“我没这个意思。”


    白行樾没给她留情面,一针见血道:“你想清高,也不该现在清高。当初口口声声说为自己活,现在饭喂到你嘴里,何必吐出来。周旋,扭捏得有度,过了就没意思了。”


    周旋听完,只觉得眼角更烫了,抬头看他:“你给我的,我就一定得好生揣着?”


    白行樾嗤笑:“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对你不管不顾?”


    “我不是非要靠你。”


    “那靠谁,宁夷然?”


    “和他没关系。”


    白行樾暂时不予计较,耐着性子说:“不止考古,任何行业都有头部,那些人照样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人情社会,哪个不是踩着一堆人的肩膀往上爬,到你这儿也不会变。”


    白行樾越理性,周旋越觉得不好收场,心里波涛汹涌:“我要是不明白这道理,根本走不到今天。”


    能来王玄这实习的,哪个不是私底下运作,要么砸钱要么走关系,都为了给简历添上一笔,方便以后求职。


    周旋当初的确沾过宁夷然的光,但这次的机会,是她自己得来的。


    白行樾无端笑了声,说:“知道你都明白。”就是知道,他才气得慌,“宁夷然为你打算可以,我随便给你铺个路,就成洪水猛兽了?”


    周旋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我说了,这和他没关系,而且我现在可以靠自己。”


    “行,你有你的立场,我不干涉。”白行樾平声静气地说,“以后你的事,我不会轻易插手。”


    周旋喉咙干涩,有股无名火憋在里头,想发泄却发不出。


    她知道自己理亏。说到底,白行樾这次连插手都谈不上,他不过是帮她拓宽一条路径,让她自行选择以后走哪条。


    是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可已经到这份上,周旋撩不下面子再退一步,也不想这么做。她抬起手,试图去拉车门,不死心地拽了好几下。


    白行樾冷眼旁观,等她什么时候拽够了,什么时候解锁。


    回去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如死寂。


    中途,周纳联系白行樾,主动汇报联考成绩,又话了几句男人间的家常。白行樾面不改色,照常同他闲聊。


    周旋坐在一旁,脊背挺得僵直,不出一声。


    到了营地,白行樾没把车开进去,直接停在了门口,冷淡地对她说:“回吧。”


    周旋没问他要去哪,拎包下了车。


    她站在道边的土坡上,看着那辆车走远。路面尘土飞扬,被风卷成一个漩涡,两道车印笔直平行,一眼看不到尽头-


    隔天早晨,周旋到了考古现场,撞见迎面过来的白行樾。


    白行樾睨她一眼,不闻不问,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找王玄聊公事。


    开工前,白帆和总台的记者来了。走完一遍形式,等媒体离开,王玄和白帆到帐篷里叙旧,把白行樾也叫上了。


    快到中午,柏叔带着新收的小徒弟来送餐,不好进去打扰,问周旋怎么办。


    周旋说:“我送吧柏叔,你去忙别的。”


    柏叔“诶”一声,应下了,转头和小徒弟给队里其他人递盒饭。


    周旋从保温箱里拿出三盒饭菜,把水果洗净切盒,又备了点酸奶。她端着托盘,轻掀开帐篷的挡帘,进得不突兀,没什么闯入感。


    王玄跟白帆正聊得热火朝天,白行樾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一个打火机,听见动静,寡淡地扫向她。


    周旋将东西放到折叠桌上,用眼神示意一下王玄,正准备走,被叫住。


    王玄让她过来,给白帆介绍:“我每回去你们学校招人都能被气个半死!一个个纸上谈兵,真要让他们下地干活,都懵逼了。要都像小周这样,我能省不少心。”


    白帆笑道:“用着顺手你就留着,多调教调教。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收个关门弟子。”


    “我倒想留啊,可我总想着,这孩子能再走远点儿。”王玄一拍大腿,“不管了啊,人我交给你了,以后你得帮忙照看着。年轻人脑子灵,该给机会给机会,该锻炼锻炼。”


    王玄重面子,从没引荐过谁。抛开白行樾那层关系,白帆不由高看了周旋一眼,问问题比昨天深。


    周旋没给王玄丢脸,不卑不亢,接住了问话。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白行樾打断:“先吃饭吧。”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打声招呼,先出去了。


    白帆明早还有会,不能久留。吃过午饭,白行樾送舅舅去机场。


    他们出来时,外头已经没几个人,都睡午觉去了。周旋一个人待着,左手拿手机,右手拿着啃一半的苹果。


    白帆被王玄送上车,白行樾没急着过去,经过周旋身旁,脚步没停,不温不火说了句:“除了我,别人都可以?”


    周旋眼皮一跳,听懂了,想说点什么,白行樾已经走远。


    下午,周旋状态极差,反应总是慢半拍。瞧出她的不对劲,林立静忍着好奇,包揽了一部分工作,让她去休息。


    周旋说不用,拎着工具箱,和林立静一起下到地底。


    墓主人生前奢靡,给自己的墓地修缮了四座宫殿,东西南北四角齐全。每座宫殿放了大量陪葬品,出土的那几十个陶瓮上面都刻了篆文印戳,和汉高祖墓里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的研究价值比金器银器都高,林立静馋得不行,想近距离看看。王玄嫌她手笨脚笨,抻脖子喊一声,把隔壁的丁斯奇叫来了,让他看着她。


    两人仍处在冷战期,林立静撇撇嘴,想走,又舍不得,只能老老实实蹲在丁斯奇面前,借着手电筒的光观察陶瓮底部的印戳。


    陶瓮个头太大,丁斯奇腾不出手,叫周旋帮个忙。


    周旋笑说:“还是叫立静帮你吧,你们俩更默契。”


    丁斯奇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林立静:“静静,帮我一下好吗?”


    “谁和他有默契……”林立静嘟囔了一句,不自在地拿起棕毛刷,小心翼翼刷掉陶瓮表面的泥土。


    忙完手头的事,周旋又累又渴,摘掉口罩和一次性白手套,出去歇会。


    地底信号差,她没带手机,喝水的空隙,解锁看了眼。


    一个多小时前,有个陌生号码打了七八个电话,见她没接,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是钟辛让妈妈,看到速回电。


    周旋转念想到林秀榕,立马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接了,焦急地说:


    “小周,你弟弟在学校和人打架,进医院了……班主任给你妈打电话,你妈一着急,高血压犯了,刚被救护车拉走。”


    周旋脑子嗡一下,询问完状况,她想也没想,直接去找王玄请假。


    王玄待她是不错,但手底下有大几十号人要管,得服众,不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给她开小差。


    周旋心里明白,只好给周纳打电话,没人接。


    自从上次林秀榕突然住院,周旋绷紧了神经,像只惊弓之鸟。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翻开通讯录,想联系高中同学。


    翻到一半,放弃了,她跟他们交情并不深,开不了这口。


    周旋正踌躇,微信弹出消息,和白行樾的对话框跳到第一栏,红点下方简短几个字——


    替你去-


    当晚,白行樾到了苏州,告诉她林秀榕没事,等检查结果出来就能出院。


    虚惊一场,周旋终于放下心。


    她在键盘上敲出“谢谢”,又敲出“对不起”,想发给白行樾,觉得干巴巴的,都删除了,说一句:等你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白行樾没说什么。


    周纳平时不是急脾气,这次跟人打起来,主要是历史遗留问题——隔壁班有个男生长期跟他们抢篮球场地,这次体育课又欺负女生,周纳看不惯,上去出头,被对方揍了一拳,没忍住,反打了回去。


    周旋没因为这事骂他,只告诉他,下次别用蛮力解决问题,伤人害己。周纳不后悔揍那孙子,但牵连到家人,心里不是滋味,悻悻说知道了。


    知道周纳自责,周旋安慰一句,嘱咐他照顾好妈,有什么事和白行樾说。


    周纳觉得憋屈:“他们家胡搅蛮缠,看我们没人出面,本来打算验伤报警,要不是姐夫来了,估计真得把事闹大,没准我都不能高考了……”


    周旋没纠正这称呼:“谁也不可能帮你一辈子。周纳,你马上成年了,该为自己负责,别让妈一直担惊受怕。”


    周纳一瞬间成长,沉闷地说:“姐,你放心,以后绝不会了。”


    解决完周纳的事,给林秀榕办了出院手续,白行樾把母子俩送回店里,已经快凌晨。


    林秀榕身体抱恙,强撑着精神挽留,叫他在家里将就一晚,别去酒店住了。


    客房没收拾,周纳领白行樾去周旋的卧室,从柜子里翻出新洗的床单被罩,边换边说:“我姐房间一年四季都干净,就是床小了点,以后买张大的,不然住不下两个人。”


    白行樾没说别的:“我换吧。你去休息。”


    周纳乖乖听话:“那我回房了……樾哥,你也早点睡。”


    “嗯。”


    房门被阖上,白行樾疲惫地捏了下眉心,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想到在哪,把烟塞了回去。


    上次来没仔细看。房间不大,原木风装修,窗帘的花纹和梳妆台上的贴纸符合周旋的审美,空气里有她的味道,是她惯用的那款香水。


    临睡前,手机亮了一下,周旋问他睡了没,白行樾回:还没。


    周旋打来语音,白行樾靠坐在床头,点开台灯:“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声音带点回响,像在水房:“……睡不着。”


    “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复盘。”


    “不是因为周纳和我妈。”


    白行樾心里有数,但没声张,等她自己说。


    周旋组织一下语言,轻声:“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其实是我的问题。”


    白行樾点评一句:“小没良心。”


    周旋问:“还生气吗?”


    白行樾不冷不热:“你觉得呢。”


    “那等你回来,我哄你。”周旋说,“哄到你不气为止,好吗?”


    “你倒说说,怎么哄。”


    “……到时你就知道了。”


    在找白行樾前,周旋不是没做过心理建设,话真说出口,比预想中还没负担。


    在他面前,就算她偶尔低个头,也不会伤到自尊。白行樾待她,一直都有长辈一样的包容和迁就。


    白行樾不打算揪着不放,看了眼天气预报:“明天天气不好,就别去机场了,在营地等我。”


    “没事,我想去。”周旋说,“待会记得把航班号发我。”


    “知道了。早点睡吧。”


    “好,晚安。”


    等了几秒,那头没有挂断的意思,白行樾说:“还有什么事?”


    “没有。”周旋嗡着嗓子说,“你先挂,以前好像每次都是我先。”-


    白行樾在苏州待了小半天,第二天一早,和周旋家里人吃过早餐,原路返程。


    周旋把一天的工作量提前做完,跟王玄说了声,直奔机场。


    天气的确很差,起风浪,乌云离地平线近,随时能下雨。周旋担心路况不好,提前两三个小时到了,在航站楼寻个位置,静下心等白行樾。


    等到最后,她时不时抬头看向出口,次数越来越频繁,翘首以盼。


    玻璃窗上有了雨点,雨下得急,路面被砸出水坑。


    飞机总算落地,白行樾还没出来,周旋意外接到导师的电话,问她近况。


    一问一答寒暄完,导师直奔主题:“我手头有个项目刚好适合你,周期不长,可以趁毕业前,扩充一下你自己的履历。”


    导师一共带六个研究生,周旋这两年还算如鱼得水,永远是被优先考虑的那个。


    明白导师的良苦用心,周旋说:“您看我什么时候回去合适?”


    “要不就这两日吧。”导师说,“你在那边待得也够久了,回头我跟你们领队打声招呼,叫他尽快放人。”


    周旋试探:“一定要这么急吗?再缓十天半月呢。”


    “你这丫头,眼看到毕业季了,还不抓紧点。”导师苦口婆心,“机会难得,把握住。”


    周旋盯着人来人往的进出口,视线发直,好一会才说:“那我尽快收拾好行李,早点回学校。您多注意身体。”


    和导师聊完,白行樾出来了。


    他走得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眼底有极淡的黑眼圈,风尘仆仆。


    白行樾一眼捕捉到她,周旋勉强捋顺头绪,朝他走过去:“车停哪了?”


    白行樾说:“车场。”


    周旋摊开手,笑说:“我来开吧,你好好休息。”


    白行樾把车钥匙扔她手里。


    时间还早,周旋不想那么快回营地,搜了下导航,从另一方向绕路,赏沿途风景。


    雨慢慢停了,潮湿一片,一股清爽的腥味,不算太难闻。


    路上,周旋忽然提议:“要不我们今晚别回去了,随便找家民宿对付一晚。”


    白行樾抬眼:“生理期过了?”


    “……嗯。”周旋想了想,补充一句,“不是因为这个才在外面住。”


    “那因为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


    他们之间其实一直不算清晰,彼此都很少把话讲这么明,尤其是周旋。


    白行樾看她一眼,依她:“你定吧。我先眯会儿。”


    周旋说好。


    周旋对这条路不熟悉,开得很谨慎。进了沙山无人区,柏油路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更不好走,她怕刮到底盘,放慢了速度。


    周围没设什么障碍,车走得像龟爬,周旋渐渐放松下来,三心二意看手机,想在无人区外就近找个能歇脚的住处。


    白行樾在这时睁开眼,看向倒车镜:“有几辆车追上来了。”


    周旋生生僵住,没等开口,听见白行樾又说:“开快点儿。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这条路线很少有人走,打头那辆车的牌照又眼熟,白行樾脑子里闪过最糟的一种念头。


    周旋正襟危坐,一脚油门踩到底,黑色大g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她车技不如白行樾,没几分钟就被追过来的两辆车左右夹击。道路宽敞,三辆车并排疾驰,右侧的那辆红色越野猛打方向盘,使劲撞向他们。


    周旋被撞得往左边倒,胸前被安全带紧紧勒住,透不过气。


    车头小幅度漂移,地面两道弯弯绕绕的轮胎印,挡风玻璃上都是泥点,糊成一片,看不清前面的路。


    白行樾迅速解开安全带,靠向她,扣住她的手背,帮忙稳住方向盘。


    红色越野又是一撞,突然加速,横在路中间。


    车跟车的距离一瞬间拉近,周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踩了刹车。


    对方有备而


    来,停跟不停都无处可逃。


    满脸凶相的男人迈下车,手里拎一个锤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副驾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个穿皮草黑丝的女人,大波浪,红指甲,是之前那家烤肉店的老板娘。


    在男人抄起家伙砸向挡风玻璃前一秒,白行樾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背对他们。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崩裂开,周旋埋在他颈间,眼前是黑的,但能感觉到无数个尖锐的碎片砸向白行樾。


    那道冲力太强,她似乎能听到碎片扎进皮肤,皮开肉绽,一点点撕裂的声音。


    周旋死死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牙齿止不住打颤,再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还要绝望。


    第39章 第39章周旋,听话


    三辆车,一共下来十几号人,把马路围得水泄不通。


    等那男人砸够了,危机暂时解除,白行樾松开周旋,检查一遍她全身,一把捞过后座的毯子,披在她头上。


    借着光线,周旋看到血水顺他的脖颈往下流,洇透了衣领。她死咬住嘴唇,眼里闪过水光,想说点什么,忍下了。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白行樾面上镇静,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眼角:“我没事。”


    车外的男人把锤子往地上一扔,叉腰喘口气,回头问女人:“姐,就是他们让彪子折进去的?”


    女人指间夹根细烟,愤恨道:“可不!我正愁找不到人呢,结果在机场碰见了,你说巧不巧!”


    男人目光阴冷:“那今天可得他妈的好好算笔账,不然出不了这口恶气。”


    正说着话,有人怒气冲冲过来了。


    上次被白行樾用酒瓶砸破头的刀疤男撸起袖子,顺着被破开的玻璃窗,恶狠狠挥进一拳。白行樾眼疾手快,把周旋拽到夹角,踹向男人的胳膊肘。


    刀疤男嚎一嗓子,红了眼,去拉车门,要跟他面对面肉搏。


    白行樾先一步推开门,刀疤男被撞得后退几步。


    刀疤男捂着胳膊,朝人群喊:“妈的……还等什么呢,给我上啊!先揍一顿解气了再说!”


    另外几个男人跃跃欲试,从兜里掏出家伙,都发了狠。


    女人出声阻止:“行了老三!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以前那套呢。”


    刀疤男低骂一句,恨不得将白行樾活生生剥掉一层皮,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退回来。


    白行樾安顿好周旋,下了车,暂时没搭理他们,抽几张纸巾,避开扎在皮肤里的几块碎玻璃,慢条斯理擦拭身上的血。


    视觉上的冲击叫女人看入迷,换上一张笑脸,嗲声说:“帅哥,你看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还算有缘,有没有兴趣谈谈啊?”


    白行樾弯了弯唇角,把纸巾团成团,扔到刀疤男脚边:“谈什么?”


    刀疤男怒视,要上前,被砸车的男人一把拉住,低声警告:“老三,你个没出息的,先别急啊!”


    女人丢掉烟头,撩了下头发:“前段时间我去捞彪子和他几个朋友,你猜怎么着,捞都捞不了!这案子直接转去首都了,听说上头还挺重视。”


    白行樾懒得听她长篇大论:“所以呢。”


    女人笑得风情万种:“老话不都说么,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今天碰上了,我不得替我那不成器的兄弟讨个说法?”


    白行樾缓缓开口:“知道你那兄弟不成器,就别护着了。他要不犯法,没人关得了。”


    女人笑容一僵,忍耐道:“那因为你们,我的店被查封了,这笔账又怎么算?”


    如果换作往常,白行樾会回怼一句,这次却顺这话往下说:“你想怎么算?”


    “店被关了,我没别的收入来源,但得养家糊口啊。”


    “要多少?”


    女人卖了个关子,走到白行樾面前,肩膀有意无意蹭过他的外套。


    白行樾不为所动,嫌弃地掸了下衣服上的灰尘。


    女人扫向车里的周旋,又看了眼这车的配置和白行樾戴的表,狮子大开口:“二十万,当精神损失费了。钱一到账,什么事都能过去,我也好跟兄弟们有个交代。”


    白行樾心里清楚,要是真能用钱解决,不至于带这么多人围剿。


    既要又要,他们只想放手一搏,完全不顾后果。


    白行樾看似好商量:“可以。我有个条件。”


    女人满意了,吃吃地笑:“好说,什么条件都好说。”


    他们站的位置离车不远,但风大,白行樾背对这边,周旋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和女人交涉完,白行樾回到车里,拂掉座椅上的碎玻璃,对周旋说:“等会儿你先走。不管去哪儿,一直往前,别回来。”


    周旋愣了下:“那你怎么办?”


    白行樾平声说:“我和他们去取钱,到时再找你。”


    周旋半信半疑,来不及想太多,白行樾从袋子里翻出一件没拆吊牌的大衣,给她穿上:“冷的话先忍忍。开车注意点,别扎到。”


    周旋深呼吸:“我陪你一起去。”


    白行樾将她额前的碎发缠到耳后,哄道:“周旋,听话。”


    “……那都不去。”周旋说,“我们换位置,你来开,没准能跑得掉。”


    “车要散架了,开不了太快,很容易被追上。”


    周旋对上他的眼睛,嘴里发苦,细微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走……你好好的。”


    嘱咐完,白行樾帮周旋系好安全带,从副驾下来,看着她启动引擎。


    车还没起步,被女人打断:“走是能走,但她得把手机交出来,万一报警怎么办?”


    白行樾冷笑:“我人都压这儿,至于报警?”


    女人撇撇嘴,不吱声了。


    周旋双手又麻又木,不再去看白行樾,迟钝地换挡、放手刹。


    倒车镜里,白行樾和那些人越来越模糊,渐渐远成一个点。风扑打在脑门,冷得刺骨,她暂时顾不上别的,一直往前,漫无目的。


    周旋被吹得受不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神经绷到极限,在颠簸中突然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猛地调转方向盘,加快速度返回。


    白行樾刚刚压根没和她约定在哪碰面。偌大无人区,四面八方都是旷野,他说取完钱来找她,全是幌子。


    他放她走,把自己留在那拖延时间。


    从她离开到回去,前后几分钟,白行樾已经和他们动起手,周围乌烟瘴气。


    叫老三的刀疤男这次学聪明了,喊几个人一起上,多面夹击,摆明了想下死手。白行樾一个人敌不过那么多双拳脚,腰背狠狠挨了几下,衣服上都是泥,袖口被刀划出长长一道口子,皮肉隐隐可见。


    一直以来,白行樾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周旋第一次见他这样,紧紧抠着方向盘,鼻头立马红了。


    瞧见车里的周旋,白行樾脸色并不好,离远看向她,分了下神。


    斜后方两个男人举起棍子,三步并作两步朝白行樾走去。周旋几乎出于本能踩下油门,将人撞开,又跳下车,跑向白行樾。


    在一片哀嚎声中,白行樾稳稳接住她,蹙眉:“不是叫你别回来?听不懂?”


    他语气很差,句句都是责备。周旋只是摇摇头,眼里蓄了水汽,两滴泪无声无息地往下落,砸在他手背。


    白行樾喉结上下滚了滚,再讲不出一个字。


    无论是当年在酒吧兼职被骂,还是林秀榕手术前后,亦或是和宁夷然分手,她都死撑着没哭,倔得很。


    周旋从不轻易拿眼泪展露脆弱。


    有周旋在,白行樾敛了锋芒和戾气,护着她,抗下毒打。


    他多还一次手,那群人恨意越大,她就多一分危


    险。


    刀疤男下手最重,一棍打在白行樾肩头,棍子直接劈成了两半。他怒骂:“北京来的了不起啊?管你娘的是谁,天高皇帝远,老子照样揍!上次在医院,老子头上缝了十几针,手还打了石膏,这次全给讨回来!”


    女人打个哈欠,过来善后:“老三,你悠着点,钱还没到手,别给打死了。”


    刀疤男舒畅不少,听劝,及时收了手。


    女人抱臂看白行樾,稍微垂下身,乳。沟若隐若现:“本来聊得好好的,说找个村子,你受累,跟人换点现金给我们。我就随便提一嘴,说让两个兄弟去保护一下你女人,毕竟这样双保险嘛……结果倒好,还动上手了,受这么重伤,我看着都心疼。”


    白行樾懒得陪她演戏,笑得发邪:“谈不拢还费什么口舌。我心情不好,没兴趣撒钱做慈善。”


    “我刚也没说什么呀,帅哥。”女人无辜地耸了下肩,“怎么,你女人是金疙瘩,提都提不得?”


    眼泪被风干了,黏得难受,周旋擦一下脸上的土,往前走一步,代替白行樾,平静地和她交涉:“你没派人去保护我,真是可惜了。”


    女人拿正眼瞧她:“怎么?”


    周旋扯唇微笑:“一直往南走有个巡逻站,用不着报警,里头都是能执法的。”


    女人不信:“小姑娘,逗我玩呢?”


    “那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回来了?”


    女人表情滞了滞。他们这种人,见公检法直打怵,像老鼠见猫,常年得躲着。


    女人并非胸大无脑的类型,权衡一二,笑说:“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要钱没钱,还不解气,总不能什么都捞不到。”


    周旋说:“再过一会,可不是捞不到这么简单,你们自身都难保。”


    从语气到眼神,再到行事风格,周旋像极了白行樾。有他兜底,她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女人心生嫉恨,抄起手,甩去一巴掌:“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


    手没落下,被白行樾拦住:“我是不打女人,但不介意破个戒。”


    女人被吓退,越想越气,又不好明着发怒,扭头对刀疤男说:“去看看他们车里有什么值钱的,全收了。”


    刀疤男说:“姐,就这么轻易了结了?”


    “能怎么办,最近大伙都被盯着呢,还想再进去吃牢饭啊!”女人没好气,“东西收完,把车砸了,等会把人丢去沙山,让他们自生自灭。”


    刀疤男应下了,叫几个人进去搜刮一遍,装了两袋子。


    有人掀开储物格,从木盒里拿出铜镜,来回看:“三哥,这什么东西啊?值钱么?看着破破烂烂的。”


    刀疤男不识货:“管他呢,先装里再说。”


    周旋眼睁睁看着,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要去把铜镜夺回来。


    白行樾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以后会有别的。”


    明明是他的东西,周旋却更难受,有气无力地低喃:“意义不一样了。”


    白行樾深深看她一眼。


    两人的手机还在车里,无法解锁,和板砖没区别。刀疤男问女人要不要,女人胡乱摆摆手,说都砸了,鬼知道里面安没安定位软件,换成零件变卖都觉得晦气。


    天色将暗未暗,下过一场雨,闷湿,视野能见度低。


    四个轮胎被扎破,漏气声混着工具的敲打声,一下又一下,不断刺穿耳膜。


    手机被砸得稀巴烂,埋在土里,周旋看都没看一眼,直直望向刀疤男手里拎的袋子,最上面放着那面铜镜。


    一系列做完,他们用最快的时间抽身,把两人拽上车,一路向北,带去无人区最边缘地带。


    四周一望无际,黄沙堆积成丘,世界变成荒凉的灰黄色。


    那三辆车排成一排,走远了,地上的印记被沙子填平,像无事发生过。


    晚上温度急剧下降,人在这里可能会被活活冻死。


    白行樾敞开外套,将周旋裹进怀里。


    周旋近距离看着他脖子上干涸的血迹,鼻子一酸:“白行樾……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上你的人情了。”


    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她愣是没受一点伤,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她铭记到死。


    白行樾温和道:“我说过,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领情。”


    漫天风沙里,昏茫连绵。


    白行樾搂紧她,又说:“以后别做今天这种傻事。你把自己顾好,就算还了。”


    第40章 第40章这种哄法不错


    天彻底变黑,气温低得像被扒光了衣服关在冰窖里。


    没太阳,周围也没植物和树木,确定不了具体方向。两人朝着车离开的方向走,黄沙厚土,每走一步都吃力,比长跑还难捱。


    周旋出一身汗,觉得热,汗水很快被蒸发,比之前还冷。


    周旋惦记白行樾的伤势:“先歇一会吧。”


    白行樾说:“现在歇会更冷。”他裹紧她的衣领,牵住她的手,“再坚持一会儿。这处是风口,等翻过去,就没那么冷了。”


    周旋只好继续前行。


    阴天,没有星星,夜晚的荒漠伸手不见五指,勉强看清眼前的路。


    周旋踩在他踩过的地方,一步步跋涉,沙子湿漉漉的,黏着脚底,想粘了块口香糖。


    白行樾问:“害怕么?”


    周旋摇摇头:“有你在,怎么可能走不出去。”


    “你倒对我挺有信心。”


    夜色沉沉,静得出奇,身体累到麻木,但心脏不是空的。


    周旋想了想说:“如果我刚才不回去找你,你打算怎么抽身?”


    白行樾说:“没打算,反正死不了。”


    “我还以为,你会走一步看十步。”


    “之前是,但这次没考虑那么多。想着把你送走就行。”


    白行樾讲话一般只表三分意,很少像这样推心置腹。这份量比预想中重,周旋喉咙发涩,突然不知道该回馈点什么。


    白行樾捏了下她的手:“走都走了,为什么回来?”


    周旋和他十指相扣:“我想着,多少能帮你分担点,起码不会让情况变太糟。”


    “那群人但凡长点脑子,发现你说谎了,情况只会更糟。”


    周旋确实心有余悸,但她当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此刻明明自顾不暇,周旋却无端有点想笑:“说明我们运气不错,还没倒霉到家。”


    白行樾没说什么,领她下坡,走向离风口最远的那处沙丘。


    又走了不到两公里,周旋渐渐疲软,四肢僵硬,眼前直冒金星。她掐了下手心的软肉,强打起精神,和白行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转移注意力。


    周旋说:“你在国外那几年,有过这种时候吗?”


    白行樾说:“哪种时候?”


    “很危险,威胁到生命。”


    “有过。”白行樾说,“在伦敦遇过持枪抢劫;假期去非洲,赶上动物迁徙,被落单的角马咬掉一块肉,失血太多,差点儿死了。”


    “那后来是怎么得救的?”


    “护卫队正好路过。”


    周旋想起,他腰腹的位置有道很深的疤,做的时候她能摸到,微微凸起,柔软,发烫。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周旋停在原地,抬头望天。


    出月亮了,星星寥寥无几,连成一条直线。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沙丘底下亮得反光,戈壁滩有一处月牙形的泉眼,水面冒热气。


    周旋怀疑自己看错了:“这地方有温泉?”


    白行樾说:“本来还不确定。你没发现越往这边走,沙子越潮么。”


    周旋后知后觉。


    白行樾嘲她:“亏你还是文科生,地理白学了。”


    周旋试图挽尊:“我初高中成绩排全班前三。”


    “嗯。那很棒。”


    周旋扯扯泛白的嘴唇,苦中作乐:“你是在夸我吗?”


    白行樾好笑:“我看着像在阴阳怪气?”


    瞧出她状态不好,白行樾止住话匣,带她来到月牙泉边上,


    三两下脱掉她的衣服,只留一件防寒。


    他指腹蹭过她的皮肤,周旋忍不住打个哆嗦:“……好凉。”


    “进水里就好了。”白行樾说,“下去泡会儿,能舒服不少。”


    周旋用脚试探一下,没那么深,她放心下水,肩膀没过水面,全身被温热裹住,缓解了不适。


    这一刻什么艰难险阻都过去了,不足挂齿。


    白行樾到附近折了几根红柳枝,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过来生火,把两人的衣服架在上面烤。


    无人区干净,空气里有股温暖的烤栗子味。


    周旋拨了下颈间的湿发,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下了水,她转过身,面向他。


    他肩膀和脖子都有伤,沾不了水,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衬衫衣摆湿了,浮在水面,荡出波纹。


    白行樾溅起一点水花,洗净身上的血和脏污。


    周旋看了他好几秒,忽然站起身,仰着头,一点点抚过他眉骨上的淤青,很轻地说:“疼吗?”


    白行樾低头看她:“还行。心疼了?”


    周旋不想否认:“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等出去以后,先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在他开口前,周旋补充一句,“不许说没事,也不许说不去。”


    白行樾喉咙溢出一丝低笑:“成。你说去就去。”


    没泡太久,两人披着外套到边上烤火,慢慢不觉得冷。


    白行樾往火堆里填红柳枝,问她:“饿不饿?”


    被他这么一问,周旋才想起自己兜里还有两块巧克力。她献宝一样摸出来:“还好有低血糖的毛病,不然真得饿死在这了。”


    白行樾吃了一块:“等回北京,带你去看中医,好好调理调理。”


    周旋咬一口巧克力,食不知味,有点咽不下去。


    白行樾问:“怎么了?”


    周旋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笑了笑:“没怎么。”


    气温随时会变,得尽快出去。休整得差不多了,两人不作停留,继续赶路。


    在黑暗中待惯了,周旋也就适应,咬牙走了不知多久,体力又开始透支,每分每秒都煎熬。


    白行樾说:“背你?”


    周旋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逞强。”


    “我还能再忍一会。”周旋说,“你背着我,负担更重了。”


    “不行了说声。”


    “好。”


    天快亮,周旋嗓子干痒得冒烟,筋疲力尽,爬上白行樾的背。


    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看不到尽头,他们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唇起了层皮,严重缺水。


    周旋怕压到白行樾的伤口,只能虚扶着,她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有点后悔。”


    白行樾说:“后悔什么?”


    “当时不该进那家烤肉店。”


    “后悔没用。”白行樾说,“以后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行了。”


    周旋迟缓地“嗯”了声。


    天亮了,周旋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终于撑不住,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失去意识前一秒,她看到乌云散开,雨过天晴。


    从此以后,再没有哪天的日出,比得过今天-


    周旋半梦半醒,闻到锅炉的烧焦味。


    外头传来牛羊的叫声和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来回走动,小孩和大人用她听不懂的方言小声交流着。


    门被推开了,周旋迷迷糊糊睁眼。


    白行樾坐在炕沿,摸了摸她的额头:“还行,不烧了。”


    周旋嗓子疼得难受:“……这是哪?”


    白行樾说:“当地村民家。他们今早去放牧,顺便把我们带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


    “两三个小时。”


    周旋缓了缓,趿上鞋子,被这家的女主人带去洗漱。


    前院有口井,打出的水拔凉,女主人拎来一个暖壶,往盆里倒点热水。周旋刷过牙,把毛巾沾湿,擦拭一遍脸和脖子。


    睡过一觉,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这里的村子落后,没有诊所。男主人到村口的大棚里摘了几株草药,捣成泥,给白行樾敷伤口。


    周旋回到屋里,白行樾刚上完药,在穿衣服,一股青草香飘过来。


    白行樾递给她一碗汤药:“把它喝了,驱寒的。”


    周旋接过,憋一口气,仰头喝完了。


    白行樾揉了下她的发顶,丢来一颗蜜饯,把她当小孩子哄。


    周旋有点无语地看着他,莫名就笑了一下,把蜜饯咬化了,甜味在口腔里翻来滚去,丝丝入胃。


    这家的男女主人都很淳朴,皮肤黝黑,笑时露一口整齐的白牙,待客热情,但都不会讲普通话,只有白行樾能跟他们简单交流两句。


    饭前,周旋待不住,和他们的儿子到院子晒太阳,旁边的棚里养着鸡鸭牛羊,用草席隔成单间。


    有只羊对着她叫个不停,眼睛圆滚滚的,像两颗黑珠子。


    没一会,白行樾出来了,要去小卖部一趟。


    周旋问:“过去做什么?”


    白行樾说:“只有那儿有座机。”


    “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待着。我很快回。”


    小卖部在东头,离这不远,白行樾提前问男主人借两张五毛的纸币,给了老板。


    他先给王玄打了通电话,又打给在北京的合伙人何巍。


    何巍和他同校,早几年毕业。白行樾读博期间,和何巍创立了工作室,他回国后,何巍留在那边收尾,前阵子拖家带口也回来了。


    一接通,何巍急道:“你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就差飞过去找你了。”


    白行樾说:“出了点儿意外。”


    “什么意外?你没事吧?”


    “没事。”白行樾说,“问题都解决了吗?”


    “还没。”何巍说,“事务所的资质下不来,后面的流程走不了,一直卡在那,卡得我心烦。”


    白行樾说:“我之前给你那号码,联系了么?”


    “联系过了。问题是,人家只给你面子。”何巍说,“好不容易跟人敲定了见面时间,我想着让你回来一趟,你倒好,临时跑去苏州了。因为放人鸽子,我现在连见他秘书一面都费劲。”


    前天,白行樾送白帆去机场,路上跟何巍聊完,原打算回北京,登机前恰巧接到周纳的电话。


    他知道周旋走不了,改买了机票。


    何巍好奇得不行:“你去苏州干什么了?那边的事比自己的工作还重要?”


    白行樾没搭腔:“你先抗几天,到时等我解决。”


    何巍“啧”了一声,说:“要我说,就别过几天了,你趁早回来,有一堆正事要忙呢。以前你可最注重效率了,现在一拖再拖,嘛呢这是?”


    白行樾说:“先挂了。有事微信说。”


    从小卖部回来,马上要开饭了,男女主人围着灶台忙活。


    一会的功夫,周旋已经和他们的儿子打成一片。小男孩七八岁,害羞腼腆,偷偷瞄了她好几眼,周旋面带微笑,时不时逗他一下。


    白行樾一眼明了:“想周纳了?”


    周旋点点头:“要是昨天真出事了,我其实也认的,就是有点遗憾,没来得及跟我妈和周纳说点什么。”


    白行樾笑了声,说:“有我在,能让你出事?”


    这话不亚于一次无形的承诺,他也的的确确做到了。


    周旋顿了顿,犹豫再三,斟酌着说:“白行樾。”


    “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白行樾问:“有话想说?”


    周旋胸口堵着,面上却没什么变化,笑一下:“就是想问,等会我们怎么回营地。”


    “王队派车来接。”


    “你跟他说了?”


    “嗯。”


    周旋问:“那那伙人怎么处理?”


    白行樾说:“先不急。等忙完这几天,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语气很淡,睚眦必报。周旋忍不住喃一句:“果然是天蝎座。”


    白行樾听见了:“这星座怎么?”


    “没怎么,挺好的。”


    “和你的配么?”


    “还可


    以。”


    “还可以?”


    “……挺配的。”


    白行樾这才满意。


    家里不富裕,女主人特意翻出过年那会冷冻的羊肉,放洋葱胡萝卜爆炒,烩成拉条子的浇头,又凉拌了两道小菜。


    从昨晚饿到现在,周旋把面吃个精光,又喝了小半杯凉白开,撑得不行。


    饭后,男主人带儿子出去砍柴,周旋把碗筷端去前院,女主人忙摆摆手,示意她进屋坐,不用帮忙洗碗。


    周旋在原地站了几秒,帮不上什么,只好回去。


    屋里,白行樾倚在窗前往外看,视线定在某一个点上,表情淡淡的。


    周旋走过去,无意识地瞥了眼他颈侧的扎痕,那处涂过药,还有些红肿,看起来触目惊心。她问:“还疼吗?”


    白行樾说:“这药有止疼的功效。”


    午后起了沙尘,房门没关,挂在门顶的军绿色挡帘被吹起一个角,地板上扑了层灰,冷气一股脑涌进来。


    周旋往他那边挪了挪,问:“王队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吗?”


    白行樾说:“估摸着快到了,再等等。”


    “又耽误一天的工作。”


    “事出有因。明天补回来就是。”


    提到明天,周旋低头看地面,没接这话茬。


    白行樾拿指节碰了下她的脸,感觉有点凉,过去把门关严了。


    回来时,从她身边经过,两根手指被攥住。


    白行樾垂眼看她,不言不语,目光却发深,空气中有似有若无的因子在流动。


    周旋回看他,想松手,被反握住。


    白行樾顺势拉她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跟前。她下巴轻撞在他右肩,惯性地往后弹了一小段距离。


    周旋扶着他的腰,稳定住:“有人在外面。”


    白行樾不为所动:“我们又没做别的。怕什么。”


    周旋安静了几秒,轻声说:“要是我想做点别的呢。”


    白行樾笑:“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之前答应过你的。”


    “什么。”


    “等你回来,我会好好哄你。”


    “哪种哄法?”


    周旋拉他到两扇窗户中间的墙壁旁,在他沉静的注视下,慢慢蹲下。


    她手覆上去,感受他的反应。接下来的动作用不到手,她生涩地挑开纽扣,那东西一下弹到脸上,烫得惊人。


    白行樾在这方面喜欢掌控,喜欢破坏,但从没让周旋做过这种,以往都是他伺候她。


    他眼神有了变化,不再波澜不惊,扣住她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捋她柔软的发丝。


    周旋脸颊红得不自然,眼角泛着水光。


    快到最后,白行樾呼吸急促,从她那拿回了主动权。


    嘴里又腥又咸,周旋红着眼睛,看一眼周围,没找到纸巾。白行樾勾勾她的下巴,摊开手,叫她吐手上。


    他把她拎起来,发狠地吻住她的唇,和她共享同一种味道。


    院子里,女主人刷完碗,拎着水桶进屋。


    房门开着,周旋背对门口,和白行樾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午后阳光刺眼,她转过身,避开光源,局促地搓了下手臂。


    又过了一会,外面传来鸣笛声。


    临走前,周旋去和女主人告别,白行樾摘下腕表,把东西放到窗台上。


    陈朗开着王玄的吉普来接他们,车里放震耳欲聋的土味dj。


    看到白行樾身上的伤,陈朗愣住了:“樾哥,你这是咋了?”


    白行樾拉上车门:“先开车,路上再说。”


    周旋插话:“先去躺市医院,他做检查。”


    陈朗忍住好奇,透过后视镜看向白行樾,问他意思。


    白行樾没心思理,抽两张纸巾,旁若无人地掰过周旋的脑袋,帮她擦拭嘴角的水渍和残留。


    有陈朗在,周旋不大自在,想自己擦,听见白行樾说:“这种哄法不错。再接再厉。”


    只可意会的一句,只有彼此才懂,但周旋总有些心虚。


    前面的陈朗坐直了,没看他们,默默放大音量,体恤地说:“那个,你们不用管我,当我是空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