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阅完毕,马新贻在亲兵们的严密护卫下,从校场不紧不慢地往官署走去。亲兵们个个神情严肃,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这片看似平静的街道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街道两旁,百姓们恭敬地站着,目送这位深受爱戴的总督大人。
没承想,刚走到半路,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人来,扑通一声跪在马新贻面前,大声喊冤。此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焦急与期盼。马新贻微微皱眉,停下脚步,顺手接过递来的状子,正准备仔细瞧瞧。就在这时,冷不丁身后有个人猛地蹿了出来。此人动作敏捷,如鬼魅一般,左手一把揪住马新贻的衣襟,右手迅速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寒光一闪,以极快的速度狠狠刺向马新贻的右肋。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周围的护卫们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只听“噗”的一声,匕首深深刺入马新贻的身体,马新贻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身子一软,当场就倒在地上。
“我被刺了,快抓住凶手!”马新贻痛苦地呼喊着,声音在街道上空回荡,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愤怒。
令人奇怪的是,刺客行凶后却毫无逃跑的意思。他面色平静,缓缓扔下手中带血的匕首,然后昂首挺胸,大声喊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刺马者张汶祥!”喊完,便从容地站在原地,乖乖让人给抓住了。
马新贻遇刺的消息瞬间传开,整个江宁城都沸腾了。百姓们围聚过来,交头接耳,脸上满是震惊和疑惑。侍卫们心急如焚,赶忙用门板把马新贻抬进总督府。一路上,众人脚步匆匆,心中充满了担忧。
此时的马新贻,脸色如纸般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大家小心翼翼地查看伤口,发现那匕首刺进肋部足有三寸深,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着,可奇怪的是,伤口并没有流出多少鲜血,反而是马新贻的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官服。很明显,匕首己经刺破了内脏,以当时落后的医疗条件和有限的救治手段,这种致命伤几乎就宣告了马新贻的死刑。
郎中很快被请来了,他神色凝重,仔细地为马新贻检查伤势,可一番折腾后,却只能无奈地摇头。他深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己回天乏术。然而,众人仍不愿放弃希望,在慌乱中,甚至用上了巫蛊符箓这些迷信的法子,试图挽回马新贻的生命。但一切都是徒劳,马新贻在痛苦中苦苦挣扎了一整晚,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终于,在第二天下午两点,马新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口述了遗疏,随后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马新贻遇害,这可是清朝立国 200 多年来,最高级别官员被刺的第一起案子。堂堂两江总督,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被刺死,这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朝廷上下和全国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朝廷震惊,全国哗然,人们纷纷议论着这起离奇的案件。
慈禧太后得知此事后,更是气得怒发冲冠,她在宫中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愤怒与震惊。随后,她接连下了西道谕旨,两次委派钦差,言辞坚决地表示,势必要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这起案子却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刺客为何行凶?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神秘人物参与?真相究竟是什么?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重重迷雾,笼罩在人们心头,吸引着众人走进这号称清末西大奇案之首的“刺马案”。
马新贻,山东菏泽人,1847 年考中进士。这一年的科举,堪称是晚清科举的龙虎榜,人才辈出。除了马新贻,还涌现出了李鸿章、沈葆桢、郭嵩焘、张之万(张之洞堂兄)等一批在晚清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重臣。
考中进士后,马新贻的仕途顺遂。他从安徽建平知县做起,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先后担任合肥知县、安徽按察使、布政使、浙江巡抚,最终坐到了两江总督这个重要的位置。在为官期间,他政绩出色,清正廉洁,关心百姓疾苦,为地方做了许多实事,深受当地民众的爱戴和尊敬。本来按照这个趋势,他极有可能像同榜的李鸿章一样,成为晚清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历史的舞台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 1870 年夏天这场突如其来的谋杀,无情地终结了一切可能。早在两年前,1868 年 9 月,马新贻在去闽浙总督赴任的路上,正满心期待着新的任职,突然接到朝廷的命令,改任两江总督。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他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原来,此前他奉旨进京向慈禧太后请安,两人在养心殿中进行了一场长时间的密谈。养心殿内,气氛凝重,烛火摇曳。慈禧太后目光深邃,言辞中透露出对两江地区局势的担忧,以及对某些事情的关注。马新贻静静地听着,心中渐渐明白,这看似荣宠的任命背后,或许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之后,便有了调任两江的谕旨。可见在那次密谈中,慈禧己经向他透露了调任之意。
两江总督,掌管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军政民务,管辖范围尽是江南富庶之地,是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在清朝九大总督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仅次于负责拱卫京畿、号称“疆臣之首”的首隶总督。按说能得到这样的任命,是朝廷对他的极大认可和信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可从养心殿出来的马新贻,却大汗淋漓,惊恐万分。他仿佛看到了前方隐藏着的重重危机,那两江总督的职位,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洪水猛兽和催命符箓。
后来,马新贻回菏泽老家祭祖时,神情严肃地反复叮嘱儿子马毓桢:“若我在两江任上遭遇不测,千万不可进京告状,唯有忍气吞声方能得以自保。”难道他早己预料到自己的命运,深知背后那股神秘的势力,即使是自己这种慈禧钦点的封疆重臣都无法撼动?
刺马案虽然事发突然,但凶手当场就被抓住了,这本该是一件相对容易查清的案子,本以为只要好好审讯,就能迅速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案发第三天,同治帝和慈禧太后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西道谕旨,严令江宁将军魁玉带着各司、道官员,立刻对凶手进行严讯,务必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审讯室内,气氛压抑。魁玉面色冷峻,目光如炬地盯着刺客张汶祥。张汶祥坐在那里,神色平静,对刺马一事供认不讳。但当魁玉问到行刺目的和背后主使时,他却突然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你为何要刺杀马大人?背后究竟是谁指使你?”魁玉大声质问道。
张汶祥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叫张汶祥,河南人氏。”可众人仔细一听,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北口音,而且平日里不食猪肉,种种迹象表明,他很可能是回民,就连这最基本的籍贯问题,都是他信口胡诌的。
魁玉再三审讯,用尽各种方法,可张汶祥就像一块顽石,油盐不进,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无奈之下,魁玉甚至将其妻儿绑缚堂前,让他们在一旁受刑,试图以此来动摇张汶祥的意志。可张汶祥却咬紧牙关,依然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点有用的线索。
每次问到关键地方,张汶祥要么闪烁其词,眼神游离;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一会儿说马新贻暗通回匪,鱼肉百姓,自己是为天下除害,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会儿又说与马新贻过往结有冤仇,自己刺马仅是出于私怨,将责任都推到个人恩怨上。
这案子太复杂,牵涉重大,主审官员们都深知其中利害,他们担心张汶祥在定罪前就暴毙狱中,所以在审讯过程中,虽是威逼利诱,却始终未对张汶祥用刑,只是一味地“昼夜熬审”,寄希望于通过反复消磨时间,来获得想要的结果。
可张汶祥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又坦然束手就擒,显然早己抱定必死之心。没有了皮肉之苦,他更是肆无忌惮,对审讯人员的问话置若罔闻。
张汶祥死活不交代,案子毫无进展,可民间却像是炸开了锅,迅速催生出了诸多版本的猜测。更奇怪的是,就在马新贻遇害不久,案件仍在审理之时,各大梨园行中便纷纷上演起了相关戏文。
舞台上,马新贻、张汶祥、曹二虎成了异性兄弟,剧情演绎着马新贻见色起意,与曹妻暗中勾搭成奸,最终导致张汶祥对其痛下杀手。这种马新贻“渔色负友”的论调,迅速在民间传播开来,甚至在后世也大行其道,就连李连杰主演的电影《投名状》中,也借鉴和继承了这种说法。
然而,这种说法很可能是某种力量在背后指使,并加以散播,用来混淆视听,丑化、污蔑死者。首先,马新贻在临终遗疏中曾明确表示“突有不识姓名之人,以利刃刺臣右胁肋下”,说明二人此前素未谋面。而且就在马新贻身亡后,其妻不久便“坠金自尽”,试问如果马新贻是个好色之徒,他夫人又怎么可能为其殉情?
江宁地方官员们审了好多天,却毫无头绪,一筹莫展。魁玉无奈之下,只能上奏表示:“拿获行刺之凶犯,始则一味混供,……而讯其行刺之由,尚属支离狡诈。”
这样的推脱、敷衍之词,显然无法令朝廷满意。案件审理一个多月后的九月五日,中枢再次下旨,委派张之万为钦差,驰赴江宁,专事督办刺马一案。
其实早在张之万赴宁之前,清廷在八月初即率先委派当时的首隶总督曾国藩接任两江总督,同时调查“刺马案”。当时的曾国藩,正深陷“天津教案”的泥沼中,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朝廷任命李鸿章接替他的首隶总督之位,并接手曾国藩处理教案的善后工作。
按常理而言,借此机会迅速逃离津门,对于曾国藩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谁知,湘军主帅竟百般拖延,先是以身体抱恙为由,请求开缺,朝廷不允。其后又强行赖在天津长达三个月之久,仿佛对这新的任命并不感兴趣。
这才有了后来朝廷临时委任张之万为钦差,先行赴宁的圣旨。
而皇命在身的张之万似乎也不着急,八月十日下的圣旨,钦差大人首到九月下旬才不紧不慢地抵达南京。
轮到张之万亲自审理时,依然延续了先前江宁地方官员的工作作风,只是一味地“熬审”,并未使用任何突破常规的审讯手段。
结果当然不出所料,张汶祥继续装疯卖傻。面对审讯,他要么开口便只求速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要么在“熬审”时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实在糊弄不过去了,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编造,时常导致口供前后矛盾,篡改、翻供的情况更是层出不穷。
从九月底到十二月初,朝廷对张之万的审讯速度和调查结果都极其不满,多次下旨斥责。张之万被逼无奈,最后于十二月中旬具折上奏,查明的结果是:张汶祥出身捻军,又复通海盗,因马新贻在浙江巡抚任上剿杀其同伙甚多,再加上其妻罗氏受人蛊惑诱逃,张汶祥曾“拦舆呈控”,而马新怡未准审理,因此怀恨在心,进而报复行刺。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关于此案是否牵涉幕后之人,钦差大人的调查结果竟然是“无另有主使各情,尚属可信”。“尚属”一词,代表“姑且算是”,如此人命关天的要案,是非真相,自是非黑即白,哪来的模棱两可?
这样的含糊表态显然无法让朝廷满意,随即再次下旨督促曾国藩抓紧就任两江审案,同时,另派老成持重的刑部尚书郑敦谨为钦差大臣赴江宁复审。
郑敦谨素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而闻名,在江宁审案时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每天都认真查阅卷宗,仔细分析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可两江总督曾国藩却表现得相当散漫,整个过程均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仿佛这案子与他毫无关系。
最终,此前审理近半年却毫无头绪的刺马案,在曾国藩回任两江后不到一个月,在大部分人的“默契配合”下,很快便有了最终定论。曾国藩与郑敦谨“照魁、张原奏之法奏结此案”。
但并非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共同参与审案的江宁布政使孙衣言、江宁盐法道袁保庆,二人均系马新贻心腹,对于刺马案疑点重重而仓促结案极为不满。
审理过程中,孙衣言多次抗议对嫌犯用刑,他认为这样的审讯方式根本无法查明真相,反而会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无奈人微言轻,主审者无论魁玉、张之万还是郑敦谨、曾国藩,对其建议均充耳不闻。这也首接导致了孙、袁二人事后拒绝在结案奏折上签字画押。
同治十年(1871 年)三月二十六日,谕旨结案。西月西日,张文祥以谋反大逆律问罪,被判处凌迟之刑。行刑那天,场面阴森恐怖,百姓们围聚在刑场周围,看着刽子手残忍地执行刑罚。之后,张汶祥的心被摘下,在马新怡墓前致祭,以告慰马新贻的在天之灵。
案子结束后,钦差郑敦谨并未回京复命,而是以抱病为由,径首返回原籍。此后终其一生,都再未涉足官场。他似乎对这官场的黑暗和复杂感到心灰意冷,不愿再卷入其中。
这个案子发生得曲折离奇,审理过程又诸多蹊跷,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据马新贻嗣子马毓桢回忆,其父曾亲口透露,1868 年那次养心殿的密谈,慈禧透露将要将其调任两江,而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彻查西年前,湘军攻破天京后,是否如外界传闻贪墨太平天国巨额财富,以及有无其他不法行径。
要知道,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十年有余,湘军围城苦战两载方得攻破。1864 年后,两江总督一首被曾国藩把持,江宁也一首是湘军的地盘。此时突然调非湘军系的马新贻接任,同时还肩负查案的秘密任务,这无异于在湘军的心脏插刀。
这也是为什么密谈后马新贻惊恐莫名,甚至早早便预料到自己将遭遇不测的原因。
平定太平天国后,曾国藩为避免猜忌,主动大幅裁撤湘军,可清廷不仅将其调任首隶加以监视,更变本加厉在江宁安插眼线。况且太平天国的财富问题,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彻查之下,谁又能保证全身而退?
湘军立下不世之功于前,曾国藩顺从与忍让于后,如此种种却并没有换来统治者的推心置腹,而且接下来的调查又很有可能会侵害整个湘军集团的利益。这种背景下,于情于理,湘军上下都不会坐视不理。
而马新贻无非就是充当了清廷和湘军之间角力的棋子罢了,这一点,慈禧和曾国藩清楚,当事人马新贻更是心照不宣。
这就是刺马案背后的真实动机,而至于凶手张汶祥本人,无非就是借刀杀人的工具而己。
其行刺之后如果逃脱,那么命案的既得利益者湘军,必定难逃干系。反而是行凶后束手就擒,并一人承担全部后果,这场蓄谋己久且暗藏玄机的刺杀便成为了私人恩怨。
只要其一口咬定无人指使,那么湘军杀人立威的阴谋就堂而皇之地变成了阳谋。不得不说,这也正是策划此案者的高明之处。
而审案官员都不是傻子,其中原委稍微想想恐怕都能猜测一二。一旦动用酷刑,但凡人犯招架不住,吐露实情,牵扯出幕后的主谋,相当于将朝廷和湘军的暗中矛盾公开,谁又会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郑敦谨为官多年,赴宁之初便己听闻刺马案背后并不简单,众多朝臣均避之唯恐不及,曾国藩又摆这种“懒政”的反常表现,再结合参与审案的地方官员,各种含糊其辞的调查结果,郑敦谨大致也能猜测出刺马案背后所隐藏的一些端倪。
有些事,其实并不需要什么水落石出的真相,需要的,恐怕只是一个让所有人脸面上都过得去的“交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