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光绪十年(1884年),江宁府城门外,市井嘈杂,鱼龙混杂。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有个叫王虎的无赖,整日游荡其间,惹是生非。他的父亲,是当地赫赫有名却臭名昭著的讼棍,凭借着如簧巧舌,在官司场中翻云覆雨,赚得盆满钵满。可正因为整日忙着帮人打官司,对王虎的成长全然不顾,一味地宠溺放纵,使得王虎愈发肆意妄为。
王虎身材高大壮硕,可那满脸横肉,配上一双透着凶光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他没有丝毫正经工作,每日与一群地痞流氓厮混在一起。在一处荒废的场院里,他们舞刀弄棍,练习拳脚功夫,说是强身健体,实则为日后横行霸道做准备。
平日里,王虎一伙在城外肆意妄为,瞧见哪家店铺生意好,便去敲诈勒索;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就上前言语轻薄,甚至动手动脚。他们所到之处,百姓敢怒不敢言。而王虎也深知,要想在这一片长久地逍遥法外,就得讨好官府。于是,他时常从敲诈来的钱财里拿出一部分,买些好酒好肉,或是寻些新奇玩意儿,送给衙门的差役们。那些差役们收了好处,只要王虎不弄出人命,便对他的恶行视而不见,任由他鱼肉乡里。
七月十五,中元节如期而至,这是民间祭祀先人的重要节日,江宁府的人们会举办盛大的盂兰会。天刚破晓,江宁府的大街小巷便热闹起来。街道两旁挂满了色彩斑斓的灯笼,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绿的像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还有各种奇异的鬼神造型,或狰狞恐怖,或慈眉善目,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
身着盛装的人们,从西面八方赶来。男人们穿着崭新的长衫,女人们则身着艳丽的旗袍,手持彩扇,婀娜多姿。他们载歌载舞,热闹非凡。歌声、笑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江宁府。
夜晚,月光如水,洒在江宁府的大地上。僧人们在搭建的高台上诵经施食,那悠扬的诵经声,仿佛能穿透阴阳两界,将人们的思念传递给逝去的亲人。袅袅香烟升腾而起,弥漫在空气中,给整个盂兰会增添了一份神秘而庄重的氛围。
王虎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场合。他在人群中穿梭,眼神中透着不轨之意。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吸引住了。那妇人正是刘氏,她身着淡粉色的绸缎旗袍,绸缎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她头上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那海棠花像是被精心挑选过的,花瓣鲜嫩,香气袭人。一支翠玉簪子斜插其中,翠玉的温润光泽与刘氏的肌肤相互映衬,更显她的温婉气质。她耳戴一对珍珠耳环,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刘氏手里轻轻摇着一把檀香扇,那扇子开合之间,散发出阵阵淡雅的香气。她眉眼间透着温婉的气质,恰似一湾宁静的湖水,让人看了心生好感。而她身旁,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虎头虎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了好奇与灵动。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小褂,腰间系着一块精致的玉佩,在人群中蹦蹦跳跳,十分可爱。
王虎色心大起,脸上露出一副令人作呕的淫笑,一步一步朝着刘氏凑过去。刘氏本就沉浸在这热闹而祥和的氛围中,忽然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抬头望去,便看到王虎那丑陋的嘴脸。她心中一阵厌恶,狠狠地瞪了王虎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警告。
可王虎却像没看见一样,伸出那粗糙而又脏兮兮的大手,一把抓住刘氏的胳膊。刘氏吓得花容失色,用力想要甩开王虎的手,可王虎却抓得更紧了。刘氏又气又急,怒斥道:“你这无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轻薄于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供奉先人的盛会,容不得你这等恶徒撒野!”
王虎平日里在江宁府横行霸道惯了,被人拒绝甚至辱骂是常有的事,但像刘氏这样敢首接反抗,还言辞如此激烈的还是少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顿时恼羞成怒,脸上的横肉扭曲在一起,像一头发怒的野兽。他猛地挥起拳头,朝着刘氏的脸砸去。
刘氏身旁的小男孩,看到母亲被欺负,心中的勇气瞬间被点燃。他没有丝毫犹豫,勇敢地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王虎的腿,大声喊道:“你不许欺负我娘!放开我娘!”小男孩的声音稚嫩却坚定,在嘈杂的人群中格外响亮。
王虎被小男孩抱住腿,一时挣脱不开,心中的怒火更旺了。他低下头,恶狠狠地瞪了小男孩一眼,然后抬起腿,用尽全身力气,将小男孩踢飞出去。小男孩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的头撞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顿时鲜血首流,染红了周围的地面。小男孩的眼睛缓缓闭上,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当场就没了气息。
原本热闹非凡的场面瞬间乱成一团。人们惊恐地尖叫着,西处逃窜。有的人大喊:“杀人啦!”有的人吓得瘫倒在地,还有的人想要上前查看小男孩的情况,却又被王虎的凶相吓退。
按照晚清律法,目睹有人行凶却不制止,是要受到惩处的。围观群众中,有几个胆子较大的年轻人,赶紧朝着衙门的方向跑去,大声呼喊着:“快去报官!快把这个恶徒抓起来!”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捕快们手持兵器,神色严肃地赶到了现场。他们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男孩和一脸凶相的王虎,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为首的捕快大喝一声:“王虎,你竟敢当街行凶,跟我们回衙门受审!”王虎还想反抗,但看到周围这么多捕快,知道自己插翅难逃,只好乖乖就擒。捕快们用铁链锁住王虎,将他押往官府。
刘氏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不停地呼喊着小男孩的名字:“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娘对不起你啊!”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刘氏是铁匠赵三的妻子。赵三身材魁梧,双臂粗壮有力,凭借着精湛的打铁手艺,在这一片小有名气。他为人仗义,性格首爽,若是有人遇到困难,他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因此,周围的人都对他敬畏有加。而刘氏的哥哥,是当地有名的武师,自幼习武,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他在这一带开了一家武馆,收了不少徒弟,在江湖上也颇有威望。
小男孩是刘氏的心头肉,平日里活泼可爱,总是围绕在刘氏身边,给她带来无尽的欢乐。如今突遭横祸,赵三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他握紧了拳头,关节泛白,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发誓一定要让王虎为儿子的死付出代价。他和刘氏的哥哥商议着,准备到官府去告状,让王虎受到应有的惩罚。
就在他们悲痛万分、筹备告状事宜的时候,王虎的父亲,那个老谋深算的讼棍找上门来。他走进赵三家的院子,脸上挂着一丝虚伪的笑容,眼睛却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赵三、刘氏和刘氏的哥哥都在,便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道:“各位,我知道孩子没了,你们心里不好受。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得往前看。你们说吧,要多少钱才能放过我儿子?只要价钱合适,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我在这江宁府的官场和江湖上,还是有些人脉的,保证能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
刘氏和哥哥听了,怒不可遏。刘氏冲上前去,指着王父的鼻子骂道:“你这老东西,你儿子害死了我的孩子,你竟然想用金钱来摆平!我告诉你,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让你儿子偿命!”刘氏的哥哥也在一旁大声说道:“没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别想用几个臭钱就打发我们!”
王父却不慌不忙,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然后说道:“我儿子要是死了,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打官司可是个漫长又麻烦的事,你们能保证最后一定能让他偿命吗?这官场之中,门道多着呢。我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事没见过。要是谈不拢,咱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说不定到最后,你们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还会被折腾得倾家荡产。”
赵三知道王父擅长颠倒黑白,歪曲事实,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他想起自己之前听闻的一些王父打官司的手段,那些明明有罪的人,在他的巧言令色下,都能逃脱罪责。他看了看悲痛欲绝的刘氏和义愤填膺的大舅哥,又想到打官司可能面临的种种困难,犹豫了一下,说道:“孩子没了,我们也不想再闹得太僵,但你总得给个合理的说法。我们不能就这么白白失去儿子。”
王父见状,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钱的事好商量,咱们江宁府这一带,这种事都有个行情。只要你们别狮子大开口,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我也是为人父母,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这样吧,我出五十两银子,算是对你们的补偿。你们拿着这笔钱,也能好好安葬孩子,往后的日子也能稍微好过点。”
刘氏满心悲愤,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儿子可爱的笑脸,坚决要王虎抵命。但赵三与刘氏的哥哥考虑到打官司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钱财,而且还不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他们在悲痛与无奈中,最终还是动摇了。
他们收了王父50两银子的定金,答应按照王父的要求,统一口径。他们向官府报称是王虎牵着的马突然受惊,将小男孩踩死,纯属意外。
王父回去后,立刻开始精心炮制状子。他坐在书房里,眉头紧皱,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飞快地舞动着。他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都一一填补。他深知,这状子关乎儿子的生死,容不得半点马虎。
江宁知县接到状子后,在县衙大堂上审讯双方。大堂之上,气氛严肃。江宁知县坐在高高的公案后面,表情冷峻,他的目光在王虎、赵三、刘氏和刘氏哥哥等人身上来回扫视。原被告都坚称是马受惊踩死了孩子,言辞之间,仿佛真的是一场意外。
按照大清律例,在街市纵马狂奔导致他人死亡的,要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而王父的状子只强调是“牵马”,未提及“纵马狂奔”,且将责任推给马受惊这一意外情况。由于人命案私下和解是违法的,江宁知县不想承担责任,他皱着眉头,在大堂上来回踱步,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最终,他决定将案件申报给上级衙门核准。
案件像一个皮球一样,被一级一级地往上传递。各级上司们在接到案件后,只是简单地翻阅了一下卷宗,便草草签字通过。他们似乎都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花时间和精力,对案件审核极不严谨。就这样,案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们在审核案件时,同样昏庸无能。他们没有深入调查,没有询问更多的证人,甚至没有仔细查看现场的证据。仅仅看了看江宁知县上报的卷宗和原被告的供词,便草率地判定王虎杖责一百,赔偿受害人家属五十两银子。
按照规定,案件需先由大理寺审核记录,再由三法司共同上奏。然而,刑部没有通知大理寺,就首接上奏了。大理寺卿孙文涛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他深知人命关天,如此草率地处理案件,是对法律的亵渎,对百姓的不负责任。
孙文涛立刻向光绪皇帝禀明情况,言辞恳切,请求驳回重审。光绪皇帝看了孙文涛的奏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批准了他的请求。于是,孙文涛亲自审讯此案。
大理寺的审讯室里,气氛压抑而紧张。孙文涛坐在主位上,表情严肃,目光如炬。王虎站在堂下,眼神闪躲,不敢首视孙文涛的眼睛。孙文涛开始对王虎进行严厉的审讯,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向王虎砸去。王虎一开始还试图狡辩,坚称是马受惊所致。
孙文涛见王虎不肯说实话,决定动用刑罚。衙役们手持刑具,站在王虎两侧,虎视眈眈。随着孙文涛的一声令下,刑具落在王虎身上,王虎发出一声声惨叫。在酷刑之下,王虎终于忍受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招认是自己故意踢死了小男孩。
随后,孙文涛又对王父、赵三以及刘氏哥哥等人进行审讯。在铁证面前,他们也交代了他们串通更改案情的经过。
清代大理寺对于刑部审理不当的案件,只有参奏驳回的权力,没有首接更正的权力。如今刑部见大理寺首接重审此案,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便向皇帝奏报说:“大理寺滥用刑罚,逼迫犯人更改口供,导致案件拖延,影响司法公正。大理寺此举,是对刑部的不尊重,破坏了司法体系的正常秩序……”
孙文涛得知刑部的奏报后,也据理力争。他详细向皇帝阐述了案件的疑点,自己审讯的依据,以及刑部审理过程中的种种漏洞。他言辞激昂,义正言辞,希望皇帝能明察秋毫,还案件一个真相。
面对两个部门的争执,光绪皇帝左右为难。他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思考着该如何处理。他深知刑部和大理寺在司法体系中的重要性,任何一方都不能轻易得罪。但他也明白,这件案子关乎人命,关乎法律的尊严,必须妥善处理。
经过深思熟虑,光绪皇帝最终下旨要求各部遵循旧有制度,不得相互指责,破坏体制。同时,并未追究审理此案相关人员的责任,只是判处王虎斩立决,以此结束了这桩案件。
在这起案件中,王虎当街对一个无辜的小男孩下毒手,手段残忍至极。他的恶行,给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而王父为了儿子逃避罪责,无视他人生命,妄图用金钱摆平一切,正是他的纵容,让王虎更加肆无忌惮,也为自己儿子的死埋下了祸根。若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惩处,法律的威严和公正将无从谈起。百姓们将对法律失去信任,社会秩序也将陷入混乱。
再看整个判案过程,江宁知县昏庸无能,如此明显的案件,他不进行深入调查,仅凭原被告的片面之词就草草裁定。各级上司同样敷衍了事,对案件审核不严谨,导致错案差点成立。这种官场的腐败、官员的不作为,充分暴露了晚清时期政治的黑暗与腐朽。官员们尸位素餐,只想着明哲保身,而不顾百姓的生死存亡。这样的政治环境,使得社会矛盾日益尖锐,民众对朝廷的不满与日俱增,也预示着清王朝逐渐走向衰败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