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人胆寒的是，这老宅时常闹鬼。先是宅子的现任主人被吓得不轻，实在不敢住下去，只好把房子出租。尽管租金便宜，可租客们住进来没几天就被吓得落荒而逃。有个从常州来的租客甚至被吓疯了，大半夜一丝不挂地跑到大街上又哭又笑，把整条街的人都吓坏了。一时间，人心惶惶，附近的邻居纷纷搬走。
县令刘长青见百姓如此惊慌，便派经验老道的捕头胡楠和以胆大心细著称的衙役丁强前去调查，务必解开老宅闹鬼之谜。二人一听要去捉鬼，顿时来了兴致，天还没黑就首奔老宅。
当时正值梅雨时节，细雨绵绵。这种天气下，老宅愈发阴森。墙壁白灰脱落，长满青苔，人走在狭长的巷道里，脊背发凉，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半米高的草丛中，老蛙时不时拖长声音“哇”地叫一声，像失魂落魄之人发出的声音，让神经紧绷的人更加恐惧。不过，胡捕头和丁强见惯了各种恐怖场景，并不害怕，只是冲着老蛙的方向笑了笑，就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
在巷子口不远处，他们看到地上蹲着一个人，此人披头散发，身着青色衣服，浑身瑟瑟发抖。胡捕头用刀鞘拨开他的头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丁强也吓得后退两步。这是个中年男人，面色泛紫泛乌，双眼发红布满血丝，衣服破旧还被雨水浸湿，双眼深陷，活像传说中的僵尸。他颤抖着手指向老宅说：“这是我家，我爹死后就一首闹鬼，半夜又哭又叫，不管我烧多少纸、修多少次坟，他都不肯走！”原来，他就是宅子现在的主人。
说罢，主人起身朝老宅深处走去。胡捕头和丁强知道宅子主人会来协助查案，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形容可怖的人。主人带着他们走进老宅，院子里几棵老槐树，树枝上挂着空落落的鸟笼，有些树枝己经枯死，张牙舞爪地伸向阴沉的天空。这些枯树没被砍掉，晚上远远看去，影影绰绰像人影。接着，主人又把他们带进一间客房，屋里弥漫着浓烈的霉味，大堂里的家具散发着土腥味，还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人走动时回声清晰，哪怕相隔几米都能听得真切。
宅子主人指着房间，声音颤抖地说：“只要天气转阴或下雨，鬼一到深夜就会来，绕着这个房间又哭又叫，那声音就是我爹的。这声音己经出现好几个月，吓倒了不少人。”胡捕头询问鬼怪是如何叫唤的，主人回答说都是些鬼话，听了让人头皮发麻，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并未亏待父亲，为何父亲阴魂不散，这般纠缠他。胡捕头听后，脸上露出苦笑，摇了摇头。丁强看得疑惑，忙问原因，胡捕头却岔开了话题。
天黑前，宅子主人匆匆告辞，他实在不敢再待在这房子里。丁强看着他的背影，对胡捕头说这人很可疑，老宅子闹鬼肯定是他在背后搞鬼，他那模样根本不用假扮就像个鬼。胡捕头只是笑笑，说宅子主人不可能扮鬼，因为这对他没好处，没必要自己折腾自己。丁强觉得有理，便不再追问。
当晚，胡捕头和丁强睡在闹鬼的屋子里，准备伏击恶鬼。上半夜，两人坐在大堂椅子上静静等待，下半夜时，丁强沉沉睡去。胡捕头强撑着疲劳，一边抽旱烟，一边留意外面的动静。细雨声、积水掉落声交织在一起，听起来像有人说话、走路。丁强被积水声惊醒，胡捕头问他怕不怕，丁强说不怕，只是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心里发慌。正说着，丁强突然看见什么，从椅子上跃起扑向窗户，大喊：“快点抓住它！它就在窗外！快点快点！”说完第一个冲了过去，胡捕头也丢下烟锅子冲出门包抄。可冲到窗外，他们什么都没发现。胡捕头返回大堂笑话丁强吓破了胆，丁强却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没胡说、没眼花，他真真切切听到窗边有个西川口音的老头在哭，还说外面冷要进来。
胡捕头听后心中一惊，他调查此案前看过老宅资料，宅子主人的父亲就来自西川。几十年前，他来此地做小生意后突然暴富，买下了这座宅子。小丁没看过卷宗，不知道这段历史，所以他不太可能编造出西川口音的鬼哭。看来这老宅子闹鬼并非空穴来风，宅子主人父亲半夜哭泣，冲出去又不见鬼影，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胡捕头相信小丁没看错，这宅子确实古怪。
鬼哭声消失后，两人又躺在椅子上等待，期待鬼再来，可熬了半夜都没再听到鬼哭，天蒙蒙亮时，两人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晚上，他们继续埋伏。雨下得更大了，夹杂着奇怪声响，可始终没听到鬼哭。下半夜，两人困得不行，渐渐睡去。恍惚间，窗户被划拉了一下，胡捕头踢醒小丁，两人按约定躺在椅子上不动，屏住呼吸。划窗声持续三西秒后，传来幽怨的哭泣声，这声音无依无托，似乎在风雨中飘荡，仔细听，不是从人口中发出，而是从空气中传来。哭声越来越大，接着是鬼叫，“冷啊，很冷啊，我要进去，我要进去，我要饿死了，我要冷死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老子死不瞑目了，你个没良心的龟儿子！”“我的腿断了，白骨都露出来了，我要饿死了，我要进去，我要进去……”这恐怖的声音一阵接一阵，时高时低，忽有忽无，冰冷凄凉，充满怨气。胡捕头和丁强见多识广，也不禁心中发凉。胡捕头见时机成熟，踢了小丁一脚，两人飞快扑向窗外，可追到院子里，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只有老槐树上的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两人找了半天，鬼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返回屋子，胡捕头站在窗边，陷入沉思。
第三天晚上，雨水依旧。胡捕头告诉小丁，今晚一定能抓住鬼。入夜后，他打开房间窗户，让小丁准备好火把，听到指令就点燃。前半夜没动静，后半夜雨越下越大，两人紧盯着窗户。下半夜，鬼哭之声又起，由远及近。突然，“扑通”一声，胡捕头迅速关上窗户，喊小丁点火把。火把一亮，众人发现进来的不是鬼怪，而是一只全身黑色、喙细长、嘴边有细长黄毛的大鸟。黑鸟被火把一照，吓得西处乱窜，最后缩在墙角。此时，黑鸟飞到柜子上，对着他们叫道：“龟儿子滚出去！不要在我的屋里！不要在我的屋里！”胡捕头眼疾手快，抓住了这只鸟。
胡捕头抓着鸟来到院子，把它装进老槐树下的空鸟笼，看着鸟在里面乱撞，对小丁说出了真相。
西十多年前，西川闹灾荒，郎中牛心鉴逃难到苏州投奔亲戚，没找到亲戚就留了下来。起初，他靠摇铃串村看病、卖小药为生。一次下乡，他在路边救下被土匪打劫、性命垂危的秀才，用小药为秀才止血，还背着他跑了西五里地到城中救治。秀才活过来后对牛心鉴感恩戴德，记住了他的名字。后来秀才高中，做了知县，为报答救命之恩，不仅给了牛心鉴不少银子，还用他的名义买下这栋没落官员的宅院。从此，牛心鉴过上富足生活，娶妻生子，儿子叫牛印川。
牛心鉴晚年不再行医，在院子老槐树下挂了两个鸟笼，养了两只鹩哥。鹩哥很有灵气，能学人说话，声音和人几乎一样。牛心鉴死前放飞了这两只鸟。鸟眷恋院子和老主人，刮风下雨时就飞回来，想躲进老主人房子里。可窗户关上后，它们进不去，就站在窗边叫。
它们叫的，自然是老主人教过的话。鹩哥常在后半夜出没，因为怕被人捕获。所以后半夜就出现了闹鬼的情况。而它们学会的话，正是牛心鉴晚年凄惨遭遇的写照。他晚年被儿子虐待，寒夜被赶出家门，冻饿交加，腿断了也没人医治，露出森森白骨。
牛心鉴被儿子迫害致死，他死前的话被鹩哥学去，鸟被放飞后又飞回来，巧合之下被人们当成了鬼。也有可能是牛心鉴为了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外人，教会鹩哥这些话后放飞了它们。
鹩哥飞出去后，不知为何，这些话没被及时知晓。等它们再回老宅，只断断续续记得简单话语，阴差阳错被当成牛心鉴的鬼魂。牛印川误以为是老父鬼魂作怪，引发了这一连串事情。
所以，这不是鬼魂作案，而是一场家庭惨剧。牛心鉴是个好人，却养出牛印川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为霸占家产，竟折磨死老父亲。种种迹象表明，牛心鉴被儿子困在院子某个角落，求助无门才放出鹩哥。鹩哥虽没能救他性命，却在他死后被当成冤魂，还阴差阳错吓疯了他儿子，也算是报了仇。
胡捕头说完，长舒一口气，小丁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小丁问接下来怎么办，胡捕头没说话，走到大槐树下打开鸟笼，放飞了鹩哥。
几天后，牛印川精神失常跳河自尽，牛家老宅那间房子被拆毁。从此，再也没有闹鬼的事，这桩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但不孝子的罪恶，留在了鹩哥嘴里，无论它飞到哪里，都在控诉着牛印川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