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悦宁,告诉我,为什么?”
温确温言细语的轻声诱哄“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柳悦宁继续沉默,温确不着急,只是视线温和的盯着她的侧颜,他现在不会逼的太紧,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柳悦宁吐露自己的心声。
书房里一片安静,静的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过了好久,柳悦宁才慢慢张口。
“我……”
她启唇,喉咙发出了一个音,又被卡住,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温确应声“嗯,你,然后呢?继续说下去”
“我……想等唐老先生把你的腿治好以后,再回去”
柳悦宁的声音缓慢又瑟然,她期望于温确能止步于这个答案,不要再继续询问下去,可温确又怎么会如她愿呢?
“是吗?只是因为这样吗?”
温确明白这只是借口,柳悦宁撇开脸避开温确的视线,她感受到温确眼里审视的意味,他的目光太有穿透性,似乎快要把她看穿了。
温确看着柳悦宁的脑袋,看着她一头顺滑的乌发,两侧的头发被一个米白色的蝴蝶结发夹固定在脑后,看着温柔又甜美。
唐复之前和他说,在那西成的成功几率里需要花上三五年的康复时间,假设他现在用最好的打算去想,三年后,他的腿能好,能站起来,而那个时候的白悦宁己经26了,时间再晚一些,五年后,白悦宁就28了。
三五年的时间,一个女人最青春最宝贵的时间段就这样接近了末尾,更何况白悦宁作为一个舞者,一个专业的芭蕾舞演员的黄金年龄是16到35岁,而那个时候的白悦宁己经没有太多的机会了。
他要让白悦宁把这一个黄金时间全部浪费在他身上吗?明明她还可以有更长的花期。
温确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道
“悦宁,转过头来,看着我好吗?”
柳悦宁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将脸转了回来,目光始终下垂着,温确继续引诱“为什么要一定等到我的双腿恢复呢?”
“因为…阿确哥哥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柳悦宁的声音呼吸都开始轻微的发颤、紊乱“我觉得很愧疚”
“对不起”
柳悦宁无措的道歉,她闭上眼,面露痛苦。
见她这样,温确内心闪过一丝恻隐之心,可他还是硬下心来“嗯,然后呢?就只有对不起吗?”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对不起太苍白,太浮于表面,这一年来白悦宁不知道对他说了多少次,他要听的是她内心深处从不敢示人,从不敢向他表露的更消极、更自厌的情绪。
柳悦宁嘴唇微颤,喉咙也跟着发紧,她说不出来,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要怎么说,她只能收紧自己的掌心,尖锐的指甲在手心里似要戳出一个洞来,她想要用这种疼痛来惩罚自己。
温确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然后手指强硬的抵开她收拢的指尖,与她十指相握“别伤害自己”
他一边说着温柔的话一边言语尖锐又毫不留情道“继续告诉我,除了对不起,你还要跟我说什么?”
“这一年多来陪在我的身边你在想什么?”
“你是可怜我还是在赎罪?”
“告诉我你的过错,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
温确的言辞越来越犀利,一字一字的钻入柳悦宁的耳朵里撞击着她的神经,像是在责问她,柳悦宁忍不住的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心里痛苦的同时竟也有些隐秘兴奋的欢喜。
他终于开始责怪自己了吗?
终于在温确一连串的逼问刺激后,柳悦宁的心理防线再也终于绷不住了,她几乎是大声的呵斥道“别再说了!”
一瞬间书房安静下来,温确噤声,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柳悦宁的声音,柳悦宁的胸膛起伏,身体再度忍不住的颤栗,那些强装镇定的伪装开始裂开一条缝隙,然后慢慢崩塌,她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维持自己的平静与理智。
“我很恨自己”她哑声开口,视线终于抬了起来,与温确对视,视野里温确的模样开始模糊,柳悦宁哽咽道“这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瘫痪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我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我不去死?”
柳悦宁面色茫然,她轻飘飘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温确的心头一刺,听到她继续说
“我在想如果当初不是我要求你送我回家的话,那么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怎么这么可恶?”
“我有什么资格踩着你的痛苦去享受美好的生活?我有什么资格过的心安理得?”
“我那时真的好害怕见你,我害怕你恨我,厌恶我,可是你都没有,你一首待我如初,然后我更讨厌我自己了,我情愿你恨我,情愿你后悔救我,也不想你笑着对我说,还好我没事”
这样的话,像是凌迟她。
“阿确哥哥,我那时的心好痛,我的心好像在滴血,我真的恨不得我去死,我好像就是个祸害,把你害成这样”
……
这是第一次,在这车祸这个问题上,柳悦宁如此深刻的向温确阐述她内心如此偏执的、歪曲的、阴暗的想法。
柳悦宁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落下,她哽咽到语调断断续续的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流畅的话,内心极致的痛苦仿佛正在以心脏作为中轴,将她撕裂成了两瓣,向温确展示着她血淋淋的心,展示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腐败的血肉。
温确望着柳悦宁的模样,他的指尖微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替她擦眼泪,只是很冷静甚至是近乎冷漠的看着她哭,看着她崩溃,看着她撕扯那场车祸留在她心里如同禁忌般的伤口,宣泄她的内心最深处的痛苦和懊悔。
对,就是这样,把它宣泄出来,把它打碎,把这颗盘踞寄生在你心里的肿瘤自己剔除出来。
温确没有对柳悦宁做任何的安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哭,看着她自己被释放出来的情绪吞噬,看着她慢慢的止住哭泣,自己冷静下来。
从始至终温确都没有插手,等到柳悦宁哭干了眼泪,平息了情绪,他才问了一句“还有吗?”
柳悦宁抽噎着摇头,她己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那些被她积压锁住的情绪被她哭诉出来后,她突然觉得心里好空、脑子里面也好空,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就是一场海啸褪去后,海面重新归于平静一般。
“好”温确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终于可以伸手给柳悦宁擦眼泪了“那么该让我说说我的想法了”
温确的指尖轻柔的揩去柳悦宁睫毛上的泪珠,缓缓道“刚刚说你恨你自己,你觉得是因为你的原因,才让我变成现在的样子,所以你觉得愧疚,觉得自责,你厌恶自己是这样吗?”
柳悦宁安静的听着温确的话,然后点了点头,谁知温确道“悦宁你说的这些其实并不对”
听到温确的话,柳悦宁脑子发懵,她眼神迷茫的看着温确,温确注视着柳悦宁发红的双眼轻声道
“当初的那场车祸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你说是因为你让我送你回家,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悦宁我很确定我爱你,按照我那时对你的感情,即使你没有提出让我送你回家,我看到那样恶劣的天气,也会放心不下你一个人离开,也主动送你回家的,那么不管你有没有让我送你回家,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自责,毕竟谁也无法预判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
“你说我不怪你,让你觉得难受,可是悦宁我为什么要去怪你呢?救你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的意愿,我做出的行为,都不应该让你来惩罚自己,如果时间重回,我知道结局,我还是会这样做,我没办法看着你受伤,因此你不必为我感到太歉疚,你也不必为我牺牲。”
柳悦宁呆呆的看着温确,他的话堆在耳边,让她迟迟反应不过来,温确觉得柳悦宁此刻呆滞的模样有些可爱,他忍不住抱紧柳悦宁,在她的眼角亲了一下。
“悦宁,我从没有后悔过,虽然瘫痪后,我会难过,会自厌,会自卑,但是每每回想起车祸时的那一刻,每每看到你完好无损站在我面前时,我都会觉得好庆幸,然后我就会想还好双腿瘫痪的是我,不是你”
痛苦其实是不可以被比较的,但是温确觉得用他的腿换柳悦宁的腿,很值。
温确非常清楚一双腿对柳悦宁,对于一个舞者来说有多重要,相当于第二条命。所以如果他们中间非要有一个人因车祸失去双腿的话,那么温确认为失去他的,是最小的损失,因为比起柳悦宁,他的内心足够他能够承担双腿瘫痪所带来的痛苦和崩溃。
“阿确哥哥你……”
柳悦宁只觉得内心一片震撼,她从来都不知道温确的想法竟然会比她的还要激烈一些,千言万语涌在了嘴边,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怔怔的看着温确,明明都己经哭干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氤氲起来。
“还有就是,你再恨自己,再讨厌自己,都不要有任何轻生的念头,都不要贬低自己,你就算觉得自己有再大的错误,也要相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我没有办法去按照你的要求去责怪你,去怨恨你,但是如果你依旧认为你是有错的,你希望能得到谅解,才能觉得安心的话,那么……”
温确顿住,深吸一口气道“悦宁,我原谅你”
我原谅你莫须有的罪名,也请你原谅你自己,放过你自己,别再谴责自己了。
随着温确的话落,柳悦宁感觉自己的灵魂随之一颤,她仿佛听到自己赋予自己的枷锁在这一刻清脆的断裂开来,那些一首背负在身上的负罪感也随之减轻,让她不再觉得压抑喘息。
柳悦宁的眼泪无声的落下,温确用掌心小心翼翼的蹭去她的眼泪,打趣道“今晚哭的这么厉害,看来明天眼睛要肿成核桃了”
“肿就肿,大不了明天不见你,你就看不到了”柳悦宁小声道
温确哑然失笑,柳悦宁看着他,想到最开始温确问的问题,她闷声问道“那你会不会也觉得我离开舞团是个很愚蠢的决定?”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温确敛下笑容,拨弄着柳悦宁的耳边的头发“每个人做出的决定都有自己的考量,旁人无法客观的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从主观的看法来觉得你这样值不值得”
“我觉得很值得”柳悦宁小声道“阿确哥哥你很好,所以值得我这样做,就像你说你不后悔救我一样,我也没有后悔过”
温确微微蹙眉,他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道
“宁宁,我明白你当初离开舞团是因为对我的愧疚,还有你自身的负罪感和道德感都太高,所以促使着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刚刚说旁人无法从客观的角度来评价你这样做是对还是错,究竟值不值的,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我是好男人,还是坏男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人他而放弃自己的事业,都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
“我明白你其实是想回去的,只是你放不下我,也放不下自己内心的愧疚,但是我觉得我们刚刚己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怪你,你也放过你自己”
温确在柳悦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喜欢看你跳芭蕾时自信的样子,这么好的你,当然要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当然要让聚光灯落在你的身上,所以悦宁去走你的花路,别为我停留,不要在我身上吃太多的亏,这样不好,我希望你能在你热爱的舞蹈事业上越走越远”
他或许不应该这么对她说,不应该这么教她,这样的话她或许会从他的身边飞走不再回来,可蝴蝶本来就该高飞不是吗?而且他要的就是她不吃亏。
“所以现在悦宁请你抛开我这个顾虑,不掺杂任何歉疚的情绪,重新且坚定的告诉我,你想回去吗?你想继续你的事业吗?”
“我想”
这一次柳悦宁没有迟疑,比任何一次都坚定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