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江春和发现了他,画舫上其余尚未醉酒之人亦发现了江岸边出现了个气势夺人的陌生男子。
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江春和一咧嘴,顿时改了口,换了副分外客气的说辞:“罗公子,罗小姐,实在不巧,想是衒机司尚有任务,沈大人既亲自来催,我也不好不顾上峰旨意。”
旁人不认得沈郅,可罗家姐弟是见过的。
罗威并不想就这么轻松的将人放了,他还想派人去岸边与沈郅交涉,可还不待动作,却察觉一道极阴沉的视线扫向画舫。
分明隔着江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可舫上之人却能从那玄衣人身上察觉出危险与压迫感,连醉了酒的,也朦胧地打了个激灵,感受到气氛之变。
“罗公子,罗小姐?”江春和又笑着催了一声,这一回,那围住她的侍卫终于散开,一群眼神各异的人盯着她,好似注目礼一般,送她与萧宣两人优哉游哉地登上小舟,由着船夫划向岸边。
那阴沉慑人的视线似乎散了,留下画舫上众位公子小姐面面相觑,这其中,唯有陈其雅玉罗威两个神情最甚。
前者先是震惊,而后双眸一转,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后者没能得逞,本就怒火攻心,加之又素了好几天,更是憋着一股邪火,当即也不管画舫如何,丢下一群人便去到另一艘画舫中寻欢作乐。
……
半个时辰后,罗府客院。
樊楼与萧宣在外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余下两个则在屋中相对而坐。
沈郅一如既往沉着脸,那双长眸却在对面那人脸上扫过,仿佛无声地说着:又折腾了什么?
江春和食指微曲,挠了挠被江风吹得略痒痒的脸颊,同样支棱着双眸。
“恩公,今日我见到了陈太守的儿子,就是罗小姐心心念念的那位陈凡公子,样貌倒是生的不错,不怪招惹女子喜欢,但我总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她回忆着今日出府后所遇种种,倒豆子般一一陈述,尤其是在姻缘牌馆里那位郭道长,还有众多女子对选巧女之事的热衷。
“那郭道长似乎有意引导我参选巧女,还给了我姻缘牌,恩公你瞧。”江春和说着,从袖袋中取出姻缘牌递给沈郅,“不止这个,今日我好似还见到了那位苟小姐,她与这些小姐好似有所不同。”
沈郅的视线随之落到那看起来没甚特别的木牌上,正要开口,却发现木牌之下,那原本肉乎乎的手掌心,不知何时红肿了起来,不由得眉头微拧。
“苟郡守并非霍相一系,原是前几年扬州官职调动时,贺知省劝陛下所调,且先观望着,先说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画舫上你与谁动手了?”
闻言,江春和先是一愣,而后翻过手掌看了眼,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些微微地胀痛。
先前在画舫上,她满脑子都是要帅气,不能丢份儿,险些忘了这茬,如今恩公这么一提,她也没太当回事,豪气地一挥手道:
“动手也算不上,就是那罗公子,许是想将我锁在屋中,和他讲不通道理,我就把门扯坏了出去,反正也没吃什么亏。”
听她如此大喇喇的发言,沈郅眉头拧的更厉害了,起身从屋中挑了只白底青竹的瓷瓶推倒她面前,沉声道:“先抹药。”
江春和老老实实地接过瓷瓶,二话不说就给自己两只手掌细细抹上药膏。
她没甚么要与沈郅客气的意思,只道小白菜没有白投喂,反正是为自己好,正如早间出发前他递给自己的清心解毒丸,她都是二话不说就用了。
小白菜的善心不易,要多鼓励鼓励。
见她这么识时务,沈郅原想责问她冲动的话也作罢,换了个说法:“罗家姐弟如今瞧着是蛮横跋扈,胸无城府,可你却不知他们的底细究竟如何,那画舫到底是他们的,你虽有本事在身,却也不可托大。”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若非沈郅猜到罗威要起幺蛾子,特地往江岸边去了一趟,江春和虽能成功脱身,却又是另一副光景了。
更别说,在这个节骨眼动手,会乱了计划。
江春和认真听着,乖巧地点头应是。
她听得出对方话中深意,也明白自己那时多少也受了那只紫玉鼎的影响,迫切地想要离开画舫,寻个清净。
想到紫玉鼎,她忽然迟疑了起来,犹豫着是否要将此事告诉对方。
她一首知道沈郅对阿爹都有疑心,若是知道了这个,会不会对阿爹偏见更甚?
真论起来,她也不知这东西是怎么跑了一只到阿爹手中,今日他又不在画舫上,要不等下次去了画舫,她再指给他瞧?
两人相对而坐,这副犹豫思考的模样太过明了,沈郅长眸一扬,便知她是揣了什么事没说,当即出声道:“你在想什么?”
江春和倏地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沉静无波的双眸,轻快地眨了眨眼,毫不客气地拿陈小姐作挡箭牌。
“今日在画舫上,陈小姐特地与我提了一样产自西域的葡萄美酒,那酒色如红玉,装在琉璃盏中,好生漂亮,可惜都没闻到那酒是什么味儿。”
话落,那双默然的长眸动了动。
沈郅垂眸打量着江春和,似是在考量对方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他知道这小姑娘不简单,看似毫无城府,心首口快,实则胆大心细。
只不过,在他看来仍是脱不开小孩儿心性,连托词也离不开一个吃字。
沈郅再次被吃货的执着逗乐,加之他也料到陈太守是个极为谨慎之人,不会在画舫上留下什么堂而皇之的把柄,也没再追问,反而顺势问道:“你想尝尝?”
“倒也不是。”江春和没想到沈郅也有好说话的时候,实诚地瞅着他,“我就是好奇那是什么味道。”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有些多余,更显得她馋那一口似的。
出乎意料地,沈郅倒是没嫌她馋嘴,只是平静道:“沈府还有一些,待回了洛京,你再尝不迟。”
那张常年阴沉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纵容,颇有一种别家孩子有的我家孩子也得有之胜负欲。
江春和连连点头,正想说几句好听的鼓励鼓励小白菜多做好人好事,就听屋外传来敲门声,樊楼躬身而入,附在沈郅耳旁低语了一句什么,而后沈郅便收敛了神色,作势起身离开。
临行前,他看着江春和追来的视线,还是留下一句叮嘱:
“此番我们还要在扬州待一段日子,选巧女之事你自己定夺,不可冒进。”
江春和点了点头,待沈郅离开后,盯着桌上那白底青竹瓷瓶,心中颠来复去。
那红鱼玉坠是御赐之物,罗小姐适才贴身佩戴,且此物丢失后,罗家也没任何寻找之声,想来是因此物特殊性,并未声张。
而那紫玉鼎既然罗家做主送给了太守夫人,且还堂而皇之置于画舫之上,说明并非天家御赐,也许这一只原也是罗家所得。
可阿爹是怎么有另一只呢?
据那雀七所言,阿爹原是先仁康皇帝为太子时的部下,他所得之物,便有可能是赏赐,那罗家又是怎么得了这赏赐的?罗州牧曾为先仁康皇帝效力?可他现今不是霍相一党么?阿爹和霍相不至于有什么牵扯吧?
若有牵扯,霍相怎会不知自己的身份?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也不知阿爹如今到底身在何方,何时才能与自己相见……
江春和长长叹息一声,心想这巧女选拔,自己势必是要参加了,唯有置身其中,方能探明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