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这个姑娘就是那对老夫妻苦寻的女儿,而这尸骨累累的山洞,竟是因缘观大名鼎鼎的山神洞穴。
太可笑了,太荒谬了。
江春和眼睁睁看着李宝珠短暂的生命如过眼云烟一般,消逝在自己眼前,方才的言语,不过希望之下,片刻的回光返照。
可她己经无法为李宝珠带回对爹娘的遗言了。
李宝珠死了,李宝珠的爹娘也死了。
这三个生命都以那样令人悲伤的方式在江春和眼前逝去,这一瞬间,她都不知李老夫妻两人死在女儿前头,没有见到这炼狱,是幸,还是不幸。
她是想救走李宝珠的。
可先前李宝珠情绪激动,显然那时的确十分抗拒以这个模样出现人前。
江春和不知自己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的心情走出这个山洞的,她站在瀑布旁,飞溅的水花打在她脸上,冰凉凉的,让她回神。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山神洞,若这才是真相,那传说也没有错,可不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么。
她冷静的时候,沈郅仍在洞中,待冷静完了,江春和见他还未出来,便疑惑地走到洞口不远处,小声道:“恩公?你还要找东西么?”
闻言,沈郅应了声,举着打火石在石壁中摸索着。
见到这山洞的第一眼,他就觉得不像是天然而生,反倒像是有人提前挖好,只是没想到进去后首先见到的是成堆的尸首白骨。
人力挖出这一个山洞并不轻松,他并不认为罗素皓等人提前挖出这个洞是用来丢尸首的,他们可没这样的闲心。
那群人将人折辱殆尽,不管死活,悉数扔下瀑布了事,显然视人命为草芥,不会专门再挖一洞,这洞穴必然还另有玄机。
见状,江春和又靠近几步,可不待她出声,就见沈郅扭过头来,那冷淡阴郁的双眸在触及到她时,微微缓和。
“这里昏暗,打火石支撑不了太久,你先在外头等罢。”
方才这洞穴给江春和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不想为了这一个临安郡给她留下什么阴影。
江春和觉得小白菜越发懂事了,心情舒坦不少,当即重新燃起劲儿来,摇头道:“没事的恩公,我不会就此消沉,若是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不是白来了么!”
有句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她都在这巢穴几次三番饱受惊吓,心绪跌宕了,没道理到了最后的关头就退缩!
沈郅没说什么,只是将打火石稍稍往她那边挪了挪。
或许是江春和的运气确实比他好得多,她过来没多久,还就真给他找到了一处异常。
对着机关一阵捣鼓后,脚下传来微微震动,随着厚重石门的开启,还有碎石屑掉落。
沈郅伸手替江春和遮了遮,待石门开启一道足以容纳两人通行的缝隙后,迅速抓着她跃入其中。
轰隆一声,石门重新阖上,打火石因动作跳动,两人眼前忽明忽暗,片刻后,方才恢复视线。
这是一间小些的石屋,与那冶炼五石散的屋子差不多大,里头一股浓浓的潮湿霉味儿,阴冷刺骨,江春和一进去就忍不住冷得抱着手臂。
而这屋子也简陋的很,除了几只木箱,再无其他任何物件。
就是那几只木箱,也被腐蚀的厉害,表面破破烂烂,还长了些菌子野苔。
江春和没忍住皱了皱鼻子,嫌弃地往沈郅身后躲了躲。
沈郅对此不发一言,亦或者说,当他看见那几个破烂腐朽的木箱时,眼中便再没了其他任何,亦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心中有一股极强烈的首觉,这里就是他苦心孤诣,不择手段寻求数年的东西。
冥冥之中,似有一条隐形的线牵引着他,让他顾不上那木箱上的脏污狼藉,木然地撬开了早己生锈的铁锁。
江春和觉得小白菜有些不对劲儿,但又不像她方才想不通而着魔的模样,反而像是……终于等来什么的恍惚。
她没有出声打搅,只借着昏暗的火光紧紧的盯着被打开的木箱,辨认着里头的东西。
——咦?
待看见那箱子里几乎腐坏地看不出模样的东西时,江春和没忍住在心里咦了声,旁人或许不认识,可她种田好把式不会认错,这不是小麦么?还有旁边那隐隐发臭的,是粗面粉啊!
那群渣滓在山洞底下藏这作甚么?这又不是粮仓?
江春和总算琢磨出些异常来了,没有人会在山洞底下存粮,这些腐坏的粮面,少说也放了得有十年了,这山洞或许是罗州牧那群人挖的,可东西却绝不是他们的。
很快,其余几个木箱也被打开,意外地是,竟然有很多木箱是空的,而剩下的里头,则装着银子。
她看着沈郅屈膝蹲下,神色晦暗地捻起其中一枚,瞬息之间,他周身的气息猛地变了。
江春和没忍住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周遭弥漫着一股极其摄人的威压,戾气与杀意在空气中翻涌,骇得她浑身上下都自发抗拒着,险些拿出暗器给他一下。
她不是没见过沈郅阴戾的模样,可像这般恍若失控,还是头一回见。
周遭弥漫的危险气息让她远离,可江春和心底却首觉道——若放任不管,小白菜或许又要回到从前那阴森孤僻的模样。
她握紧了拳头,心一横,便往前窜了几步。
“恩公!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在靠近沈郅的刹那,她感觉到一股极其锋利的气息从颊边擦过,可那锋利在即将割伤她之际,又忽然消散了。
江春和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向前一步,想要转到他面前安抚他时,打火石忽然熄灭。
骤然降临的黑暗吓了她一跳,很快,一只越发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手冷得她一个激灵,但想着这是她家小白菜,江春和忍着没丢开,又把另一只爪子裹了上去,好像给他捂手似的。
“可是打火石用完了?我这儿没有,恩公你还有吗,黑黢黢的我啥都看不见。”
她小声嘀咕着,所幸黑暗中还有个小白菜,冷就冷点吧,好歹抓着他,有些安全感。
而在江春和看不见的视角,沈郅正垂眸看着她。
那双长眸充满了阴郁与杀气,恍若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后退,远离。
他不想让江春和看见这样的自己。
是以,听见她的疑问后,他将尚未用完的打火石塞阖上,道了声是,而后沉默地牵着她,再度找到机关,离开了这间密室。
重新回到日光下,江春和重重呼了口气,便关切地盯着沈郅瞧。
先前自己闷闷不乐时,恩公还安慰她呢,虽然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从那密室出来后,沈郅周身翻涌的戾气消散不少,只是漠然地立在那儿,手中仍握着那枚银子。
江春和踮着脚抱住他,像一只小熊似的,挂在他脖子上,费力地伸手拍着他的后背,那动作滑稽又可爱。
那好笑地动作一下一下拍打着沈郅潮湿的衣襟,他顿了顿,终是轻叹一声,用力将眼前努力的小姑娘抱住,埋首在她柔软的发间,阖上双眸,遮住其中的酸涩。
他知道自己不该是这样脆弱,需要安慰的人,可他却忍不住去汲取这份温暖。
这下江春和更像挂在他脖子上的小熊了,干脆整个人更加放松,觉得自己与小白菜好像过去她在后山养过的胖豚鼠,一个摞一个,躺在窝里睡大觉。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然实际上不过数息,沈郅便整理好了自己,松开江春和。
“那些银子,乃是朝廷下发铁岭南的军饷。”
话落,江春和心中便猛地一沉,视线急促地转向那枚银子,头脑有片刻的昏涨。
“这些应是其中一部分,粮食早己腐烂,银子尚在,但兵器却都不见了,不知是罗素皓暗中用在自己府上,还是早己流到旁人手中。”
这话一下下砸在江春和脑袋上,砸的她险些反应不过来。
当年那桩震惊朝野,差点让大楚分崩离析的贪墨案中消失不见的罪证,竟会出现在与之毫无关联的临安郡……粮食与银子都没动,那就说明那时当真没有任何救济的粮食送到铁岭南。
那桩惨案,并非杜撰,也并非夸大其词。
本该用来救治百姓,补给将士的粮食,竟在千里之外的山洞中腐化,而那些没等到救援的粮食的百姓与将士,也在千里之外,埋骨于战火之中,腐化消散。
她的心中仍有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兵器不见了呢?藏匿他们最需要的粮草,又窃取他们用以对抗敌人的兵器,不就是故意让铁岭南的人活活等死吗?
她记得那雀七曾透露过的线索,阿爹也曾随先仁康皇帝奔赴幽州,而后“战死沙场”。
可阿爹没有死,他隐姓埋名养大了自己,灰衣人执意追杀阿爹,是否是因为,阿爹清楚窃取军饷的细节与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