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撑伞,于是浑身被雨珠浸润。褐色的衬衫紧紧贴伏着他的身躯,他就这么静默望着从车里爬出来的朱红,淡淡道,“束手就擒,可以少挨顿打。”
朱红的眼眸惊疑不定。暴雨中,她抬起手来,无数荆棘从地面升起。那些荆棘宛若地刺一般,朝向季凡的方向袭来,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杀死季凡,只是想在暴雨中为她的逃命争取时间。
或许是季凡太久没出手了,太多人都忽略了他也曾是一步步从抹杀者爬上来的ss级别。
在他发动【凡骨】的一瞬间,所有土地里的荆棘一刹那间失去活力,尽数枯萎下来。
所谓凡骨,顾名思义,在他的领域里,一切超凡都将回到凡人姿态。
朱红深知无处可逃,身体却又本能地在暴雨中节节后退,她的声音仍旧充斥着不可置信,“为什么会是你?”
又过了好几秒,她忽然惊惶地大叫,“不……我明白了,你和他是一伙的,你是来灭口的!你是来灭口的!”
季凡的脚步很沉稳,看似缓慢,可已然来到了朱红的面前。他只是冷冷地取出手铐,将其双手拷上,淡淡道,“你只是证据的最后一环,放心好了,只要你肯坦白作证,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朱红渐渐冷静下来,望向面前男人的脸孔。他的表情很冷酷,只是眉宇间微微透出一丝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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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要吃人?
这个问题季凡想了两天两夜,都没有想明白。
他可以理解那些妖魔系觉醒,濒临崩溃的超凡能力者,在本能血脉的引诱之下失去理智,开始吃人。但他不能理解那个名字,也会走上那张餐桌前,手拿刀叉,宛若老饕一般品味他同族的血肉。
他餐盘前的食物,是曾经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同族。*3~8\看.书\网· ¨免!费^阅\读¨
带着这样的问题,季凡来到了那家养老院的门口。
这家养老院里还有他的父亲,每个月他都会来这里看望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已经很老了,老到有些神志不清,双眼也浑浊模糊了。
季凡的父亲很厉害,也是ss级别,可在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受了重伤,于是不得不退居二线。他为季凡铺好了路,让季凡一步步成为了启明市的首领。
季凡今天不是来看父亲的,他来到了养老院里的另一处院子。
暴雨已经停了,地面还有些湿润,阳光躲在乌云里没出来。屋檐下的鸟笼里,漂亮的翡翠鹦鹉正望着院子里的树发呆,似乎是它的眸子看到了树上的某只虫子,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季凡来到这的时候,表情很凝重。
从前他看望完了父亲,偶尔也会来这,因为住在这的林叔叔曾在他幼年时也尤其关心他。林叔叔对他很照顾,这些年他能够成为启明市联盟的首领,也有这位林叔叔的一份功劳。
或许这也是季月泠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原因。似乎就连他的亲生女儿也觉得,或许他为了坐稳此刻的位子,必须牺牲一些什么,包庇一些什么。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只是不相信。
此刻季凡或许不得不承认,或许几年前他并非没有怀疑,只是本能让他绝不愿意去相信老陶口中的疯话,因为……这怎么可能呢?
林叔叔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两天两夜。所以他不得不来到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即便他觉得此刻他的脚步似乎有些沉重,但步伐却仍旧坚定。
“林叔。”他对着屋里面喊。
屋内很快便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休闲的衣裳,头发都快要掉完了,却仍旧梳理的一丝不苟。在看到是季凡以后,林叔自然的便打起了招呼,“小凡啊,又来看你爸了?”
“不是。!3^8+看?书~网? +首\发\”季凡摇了摇头,“我是专门来见林叔的。”
林叔走到了院子里的小亭子里坐下,手里还拎着热水壶,桌上摆着茶盘。他的声音也已经很苍老了,感慨道,“小凡平时那么忙,还有心情来看望我这种老骨头。有心了,来,喝茶。”
“我是来问林叔一个问题的。”季凡一动不动,站定在那里。
“什么?”林叔抬起头来,脸上有温和的笑容,眼眸却有些困惑不解。
“人,为什么要吃人呢?”
季凡终于把这句话问出了口,他忽然感觉胸口一阵轻松,有种说不清的畅快。
林叔愣神了一下,在桌边坐了下来。凉亭边的树郁郁葱葱,他将热水壶里的水倒进了茶碗里,茶碗里的茶叶旋转,他似乎努力想维持镇定,可刮着茶沫的手却在颤抖。
“人为什么要吃人呢?”林叔轻声把季凡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呢?”他茫然地又问了一遍,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这个问题仿佛石化魔法的咒语,把林辞变成了一具雕塑。如今已然年过古稀的他,此刻这僵滞的姿态像极了一块爬满蛀虫的木雕。他的眼睛有些浑浊,好一会儿以后才抬起头,缓缓将目光挪到了季凡的脸上。
“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他的声音很缓慢,沙哑。
“从前我总是在想……妖魔为什么要吃人呢?”他望着季凡的脸,缓缓回答,“我想了几十年都没想明白,直到我老的快要死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我心底抓心挠肝地催我去找答案,直到有天晚上,半梦半醒的我,梦见了我在吃人的画面。”
“于是我知道了找到答案的方法。”
“人吃人,是本能。”林辞的声音从茫然,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成为超凡以后,我们就不再是人了,人不是一直都在吃着比自己低贱的生物吗?”
“超凡吃人,和妖魔吃人,都一样,吃的多了,就会长大,就会……进化。”
林辞抬起头,缓缓回答,“进化了,就不会死,就会……活得久。”
“所以,人要吃人。”
林辞的语气从茫然渐渐变得坚定,直到他的眼神都对此坚信不疑,可季凡的眼眸却已然森冷如铁。
“我爸常跟我说林叔当年的事。他对我说,当年与大荒妖魔的战斗里,林叔总是冲在最前面。好几次都在生死边缘擦肩而过,却从来没有畏惧一回。”
林辞端起茶碗,双手颤颤巍巍地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可我老了。”
“越是苍老,我越能感觉到对一切都开始力不从心,越是感觉到身体在慢慢的腐烂,可面前分明就有这么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重新恢复年轻,重新回到过去,只要我吃的够多……死神的镰刀就追不上我。”
“如果当年战死就好了。可我偏偏活了下来,越是活着,就越是不想死。”
“也许我做错了?”他喃喃自语,“可我已经做了,既然做了,那就只好坚定不移地做下去。”
季凡缓缓卷起自己的衣袖,望向面前仿佛身将就木的老人,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所以,林叔你是自己体面一点,还是,我帮你体面?”
林辞缓缓站起身来,他望向季凡的眼神里满是感慨,可辩解的话语似乎又无比苍白。于是他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只是缓缓说道,“凭你的实力,还留不下我,我本以为你会带上你培养的那些抹杀者一起来,可你却只来了你一个。”
“是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的丑态,还是害怕他们的信念崩塌?”他忽然问。
季凡没有回答,只是静默地发动了他的凡骨领域,笼罩了这整个院子。
“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林辞的声音开始变得怪异起来,似乎他的音节发生了某种变化,连带着变化的还有他的身躯。
季凡当然很清楚林辞的能力,他的能力与某种像是树人的妖魔有关,而这院落里的藤蔓,树木,如今都已在他的能力下开始扭曲。他的身躯,也开始渐渐发生变化,皮肤下开始长出树的枝条,而他的身躯也化作宛若钢铁般的树,扎根在了原地,树身上一根根延展的枝条宛若钢铁,上面的荆棘泛着幽幽绿光。
“所以,你必须要死。”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季凡忽然松了一口气。
或许他心底里的那个林叔早就死了,面前的不过是被妖魔污染的邪魔。如此想着,他的心便坚韧如铁,再不可动摇半分。
他并不用炼金兵器,他的拳头就是最好的武器。
庭院里树的枝条宛若群魔乱舞,在他逼近林辞身边的同时,抽打他的身体。他的衣衫开裂,绷紧的肌肉很快便迸出鲜红的血,而枝条上的毒素使得他的皮肤也渐渐泛起一抹幽绿。
穿过这些树枝,季凡的拳头落在了林辞的身躯上。
凡骨的力量被他引爆,林辞的身躯在那一瞬间化作凡人,能量核心停止运转,他那扎根至脚下土壤的身躯,被这一拳打的倒飞出去,仿佛快要拦腰折断。
但很快,他再次扎根进了土壤里,身边草木宛若锋利的剑,朝向季凡斩来。
季凡沉默不语,只是一味的避躲开致命的要害,身躯的疼痛早已被他弃之不顾。他再一次逼近林辞的身躯,挥出下一拳。
“毒素在你身体里累积的足够,你就会死。”临近林辞身边的时刻,他的树枝换做柔韧的枝条,将季凡的手臂紧紧缠绕。
“忘记这件事,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林辞循循善诱,可季凡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变化,他只是沉默着,冷着脸,挣脱开缠绕他的树枝,再度挥出一拳。
他听见了他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只挥拳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而林辞的身躯此刻已经彻底妖魔化,化作一棵参天古树。只剩下苍老的脸埋在树的枝干上,狰狞地望着他。
季凡抬起左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看向手背上的那一抹深绿,没有任何迟疑,他握紧了左手的拳头,再一次引爆凡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