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为什么不早说?

“张老师!“罗峰气喘吁吁地拦在她面前,

“我们能谈谈吗?关于...关于您的其他病情。“

老人的眼睛瞪大了,随即泛起泪光。

她紧紧抱着那袋药,像是抱着最后的盾牌,

“罗医生,我...我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但您需要治疗!哪怕是姑息治疗也好过...“

“七十三岁了,够本了。“

张桂芳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儿子在硅谷做工程师,很忙。

告诉他除了让他担心,有什么用呢?“

大厅的广播正在呼叫下一个取药号码。

人群来来往往,没人注意这个穿着旧外套的老人和年轻医生之间的对话有多么沉重。

“那您为什么...“

罗峰声音哽咽,“为什么还来医院这么多次?“

张桂芳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药袋,

“在家...太安静了。

在这里,至少有人会问我哪里不舒服...“

她抬起头,泪水在皱纹间蜿蜒而下,

“罗医生,你能理解吗?疼痛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罗峰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医学教科书从没教过他如何面对一个选择孤独走向生命终点的老人。

“让我帮您,好吗?“

他终于说道,“不需要住院,就每周来换次药,聊聊天...“

张桂芳望着他,眼中的泪水在门诊大厅的灯光下闪烁。

良久,她轻轻点头,像一片秋叶飘落那么轻。

“好。“她说,

“但别告诉我儿子...他刚当上项目主管,很不容易。“

罗峰接过她的药袋,搀着她向诊室走去。

他注意到老人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仿佛卸下了某个沉重的秘密。

在走廊拐角处,张桂芳突然停下,

“罗医生,其实...我当老师时最喜欢教《祭十二郎文》。“

罗峰不解地望着她。

“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老人轻声念道,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但现在,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周三上午十点十五分,罗峰第三次看向诊室门口。

张桂芳老人迟到了。

这是上周约定好的第一次。

自从发现她的肝癌病情后,罗峰为她安排了每周三的固定复诊。

不需要挂号,不需要排队,就像两个老朋友之间的约定。

而张桂芳也总是提前到达,安静地坐在候诊区翻阅那本已经卷边的《唐诗三百首》。

“罗医生,在等张老师?“护士小李探头进来,

“要不要我打电话问问?“

罗峰摇摇头,目光落在墙上新换的电子计时器上。

自从上次医院强调“提高接诊效率“后,每个诊室都装上了这个鲜红的倒计时装置,数字跳动得刺眼。

“再等等。“他说。

当时钟指向十点三十七分,诊室门终于被轻轻推开。

张桂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比上周更加佝偻。

她今天没穿那件熟悉的藏青色外套,而是套了件不合身的米色开衫,袖口已经磨得起球。

“对不起,公交车...晚点了。“

老人气喘吁吁地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布袋子。

罗峰立刻注意到她比上周更加消瘦,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灰黄。

更让他心惊的是,老人左手臂上缠着一小块纱布,隐约可见渗出的淡黄色液体。

“快请坐。“

罗峰起身搀扶她,手指碰到她手臂时,老人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手臂怎么了?“

张桂芳缓慢地坐下,动作像是每一节关节都在抗议。

她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早上抽血的地方有点渗血。“

候诊区的电子屏正在循环播放“每位患者限时3分钟“的提示。

罗峰伸手关掉了诊室内的计时器,红色的数字“3:00“瞬间熄灭。

“张老师,今天没有三分钟限制。“

他说,“我们先看看您的手臂好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卷起左袖。

纱布下的景象让罗峰呼吸一滞。

不是简单的抽血痕迹,而是一片密集的针眼,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新鲜的红肿。

最严重的一处正在渗液,周围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这是...“罗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社区诊所的小王护士说我的血管太脆了。“

张桂芳轻声解释,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白蛋白...很难打进去。“

罗峰的手悬在半空。

他想起上周收到的肿瘤科会诊报告:低蛋白血症,建议静脉补充白蛋白。

但医保不报销,自费一次就要近千元。

“您打了多少次?“

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这周...四次吧。“

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小王护士人很好,下班后偷偷帮我打,不算诊费。“

诊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罗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胸腔。

他轻轻揭开纱布,熟练地消毒、更换敷料。

碘伏棉球擦过那些针眼时,老人的手臂微微颤抖,但没发出一丝声音。

“张老师,“罗峰放下镊子,

“我们上次说好的,如果疼痛加重就告诉我。

您昨晚睡得好吗?“

张桂芳的眼睛眨了眨,目光飘向诊室角落的洗手池。

“还行...就是有点...胃胀。“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罗峰脸上。

他调出张桂芳的完整就诊记录。

过去三个月,27次就诊,涉及8个科室。

系统自动生成的“频繁就诊患者“红色警示框不断闪烁。

就在罗峰准备关闭警示框时,一个文件夹吸引了他的注意。

点开后,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里面整齐排列着每位接诊医生的速写画像。

心内科刘主任标志性的挑眉,呼吸科赵医生听诊时的专注神情,甚至护士小李笑起来时的酒窝...

每幅画都栩栩如生,右下角标注着日期和“张桂芳绘“的小字。

“这些...“

罗峰转向老人,发现她正紧张地绞着手指。

“退休后学的...画得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是...想谢谢你们。“

罗峰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点开自己那张——画中的他正在低头写处方,眉头微蹙,白大褂领子翻起一角。

画纸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

“唯一问我喜欢什么诗的医生“。

“张老师...“罗峰的声音哽住了。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干呕让她整个人蜷缩起来。

罗峰连忙扶住她,触手却是嶙峋的骨头。

呕吐袋里只有几口黄色液体,但老人已经喘得像是跑完一场马拉松。

“腹水又加重了是不是?“

罗峰轻轻拍着她的背,

“为什么不早说?“

张桂芳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挂着虚汗。

她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崩溃:

“化疗太贵...

儿子刚买了房子...

我就想...

就想多听几次你们说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