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寒 作品

第220章 真相的边缘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瑾怡的靴底碾过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绷紧的神经上。

值房的窗纸漏出昏黄灯光,她推门时带起的风让烛火晃了晃,张校尉正用镇纸压平摊开的密档,抬头时眼底血丝比案头朱砂还浓。

"同一工匠。"她把青铜令牌搁在纸页间,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缺口处的阴影与密档里萧鸣玉佩拓印严丝合缝。

指腹蹭过令牌边缘,三年前老匠人刻暗缺时的震颤仿佛还在——那时萧鸣站在验骨房外,看她用银镊拨弄骷髅,说"苏仵作的手,该握玉不该沾血",现在这双手正捏着刺穿信任的刀。

张校尉的拇指压在"复炎"朱印上,指节白得近乎透明:"你说这老匠人...只给前朝铸过玺?"

"他徒弟去年在大牢里说的。"苏瑾怡摸出袖中凉透的烤红薯,表皮皱巴巴的,像极了昨夜萧鸣蹲在她验骨房外烤红薯时,被烟火熏红的眼尾,"他说师父临终前哭着说,造了两尊罪器,一尊刻龙,一尊刻凤。"

烛芯"噼啪"爆响,张校尉突然起身,腰间佩刀撞在桌角发出闷响。

他扯过案头茶盏灌了一口,茶水顺着下巴滴在密档上,晕开一片墨渍:"我这就去查萧鸣近半年的行踪——"

"别。"苏瑾怡按住他手腕,掌心还残留着令牌的凉意,"刘统领说双玺缺一不可,若萧鸣真有龙玺..."她喉间泛起腥甜,是方才打斗时咬破的唇又渗了血,"打草惊蛇,我们连凤玺都保不住。"

张校尉的手腕在她掌下绷成铁线,末了却泄了力,重重坐回椅中:"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瑾怡将令牌收进怀中暗袋,金属贴着心口,比心跳还烫。

她望向窗外槐树在墙上投下的影子,像极了萧鸣每次欲言又止时,垂在身侧的手——他总说"等案子结了",现在看来,怕是要结的不止案子。

"先确认这令牌的来历。"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鉴骨铜尺,"老匠人刻玉时,每刀都会带三分旧伤的震颤,我去验骨室对痕迹。"

验骨室的炭盆还留着余温,苏瑾怡点起牛油灯,将令牌搁在白瓷盘里。

铜尺沿着刻纹一寸寸划过,当触到缠枝纹最深处时,指尖突然顿住——那道极细的凹痕,与她三年前在老匠人右手中指摸到的旧茧弧度分毫不差。

"果然..."她低声呢喃,灯影在脸上投下明暗,像道裂开的疤。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她手一抖,铜尺"当"地掉在盘里。

药庐的门是虚掩的,吴药师的药杵声从里面传出来,一下重过一下。

苏瑾怡推开门,混着艾草与朱砂的气味扑面而来,七十岁的老药工正弓着背捣药,灰白头发被蒸汽打湿,沾在额角。

"吴伯。"她放轻脚步,"解药...可还有进展?"

吴药师的手顿了顿,药杵在石臼里压出个深痕:"前日里你说赤焰盟的毒带蛇涎,我试了三回配引子..."他抬起手,指腹上全是被药汁染成的青紫色,"再给我两日,定能制出解药。"

苏瑾怡望着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突然想起上个月刺客夜袭时,这双手曾按住她胳膊上的箭伤,说"别怕,老吴头的针比仵作的刀准"。

她喉咙发紧,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东市张婶的桂花糕,您歇会儿吃。"

吴药师抬头时眼里泛着水光,却笑着把油纸包推回来:"等解药成了再吃,甜。"

回到书房时,案头的文书堆得比人还高。

苏瑾怡卷起袖子,一摞摞翻过去,直到指尖触到半卷泛黄的《前朝宫志》。

她翻开,页脚有朱砂批注:"地宫入口,龙凤双引",墨迹已经发脆,轻轻一蹭就往下掉。

"地宫..."她默念着,突然想起刘统领说的"打开地宫的钥匙",后颈泛起凉意。

又翻几页,夹着的半张残纸飘出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赤焰盟,八月十五,祭天"。

窗外起了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苏瑾怡把残纸按在桌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八月十五是秋祭,皇帝会率百官去天坛,那时宫城防卫最松。

她抓起披风往外走,出门时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浇在《宫志》上,晕开的墨迹像团正在扩散的血。

李书生的宅子在胡同最深处,门环上结着蛛网。

苏瑾怡敲了七下——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上回她帮他验了他爹的骸骨,确认是坠崖而非被毒杀,他就说"林仵作要查什么,我这一屋子破书都给你翻"。

门"吱呀"开了条缝,李书生的近视眼贴在门缝上:"苏...林仵作?"见是她,忙不迭拉开门,"快请进,我刚煮了茶。"

书桌上堆着《古今舆图》《九朝典制》,苏瑾怡把残纸和《宫志》摊开:"李兄,这地宫和龙凤双引,你可知道出处?"

李书生推了推眼镜,食指沿着批注划过去,突然拍案:"有了!

《昭德实录》里记过,前朝末帝为避战乱,将国库与兵符封在终南山地宫,需用先帝的龙玺与太后的凤玺同启。"他又翻出本《赤焰野史》,"赤焰盟...原是前朝遗臣的暗桩,二十年前被剿过一回,没想到..."

苏瑾怡的指尖抵着桌沿,关节发白:"那八月十五祭天?"

"秋祭时天坛设九鼎,皇帝站在中央,四周守卫虽多..."李书生突然顿住,抬头时额角全是汗,"若地宫开了,兵符在手,他们能调前朝旧部...苏仵作,这事儿..."

"我知道。"苏瑾怡将残纸收进怀中,"李兄,今日的话,莫对任何人说。"

她离开时,李书生追出来塞给她个布包:"这是我抄的地宫方位图,万一..."

夜风卷着槐叶打在脸上,苏瑾怡攥紧布包往府衙跑。

远远就听见嘈杂声——是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守卫的呼喝,是箭簇破空的尖啸。

府衙门口的灯笼被射落,火光里影影绰绰都是黑衣人,为首的那个手持绣春刀,刀身映着月光,正是刘统领。

"苏仵作!"张校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提着刀从偏门冲出来,背后跟着五个持弩的守卫,"他们是冲凤玺来的!"

苏瑾怡摸向怀中的令牌,触手处烫得惊人。

她望着越逼越近的刺客,突然想起萧鸣说过的话:"若有一日你觉得我骗了你,便拿这玉佩砸我额头。"现在玉佩还在她妆匣里,可砸下去的,怕不是额头,是心。

"张校尉!"她抽出腰间匕首,刀鞘在砖墙上磕出火星,"带守卫去堵后门,我引他们去演武场——那里有绊马索!"

刘统领的刀已经劈到面前,苏瑾怡旋身避开,刀尖擦着她耳际划过,割下一缕头发。

她退向演武场,脚底下的青石板被月光照得发亮,像极了萧鸣每次看她时,眼底那团烧不透的火——这次,她要亲手把这团火,烧成照破真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