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篝火熄了又燃，苏瑾怡数着松枝爆裂的次数，第七次火星溅到袖口时，她终于确定——萧鸣在洞外站了整整一夜。
王药师的金疮药确实管用，肩伤结的痂已经开始发痒。
她盯着洞壁上晃动的影子，那道玄色身影始终保持着剑指方向的姿势，像尊石雕。
昨夜他说\"九泉陵的事不能再拖\"时，张校尉倒抽的凉气她听得真切——九泉陵是永宁国皇陵，萧鸣以二皇子身份提这个，本不该奇怪，可他看李统领时眼里那丝探究，分明不像对普通叛党。
\"苏姑娘，该换药了。\"王药师的药杵声惊得她一颤。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掀开绷带，药汁的苦香混着淡腥，\"伤口收得好，再两日就能下地。\"他突然顿住，枯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颈间的玉佩，\"这玉...昨日发烫时，你可觉得有什么异样？\"
苏瑾怡按住玉佩，凉意透过指尖渗进来，和昨夜的灼热判若两物。\"王伯也看出问题了？\"
老人将药末均匀敷上，纱布缠绕的动作慢了些：\"我在山里采了四十年药，见过带灵气的物件。
这玉不是凡品，上次你被刺客划伤，它就烫过一回。\"他突然压低声音，\"前日二皇子来送药，我摸他腰间那玉牌...纹路和你这玉佩，像一个模子刻的。\"
山洞外传来碎石滚落的轻响。
苏瑾怡的呼吸骤然一滞——王药师没提过萧鸣送药，张校尉只说萧鸣\"守了半宿\"。
她望着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明白他为何总在她半睡半醒时换药——这个总说\"山野村夫不懂朝堂\"的老者，其实在替她留意所有细节。
\"王伯，我想去孙长老的隐居地。\"话出口时，她自己都惊了。
原本打算等伤好回府衙整理卷宗，可王药师的话像根针，挑破了她心里那层犹豫——萧鸣的玉牌、发烫的玉佩、李统领看见玉牌时的退避，所有线索都指向孙长老说过的\"龙凤双玺\"。
王药师的手顿在半空，药杵\"当\"地掉进石臼。\"姑娘，那地方我陪孙先生守了二十年，前月他让陈夫人给我带信，说风要来了。\"他从药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这是陈夫人托我转交的，她在信里说...若你要去，走后山西麓的野莓径，比官道绕十里，但能避开赤焰盟的暗桩。\"
苏瑾怡捏着油纸包，里面是张泛黄的地图，墨迹在火光下泛着青。
洞外传来脚步声，萧鸣的影子先一步投进来：\"张校尉说你要走。\"他抱着一捆干柴，发梢沾着晨露，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地图时，瞳孔微微收缩。
\"二皇子消息倒灵。\"苏瑾怡将地图塞进衣襟，故意用了生疏的称谓。
萧鸣的手指在柴捆上捏出白印，突然低笑一声：\"苏姑娘怀疑我？\"他解下腰间的九凤玉牌，放在她膝头，\"这玉牌是母妃临终前给的，她说...若有一日遇见带龙纹玉佩的人，要我拿命护着。\"
玉牌还带着他体温，苏瑾怡摸到背面的刻痕——是半枚龙纹，和她玉佩上的凤纹严丝合缝。
山洞里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烛火摇晃，她看见萧鸣眼底的暗，像深潭里的影子：\"所以你出现在染坊，是因为玉佩？\"
\"是。\"他弯腰添柴，火光映得他下颌线紧绷，\"三日前玉佩发烫，我顺着灵气找过去，就看见你被围。\"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她腕间淡青的血管，\"苏姑娘，有些事我现在不能说，但你信我——赤焰盟要的不只是双玺，他们要的是...让九泉陵里的人醒过来。\"
洞外传来张校尉的咳嗽声。
萧鸣松开手，起身时碰倒了药箱，几味药材撒在地上。
苏瑾怡盯着他弯腰拾药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左袖的金线绣纹——是只振翅的凤，和玉牌上的一模一样。
两日后启程时，晨雾还未散。
张校尉背着包裹走在前头，刀鞘碰着山石叮当作响。
苏瑾怡摸着肩伤，已经能正常抬臂。
王药师塞给她一包野山参，临别的时候攥着她的手直抖：\"走野莓径，看见枯松就右转，莫要碰路边的白石——那是赤焰盟的标记。\"
野莓径比想象中难走，藤蔓缠得人裤脚全是刺。
正午时分，苏瑾怡突然按住张校尉的胳膊。\"停。\"她蹲下身，指尖拂过路边的碎骨——是只山雀的骸骨，颈骨有刀削般的齐口。\"有人比我们早到半日。\"她抬头望向前方，雾里的树影突然晃动，\"刘统领的人，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
张校尉抽刀的动作带起风声：\"怎么知道是刘统领？\"
\"山雀的骨头。\"苏瑾怡指尖沿着骨缝移动，\"赤焰盟训练的探子，习惯用淬毒的细刃割喉，伤口三日后会泛青。
这骨头的青斑...和上个月城郊被杀的乞儿一样。\"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左侧的悬崖，\"跟我来。\"
两人贴着崖壁往回走，苏瑾怡的鞋跟磕在凸起的岩石上，突然顿住。
她蹲下身，扒开一层腐叶，露出半截白骨——是人的尺骨，腕骨处系着褪色的红绳。\"这是陈夫人的陪嫁，她去年摔断过左手腕。\"她指尖按在骨头上，突然一阵刺痛从眉心炸开，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
雨夜，陈夫人被按在石桌上，李统领的刀架在她颈间：\"孙老头把双玺藏哪了？\"陈夫人咳着血笑：\"在...在九泉陵的...龙首...\"画面突然扭曲，苏瑾怡踉跄着撞在岩壁上，张校尉扶住她时，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刘统领的人在前面五里设了埋伏，但陈夫人...她已经...\"
\"苏姑娘？\"张校尉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瑾怡摸了摸脸，全是冷汗。
她低头看手中的尺骨，骨缝里渗出淡金色的光——这是她第六次触发鉴骨异变，前五次只是能分辨骨龄和死因，这次...她竟然看见了死者的记忆。
\"走。\"她拽着张校尉往崖上爬，\"刘统领的人在溪谷设了网，我们从上面绕。\"
等他们翻过崖顶时，下方传来喊叫声。
苏瑾怡扶着树喘气，掌心还残留着陈夫人记忆里的血温。
她摸出怀里的地图，陈夫人最后的话在耳边回响：\"在九泉陵的龙首...\"而萧鸣说的\"让九泉陵里的人醒过来\"，突然有了寒意——难道赤焰盟要唤醒的，是前朝的皇帝？
日头偏西时，他们终于望见孙长老的隐居地。
竹篱笆外的桃花落了一地，可苏瑾怡的后颈突然发紧——院门前的青石板上，有新鲜的马蹄印，七匹，正是李统领手下的标配。
\"被包围了。\"张校尉的刀出鞘三寸，\"大约二十人，东西两侧有暗桩。\"
苏瑾怡闭了闭眼，再次触发鉴骨术。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顺着气味寻到篱笆下的土堆，扒开浮土，露出半截带血的布角——是李统领手下的黑衣。
她指尖按在泥土里的骨头上，记忆如潮水涌来：
\"统领，孙老头的密室在枯井
\"别急，等苏瑾怡来，她能开双玺，到时候...哈哈哈...\"
苏瑾怡猛地睁开眼，瞳孔里映着院墙上晃动的刀光。
她扯过张校尉的衣襟，快速说道：\"密室在枯井，他们还没找到。
你引开东侧的人，我从西边潜进去——记住，听见三声鸦叫就撤。\"
张校尉的刀在夕阳下闪着冷光：\"你行吗？\"
\"我有新的办法。\"苏瑾怡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它又开始发烫，和记忆里陈夫人说的\"龙首\"产生共鸣。
她望着被包围的小院，耳边响起萧鸣的话：\"有些事我现在不能说\"——但此刻，她手里有了更锋利的武器：那些死者的记忆，那些被血浸透的真相。
院外的黑衣卫突然动了，为首的正是李统领。
他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咧嘴一笑：\"苏姑娘，别让我等太久。\"
苏瑾怡蹲在树后，看着自己因鉴骨异变而微微发颤的指尖。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的猎物——那些死在赤焰盟刀下的人，正在她的骨术里苏醒，成为最锋利的刃。
风卷着桃花落在她脚边，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和玉佩的热度一起，指向小院里那口覆着青苔的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