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似乎没有尽头。
空间,在这里发生了折叠与错乱。我们走了几个时辰,但天色依旧是一副阴冷的、半死不活的模样。
突然,前方带队的村长停下了脚步。
我们来到了一个平台。
原本,这里应该是一片可以歇脚的空地。但此刻,这里却变成了一片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的腐沼。
沼泽之中,生长着一朵朵巨大的、人脸般的蘑菇。那些蘑菇的脸,表情各异,有哭,有笑,有惊恐,有怨毒。
在腐沼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是早已准备好的、盛在瓦罐里的“菊花酒”,和一些用不知名血肉制成的、颜色暗红的“祭品”。
“分食……腐寿髓……”村长用不似人声的、干涩的声音说道,“换取……‘赐福豁免’……”
这是仪式的一部分。
村民们排着队,一个个走上前,面无表情地从村长手中,接过一小碗黏稠的、仿佛有生命的、散发着腥甜气味的液体,然后一饮而尽。
轮到我们了。
“不能喝!”我死死地按住叶清歌的手。这东西,对她腹中的胎儿,绝对是致命的。
“九幽……”父亲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哀求:“喝吧……不喝,我们走不出这片沼泽……”
“我不喝!”我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村长那双浑浊而空洞的眼睛:“今天,谁也别想碰我的妻儿!”
我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寂的池塘。
所有村民,都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麻木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村长的脸上,第一次,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僵硬的笑容。
“外来者……血脉不纯……注定……是最好的……活祭……”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喝下了“菊花酒”的村民,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们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瞳孔瞬间被一种狂乱的血红色所取代。
他们,被“附身”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的父亲和母亲,却做出了一个我永生难忘的举动。
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决绝与解脱。
“九幽,清歌,带着孩子,活下去!”
父亲嘶吼一声,他没有冲向那些被附身的村民,而是拉着我的母亲,毅然决然地,转身跳进了那片布满人面蘑菇的腐沼之中!
“不!”
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然而,一切都晚了。
父亲和母亲的身体,在落入腐沼的瞬间,便迅速地被黑色的淤泥所吞噬。
但,就在他们被吞噬的最后一刻,他们胸前佩戴的那两枚“血目蕤”,骤然爆发出无比刺眼的血光。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完成了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血脉忆考”。
他们用自己,作为献给那“祖魂”与“攀山伥鬼”的终极祭品,为我们,换取了一丝生机。
轰隆!
整片腐沼,剧烈地翻滚起来。那些人面蘑菇,发出了凄厉的尖啸,迅速枯萎、凋零。笼罩在我们周围的浓雾,被两道冲天而起的血光,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缺口。
一条通往山顶的、由白色骸骨铺成的道路,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些被附身的村民,呆立在原地,彻底失去了目标。
“走!”
是爷爷的声音!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中老泪纵横,“别让你爹娘……白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爆。无尽的痛苦与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他们说最后一句话。
是叶清歌,她死死地拉着我,哭喊着:“九幽!走!为了孩子!我们走!”
我被爷爷和叶清歌拖拽着,浑浑噩噩地,踏上了那条白骨之路。
朱明紧随其后,他手持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柴刀,警惕地殿后。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那片腐沼,在我身后,缓缓闭合。
父亲,母亲……
他们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白骨之路的尽头,便是崇山之巅。
这里没有壮丽的风景,只有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圆形祭台。
祭台,共分九层,每一层,都是由无数扭曲的、尚未完全死去的活体腐木纠缠而成。
那些腐木的缝隙里,镶嵌着密密麻麻的、还在微微开合的生物骸骨。这就是“九重坛”。
祭台的中央,矗立着一尊高达数十米的、用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巨大脊椎骨雕琢而成的图腾。
图腾的顶端,一个巨大的、仿佛由无数张痛苦面孔糅合而成的肉瘤,正在有节奏地脉动着,如同心脏。
整个祭台,散发着一股古老、邪异、让人疯狂的气息。
村长,和村里剩下的几个老人,早已跪在了祭台之下。
他们的身体,如同风干的橘子皮,生命力已经流失殆尽。
当我们踏上祭台的边缘时,天空中,一轮病态的“太阳”已经西沉。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巨大内脏器官般蠕动翻腾的、诡异的晚霞。
夜,要来了。
“爷爷……我们……还要做什么?”我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爷爷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抬起头,望向那片正在扭曲的天穹。
他的脸上,是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平静。
突然,东方的天际,一颗星辰,亮了起来。
那是一颗惨绿色的星,它的光芒,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诡异。
“灶星……现世了……”村长用他最后的一丝力气,发出了梦呓般的低语。
随着灶星的出现,整个九重坛,猛地一震!
“嗡!”
矗立在中央的脊骨图腾,顶端的肉瘤,搏动的频率骤然加快!
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笼罩了整座祭台!
“祭品……献上祭品……”
一个宏大的、非男非女的、由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村长和那几个老人,听到这声音,脸上露出了狂热而解脱的笑容。
他们的身体,如同被风化的沙雕,迅速地化为一捧捧飞灰,他们的灵魂,则化作几缕微弱的青烟,被肉瘤图腾一口吸入。
然而,这远远不够。
宏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
“不够……远远不够……新鲜的……强大的……蕴含生命力的……祭品……”
话音刚落,祭台下方的山林中,传来了无数凄厉的惨叫和野兽般的嘶吼!
那些被留在半山腰的、被附身的村民,他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扭曲、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