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流星火雨

骇爪也静静地看着那几顶锈蚀的钢盔和惨白的头骨,雨点击打在冰冷的金属和骨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收回目光,看向黑狐,语气认真而肯定:

“不是笨鸟。你的能力,非常强。无论是技术背景,还是战场上的判断和行动力。我只是觉得……”

她斟酌着用词,似乎不想冒犯,但又觉得有必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像你这样拥有扎实技术背景和博士学位的人才,直接送到最前线当侦察军官,在最危险的泥泞里挖战壕……是不是,有点……屈才了?后方更需要你的头脑。”

“屈才?”

黑狐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带着点释然和豁达。

他小心地避开那几具战争遗骸,继续挖掘着旁边的泥地,动作放轻了许多。

“谢谢你的高看,骇爪少尉。不过,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想过。”

他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战争爆发前,我的调令其实已经下来了。gti东北亚战区,元山基地,某个技术装备处的机关岗位。清闲,安全,专业也算对口。”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战壕前方那片被雨水笼罩、死寂而破碎的焦土,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但我自己申请调到了第71集团军侦察营。报告上写的是‘专业对口,一线需求’,冠冕堂皇。”

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就是不想待在后方办公室里看图纸、写报告。我从小就……嗯,想当兵。骨子里那点热血吧,或者说是幼稚的英雄情结?可惜,眼睛不行,高度近视,体检过不了。后来咬牙做了激光矫正手术,视力达标了,刚好赶上预备役军官特招的末班车,更巧的是……战争爆发了。”

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坦然地看向骇爪:

“你说后方需要头脑,没错。但前线,同样需要能理解技术、能快速判断、能扛着枪在泥地里打滚的军官。就像你,骇爪少尉,顶尖的黑客技术,放在后方信息中心绝对是大杀器。但你在这里,在泥地里,在炮火下,你的技术、你的判断、你的枪,就能直接决定我们侦查小队的生死,甚至影响局部战局。这难道不重要吗?”

他的语气平和而坚定,“在前线战斗,和在后方搞科研搞装备,是战争机器的两条腿,缺一不可。没有谁屈才,只是位置不同,责任不同。”

骇爪静静地听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下颌不断滴落。

黑狐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看着这个满身泥污、戴着眼镜、在泥泞中谈论着责任与位置的书生军官,第一次对他产生了超越“战友”这一身份的、更深的理解和认同。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

“呜——嗡——!!!”

一阵低沉、狂暴、撕裂空气的恐怖轰鸣猛地从极高的天际压下!

那声音尖锐得如同亿万只金属巨兽在同时咆哮,瞬间盖过了滂沱的雨声,震得整个战壕都在簌簌发抖,泥浆表面荡起密集的涟漪!

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抬头!

只见墨黑厚重的云层之下,极高远的空域,无数道刺目的光痕如同狂暴的流星雨,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交织、碰撞、湮灭!

那是引擎喷口留下的灼热轨迹!

gti的h-100“火箭天使”攻击无人机群!

它们身形修长,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翼下的矢量喷口喷射出幽蓝色的烈焰,动作迅捷得如同蜂群,以极高的速度在云层缝隙间穿梭、俯冲、拉升,编织着致命的火力网。

它们发射的微型导弹拖曳着细长的白烟,如同毒蛇的信子,扑向目标。

而它们的对手,是哈夫克空军的精锐。

A-105“猛禽”无人机,如同钢铁巨鹰,凭借着强大的推力和优异的机动性,在密集的弹雨中翻滚、规避,机炮喷吐着火舌,撕裂空气!

体型稍小、更加灵活的A-100“猎鹰”无人机则如同幽灵般高速切入,利用云层掩护,试图锁定那些高速移动的无人机。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体型扁平、几乎融入昏暗天幕的A-80“暗影”无人机,它们如同狡猾的刺客,在战场边缘游弋,伺机发射致命的远程空对空导弹!

这场发生在数千米高空的死亡之舞,无声而致命。

爆炸的火光在厚重的云层间不断闪现,如同闷雷般的巨响延迟数秒才传到地面,每一次闪光都意味着钢铁的撕裂与生命的消逝。

燃烧的碎片如同火雨般零星坠落,在铅灰色的雨幕中划出凄厉的轨迹,砸向远方的大地。

黑狐和骇爪仰着头,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也浑然不觉,被这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残酷而壮丽的空战奇景深深震撼。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导弹的尖啸和沉闷的爆炸声在天地间回荡。

就在这时,骇爪的声音忽然响起,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轰鸣。

她的语调依旧冷静,甚至带着点她特有的、略带冷感的黑色幽默:

“王上尉,”她指了指天空中那些不断爆开又熄灭的闪光,以及那些高速划过天际、最终坠落的燃烧轨迹,“看,白天的流星雨。哈夫克牌的,还挺……壮观?”

黑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看看天空中那惨烈而绚烂的死亡景象,又看看身旁这位在泥泞战壕里还能冷幽默一下的年轻黑客少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荒谬?

悲凉?

抑或是一种在绝望中寻找光亮的黑色生命力?

“噗嗤……”

他终于忍不住,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引擎轰鸣声中,在冰冷刺骨的泥泞里,发出了低沉而短促的笑声。

那笑声里,有无奈,有苦涩,也有一丝被这不合时宜的幽默点燃的、极其微弱的暖意。

“是啊,”黑狐推了推湿透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投向脚下深埋着旧日骸骨的泥泞,声音带着笑意和更深的复杂情绪,“哈夫克的流星雨……免费大放送。可惜,许不了愿。”

他弯下腰,重新握紧了冰冷的工兵铲,铲刃带着决然,再次深深插入了这片浸透了鲜血与硝烟、埋葬着过去与当下的、冰冷而粘稠的泥泞之中。

秋雨,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执拗地笼罩着斯帕拉托沃茨。

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持续不断地倾泻,冰冷、粘稠,带着冲刷一切的气势。

战壕彻底变成了泥浆翻滚的河流,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叶、碎石和无法辨识的碎屑,在沟底打着旋儿,发出令人烦躁的汩汩声。

每一次呼吸,鼻腔里都灌满了湿冷的泥土腥气、硝烟的余烬和无处不在的腐烂气息。

骇爪靠着壕壁,外骨骼的液压装置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淡蓝色的功率指示灯在昏暗的雨幕中格外显眼。

冰冷的泥水早已浸透了她的作战裤,寒意顺着金属骨骼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她看着同样在泥泞中跋涉、动作却相对沉稳的黑狐,刚才关于学历的话题在冰冷的雨水中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但那份好奇仍在。

“王上尉,”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电子质感的清冷,“你刚才说,本科在合肥……具体是哪所学校?硕士和博士又是在哪里?”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纯粹好奇。像你这样的……经历,很少见。”

黑狐正用工兵铲清理一处被泥浆堵塞的排水口,闻言停下动作,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

镜片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本科?合肥学院,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二本,说出来你可能真没听过。”

他语气坦然,没有丝毫遮掩,“硕士运气好点,考上了西北工业大学,还是材料,偏高温陶瓷方向。博士……”

他顿了顿,似乎带着点感慨,“挤进了中科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跟着一位大牛导师,研究方向转到了特种陶瓷复合装甲的抗冲击机理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将铲子插进泥里,“算是……一步一步,挪了个小窝吧。”

“合肥学院……确实没印象。”

骇爪坦诚地回答,雨水顺着她小巧的下颌不断滴落,“但西工大,硅所……很厉害的地方。难怪。”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敬佩。

“厉害什么呀,”牧羊人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黑人腔调和自嘲。

他正费力地将一大块被水流冲下来的浮木拖出沟渠,魁梧的身躯在泥浆中显得有些笨拙,但动作依旧有力。

“听听你们这些文化人说的学校,我这老黑鬼听着就跟听天书似的!”

他甩掉手上的泥水,靠在湿漉漉的壕壁上喘了口气,雨水顺着他宽大的帽檐流成小溪。

他抬起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沟壑的黑脸,眼神透过雨幕,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从小在洛杉矶南中区(south tral)长大,那地方……嘿,枪声比放屁声还响,毒品比面包还便宜。要不是我老娘拼了命把我塞进社区教堂,要不是遇到了老约翰逊牧师……”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感激,也有深重的后怕,“那个固执的白人老头,硬是用圣经和拳头把我从街头混混的边缘拽了回来,逼着我读书,学手艺……不然?”

他嗤笑一声,笑声短促而苦涩,“不然我现在坟头的草,估计都比我人高了。吸毒过量?街头火并?谁知道呢。能活到这把年纪,还能穿着这身皮,在这鬼地方挖泥巴,已经是上帝他老人家开恩了。”

他灌了一口藏在防水袋里的烈酒,辛辣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短暂弥漫。

骇爪和黑狐都沉默地听着。

牧羊人的经历,是另一个世界的残酷,与黑狐的“做题家”之路、骇爪的“天才黑客”轨迹截然不同,却又在这片泥泞的战壕里奇异地交汇。

雨声似乎更大了。

就在这时——

“呜——轰!!!”

一声绝非寻常炮击或引擎轰鸣的、极其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胸口!

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仿佛金属巨兽濒死哀嚎般的恐怖撕裂声,从极高、极远的天空猛地压下!

三人几乎同时猛地抬头!

墨黑厚重的雨云被一道狂暴的火光撕裂!

一个庞大、扭曲、燃烧着的黑影,如同被击落的恶魔,正拖着长达数百米的浓烟和烈焰,失控地旋转着、翻滚着,朝着他们阵地前方的开阔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呼啸着砸落下来!

“是‘毒蝎’!”

骇爪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骇!

她头盔侧面的战术目镜瞬间弹出,光学变焦和敌我识别模块疯狂运转,锁定了那个坠落的巨影!

哈夫克的“毒蝎”式武装炮艇机!

其庞大的身躯在近距离的视野中极具压迫感。

粗壮的机身覆盖着厚重的复合装甲,两侧巨大的倾转旋翼此刻已扭曲变形,其中左侧的旋翼桨叶几乎完全断裂,只剩下几根狰狞的金属骨架在狂风中徒劳地旋转!

机身腹部和机翼下方悬挂的炮塔(30链式机炮、火箭巢、空对地导弹挂架)大多损毁,裸露着燃烧的管线。

最醒目的是机身中部那个标志性的球型旋转炮塔——一门威力惊人的105低膛压速射炮,此刻炮口歪斜,冒着黑烟。

整个机体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被失控的动能裹挟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

“隐蔽!!!”

黑狐的嘶吼声压过了坠机的轰鸣!

三人几乎本能地扑倒在战壕最深的泥浆里,死死抱住头。

“轰隆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撞击声!

大地如同发生了十级地震,猛烈地颠簸、颤抖!

战壕两侧的泥土如同瀑布般垮塌下来!浑浊的泥浆被震得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