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
中年人悲伤的望着封于修手中的盒子,“我是薛林的二叔。”
“这孩子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啊。”
“他爹早些年掉下山瘸了,他娘因为给县城的人纳鞋底,家里没有光线久而久之半瞎了。好不容易看见家里有个希望了,怎么就……”
中年人捂着眼睛哽咽哭泣着。
王建国抿了抿嘴,眼睛泛红的偏过头去。
王龙望着下方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家,心里不好受的叹了口气。
麻绳专挑细处断,这苦难的家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丝盼头,现在却又要贫苦下去了。
“不是说薛林同志有个姐姐吗?”王龙开口问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不在了,早就嫁人去了其他地方了,很多年不回来了。我们都能理解,在这个地方待着就是折磨。”
没电,每次水源都是要去半个小时外的山泉下打水。
能安稳的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还何谈什么盼头呢。
封于修第一次看见比下榕树还要贫苦的地方,他的内心变得五味杂陈。
侧身看了一眼王龙。
王龙反应过来,“老伯,节哀顺变。我们这次来就是让薛林同志落叶归根的。顺便看能不能帮一下薛林同志的家庭。”
“不能让家属寒了心呐。”
中年人擦干净眼泪,叹了口气,“我知道,薛家也是几年前从其他地方迁移来的。他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就跟我们这里的人认了几个亲戚。我跟薛小兵……也就是薛林的爹是拜把子的亲戚,认的那种。听说了这件事后,薛林妈哭了好几天,眼睛彻底瞎了。”
封于修三人顿时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人最怕深情带入进去。
似乎躺在盒子的不是战友,而是自己。
有朝一日,他们也会被这样送回来。
但他们眼神都不后悔,哪怕他们的牺牲能换来家庭的跃迁,换来父母的下半辈子活的舒适,这也就足够了。
放在大方面上,男儿报效祖国,随时准备秣马厉兵。这不是一件热血沸腾的事吗?
与其窝在大山碌碌无为,倒不如闯出一番天地出来。
“走吧。”中年人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王龙深吸一口气,“都严肃点,不该说的不说。不能给家属二次伤害,都听明白了没有?”
王建国点了点头。
封于修双手握着薛林的盒子,三人一步步走下了山坡。
还没有到村子,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站着。
封于修愣住了。
老马跟老魏眼睛泛红,全身都在发抖的望着他。
准确的是望着他手中的骨灰盒子。
“薛……薛林啊!”
老马哀嚎的冲了过来,却被身后的老魏一把拉住,“班长班长,别这样。”
封于修看在退伍两年多的老马,从草原五班离开后,老马的脸色也圆润了,没有草原五班那样的颓废。
整个人都精气神了不少,甚至从远处看起了这就是一个体制内的人。
果然地位是可以温养人的面相。
“班长,让薛林安睡吧。”封于修继续向前走。
老马望着那个盒子,回想起了这个甘肃的矮个子战友,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
老魏嗅了嗅鼻子,偏过头使劲的抹了一把眼睛。
那是一起度过了三年的战友啊,在草原五班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战友的情谊比什么都深厚。
“儿啊!我的儿子啊!!”
一声哀嚎凄厉的声音在这座山炸开。
封于修抬起头看去,一个趔趄的老妇人哭着喊着跑了过来。
身后是一瘸一拐的中年人。
两人都是那种朴实无华的面相,他们原本骄傲的儿子出去一趟,变成了冰凉的盒子回来了。
尸骨无存,中国农村的人都注重老观念,讲究一个死后入土。
烧成灰了,在他们心里儿子回不来了。
他的魂丢了。
“儿啊,我的儿啊!”
薛林母亲趔趄快要跌倒,被身后追赶的村民冲上去扶住。
这个巴掌大小的村子,立起来了一张挽联,薛林黑白的照片竖立在桌子上。
封于修望着这个熟悉的面孔,饶是心硬如铁的他都有些酸涩。
三人正步向前,走到桌前,封于修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在照片前。
转身后,王龙敬了一个礼。
他面对众人朗声开口:
“尊敬的薛林同志的父母:
今天,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站在这里。作为薛林同志的领导,我代表集团军全体官兵,向你们致以最深的哀悼与敬意。
薛林同志是一位忠诚无畏的战士。在训练中,他冲锋在前,用生命践行了军人的誓言。
他的勇敢、坚韧和对使命的忠诚,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他是部队的骄傲,是人民的英雄,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作为战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对战友的关切。他的笑容、他的担当,早已成为我们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的牺牲,是我们所有人的痛,但这份牺牲也化作守护和平的光,照亮了更多人的生命。
我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弥补你们失去至亲的痛苦。
但请相信,薛林同志没有离开,他的精神将永远活在我们这支队伍里。他的血性与忠诚,会激励我们继续前行,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从今天起,你们不仅是英雄的家人,也是我们所有官兵的家人。
部队将全力落实抚恤政策,解决你们的实际困难。无论遇到任何问题,请随时联系我们——你们的伤痛,我们共同承担。你们的需要,我们全力以赴。这是我们对薛林同志的承诺,更是对每一位军人家庭的誓言。
最后,请允许我再次向你们鞠躬致谢。
感谢你们培养了如此优秀的儿子,感谢你们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军旅生涯。
他的生命虽然短暂,却重如泰山。
愿时间能慢慢抚平伤痛,愿你们能带着他的荣光,坚强地走下去。”
封于修听着这位团部干事的口号,觉得有些……抵触。
太干巴了。
不过作为团部干事,这种信口拈来的能力是极为出众的。
王龙看了一眼王建国。
王建国从怀着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了薛林的父亲。
“伯父,这是我们团部跟战友们给薛林同志的抚恤金,共计现金两万八千元。请您节哀!”
此话一说,原本嬉闹的村子的人眼睛都直了起来。
万元户在99年还是有威力的。
在这个年代有一万元的存款那就是中等阶级的人了。
更何况现在是接近于叁万元的巨额现金,这足够让薛林父母从这座大山走出去了。
——
巨额的现金并没有让薛林父母暂时抹平悲伤。
他们对于儿子的热爱比再多的金钱更要浓郁。
封于修觉得里面的气氛有些压抑。
所以走出来站在外面吹着风。
这座大山看不见任何的前路,走不出去那就是一辈子都被大山淹没了未来。
“许三多。”老马追了出来,他也无法面对里面的哀嚎,眼睛泛红的站在封于修身边。
“薛林……我早就让他退伍回去,可他非要说要让自己活出个人样了。死活都不听……”
老马说着眼睛又泛红。
封于修望着远处大山,“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人喝水都能淹死。薛林起码让家里人活的好了。”
老马叹了口气,“他父母这样,就是有钱也没用啊,都没有什么文化,坐吃山空的,以后这叁万元也不怎么值钱的。”
封于修奇怪的望着老马。
老马似乎在下决定,“我打算说服他们,带他们出去。在县城做个生意也比在这里种地强。”
“班长,你退伍了,性格都变了。”
“变了吗?只是认清楚了社会而已。人总要从一个地方跳出另一个地方的吧。现实永远都比口号来的沉重。想明白了也就都豁达了。”
封于修目光依旧看向了大山。
看守钢七连的那段日子,说实话在最后半年他经常看着墙壁打算逃跑。
可现在,他在等机会。
如果真的退伍了或者跑了,那么对于夏侯武跟陆玄心的复仇也就永远都不成功了。
在平等的身份下,他的复仇才会变得合理。
而不是偷偷摸摸杀了夏侯武,然后跟一条狗一样被飞虎队杀死。
那他重生一世的意义就没有了。
这没意义。
——
到了晚上,薛林的父母也都哭累了,似乎接受了自己儿子牺牲的结局。
村子的其他人开始在薛林家自留地挖坟。
总要让人入土为安的,这是五千年以来的传统。
县里的那些领导来了拍了个照,给薛林父母留下了一千块钱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黑夜的大山深处黑的让人心里发毛。
王龙便决定要留一晚上,明天再走。
看着战友入坟才能安心离开。
村里人自制了一个木头棺材将骨灰盒放了进去,盖土的时候,薛林的父亲几度控制不住哀伤。
第二天,薛林家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那消失了很多年的姐姐。
薛林的姐姐是个时髦的女人,顶着一头红色,脖子上纹着一朵红色的牡丹花。
身后跟着两个光头大汉。
“薛丽丽!”有人认出了她。
“听说我弟弟死了?不是当兵的吗?抚恤金呢?多少钱啊?”
女人从胸口掏出一盒烟咬在嘴里冷声质问。
原本打算离开的封于修等人停下了脚步。
封于修眯了眯眼睛望着那两个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