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唐云暖始料未及的,一场风波过后,前宅的正妻跟小妾可谓是两败俱伤,唯一因祸得福的却是自己的父亲。
乔老爷得了妻弟帮忙更是如虎添翼,也心知若要这个弟弟一心为自己办事,必要给许家好处,再兼纳妾一事更是一个收受贿赂的大好借口,便决定要在双春楼摆酒,唯恐全府的豪绅富豪们不知他又迎来了第二春
太太对乔一本如此提携自己大儿子为官这件事上对乔一本很是满意,遂又喊来了京城的四合班,好好在双春楼里摆一场戏,唐家上下于是又忙乱起来。
到了迎娶田丝罗进门那一日,双春楼自是张灯结彩,整个永平府上下的官员富商齐聚一堂,所送的贺礼几乎无处摆了。
四合班在戏台子中间大唱“龙凤呈祥”,不时博得满堂喝彩。
唐云暖却躲了出去。
她实是不忍心看到姑母强颜欢笑,也不忍心看着田丝罗这样蠢得有些天真的姑娘蹚进前宅这摊浑水里还不自知,所以一早便带着丫鬟小厮去了许家探望舅母。
许如清仍旧还在外祖父家养头发,唐云暖就歇在她屋子里。
唐云暖今日换了一身豆绿色柿蒂纹杭绸褙子,许如澈看着很是拧巴:
“你穿绿色的衣服总是显得脸色发白,仿若病了。”
唐云暖遂诡秘一笑:“就是要显得仿佛病了,这才有借口逃席来表哥家吃香甜的芝麻糊,我早在院子里就闻见了那香浓的美味,还不赶紧端来我尝尝。”
许如澈是一早就命人熬了些香甜的芝麻糊,自知这诱人香气即便是唐云暖都按捺不住,遂亲自端她吃,颇有些感念道:
“这芝麻糊我可不敢贪功,是隔壁段夫人用黑糯米丶黑豆丶黑木耳加何首乌又兑了上好的黑芝麻熬成的,本是给如清养头发的,既是你要吃,就便宜你一碗吧。”
一听段夫人,唐云暖忽然才反应到是隔壁段明朗的母亲,遂忽而想起段明朗观灯那一日曾提过对表姐并无意思,可是段夫人这个准婆婆,仿佛对这门亲事很是上心。
却听许如澈又道:
“幸而是你出手挡了你表姐的路,不然就以她那些算计,进了乔家不定要受多少苦。”
唐云暖遂有些疑惑:
“一直没来得及问表哥,为何你竟这样不喜欢让如清表姐嫁入乔家,其实,若能跟乔家联姻,无论是双春楼还是对表哥的仕途,都很有帮助的。”
许如澈淡淡的眉毛一挑,颇有些云淡风轻道:
“我读书,不过是为了让娘亲安心,并不是为了做官,银钱富贵我自己也能赚来,何须靠胞姐嫁人来换?”
唐云暖不禁有些感触:“同样是姐弟,做人的差距还真是大。”
许如澈却又补上一句:“现如今不是也挺好,乔子默那样呆呆的一个人,哪有段明朗来得可爱,我跟明朗自小在一起长大,他那人,却是有趣的紧呢。”
眼见许如澈已然将段明朗当做妹夫看待,唐云暖才忽然想起来段明朗乃是许家为选好了的女婿,有些不自然地问:
“不知这个段家哥哥,是怎么个有趣的人呢?”
一说起挚友段明朗,许如澈就很有来了精神:
“这段家从前也跟我们家一样,很是贫寒,只靠他爹爹在府衙里做捕头的俸银以及他母亲卖些绣工赚钱,段叔叔后来殉职后家道更艰难了。只是这小段子却不知自哪里生出一些贵公子的气质来。行动起居倒不说多讲究,就是个爱干净,每日必定要洗两次澡,头一日穿过的衣裳第二日是决计不再穿,必定要使水洗了再熏过些沈水香才穿。那沈水香又贵,他不舍得买便去后山香木上划一道口子,等流出来木油再切回来放在柜子里。”
唐云暖暗自回想,那一日他身上的确仿佛有些甘苦的香气,仿佛一棵葱郁绿树般生机勃勃,原来是他自制的沈水香。
一旁伺候的红豆却噗呲一声笑道:
“饶是我们小姐,也没这些讲究,这个段家公子还真有趣。”
“一个男子能洁净讲究至此,又懂得制些香料,倒也有些大家公子的意思了。”
唐云暖默默感叹,却不想再聊段明朗了,再怎样好的男子,终究是要娶了别人的,想来等表姐的头发长长了,他便是自己的表姐夫了。
许如澈并没有注意到唐云暖微妙的表情变化,仍旧自顾自说道:
“这就算洁净讲究了?他的呆事还有很多呢,有一日他来双春楼找我,用过了饭我招待他吃五香瓜子,这呆子却一颗都不吃。我道他是不爱吃,遂也没理他,吃了一地的皮去唤夥计来扫,等我回来时包间里已经干干净净,那地上看不到一星杂物。这呆子手里执着扫帚望着我,道,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唐云暖也禁不住乐了起来:“这是嫌弃表哥你吃得满地都是了,他这样爱干净,也不知道是怎么样忍过来的。”
许如澈又笑说:“这还不算呆呢,因是寡母将他养大,遂很是孝顺。你看他如此爱干净,那日路过草地却脱了鞋在草上走了一圈,走得满脚泥土。我遂问他如何这一次不嫌脏了,你猜他如何说?”
红豆跟唐云暖遂都摇摇头,却听许如澈道:
“他说我娘亲说了,在草上踩吸地气,对身子好。”
唐云暖遂乐道:“想来是她娘原是个讲究的夫人,他才这样有趣。”
许如澈也赞同道:“可不是,段家里里外外全靠段夫人一人操持,双春楼开了以后还要到后厨帮忙。你看段明朗跟我一样好看吧,那是因他娘本就好看,我娘啊早就在这门亲事上心了。”
唐云暖本还要打趣许如澈这样自大地夸耀自己好看,忽一听到段明朗的亲事,不由得有些郁卒。
许如清就是那吸地气的草地,即便有些泥土会沾染在脚上,想来段明朗也会听其母的话,娶她过门吧。
唐云暖素来有用过饭必不坐着要去消食散步的习惯,此刻独自一人晃到许家的院子里,却只是想出去透一口气。
许家在发迹之后虽修整了院子,却也远比不上唐家后宅的风景。
并无花树池塘,不过几棵干枯的柳树在寒风中孤寂摇枝,唐云暖忽想起琉璃宫灯上的柳叶,想起那一夜她紧紧拉着段明朗的手在月夜下狂奔,想起烟花炸响在天际时段明朗那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他唤她“小暖”时候的吐气如兰。
又想起青豆在她面前甩出的,昭示着许如清清白已毁的帕子。
唯有望着柳树叹息,这样喜洁净的公子,却要迎娶一个身心皆不在他身上的女子。
唯有惆怅,只有惆怅。
唐云暖靠着青石墙,默默闭上了眼,却忽然听墙的另一侧有女人声音。
“阿朗,你回来了。”
那女人是粤地口音,所唤的阿朗便跟北方人唤小朗一样普遍,唐云暖忽然想起隔壁便是段家,那唤他阿朗的女子,想来就是段夫人了。
唐云暖唯恐被段明朗发现自己的女儿身,心虚地转身要走,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因段夫人惊唤了一声:“你这脚如何就肿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又去偷骑马了?”
却听见段明朗故作轻松道:“娘亲不必担心,这不过是练马练地有些浮肿了,不过睡一觉就好了。看林子的海大叔说了,我明天还可以去他那练马,眼看就是赛马大会,他会将这马儿借给我,今年啊,我必要赢那十两银子。”
原来段明朗是为了过几日永平府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在练习,他很需要银子吗,想来是要为了婚事做准备吧。
唐云暖忽然很羡慕起许如清来,虽然段明朗仿若对她并无意思,但到底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虽然不能成就如清表姐嫁入豪门的宏图大志。到底也是终身有靠了。
却忽听墙另一边的段明朗说:“赢了银子给娘亲买米买面,剩下的,我要买一只信鸽。”
唐云暖心里有点诧异,一只信鸽至少也要一两银子,段明朗家境一般,要这个做什么?
段夫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段明朗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话,遂结结巴巴道:
“嗯,就是,将来要是能去往京城考武状元,就能给娘亲写信了。”
段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当下捶了段明朗一下:“莫要胡说了,男子大了如何还会给娘亲日日写信,想来你是有了心上人了吧。”
段明朗自然是闪躲不及:“娘亲,我还是去一趟隔壁许家,跟如澈聊聊赛马的事吧。”
唐云暖当下躲回了许如清房里,等黑油大门上的门环被段明朗扣响之时,唐云暖已经拉着红豆自后门开溜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地修了一下文,大家请放心,我不会虐小段子的,这文虽然斗得激烈,感情上绝对是个甜文,许如清,还有更大的用处。
至于田姨娘,嘿嘿,应了唐有琴的那句话,进门了怎么揉搓都行了。
回覆一米阳光:你邪恶地连带着我也跟着邪恶地幻想了一下,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但是,写一个情色版的也挺有意思哈。
回覆多一多:亲说得对,宅斗都最后,都需妥协,这也是整个文的主旨。
回覆小念:你们可以多多打分的 吼吼吼吼
☆丶49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最终还是决定去双春楼晃上一晃,毕竟父亲也在姑父手下做事。
与其在柳树下惆怅,不如去双春楼的包间里吃个加了蟹黄的四喜丸子。
车马还没进双春楼所在的莲花街,就听见前面吵吵嚷嚷,含混不清地有人骂着什么。
红豆已经被训练成不等唐云暖开口,自觉地让紫竹去前面探听情况,那紫竹也是个伶俐的,不过一会儿便回来回话。
“仿佛也有个什么爷打咱们永平府这过,因姑老爷那边的田姨娘此刻正下轿,仿佛挡了这位爷的路,他们家的下人跟咱们家的骂起来了。”
唐云暖遂找了块面纱遮在头上,出了轿子垫脚擡头打量了一番,却只看见前面黑压压地一片人,围着一顶绿呢的轿子。
那轿顶四周都缀着石青色的流苏穗子,每颗穗子上还挂着镀金的元宵大小的圆珠子。
高声叫骂的声音是从那轿子里面传出来的,听声音年纪也并不大,略带了些酒意,又带了些很不着调的放肆。
“一个小知府娶妾摆酒就占了半条街,难不成洞房就盖在了街上,正挡了爷的路?那爷就买壶酒坐这里看看,看这新娘子有多&%……%*(。”
知府家办喜事来讨赏围观的人本就不少,再兼又有争门堵路的事,自然吸引了不少百姓来看,这绿呢大轿里的人这样粗俗的话一出,当即引了一阵哄笑。
唐云暖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平白在街上听了这样的话,不由得心里暗生了气,却不知是哪家的醉鬼胆敢在永平府的地方上闹事。
忽又起身细细观察了那轿顶,只不看这金珠,单看那轿子的讲究气派便知轿中的人绝非寻常人家,即便不是为官其富裕程度也不会低于田家的门第。
乔家的下人自然也都是长眼的,也就仍凭那人在轿子里叫骂,无人敢动手去擒。
唐云暖却唯恐那人再说些什么无法入耳的话出来,当下吼了一嗓子:
“回府。”
唐云暖一日就只喝了许家一碗芝麻糊,喜宴没吃上不说,老太太因喜宴上吃得油腻些晚上这顿干脆免了,唐云暖唯有在自己房里摆了晚饭。
却也是及至到了天黑透时,才从红豆那听来了喜宴上闹事的人是谁。
“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说起来跟咱们还算是亲戚呢。听我姐姐说啊,姑老爷听说有人在双春楼外给他没脸,当下就要派人去打,却也听说了那人连轿子上都挂着金珠子,遂派人去偷偷打听,姑娘你猜怎么着,那人竟是京中贺家的五爷。”
唐云暖此刻正专心致志撕一只花雕酒糟的鹌鹑,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饿傻了:
“且慢点说,贺家是哪个贺家?贺家五爷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那个嘴上脸上把门的都没有的混混会有咱们家有什么亲戚?”
红豆见唐云暖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遂有些担忧:
“怎么姑娘从舅爷出来以后,有点,有点不一样啊……”
唐云暖忽然想起许家后院那了无生气的柳树,又瞟瞟一旁琉璃灯上纤细的柳叶,表情很是不自然:
“能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耳边总有鸽子扑啦啦飞起来的声音。
红豆遂也不深问,只是道:
“贺家跟咱们唐家有亲啊,这个贺家员外郎贺老爷是盐商起家,跟咱们老爷因赏鉴古董认识的,咱们家三爷不就定的是他们家的姑娘吗。这贺家五爷,就是那贺家三奶奶的兄弟啊。”
唐云暖忽然了然,唐家三爷实在是太容易被忽略了(除了体型),宅斗了半年多三爷连个影子都没,只是躲在一梦楼安心玩乐。
因守着那个通房丫鬟藕荷,又不掺和内宅里的事情,也不出仕也不读书,倒过了半年安乐日子,唐云暖几乎就忘记了这个三叔了。
如果一定要评比唐家谁的日子过的最好,想来就只有这个三爷跟门口立着的狮子了。
即便是胭脂潭里的鲤鱼,不也正受着红花的荼毒?
唐云暖却暗觉蹊跷:“我三叔如今也是二十有三的人了,我父亲像他这个岁数我哥哥都有了,如何三叔仍旧不娶那贺家姑娘进门呢?”
红豆又挑了些凉拌杏仁放在唐云暖碗里:
“姑娘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留心的,既是问起了,少不得得从十几年前说起。这贺家本也是商户出身,只是盐商是个多有油水的买卖,那贺家老爷为门楣上好看些,少不得掏了几万两银子捐了个理藩院的员外郎,经手的,就是咱们家老爷。”
唐云暖遂在心底冷笑一声,又听红豆道:
“想来这位贺老爷也是唯恐跟咱们家交情攀得不深,遂将自己的小女儿配给咱们三爷,那时候三爷都十四了,这小女儿才不过几岁,太太自然是不乐意的,但贺家老爷可是在理藩院为官,家财又多,少不得添补一份好嫁妆,太太才应了下来。藕荷那丫头才一早被提拔成通房,那是太太往三房里安排的姨娘,只等贺家奶奶进门便擡房呢。”
唐云暖算算年岁,不由得叹气:
“这贺家姑娘也该到了出门子的年岁,他贺家一声都不吭,这五爷又明知两家有亲也敢在姑父大喜的日子闹事,这门亲,想来是做不得了。”
红豆遂有同样感受:
“都说那贺家五爷嚣张得不得了,饶是姑老爷命人给他让了路,仍旧是骂骂咧咧地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直气得姑老爷酒也没吃多少,当下就散了。我姐姐青豆略微地瞥了那五爷一眼,我的个天,黑的跟个炭头似的,天下竟没有再比他丑的了,想来这门亲不做也是好的。”
唐云暖遂撂下了筷子:
“不做是不做,却怕是人家嫌弃咱们家丢了官而不愿做,只怕最生气的会是太太了。”
主仆两个便都无心在饭菜上,只是默默地折磨碗里的几片杏仁,各自叹气。
乔老爷纳妾之后,唐家倒是太平了一阵子,只因唐云暖那一日提醒了世子爷如何弹压宸妃,生生让秦君凌憋在屋子里想了几日的主意,倒也得了片刻清净。
遂到了永平府春日里的盛事——赛马日。
永平府的赛马比赛渊源颇远,传说最早是由最早来永平府这里定居的老祖宗所发明,只因那时永平府是出京的要塞,契丹部善在马上作战,不时杀向京师,令皇城很是恐慌。
为抵御契丹人入侵,皇上遂在永平府加抽兵力,因抽调了壮丁去当兵,一时间永平府各家各户都无强壮男丁照拂。百姓们便训练自己尚不及十五岁的儿子练习骑马以保卫家园,抵抗外来的侵略。
渐渐地,永平府的百姓摸熟了规律,发现契丹人多在中原人年节之时入侵以截取年货。
遂早早在年前就组织少年们操练起来,以赛马的形势自民间选拔技术卓越的高手带领全府的少年作战。
直到契丹早已经跟当朝结成了联盟,约定永不再犯边境。
这习俗却流传到今天,春日踏青赛马,便成了个习俗,只因赛马已经成了一种检测勇气的考验。
永平府的赛马由平地赛跟障碍赛两个部分组合在一起,赛程长达五里地,要自永平府的牌楼下面跑至鸿雁顶下面亲取来信物方算一程,再跨越无数障碍骑回牌楼下面,第一个撞上拴在牌楼中间的金铃铛的人便算是获胜。
而这个获胜的人,不仅可以得到十两银子的奖励,还可以破格入选进入衙门做衙役,等同于直接吃了官饭,前途更是无可限量。
永平府的许多少年都为赛马日操练了好久,不仅段明朗要参加,即便是许如澈跟唐风和,也早在没过年时候就开始准备。
尤其是唐风和,信誓旦旦要骑着白麒麟,抢了那金铃铛给唐云暖做发簪。
知道唐风和要参加赛马,许大奶奶颇有些担心:
“我还没嫁给你爹的时候就听过这赛马的危险,从牌楼下面往鸿雁顶那一段不过是拼谁骑得快些,倒不怎么惊人,只是再往牌楼下过的时候要过泥潭,跨断崖。这十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不知有多少人为争这个会下绊子呢。”
唐风和却不能临阵退缩,道:
“可我已经答应了段兄弟跟表哥,我们三个定要在骑术上比一场。三个一起去,即便有人敢下绊子也有个照应。大不了我答应娘亲,若真是半路觉得撑不住,我便不跑下去了如何。”
转眼便是赛马那一日,因唐许两家都有少年参赛,乔老爷很是开了后门,在据赛马起终点最近的茶楼上包了几个包间,令唐许两家女眷也可在牌楼上观战。
唐云暖心中本是很期待这一日的到来,早上起身时却忽然觉得头晕鼻塞,四肢酸软无力,全身还滚烫滚烫的。
想来是夜里受了风寒,唐云暖本就身子极弱。红豆一见姑娘这样,当下要传郎中来,却被唐云暖拦住。
“快别生事,若让我娘知道了,必是不让我去看赛马的。”
红豆遂有些担心:“姑娘已经病成这样了,难不成还要出去吗?”
唐云暖深知赛马危险,历年都有为赢得奖金而下黑手的,自己亲哥跟表哥都参了赛,如何有不去的道理。
而且,这也是唐云暖最后一次允许自己去见段明朗。
遂淡淡道:
“自然是要去的,我从来没看过赛马,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常看到了。”
红豆虽不明白姑娘什么意思,但只觉这话晦气,便想着为姑娘好好打扮一下挡住病容。
遂取来上好的云母粉同桃花粉匀面,螺子黛并着茉莉紫勾画了眼,又以云母为高光提亮了面色,另用蔷薇膏染了双唇。
唐云暖这几日一直将脸涂得蜡黄,从来也没做这样新鲜打扮,望着铜镜里顾盼生辉的美人儿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艳。
遂赞红豆的手艺:“我却不知你竟能把人打扮得这样好看。”
红豆却真心道:“是姑娘的模样这几年越发长得好了,颇有些大奶奶年轻时候的品格。”忽然又迟疑了一下,又道:
“却也不光是模样,只是姑娘自有一番沈静气度,自是同别人不同,人群里望见姑娘总要多看两眼的那种。”
随即又为唐云暖梳起了改良过的惊鹄髻,将发拢上反绾,成惊鸟双翼欲展之势,下垂的头发便披散在肩上,另用金丝线缠了。反绾的发髻上插两只烧青垂红榴石的小斜尾凤簪,另在发髻后别一朵娇艳的堆纱杏花。
待上了观赛的茶楼上时,唐家女眷已齐聚一堂,即便是田丝罗,也着了一身新妇的红装,端坐在姐姐田二奶奶身边。
女眷们或饮茶,或用点心,或留神朝楼下面看马上的少年,议论着谁家的马更壮些,倒是没什么人留意唐云暖。
唐云暖唯恐被娘亲看出病态,遂强撑着也朝楼下扫了一眼。
倒是有不少少年前来参赛,每一个都气势汹汹,很有些不拿奖金不罢休的气势。
然而人群中最为出众的仍旧是唐云暖认得的那三个。
唐风和一身白色骑装,□白麒麟很有些精神地昂着头,吐着白气,人马合一仿若冰雕雪堆般洁净。
许如澈骑一匹青色良驹,一身黑色锁着银边的骑装,英姿飒爽,引得四周无数少女争抢观望,冷眼一看很有些蝙蝠侠的意思。
唐云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段明朗身上。
他仍旧围着那身朱红色的斗篷,周身气场宛如火一般炙热。马上的目光却颇不似那日观灯时柔和可亲,颇有些杀气在眼神中,依稀可以读出他对赛马的重视,以及对获胜的企图心。
他本来就是个很有些英姿的出众男子,因眼中气势遂更夺目些,倒将唐风和跟许如澈都比了下去。
这气质很难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围观的少女有大半都将目光粘在他身上。
即便是大奶奶也跟一旁的许家舅娘聊道:
“那穿朱红色的公子可就是咱们家隔壁的段姓少年吗?看气势,倒比咱们家的孩子更勇猛些,人也长得很俊俏。”
唐云暖的舅母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贵妇人的聚会,多少有些放不开,虽小心答道:
“正是那个孩子,大奶奶目光倒毒,只是跟那孩子的性子比起来,长相倒显不出什么了。他平日里最是一个温润孝顺的,可是做起事来有板有眼,他日定有出息。”
许大奶奶想来也是得知了段许两家要联姻的事,当下很是满意拉起了许家舅母的手,道:
“嫂子好眼光,这孩子一表人才,的确配得上咱们如清。却不知道定了日子没有?”
却见许家舅母面露难色:“还没来得及去跟段家谈呢,一切不过是咱们家自己的想法,也不知如清那孩子愿不愿意。”
唐云暖听得这话,忽然心里一惊。
怎么段家那里舅母从来没有去谈过吗,原来灯会那一日,若不是自己跟段明朗提到许家意联姻,段明朗原本是不知道的。
忽又想起段明朗那日曾说起对许家姑娘并无意思,却又跟段夫人提到要买信鸽跟一个姑娘通信,仿佛是段夫人也知晓自己儿子对一个姑娘倾心。
难不成,段明朗一早便是有喜欢的人的。
唐云暖的忧愁里,却也夹杂了一丝欢喜。
管他喜欢的是谁,只要不是娶了许如清,倒也遂了他一辈子爱洁净的心了。
不由得又将头探出茶楼去看段明朗。
只见他目光很是专注地望着前方,很有些不得胜利誓不罢休的劲头。
的确是为了那只信鸽拼了性命的样子。唐云暖遂在心里羡慕那个姑娘,一扫前几日心上的阴霾,却也为段明朗高兴。
能为喜欢的人拼一场,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勇气的,至少她自己没有。
此刻楼下的段明朗仿佛察觉到有一个专注的目光盯住自己,遂朝那方向望去,唐云暖并没地方段明朗会擡头望向自己,两下目光在空中一相遇,唐云暖却有些失神。
原来他瞳孔里的光彩,并不是来自于天幕上的烟花,眼波流转,只是因他生了一双宛若琉璃的眼。
日光下这样夺目,仿若藏进天下繁华。
段明朗瞬间认出了楼上的人是唐小暖,赶紧低下头,却偷偷莞尔一笑,却见赛马起跑线的红绸已经拉起,遂只能收回了目光正视前方。
铜锣一敲,唐风和第一个冲了出去,许如澈是第二个,段明朗排在第三。
呐喊助威声四起之时,红豆忽然惊呼一声:“姑娘你看,那人的脚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唐云暖顺着红豆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骑马的少年动作颇为奇怪。别人都是专注策马奔腾,唯有这少年专门往别的马身上撞,凡经过他撞的马匹无一例外地都倒了下来,那骑马的人自然跌下马来。
而身下的马,便血流如注,再也起不来了。
唐云暖留神去看,那人的马靴上寒光一闪,仿佛在足尖藏了尖刀一般的暗器,趁撞上别人的马时遂将马靴上的尖刀狠丶插别人的马,那马当即血流如注,倒到了地上。
不少骑马的人被身后赶超的马匹踩上,比赛一度混乱了起来。
唐云暖忽然惊呼一声:“不好。”
只因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就已经蹿到了第四名,直接朝段明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覆一米阳光:斯年一定会公平对待俩人的,哈哈。
回覆胭脂:至少现在他是那个换出来的太子,只是能不能回宫,能不能当上皇上,看命运安排哦。
回覆多一多:所以古代女子真的很可怜。
回覆碎碎念:你们都喜欢世子,小段肿么办。
☆丶50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胸里提起一口气,却见那人黝黑的面色,穿一身铁青色的衣服,骑一匹几乎跟骑装他同色铁灰高头大马。
杀气腾腾,足见踩着尖刀,径直朝着段明朗冲了过去。 他肤色仿佛油墨染就,头发却不似其他男子一般束冠系带,几乎是理了一个寸头,那头发如根根钢针竖起,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而段明朗却并没有感知到身后发生的一切。
只是一味策马奔腾,眼见那青衣男子伸出了脚,就要朝段明朗身下的枣红大马下手。
两匹马正经过唐云暖所在的窗下,这一幕被她尽收眼底。
她本就因受了风寒而头昏脑胀,此刻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更觉身子无力,唯只能强挺着精神去观战。
却碍着满楼的女眷无法提醒,只得急中生智,将廊子边的茶桌假意推了一下,就有个茶壶一滑,当下摔到了茶楼下跌了个粉碎。
唐云暖是算好了速度跟时间差,那茶壶跟疾驰而过的唐风和擦肩而过。
她这才得以俯在茶楼窗户上吼一句:“哥哥小心”以提醒正经过茶楼的段明朗回头。
然而段明朗的马也风驰电掣般自茶楼下一闪而过,他满心里只有信鸽跟银子,根本没有听清楚唐云暖说的是什么。
只因唐云暖情急之下,这一嗓子是用女声唤出,而两人所接触时候唐云暖一味压低了声音扮作男声,所以段明朗对这声音并没多注意。
许如澈却因唐云暖的声音停下了马,放眼望去却见唐风和一马领先,并没有什么异常。
遂停下了马擡头疑惑地望向唐云暖,只见唐云暖一脸紧张,视线紧紧盯住他身后。
回过头去,却见那青衣男子,正剑拔弩张地接近段明朗,意欲陷害。
许如澈当下转过马头,迎面而上。
唐云暖这样一喊,不禁吸引了许多观赛的百姓将目光投射到那青衣人身上,更引得楼上唐家众女眷侧目去瞧。
幸而太太在后宅里陪着长公主听堂会,并没有亲临此地,否则唐云暖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呼号,这样有损大家闺秀的清誉,必是要关佛堂思过的。
太太既不在此,谁敢去得罪长房,自是无人敢多说一句话,偏田二奶奶阴阳怪气,冷哼了一句:
“云姑娘对这个许家表哥,还真是留心呢。”
古代表亲通婚本就是一件很常见的事,二奶奶如此弦外有音,只差直接指出唐云暖对许如澈怀丶春有意,许大奶奶同许家舅奶奶自然脸上都不太好看。
田二奶奶这一句话,又引得她妹妹田姨娘一脸窃笑,丝毫不肯放过唐云暖。
“这女子在闺中啊,最好还是要顾惜些名节,莫要太过轻浮。”
红豆当场反唇相讥:
“姨娘说的是,即便连我们做丫鬟的,也知道闺中的姑娘,可不能随便跟家中的男子亲戚有什么瓜葛,例如表哥啊丶姐夫啊,姐夫的姐夫啊。”
在场的丫鬟奶奶都是一阵窃笑,气得田姨娘只是翻白眼却说不出话来。
想要处罚红豆,却碍着自己不过是个姨娘,份例跟个一等丫鬟也差不多少,根本算不得主子。
再兼唐有琴在一旁像是听见她心生一般扫看了一眼,道:“都安生些吧。”
田丝罗自己并未说出什么训斥的话来,被让唐有琴说出了一个“都”字,遂唯有将恨意埋在心里。
若是平常,唐云暖是一定要训斥红豆不可太嚣张的,只是此刻却没有时间理会身后的唇枪舌剑,因她全副心思都投在楼下的马上对决。
段明朗见死党许如澈竟在赛程中调转马头,遂觉身后一定有异,再兼满场观众已经发出惊呼声,这才略减速回头。
却见一抹刀光,朝他身下的枣红马招呼过来。
只见身后那人手段虽阴狠,行动中却猛中无章法,不过一身蛮力。
段明朗心道若是拼命闪躲,倒也能避开,只是略冒些风险。
可若这样停住了脚,虽能将那男子收拾住,却到底耽搁了时间,想要赢马就难了。
耳边又扑扑啦啦想起了鸽子声。
他几乎是一瞬间在心里做了抉择,然后大幅度调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