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18)

一个强势的人。”

秦君凌有些不解:“我并不是逼你嫁给我,只是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总归有一日是要离开的,放着你在这里跟太太对峙,我不放心……”

秦君凌的话说得很低气,低气得连唐云暖都觉得,让这样一个霸道丶从小被长公主捧在手心上的世子爷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大概真的是冰雕的人,冷漠得罪大恶极。

可是仍就硬着心肠道:“你不放心你的,我仍旧过我的。”

窗纱忽然迸裂个大口子,是秦君凌一拳头砸了进来。

“你说得容易,你也知道太太强势,你拿什么跟她拼?”

“我可以比她更强势,更强大。”

说这话时,唐云暖已经绕出了门,静静站在秦君凌面前,因她又恢覆了素日里的打扮,双颊如杏花娇嫩,瞳如剪水,当即让秦君凌看得直了。

“你……”秦君凌咽了咽口水,“今天怎么不擦黄粉了。”

唐云暖笑笑,目光望向明媚春光:“若你还这样纠缠不休,我还可以擦回来,扮作黄脸婆。”

秦君凌后悔问了这句话,便提起前面的话头:“你说要比太太强大,如何做到?”

唐云暖缓缓走向世子爷,盯住他脸上的红痣,红唇轻启:

“我从来没将孝道丶阶级丶门第什么的看得很重,在我眼里,一个人要想不被欺负,唯有强大起来。在后宅里,谁比谁强一点,不过就是比谁更有钱一点。”

秦君凌倒是同意这个观点:“可你只有这百倾良田,两座酒楼……”

唐云暖翻了翻眼皮:“你调查我?”

秦君凌轻轻拧着眉:“我想娶你,当然要清楚你的背景,换成是你,若是想嫁给我,早派你的红豆把我调查个底儿掉了。”

唐云暖倒不说话了。

秦君凌忽然探了探身子,嗅尽唐云暖身上的胭脂香:

“有时候,我倒真希望你会查我一查。”

唐云暖当即警惕地朝后退一步:“世子爷自重。”

秦君凌退回了身子,了无趣味道:“我若不自重,早扛着你进屋了。”

于是拂袖而去:“我就在你隔壁住,那红花油你收着吧,再伤了手可不准这样大吵大叫的,扰了爷的清梦。”

唐云暖望着秦君凌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倒觉得好笑,那红花油的辛苦热辣气味,围绕周身。

热辣得像他的爱意,疼是疼些的,到底治伤。

纸鸢终究是没能糊上,毕竟是伤了手,红豆紫棠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弄手工了。

唐云暖百无聊赖,唯有坐在天井看头上的一角天空飘来的,田野上农家孩子们放的风筝。

有春燕,有蜈蚣,有美人,还有一条大金鱼,虽然做得有些粗陋,却很自由。

看着看着,天边忽然飘过来一朵云彩,不是真的云朵,而是一朵用油彩画就的蓝色云朵,很大一朵风筝,因她名字里有个云字,便对那朵罕见的云朵风筝格外关注。

放风筝的人仿佛技术很好,那云朵飘来飘去,越放越高。

春风徐徐,草长莺飞,唐云暖忽然羡慕起风筝来:

“云朵啊云朵,你飞得那么高,是不是能看尽人间冷暖,云暖这个名字,难不成是这意思?”

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是许如澈,穿了一身草绿色的短打,却满身上下都是土。

唐云暖故意装作厌恶:“你这是去哪个土堆里打滚去了,门房里养得柴犬都比表哥你干净。”

许如澈还不瞪了眼睛:“你个闺中的姑娘,懂得什么,我去田里看他们耕种去了。”

唐云暖这才正色道:“你身上这么多土烟,难不成地里旱成这样?”

许如澈哭着一张脸唤来小厮去预备热水,回道:“不下地当然不知道,地里田间都在议论说今年想是要旱呢。”

唐云暖唯恐旱情传出去有人炒作粮价,当即问道:“难不成整个永平府都传遍了?”

“那倒真不是,不过一些老人们在田间地头叹气,绝大多数人是不听的,只说年年都这样,清明后定有大雨下。我日日派人打听着米价,这几日不但没涨,反而还降了些。”

“降了?”唐云暖不懂。

许如澈便解释道:“咱们平素吃的粳米如今倒没什么人吃了,如今永平府里最兴吃一种蟹田米。大家都不买普通粳米了,那价格能不降下来?”

唐云暖前世事业成功,自然是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却很少吃米饭,遂问了一句:“什么是蟹田米?”

许如澈遂拒绝解释:“你看我这样脏兮兮的,若是让小段子看见了定会嫌弃我,等我收拾整齐了再同你说啊。”

唐云暖喊不住他,只一心觉得段明朗跟许如澈两个人实在是基情四射,只是一想到段明朗,耳边又是一阵鸽子扑打翅膀的声音。

再擡头时,天上那朵云状的风筝已经不见了。

唯有振作精神,又一次派出红豆去打听蟹田米的消息,仍旧是没过一炷香的时间,红豆不仅带回来关于蟹田米的消息,甚至还抓了一把蟹田米回来。

唐云暖仔细观察那大米,不过晶莹剔透的一粒粒,跟唐家往日吃的粳米却也没有什么区别。

红豆眼见姑娘不解,还不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尽数倒了出来:

“这蟹田米是江南的特产,只有松江一带有。种的方法也有意思,是将蟹苗放进稻田里,蟹苗吃掉了害虫,米也吸收了螃蟹排出的肥料,别看长得跟粳米没两样,下锅一煮,香气扑鼻呢。一斤米一贯钱不还价,太太这样大方,也只买了些给自己吃,大奶奶跟姑娘都没有。”

唐云暖望着手里的米,一听说一斤一贯钱,当即吓了一跳。正常的粳米不过才二十钱一斤,蟹田米却足足贵了五倍,又联想起这米原是松江所产,忽然觉得蹊跷。

所谓松江,乃是如今的上海一带,距离永平府十万八千里,若说在京城有卖倒也说得通,毕竟那是都城,可是若是在永平府这样的偏僻乡下也有,可知奇怪。

“这蟹田米是在哪里买的?”

红豆当即摇摇头:“这个倒是不知道,不过要想知道也容易,如今咱们家的采购都是夏妈妈的儿子负责,我去问问他便知道了。”

红豆再来回报的时候已是天黑透了,唐风和正坐在唐云暖的榻上饮茶,一边喝还一面抱怨。

“一会儿我去跟如澈挤挤,跟世子爷躺一床上像什么样子,何况……”

唐风和越说声音越小,唐云暖早知道了秦君凌威逼利诱要跟唐风和住在一起的事,却不知道唐风和为何反应这样大。

当哥哥的遂小声在唐云暖耳边道:“这话本不该跟你说的,可是我实在受不了秦君凌了。”

唐云暖纳闷道:“难不成世子爷脚臭?”

唐风和苦着脸道:“若是脚臭倒还好了,我怀疑啊,他有龙丶阳之癖。”

唐云暖登时大笑:“哥哥被世子爷轻薄了?”

一屋子丫鬟都回身来看他俩,唐风和扫了扫,幸而没有大嘴巴的红豆,唯有一向老实的紫棠跟绯堇,表情却很怪异。

遂赶紧堵住妹妹的嘴:

“你疯了,这事是能大声说的吗?世子爷,世子爷他一睡着了就摸我,还说什么为毛你不喜欢我。”

唐云暖笑不出来了,秦君凌这个不要脸的世子爷,果然将唐风和当成自己了。

红豆错过了这样一个大八卦,自己还浑然不觉,一进门就冲到唐云暖面前:

“打听出来了,却不是一个粮店在卖这种蟹田米,而是一个镖局在卖。说卖却也不是卖,而是换,五斤粳米换一斤蟹田米,好多富贾商户都去换呢。”

唐云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拉着红豆的手腕逼问道:“那镖局是什么名号?”

红豆思索了一番:“仿佛叫做贺五镖局。”

唐风和还不拍案而起:“贺五?是贺家那个黑五爷吗,我说怎么寻不着这小子呢,原来是躲在镖局里面卖米了,他敢朝我跟如澈还有小段子下手,看我不废了他的手。”

唐云暖一听这话当即急了,唐风和身手颇差,根本不是那贺五的对手,可唐风和已经一个箭步冲出去,拉也拉不住。

忽然唐风和却停了下来,一本正经道:“不对,是看我不让告诉如澈废了他的手。”

唐家大少爷一脸怒气冲了出去,唐云暖跟屋子里的三个丫鬟笑得肚子都疼了。丶

许如澈果然没有一时冲动去废了贺五那只黑手,反而第二日一早来找唐云暖,只是一脸疲倦,仿佛睡得不好。

“昨日我哥哥跟你挤在一起睡的?”

许如澈好看的眉眼一挑,颇为郁闷:“难道风和不知道段明朗这几日也住在我这里吗?这下好,本来就不大的一铺土炕住了三个大男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唐云暖不由得坏笑,原本以为男男就够重口味了,没想到还是3~~~~

却还是收回坏笑:“我哥哥可跟表哥说了蟹田米一事?”

许如澈也正色道:“说了,你怎么想?”

唐云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有人跟咱们一样,也打探出来今年必定有大旱灾,所以才想出这样的伎俩。那蟹田米遇到灾年必定是不好卖了,所以以蟹田米压低粳米的价格,再大笔收购粳米,待旱灾一发便大发灾难财 。”

许如澈的眸色重了一层:“若是贺五真有心如此做,百姓可就倒霉了,这贺家不是大富之家吗,如何还这样缺德?”

唐云暖捶了一下桌子:“他干的缺德事还少吗?为了一个金铃铛,竟然先后向你三人下手,甚至连累我险些丧命,更害得小段子辛苦得来的奖金付诸东流赔了那匹马,如今又将黑手伸向永平府的百姓了。若真让他得逞了,永平府必有大乱,我爹爹包括我姑父都会被连累还还说,恐怕还要搭上万千百姓的人命。”

许如澈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还是赶紧告诉你姑父吧。”

唐云暖却摇摇头:“没用的,贺家家大势大,如今又是两家关系微妙之际,那日我姑父娶妾之日被拦着门骂都没敢反击,为了一个他屯米擡价的猜测,我姑父不仅不会治他的罪……”

“反而还会跟他一起干这买卖?”许如澈长叹一声。

唐云暖暗暗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蟹田米很好吃的,斯年就吃这个,大家喜欢得可以尝尝,煮粥吃糯糯的

最近发现一家好吃的揪面,土豆泥拌得风味面,发了文就去吃。

今晚欧洲杯总决赛,请大家保佑我的意大利,话说贺五的原型就是意大利的精神病前锋巴神。。。

我该虐他了。

☆丶59恒源祥,羊羊羊

惊蛰日,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西院里红豆紫棠等人手执艾草熏了半日,只为以香味驱赶被春雷惊醒的蛇虫鼠蚁以及霉味,唐云暖被熏得气也喘不上,当下被红豆撵到抱厦外的天井里。

传说惊蛰日这天的平地一声雷,可以唤醒所有冬眠中的蛇虫鼠蚁,家中的爬虫走蚁又会应声而起,四处觅食。

今日明明一日雷声都没有,可红豆却信誓旦旦听到了。

唐云暖当然知道春雷是春季的湿润空气所带的电流导致,如今万里晴空,那耕地一下锄头便是一股尘烟,一丝湿润的空气都没有,哪里还有春雷。

这便是穿越的坏处,唐云暖既不能跟丫鬟们分享自己前世的任何常识,也不能嘱咐他们自己百度。

反正斗春院里从来就是没上没下,丫鬟能当姑娘的半个家。唐云暖被撵了出来也只能微微笑笑任他们闹去,自己端坐在天井的石凳上发呆。

许家的西院虽然风景并不及唐云暖后院有杏花,四面高屋却独具匠心地隔开一个天井,地上嵌铺了青砖,面积不大,光线也被高屋围堵显得较暗,幸而在四周种满了迎春,金灿灿开得很喧闹。

她今日恰好也穿了一件绣着金线的迎春花覆纱闪缎裙,倒是跟那迎春花相得益彰。

忽然头上被人砸了一下,唐云暖擡头,只见秦君凌手执一大束艾草高高站着,再次狠狠打了唐云暖的头一下。

唐云暖梳了好久的杏花髻就这样一下子被打散了,如缎长发一瞬间落了下来,秦君凌收获了始料未及的惊鸿一瞥。

唐云暖在秦君凌又呆住之时踹了他一脚:“你拿那艾草砸我做什么?”

秦君凌眼白一翻,又换上了昔日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今日是惊蛰,桂妈妈说用艾草砸不顺心的人就可以驱赶霉运,这叫什么……打小人。”

唐云暖唾了一口:“打了人,偏要说是打了小人,你也算厚颜无耻的典范了,我可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唐云暖这话说得明显有些没底气,反正她也预备转身走了。

秦君凌放下满手艾草,拦在头里,略略贴近唐云暖,一脸玩味盯住她看:

“我才从你们太太房里出来,敢不敢赌一赌,你马上就会不顺心,没有赏春花的闲情逸致了。”

秦君凌这话果然勾起了唐云暖的好奇:“什么意思?”

秦君凌也没卖关子,缓缓道来:

“你三叔不是跟京城的贺家有亲?贺家如今要退亲,你太太去了封信说让贺家派个主事的人来永平府。如今回信到了,不过是找了一个送邸报的将信捎了过来。说什么我却不知道,但这个主事的人却是派了,竟是将镖局开在了莲花街的贺五,也就是那个那个在赛马日伤了你表哥的黑炭头。那人我在京城里就听说过,泼皮一个,你们两家这婚事即便不会告吹,也没多少搞头。”

唐云暖一脚踩在那艾草上:“又是贺五。”

秦君凌微微皱了眉毛:“怎么看着你跟这贺五有血海深仇似的。”

秦君凌对唐云暖这种皱眉的表情实在是印象深刻,上一次她对田二奶奶出手前,便是这个眼神。

如今田二奶奶已经是京城有名的弃妇了,唐云暖仍旧稳稳坐在他面前。

这姑娘的手段干脆利落,却从不赶尽杀绝,即便是后宫,也没几个这样有杀伐决断却又颇有情义的女子了。

果然秦君凌说对了,她此刻再望着那些繁盛花朵,只觉心乱如麻。

秦君凌却一个坏消息又一个坏消息地砸过来:“贺家才说悔婚,却不动声色地找了官媒来寻接替你三叔的女婿了,如今你们唐家又成了京城贵妇间的笑料了。太太气得简直要把那贺家送来的翡翠摆件黏上再砸一次。”

秦君凌停了停,又道:“太太仿佛说过,大奶奶若不赶紧将这事儿解决了,就不让大奶奶回后宅。”

唐云暖淡淡道:“不回也挺好的,我却很喜欢山月坞。”

这话说得逞强,秦君凌却急了:“果然你喜欢许如澈?”

唐云暖当即瞪了秦君凌一眼,又回头看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即便是红豆紫棠在屋内熏害虫,也是紧紧关了窗子,不过有些白烟自窗棂缝冒出来。

“你疯了,怎么跟田氏一个口气?许如澈是我表哥。”唐云暖随手将头发完成一个慵懒的发髻,用一只琉璃簪子插住。

秦君凌却忽然擡手握住那支簪子,炙热眼神逼迫而来:“既然你不喜欢别人,你梳着杏花头,为何不戴我送给你的杏花簪?”

唐云暖撇撇嘴:“我早知道,那簪子是你为使坏送来的。”说罢一甩手,那琉璃簪她干脆不要了,转身要出院门。

却被秦君凌一个翻身挡在前面:“我要你戴。”

唐云暖皮笑肉不笑:“我还要天上下金子呢。”

当下眼前一花,有若干道金光闪过,落在地上哗啦作响。

那是秦君凌从怀里掏出了不少金叶子自她头上扬了下来。片片叶子都用纯金打得极薄,洒了她一身都是。

“天上下金子了,那杏花簪你戴给我看吧。”

唐云暖觉得眼前这人疯了:“秦君凌,我看你病的不轻,那杏花簪你要想看人戴,拿些金叶子去勾栏院里包个花魁夜夜戴给你看。”

秦君凌头一昂:“别高看你自己了,你跟勾栏院的女子哪比得了?”

唐云暖清清白白的姑娘,却被秦君凌说得连一个青楼女子都比不上,当即急了:“有什么我比不上的?”

这话明显是逞一时意气,才一说出口唐云暖便后悔了,却听秦君凌异常认真道:

“她们花钱买就能买到,我花钱买你,你卖吗?”

唐云暖劈手要给秦君凌一个耳光,却被早有防备的世子爷接住,接着反扳过唐云暖的手,赌狠道:

“我知道你在查贺五镖局大肆换米一事,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种京城王府间才兴起来的蟹田米,为何贺五要送到永平府这样的乡下地方来卖,若我抓住了贺五的把柄能要挟他,你就戴一次给我看看好不?”

唐云暖盯住秦君凌那满是大雾的一双眼,若他不是古代人,她真就要猜测秦君凌是不是戴了一对雾气系列的美瞳,为何他的眼那样深不可测,雾气迷茫地让她害怕。

“你只是想看我戴一次那杏花簪吗?”唐云暖轻轻试探。

秦君凌正色道:“只是想看你戴这簪子,其他绝无非分之想。”

唐云暖略微放松了警惕:“那我们一言为定。”

秦君凌嘴角绽放出一抹倾倒众生的笑容:“一言为定,我去歇个午觉,一个时辰以后,你来你哥哥房里找我。”

秦君凌转头要走,唐云暖却叫住了他:“把你的金叶子捡起来啊。”

秦君凌头也没回,哈欠连天道:“送你了,对付贺五这种人,没钱怎么能行。”

世子爷才进了屋,红豆恰好推门出来,老远看见一地的金叶子,赶紧冲了过来:

“姑娘可是撞见摇钱树了?”

唐云暖凝望着秦君凌才进去的那间屋子,若有所思道:“是猪撞树上了,我撞猪上了。”

——————————我是世子爷睡醒了的分割线——————————————

唐云暖如约在一个时辰之后进了世子爷的屋子,却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拉着许如澈同唐风和。

眼见唐云暖带了两根美少年蜡烛,秦君凌颇显得有些不高兴,却很快投入地跟对面三个人讲解起自己对贺五这个人的调查结果来。

“贺五这厮,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什么不干。他爹见其在京城里实在混不下去了,竟把他打发到永平府里来,这不是祸国殃民吗?那个黑炭头,如今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呢,说好听点他不是个东西,说不好听点他算个什么东西?”

秦君凌一代世子,骂起人来连个脏字都不带,却一句话说到了唐云暖两个哥哥的心里,特别是恨贺五恨到骨头里的唐风和,当即忘了两个人同塌而眠时秦君凌的咸猪手,立马视其为知己:

“世子爷说得对啊,只是如今这小子借大灾来临之前屯粮,妄想发一笔横财,我们却该如何对付?”

秦君凌压根就不知道旱魃过境一事,一双大雾眼当即惊呆,变作小豆眼:

“啥米?啥米大灾?”

许如澈跟唐风和面面相觑:“感情你还不知道?”

秦君凌恨恨地望向唐云暖:“大概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唐云暖便语气冷淡地将在鸿雁庵如何结识沈姑娘,如何听闻了旱魃过境的消息,如何未雨绸缪在田庄上种了抗旱的糜子等事都告知给了秦君凌。

却见秦君凌忽然跳脚:“你是不是傻,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说一句话你就相信今年会旱,为毛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一句都不听?”

却见唐风和跟许如澈眼中都闪现出一丝疑惑,许如澈更是一脸玩味地看向了唐云暖。

秦君凌只好结结巴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说让你把斗春院让给我住,你从不同意。”

唐风和这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

“世子爷先息怒,我妹妹不是道听途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今年冬天只下过一场雪,年后又下了一场奇怪的冬雨,而近日明明是惊蛰,却一丝雷声都没有。这些,都是大旱之年的先兆啊。”

许如澈也补充道:

“我想那个在鸿雁庵出现的沈姑娘应该不是个普通的姑娘,既然表妹也说她谈吐不凡,又认识咱们家,想来是京中什么世家之女落难于此也说不定,因得了表妹的恩惠才冒险将这事说了出来,而贺五,也不知从何处得了风声,又唯恐明目张胆地屯粮太过明显,才想出以蟹田米来换寻常米的伎俩。”

秦君凌长叹一声:“如此说来,这人却是早做好了准备,要在灾钱屯粮大发一笔啊。”

唐云暖语气坚决:

“绝不能让他得逞,米价关系国计民生,若真被他一手操纵,灾后永平府必然大乱,百姓饿死者有,流离者有,而我们唐家唯能依靠的只有姑父跟我父亲,若永平府出事百姓出事,他二人必定会受尽牵连……”

秦君凌出身世家,自小在长公主悉心□下长大,如何看不懂这些,当即下了决定:“他不就是以蟹田米换寻常米吗,他如何换出去的,再教他如何换回来。”

唐云暖微微笑笑:“这一次我却是跟世子爷想到一起去了,只是不知细节是否也想得一样。”

两人当即执笔与桌上白宣写了几个字,字条同时展开,却果然写的是同一个人:

“长公主。”

山月坞当日的晚饭摆在东院,太太吃惯了肥鸡大鸭,偶尔转换一下口味吃些乡间小菜却也很有滋味,长公主却是唯恐自己吃不惯山月坞的野味,另带了厨娘做好了点心留待备用。

唐云暖在摆饭时端了个一点都不起眼的白瓷小锅出来。

可就是这个平淡无奇的白瓷锅,才端出来,香气就宛如一位倾国倾城的妖妃,当即勾得满屋主子奴才都没了心魂。

那香气里有发酵的覆杂香味,又夹杂着一股醇厚酒香,另有香浓的肉味儿,最特别的却是一股米香,混在这些浓郁味道中尤显香甜。

“云丫头端着的是什么?闻着怪香的。”长公主到了许家,这还是头一次对山月坞里的吃食感兴趣。

唐云暖擡头,正瞥见秦君凌也有些好奇地叮嘱她酸枝木雕花托盘上的白锅。

当即掀起了锅盖。

加了少许米醋煮成的蟹田米,上盖着豆豉蒜蓉烧成的猪肋排跟广味腊肠,上点了些用虾子泡过的酱油同蜂蜜,另点缀了些蚝油烧的油菜茼蒿。

蟹田米是一早煮好了的,至七成熟时才放在烧得滚烫的白瓷小锅里加热为煲仔饭,铺上菜肉后再淋些鱼露。

才出锅还响着呲拉呲拉的声音,浓郁香味混合着这热烫锅仔蒸腾米饭水分的声响,自然勾起了从没吃过现代街边小吃的长公主食欲。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太太却也歪着头问:“你做的?”

唐云暖微微颔首:“不过雕虫小技,让长公主跟太太见效了。”

长公主几乎有些心急地提起了金丝楠木筷子,以筷子尖点着那锅饭道:

“这叫什么,怎么菜饭都放在一起了?”

“这叫煲仔饭,是粤地小吃。”

长公主到底是个贪新鲜的,朝唐云暖挥挥手:“哦,却仿佛是好多年前在宫宴里听说过一回,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快拿过来我尝尝。”

唐云暖跟秦君凌迅速且隐秘地会心一笑,然后将白瓷锅摆在长公主面前,又取了一个冰瓷描莲花的勺子:

“小心烫。”

长公主到底是年逾花甲的人了,许多时候就跟个孩子一般,接过来勺子当即尝了一口,却是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太太自然也想尝尝鲜,却不好在长公主刚动筷子便下手,又见长公主丝毫表情没有。

只好尴尬道:

“云丫头甚少下厨,倒叫您笑话了。”

长公主暗紫金丝绒的长袖一甩,嘴里哼了一声,仿佛是烫到了,老半天才细细嚼了嚼嘴里的饭,然后慢慢咽下。

眼中现出些许光彩:“这米真是香啊,云丫头,你的手艺竟比报春还要了得。”

唐云暖当即大惊失色,她只顾着朝长公主推荐这蟹田米,却忘记了自己是立志要在长公主面前装成人丑无德的。

再看秦君凌一脸坏笑,方知自己是中了他的计。

心里再恨也没有办法了,唯有略微笑笑:“这饭,却是我家舅母亲手做的,云暖不过贪嘴取来吃了,唯恐被长公主您笑话了去,唯有说是自己做的。”

说罢又朝一旁许家舅奶奶使了使眼色,那许家舅奶奶虽然还不明就里,却也知唐云暖做事一贯都有自己的道理。

当即起身朝长公主行了一礼:“民妇手笨,让您见笑了。”

长公主有美味在前,倒也不理会是谁做的,唐云暖挑衅地看了秦君凌一眼,却见秦君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颇为不以为然。

这煲仔饭倒叫长公主胃口大开,同太太两人将这一小锅饭吃得精光,末了秦君凌便及时抱怨了起来:

“祖母跟表姨奶倒也利落,只是君凌还一口都没吃上呢。”

长公主开怀大笑,精明如斯,她脸上倒少见这样畅快笑容。

“君凌若也要吃,大可以叫他们再做,只是我吃这米很有些嚼劲,气味又很香甜,可是如今永平府上热议的那种蟹田米?”

唐云暖见鱼儿咬钩了,遂笑笑道:“您真是厉害,一吃便吃出来了,怪道宫里宫外都传您是皇帝舌头。”

长公主听了这话如何不笑:“说笑了说笑了,这话你得亏是在这里说,若是被我那皇帝弟弟听了,该要嫉妒了。”

唐云暖赶紧瞪了瞪秦君凌,要他按照编排好了的说辞提醒长公主将蟹田米推荐给万岁爷,秦君凌却故意装作不明白,唐云暖恨得咬牙切齿时,秦君凌才缓缓道:

“祖母何不将这米往宫里送送,就用这种做法,我听说,皇上是很喜欢粤地饮食的。”

长公主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当即拍着世子爷的肩膀道:“就你机灵。”

半月后,金銮殿上下了一道旨意,蟹田米只供皇廷使用,民间不许倒卖。

因这蟹田米产量甚少,各路皇商大肆收购,自有以五斤寻常米换一斤蟹田米的百姓再以七斤寻常米的价格换了回来,贺五镖局遂再无蟹田米倒卖。

天井里,迎春花开得正好,秦君凌端坐着自己屋子里的窗前,将那窗子大敞四开以观石凳上的佳人。

“你可真聪明,我不过略略提提万岁爷最爱的贵人是粤地人,你便用这粤地特产煲仔饭绝了贺五屯粮的门路。”

唐云暖入神地盯住头顶上一小块天空,那朵云朵状的风筝又再度起飞,就停在她头上的青天上。

却仿佛是自言自语:“我却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利用皇上的真心,倒叫万岁爷每吃一次这煲仔饭,都会心痛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最近肿么都不留言了呢,人家写了一整夜。。。

我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世子爷,要不,咱们就让他当男主。。。。。

☆丶60恒源祥,羊羊羊

许家天井里,唐云暖手上的银链雕花筷刚夹起一个春卷,就有一只手将她筷子尖上夹着的食物摘走,那人将一整个春卷送进口里,嚼了两下咽了:

“银芽虾仁馅的,嗯,里面还有水发了的东北木耳,你还挺会吃的嘛。”

唐云暖忙了一上午包的春卷进了别人的口,当即摔了筷子,怒目而视眼前男子眉间的红痣:

“世子爷也是出身豪门,如今就用手直接抓春卷来吃了,可知你言行越发放肆了。”

秦君凌颇为不以为然,瘦削的下颚微微扬起,又抢了一个春卷来吃:

“云姑娘倒是一向自律,可怎么也蛤蟆穿坎肩,在我祖母面前做一碗喷香可口的煲仔饭,露了两手出来啊。”

唐云暖收了盘子,冷冷道:“我是被你设计了。”

秦君凌吃饱了,斜了斜身边的小桂子,小桂子早掏出了一个雪绢布绣莲叶荷花的帕子,秦君凌大咧咧在上面擦了擦手,在那雪白的帕子上印上了难看的油渍。

唐云暖是见过世面的,这一方帕子光用料就要二两银子,何况绣工还这样精致。只是这样一擦必定是不能再用的,秦君凌还真是挥金如土。

唐云暖看不惯他高帅富的奢侈做派,就在半年前,二两银子的私房钱,足够让她娘亲绣上一夜才能赚到。

秦君凌没注意唐云暖脸上的些许反感,反而贴着唐云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迎春花的清香随风传来:

“我说,我帮你摆平了贺五,你也该实现诺言,戴上我送你的杏花簪子了吧。”

贺五的镖局一没有蟹田米卖后便关了几天,直至今日还没有开业,唐云暖暗自猜想,那黑炭头眼见有暴利在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想来停业整顿不过是个幌子,他自己一定在憋着坏预备再生事端。

唐云暖微微擡起眉毛,望着秦君凌一张满是期待的脸:

“世子爷错了吧,你让我戴杏花簪的唯一条件,便是贺五来求我们唐家娶他的妹子,是要贺家向我们唐家认错,挽回唐家的面子让太太高兴。我戴簪子给你看如此委曲求全,不过是换我娘亲不受罪罢了。”

唐云暖说罢又叹了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