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19)

:“你可知昨日,太太又将我母亲唤到东院正房里训斥一顿么?”

秦君凌有些懊恼撇撇嘴道:“让贺五来求你们唐家还不容易,我派人去绑了他来。”

秦君凌转身要走,唐云暖却一把扯住秦君凌宽大的袖子:“惹那泼皮做什么,你有钱有势就仗势欺人,这不是更惹贺家的口舌吗?”

秦君凌方转回头来:“我早看那小子不舒服,仗着自己有一身武功,又养了些彪形大汉做狗腿,最善干的就是利用自家的车队船只将千里之外的新鲜物品运来谋取暴利。这世间坏男人太多,贺五就是个中翘楚。”

唐云暖也想了解一下这贺家五爷,淡淡“哦?”了一声。

一旁小桂子却接了这句话:

“姑娘您久居闺中,自然不知道贺五这小子在京里如何横行霸道的,但凡他看上的姑娘,无论人家有没有定亲的,都要拉回家中。若那姑娘不从,手起刀落就给人家弄死。我们世子爷一身正气,遇见这样的地痞自然是要收拾的,只是在京中不得下手罢了。如今他惹了姑娘你,世子爷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哎,这年头,像我们世子爷这样用情专一的不多了。”

唐云暖听了这话还不立了眼睛,身边牙尖嘴利的红豆上手给了小桂子一个爆栗:

“吃了屎的猴崽子,在我们姑娘面前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跟我去桂妈妈那评理,侯爷府就是这么教下人的吗?”

红豆扯着小桂子的耳朵出了西院,那小桂子嘴里一直求饶也不松手。

天井里,就唯剩下唐云暖跟秦君凌两个人,孤男寡女这样静默地坐着,唐云暖自然是满身不舒服,甚至怀疑小桂子是故意气走了红豆。

秦君凌其实也有些紧张:“我听说,这附近有集市,你要不要去逛逛。”

唐云暖自然是没法出去的,却不会好好拒绝。

“我听说,这后院有口井,你要不要去跳跳。”

转身欲走,秦君凌却又拦在前面,结结巴巴道:“集市上,有……有好吃的。”

这是秦君凌第一次开口约她,唐云暖颇为有些不忍心拒绝,即便是个朋友,他处处维护她帮助她,也不该让他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心里有一道防线几乎就要溃败,却忽然硬下心肠。

若不爱,就不该给他任何期待,给他期待只会害人害己,秦君凌无疑是绝对的高帅富,可唐云暖无意在他的汗血宝马上欢笑或哭泣。

唯有冷冷扔下一句:“好吃的,我自己会做。”

转身端着春卷要走。

忽然听见门口又有一个人说话:“你对集市没兴趣,对贺五该有兴趣吧。”

唐云暖跟秦君凌闻声望去,却见许如澈一脸坏笑,歪靠着西院的黑木门上。

“我听说啊,贺五这几日没开镖局跟蟹田米被禁虽然多少有些关系,但他仿佛并没有躲起来想办法,反而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逛,一定有猫腻。”

唐云暖跟秦君凌都被许如澈说出了兴趣,又听许如澈道:

“我想咱们也去集市上逛逛,兴许能抓住这个黑炭头的痛脚,跟贺家的亲事或者也就好说了。”

秦君凌一见连许如澈都间接帮了自己,遂赶紧劝说唐云暖:

“你看,我们可以去贺五的镖局边上转转,顺便吃点好吃的。”

唐云暖却没理会秦君凌,只是长叹一声:

“真不明白,贺家有个这样的儿子,又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太太为何非要跟贺家结亲呢,退了便退了,三叔又不愁媳妇,不过丢些人。”

秦君凌道:“你也说要丢人了,你们太太你还不知道,面子比天都大的一个人。再说,若能把娶进贺家姑娘娶进来,平白得了若干嫁妆不说,儿媳妇进门怎么揉搓还不是任由她。”

许如澈从身后扯出一身白色硬缎男深衣递给唐云暖:“知道你来我家是定要出去逛逛的,衣服早就做好了,你试试。”

秦君凌也是一脸期待,幸而许如澈杀了出来,不然自己哪里就有机会跟变装了的唐云暖出去逛逛。

这算是,第一次约会吧,虽然男主角多了些。

唐云暖正在犹豫之间,忽然听见墙外有些人声喧闹。

山月坞开在人烟稀落之处,附近所居的人多是唐家的家奴同许家田庄上雇来的帮工,平头百姓哪个敢在长公主下榻之处这样吵闹。

唐云暖略略听着,这声音里仿佛有个女子在哭喊,又有个男子在高声叫骂,恍惚又有些动拳脚的声音。

只是相隔较远,只知道是起了冲突,却听不清详情。

秦君凌略微皱了眉毛,喊了小桂子的名字要他去查访,人还没回来,就见红豆慌忙跑来禀报。

“姑娘不好了,有夥人在咱们门口欺负一个姑娘,风少爷才从书院回来,见了这事自然恼了,正跟着那夥人对骂呢。”

唐云暖一听还不马上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许如澈自然跟在身后。

唯有秦君凌气得骂了句:“什么时候吵不行,偏赶上今天爷爷我约好了人。”

待到了大门口,就听见门外唐风和义正言辞地怒骂:“光天化日之下你欺负一个弱女子,你还算是个爷们儿吗?”

就有个涎皮赖脸的声音回应:“呦喝,谁的裤子开了线将你露了出来,爷们我光天化日欺负女子怎么了,黑灯瞎火时我欺负得更欢。”

话刚落地便引起一众人的哄笑,想来都是那泼皮带来的狗腿子。

唐云暖自然是认得这个声音的,暗道一声冤家路窄,如此蛮不讲理再兼胡言乱语,不是贺五还能是谁。

自然就缓下了脚步,不过将大门开了一条小缝暗暗观望。

只见贺五仍旧跟炭头一个肤色,却偏偏骑了一匹雪色白马,宛如一个煤球立在一块奶油上,两条腿夹着那白马,很有些奥利奥的意思。

他身后还跟着十数个同样骑马的家丁,也个个是一脸横肉,来者不善。

马下瘫着一个女子,衣衫褴褛伏在地上,想来了是一路受了不少苦才跑到山月坞这里,却被贺五追上了。

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贺五抓破,眼看就要衣不蔽体,也难怪唐风和要出手相助了。

唐云暖却为自己的哥哥担心,贺五一身武艺,唐风和却不过是一介书生,两人交手那次唐云暖虽然没见到,但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自己的哥哥落败的有多快。

幸而今天,许如澈跟秦君凌都在。

这俩人一见贺五已经耍横耍到了山月坞,当下一个跟头翻出了墙。

就听许如澈道:

“这不是贺五爷吗,您黑灯瞎火地要干什么坏事啊?您可记得点盏灯啊,不然别人一进屋子,倒是看不见您,还以为谁在墙上挂副牙呢。”

这话明显是在挤兑贺五人长得黑,连唐云暖听着都有些想乐,那贺五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当场就火了:

“小子,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是谁,你不就那街上双春楼的少东吗?仗着你老子把你姑妈卖进了唐家,你们发些裙带关系的财,我告诉你,你跟唐家这小子要敢坏小爷我的坏事,管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唐风和,你可知道你们唐家现在是有求于我,你们家三叔不是要娶我姐姐我,我爹说了,这退亲一事全由我负责。”

唐风和当然知道贺家退亲一事关系到太太是否停止折磨自己娘亲,一听贺五的威胁,当即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许如澈倒是有一万句话可以骂贺五,眼见唐风和不说话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下嘴了。

却听身后响起了声音:“五爷既然知道这是唐家的地方,也该知道长公主如今就在山月坞里住着,你竟这样大胆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强抢民女,难不成是活腻味了吗?”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门口,只见一个翩翩公子缓缓步入门外。

一身白色雪绫缎的深衣,头发简单高高竖起,眉目清冷却宛如描画过了,只是声音听着有些别扭。

仿佛是故意压低了的。

秦君凌还是第一次看唐云暖扮作男装,衣服显然慌忙中换下来的,前襟的带子系得有些匆忙,脸上的胭脂也是才洗掉的,额前的发还沾着些水珠。

只是她不施粉黛,眉清目秀的男装样子,颇有一丝慌乱中的英气。

贺五只当自己对永平府的豪门大宅了如指掌,即便是许如澈的家底他也是一早探知了的,却不知眼前的人是谁,听起来,倒像是唐家的人。

遂从马上跳下来:“你是谁?”

唐云暖却没想好要如何应答,忽然又听贺五道:“可惜了这么标致的长相,却生成了个男人,你是谁我不在乎,扰了长公主的兴致他日我自当到侯爷府上请罪。”

说罢手一挥,像提起一只大雁一般提起了他马下的女子,那女子显然跑尽了一身的气力,再挣扎不得了。

唯有朝唐云暖定定地看了一眼,气若游丝动了动唇:“救我。”

那眼神宛如寒潭秋水,直看得唐云暖身子一冷,心底浮起一个声音:“是她?”

再看她身上那褴褛衣裙,虽然已脏旧得不成样子,却依稀还能看出是银红菊纹绉纱缎面交领长袄,那式样还是去年京中流行的,今年看起来,就很有些过时了。

唐云暖当即确定她确是沈家姑娘无疑,那一日她在鸿雁庵里见她时,她就是这样清冷的目光,穿着这件银红色的衣裳。

她告知唐云暖旱魃过境时候已经很是窘迫,如何此刻又陷入魔掌,唐云暖不禁悲从心起,为何她跟她遇见的古代女子,都是这样命薄如纸?

唐云暖跟唐风和几乎是异口同声:“放开那姑娘。”

贺五转过头,黝黑的面容上肌肉抽动起来:

“怎么着,你们还想练练?”

唐云暖唯恐唐风和被欺负,挡在头里道:“贺五,这永平府里是有王法的,你在京城怎么横行霸道我不管,在我们家门口强抢民女,别管我们报官。”

“哈哈哈……”贺五当即大笑,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说这位小哥,你可知道你要救的姑娘是谁?她叫沈于落,是京城富贾沈眉白的女儿。沈老爷子死前用五千两银子许给我的,却被她逃婚逃了出来。我大老远地追到你家门口,只是追我贺五一早定了亲的妻子,怎么算是强抢民女”

唐云暖在京里就听过沈家的名号,沈老爷早年靠跑船打下一片江山,用富可敌国形容沈家也不算为过了。只可惜沈老爷天生薄命,膝下不过一子一女,一年前扔下一个续弦的妻子跟这对儿女,魂归西天了。

唐云暖望向被贺五钳制住的沈姑娘:“他说的可是真的。”

如果沈于落真的是贺五订了亲的妻子,那么贺五还真不算是强抢民女,而唐云暖就真的救不了她了。

沈于落一脸黯然,红了眼眶,哽咽道:

“我命薄,爹爹早死,继母为将家财留给弟弟,竟想将我许给贺五这种败类,但我跟贺五一无婚书二未迎娶三无媒人,算什么他的妻子,况且我自己宁可一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贺五当即甩了沈于落一耳光:“你这不要脸的贱女人,你后娘早收了我的银子了,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我就把你卖到勾栏院里换银子。”

唐风和实在听不下去了:“贺五,今日我跟你拼了。”

唐云暖再一回头,只见哥哥已经抽了许如澈的佩剑,上前就朝贺五劈头砸去。贺五毕竟是习武之人,一个闪身用沈于落来挡剑,唐风和眼疾手快停住了剑,却被贺五重踹了一脚。

许如澈赶紧冲上去接住唐风和,又瞪向贺五:“敢朝我兄弟下手,你真是活腻味了。”

两人三拳两脚地过起招来,唐风和爬起身来望向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于落满眼感激:“幸得公子出手,于落身受唐家两次大恩,实在无以为报了。”

眼见沈于落望向唐云暖默默点了点头,唐风和才意识到:

“原来你就是那个通知我妹妹要一早屯粮的沈家姑娘。”

沈于落点了点头,唐云暖赶紧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披在沈姑娘身上: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

沈于落却推开唐云暖的衣服:“唐姑娘,贺五是个什么人我太清楚了,虽然我深陷泥沼,但要你因为我而得罪小人,于落实在故意不去。”

唐云暖擡眼望向跟贺五纠缠在一起的许如澈,淡然道:“不得罪也得罪了,我就不信了,他贺五手可通天,普天下竟没人管得了他了?”

说罢望向秦君凌:“我表哥跟他交过手,并没讨来便宜,你还不去帮忙?”

秦君凌笑眯眯地观战,一脸轻松:“不忙不忙,且打一会儿看看。”

贺五人虽是个泼皮,身手却十分矫健,许如澈饶是身手敏捷,两人却分不出个上下。

突然贺五手一抽,甩出一记飞镖来,许如澈避闪不及,却只见一记金叶子飞了出来,生生将贺五的飞镖斩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试探性地问问,并不是真的要定下唯一的男主,写到哪算哪吧。

两个强势的人,也有强势的好处跟缺点啊。

回覆zero:你说的那几点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或者,我有另一个办法两全其美。

☆丶61恒源祥,羊羊羊

斩断了贺五飞镖的金叶子自然也是碎得彻底。

金箔漫天飞舞之中,穿着金地缂丝蟒凤百花袍的秦君凌挥了挥蟒身翻转盘游的宽袖,一脸傲然。

翩翩少年挑着眉眼望向贺五,不屑地问:

“你可知道在我面前放飞镖,下场是什么吗?”

贺五眼见面前的华服少年气度不凡,又说了一口官话,心知自己惹了京中贵胄。

却疑心如何唐家竟有这样贵气的公子哥。

当即行了个礼:“小的眼拙,请教公子名讳。”

秦君凌身后小桂子上前唾了一口在贺五脸上:“你也配问我们家世子爷是谁?”

秦君凌气得将一身潇洒作派甩在地上,上前砸了小桂子的头:

“蠢材,你这样说,人家不就知道我是世子了吗?”

那贺五眼珠一转,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冷笑一声:

“还当是谁呢,既然说是世子爷,又是跟长公主一同在唐家做客的,那就只有襄国候家的秦世子了。”

秦君凌当即收敛了容色,抽身正色道: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带着你的狗腿子给我滚,再让爷我看见你横行乡里,先摘了你的炭头脑袋。”

贺五却明显不吃秦君凌这一套,他也是在京中行走惯了的,早听说了秦家仗着长公主的势,却没什么军功,不过做个太平侯爷罢了。

遂轻蔑道:“世子爷是否太多管闲事了,我在京中也不是无名无姓的,即便是你家侯爷,见了我爹也是要说句话。何况我来寻我的妻子,世子爷你爵位再高,管天管地总管不到我后宅里去吧。”

秦君凌当众被拂了面子,自然要耍世子爷脾气:

“爷我就不让你动沈姑娘,你不识相,尽管来动动看看。”

秦君凌话音未落,身后当即冲出二十几个护卫,每一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脸肃杀。

一水儿的铁灰色盔甲,手执弓箭对准贺五。

即便贺五再横行霸道,也心知这是侯爷府所养的铁盟卫,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传说这铁盟卫乃是长公主花了重金组建,各个都是武林高手,以一当百的角色,别说对付贺五这几个地痞流氓,即便是这二十几个人去打一场仗,只要敌军不超五千人,胜负也都是难说的事。

铁盟卫誓死效忠侯爷府,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就算皇上的旨意他们也敢谋逆,唯独只惟侯爷府的主子是从。

这样多的高手,杀一个贺五何足挂齿,贺五心里也很明白,今日就是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回头贺家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

秦君凌嘴角绽出一抹冷笑:“你是要这个恨你入骨的媳妇,还是要你项上人头啊?”

贺五恨得咬牙切齿,道一句:“世子爷,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就飞身上马,要带着身后的家丁撤走,却被唐云暖拦在头里。

“五爷要走也容易,立下字据,声明永远不再纠缠沈姑娘。”

贺五挑了挑眉毛,站在马上狠狠地盯住唐云暖,冷哼一声:

“我是花了五千两银子的。”

沈于落几乎是拼尽了力气站起身,字字铿锵道:“五千两是吗?一年之内,我必当奉还。”

贺五却嗤之以鼻:“一年?利钱也生出不少来了,半年,半年你能还上五千两,我便永远不会纠缠你,无须立什么字据,我贺五说到做到。”

——————————我是贺五落荒而逃的分割线——————————————

西院抱厦的浴室中,红豆紫棠将门窗关得紧紧的,又在里间同外间的过道处架上了沈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挡住了唐云暖日常用来泡澡的杉木桶,以及木桶里桃花牛奶的香气。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里插一根沐宁香,一旁摆着些紫草澡豆并着玉梳铜镜。

里间水汽氤氲,杉木桶里坐着个穿着羊脂薄纱的沈姑娘,唐云暖则寻了个竹凳子坐在一旁,也学着红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为沈姑娘盘发。

洗去一身泥污,唐云暖自铜镜里静静观测沈姑娘。

如满月又白皙的一张脸上,一双微蹙的双眼之间好象藏有很多深沈的心事,却愈发映衬得这姑娘目如秋波,鼻尖微翘,红唇一点,所谓花容月貌,说得就是他们这种人。

沈于落却一脸哀愁,无心洗浴:

“终究还是让唐家跟贺家结怨了,我听说,你们两家还有亲?”

唐云暖于鸿雁庵那一日就对沈于落另眼相看,解救了她进自己抱厦里住着,自是高兴都来不及,遂答到:

“有亲倒是有亲,只是我却不愿意结下这门亲戚,贺家忘恩负义,养出个儿子又横行霸道,哪里配做我的亲戚。”

沈于落一双美目略微有泪光闪动:“竟想不到,你我两次相遇,却两次都要烦你出手相救。”

唐云暖忙了半日终究还是不能将沈于落一头黑发顺利盘上,唯有给红豆使了一个眼色,红豆会意前来接手,唐云暖绕到沈于落对面,又往浴盆里加了些花瓣。

寻一个紫色澡豆投进浴盆中,那澡豆是用紫草压制出来的花汁凝结而成,一如热水,旋即染上了些紫色。

紫草有消毒杀菌之效用,沈于落流落在外许久,保不齐身上会有些伤她自己都没觉得。

唐云暖用手拨了拨那浴桶中的水,黯然道:

“我同你却是一样,即便我父母双全,后宅内却仍旧暗涌连连,两个能救一个,不也挺好?”

遂苦笑一声,脱了身上莲色联珠对纹锦寝衣,干脆也跳进浴盆里,当即溅了沈于落一身水。

沈于落虽是个商户女,却是自小受尽大家闺秀教导的,从来也没这样放肆玩水过,如今劫难才过,就也起了玩心,两人互泼玩闹了起来。

西院另一间屋子里,秦君凌丶唐风和跟许如澈听着这边抱厦的玩闹声,浮想联翩。

秦君凌自然是一张脸都痴了,趴在桌上流着口水:“你们猜,那两个姑娘在干吗?”

唐风和才刚在山月坞的门口就被沈于落所吸引,仗义出手之中就也夹杂了些个人感情,如今耳听着佳人弄水,本还装作充耳不闻,奈何心猿意马。

“想来是两人在喝水,不小心洒地上了,才这样大声响。”

说完赶紧将头埋在双臂里,唯恐被对面两人发现自己脸已经烧红。

三个人里唯有许如澈还保留些理智:“胡说,这明显,明显就是在沐浴。”

说罢许如澈也觉得有些放肆了,遂赶紧转移话题:“说好了要去集市的,还去不去?”

唐风和跟秦君凌都是满眼桃花:“去,当然去。”

抱厦里玩闹得早已经是满浸了水,忽然沈于落收了一脸的笑,正色问唐云暖一句:“你可屯粮了?”

唐云暖心知她指的是旱魃过境一事,遂摇摇头:“姐姐真是个奇人,半年前便能预知旱事,我却只是买了几块地种了糜子,并没有学贺五一样屯粮。”

沈于落不禁黯然神伤:

“你才是聪明的,一点就透,只是心忒善了些。我在京城里便听说了唐家被罢官的困境,想来你日子过的也不好吧。那一日你我一见如故,你又肯出手救我,我想着告知你这个大秘密,也好让你大赚一笔。看来是我想错了,也请妹妹见谅,我毕竟是商人出身,凡事都看利益。”

唐云暖却一把拽住沈于落的手:“姐姐千万莫要这样说,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我不想屯粮只是怕擡高粮价,想必你还不知道,我父亲如今在永平府里任职,管的便是银粮一事,若贸然行事只会影响我父亲的仕途。如今唐家如履薄冰,万事都要小心。”

唐云暖随即又低垂双目,很有些难为情道:“姐姐不知,我冒险得罪贺五强留姐姐,也有自私的目的。”

沈于落微微一笑:“你想我留在你身边,助你唐家一臂之力。”

唐云暖自浴桶里起身,自有红豆将一条白色丝绒大披巾披在身上:

“经商一事上,我懂得毕竟太少,开了酒楼买块地还好说,若要我领着唐家安度灾年,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但你是沈家千金,耳濡目染自然通商道,若你能留在唐家帮我,想来就如虎添翼了。”

沈于落擡眉问道:“你不怕我跟贺五是一夥儿的,不怕我是故意来你家陷害你的。”

唐云暖嘴角绽一朵微笑:“姐姐你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云暖也是,自你才踏进这个浴室,我就早查清楚了你同你继母之间的事了。”

唐云暖扫了一眼红豆,红豆遂道:

“京城第一富贾沈家主母刘氏,二十年前乃是京城勾栏院红牌歌女,被沈老爷以百两黄金赎身入沈府为妾,为人刁钻狡猾。沈老爷过世后,一心扶植其亲生子上位,不惜将沈家众多商铺掌柜换血,将沈家长女房内家奴赶走的赶走,打死的打死……唯独留有一个妈妈下落不明。沈于落于去年许配给贺家,却一直未能迎娶,京城传言,沈于落早已逃婚,同样下落不明。”

唐云暖一伸手,红豆当即停了嘴:

“沈姑娘,即便你真跟贺五是一夥的,打进我们唐家做内应却又有什么好处呢。你家大业大,贺家也是朱门大户,你美貌又聪明,嫁过去不见得没有一席之地。何苦跟我们落难的唐家过不去呢。再者若你真预备害我们,又何苦铺了这么长的局,我也曾去鸿雁庵寻过你,若你要假意与我相交,当日就不会偷了那庵堂的银子跑了出来。”

沈于落有些惊异,面上却没有一丝反感,只是问:“没想到,你手脚这样快,耳目这样广。”

唐云暖笑笑,学着许如澈的自满道:“家里有一个酒楼,这里又是出京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人这样多,想知道什么都不难。”

沈于落也同样起身,接过紫棠手中的丝绒披巾裹在身上,明明被调查了脸上却显出一丝惊喜:

“我早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唐云暖微微一笑,伸出手道:“良禽择木而栖,沈家你一定是回不去了,留在我这里吧,你要半年赚五千两银子,一个人单枪匹马打拼,太不容易了。”

沈于落还有些犹豫:“单枪匹马,真不如跟你双剑合璧,我只是担心你家毕竟还有长辈。”

红豆插嘴道:“这个沈姑娘倒不需担心,你看咱们风少爷才刚那着急劲儿,你若说要留下来,风少爷不过去太太那边撒撒娇就得了。”

沈于落当即红了脸,却伸出手同唐云暖紧紧我在一起:

“那就仰赖唐姑娘照顾了。”

唐云暖放出灿烂微笑:“一定一定。”

就如唐云暖所说,关于沈姑娘留宿一事,唐风和是跟唐云暖一起去回的,只道是在门口救下一个被贩的姑娘,偏被唐云暖看中,花了二十两买做丫鬟,取名于落,多的一份月钱由许大奶奶自己出。

唐云暖有意掩下了沈于落的真正身世,是唯恐太太忌讳着沈家的名声或觊觎什么。

不过是多了一个丫鬟,又没花自己的钱,太太乐得送一个顺水人情给唐云暖,当下准了。

沈于落当夜便住进了山月坞的西院。

入院的第一夜红豆便寻来一直用纸绘制的白老虎黄色黑斑纹,口角画有一对獠牙。

唐云暖却不解,沈于落小心解释道:“是我劳红豆寻来的,这是我们家素来的规矩,春日要祭白虎,所谓的白虎便是是非,传说白虎最喜欢在春天出来觅食,开口噬人,犯之则在这年之内,常遭邪恶小人对你兴波作浪,阻挠前程发展,引致百般不顺。”

唐云暖倒是第一次听说白虎一事,笑道:“真是有趣,你我而人所犯的小人明明是一个黑炭头,怎么倒要用一只白老虎来祭?”

沈于落笑笑,却用一只狼毫笔沾了一碟猪血,涂在白虎唇上,又道:“以肥猪血涂白虎唇上,使其唇上沾满有谁,便不会再招惹你我二人。只是这都不过是迷信,若要贺五不再生事,还需你我二人小心应对了。”

唐云暖胸有成竹:“如今我得罪了他,她必定会以贺家婚事一事来为难我们,只是他敢来犯,我就敢打。”

沈于落将那白虎放在火盆里燃了,道:“我陪你一起打。”

唐云暖亲热搂住沈于落:“这才是闺蜜的样子。”

沈于落疑惑:“闺蜜?”

红豆笑吟吟地解释道:“是姑娘教我们的词,闺蜜就是闺中密友的意思。”

果然是叫唐云暖说对,因西院里地方有限,这俩人晚上还真是躺在一个床里睡的,闺中亲密无间,却叫唐云暖有些困扰。

她本就是个难入眠的人,最喜欢在床上翻来滚去,如今添了一个沈于落,她逃亡一年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了,唐云暖唯恐吵了闺蜜入睡,唯有披上一件素白软缎的披风,下床去天井散步。

月色明媚,岁月静好,山月坞里的清风又远比后宅的清新,唐云暖对月静坐,忽闻一阵呜咽箫声。

那箫声如泣如诉,月夜里听来尤为悦耳,仿佛一个情深之人对着月夜诉说衷肠。

山月坞里东院早已经熄灯入睡,西院里世子爷那屋也不见一点动静,而许如澈舞枪弄棒很行,吟诗作画也会,唯有乐器不通。

唐云暖心中其实隐隐猜到了吹箫的是人是谁,却不忍去确认。

箫声渐渐低落,又忽然纠缠,再度盘旋而上,仿佛一本情节曲折的话本,让人随之喜怒哀乐。

唐云暖终于轻移莲步,听着长长的拖尾披风扫过花枝,绕过抱厦,转过画廊,直到距离那箫声越来越近。

箫声传自那蓄水塘前,吹箫的人站在八角亭中,面向水塘缓缓吹奏,身上月色细桑麻长袍随风飘荡,散漫束起的长发被夜风吹起,宛如一只身姿纤细的大鸟。

那箫声隔着水音儿,越发扣人心弦,那男子举动潇洒,宛如玉树临风。

浓眉随着箫声起伏,却垂着双目,想来已经入神。

唐云暖静静凝视着眼前的段明朗,背脊挺拔,侧影俊美,一举一动都挥洒着少年人特有的风采,沈浸在月色下,仿佛仙子临世。

她几乎是贪婪地,任性地去捕捉他的箫声,她明知这样美好的月色跟箫声,这样美好的人都不属于自己,却仍旧贪恋地凝视着。

这个人,曾为了自己拼了命一般去换一只信鸽来倾诉衷肠,她却狠下了心肠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他每一次出现都有本事让唐云暖看得呆了,唐云暖也是此刻才洞悉了段明朗的魅力所在。

他的世界是静止的,无争斗而美好的,跟唐云暖的世界大相径庭。

段明朗的世界里只有策马奔腾,只有飞鸽传书,只有静水沈香,那是唐云暖所艳羡却永远得不到的平静田园生活。

她所以不敢回他的字条,一方面是不想二次破坏表姐如清的婚事,绝大部分却是不想破坏段明朗平静的生活。

若他爱上自己,若他试图要娶唐家女,他要为之奋斗多少,为之牺牲多少。唐家不是段家垫垫脚就能够得到的豪门,段明朗为了一只唐家的信鸽尚且要去拼命。

为了一个唐家大小姐,又要付出多少。

唐云暖想都不忍去想,转身预备归去,却惊起了一只松鼠,那松鼠跳落地逃走,草木摩擦声惊扰了笛声。

段明朗惊问:“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每一次写到段明朗,我的心就痛一次。

潇七月的意思我懂了,不管是小段子还是小世子,他们都还没有露出强势的一面呢。

☆丶62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没有料到自己的偷看会被段明朗发现,慌乱中转身要走,宽袍衣袖挂扯着一旁的花枝。

再看段明朗已经一个箭步出了亭子,在她身后不远处低声道了一句。

“我不是坏人,你不用跑的。”

唐云暖觉得这段明朗简直呆得可以,明明是自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