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是个杀手意欲加害于他,或者此刻段明朗已经被寒铁宝剑指着头,泪问苍天:“我只想做个好人,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可她终究是被他的呆呆的解释拖住了脚,段明朗就在身后一射之地,唐云暖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视线,唯有赶紧别过脸去,将披风上的大兜帽扣在头上挡住容颜。
水塘前一片寂静,偶尔有夜风吹动树枝的声响,时而还有远处田舍间的狗吠,时间被无限期拉长。
静谧之间,唐云暖低头却看到披风下露出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那尾巴又粗又毛茸茸,自披风里伸出半截搭在草地上。
即便是她自己一看过去心跳都吓漏了半拍,狐妖附身了么?从哪里扫出来这么一条长尾巴
却觉得那白狐尾巴很眼熟,再看上面有细线缝制的痕迹,原来只是她冬日里穿戴过的白貂围脖,想来是丫鬟们收拾冬衣的时候漏了这件,纽扣挂在披风上边被她一不小心穿了出来。
粗长的尾巴悬在披风地下,被披风掩映着,活像一只醉了酒现出原形的狐狸精。
唐云暖却没有多少时间心上自己的尾巴,因为段明朗已然是走了过来,唯有将披风的底端甩了出去,遮住毛茸茸的尾巴。
再次低埋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段明朗走近了些,细细望着眼前月白身影,瘦削的身材藏在月白色的观音兜披风里,那月白色菱花缎上绣着一层层荷叶一般的软蕾丝,米粒大小的珍珠镶在兜帽边上,月光射下来,仿佛是沾染了树叶上的露水才闪闪发光。
忽有些羞涩问道:“你是个姑娘?大半夜地来这里做什么?”
唐云暖仍旧默不作声,走又走不掉,只因稍微一动就会露出狐尾。
唯有硬着头皮听段明朗说话。
眼前的女子虽然不回答,段明朗却仍旧很善良的询问:“难不成你是半夜迷路了,这里是许家的山月坞,你可是住在这附近吗?”
唐云暖头上黑线三根坠了下来,唯有摇摇头,却怕段明朗好心起来要送其回家,随即又慌忙点点头。
段明朗随即被弄糊涂了,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你是唐家的人吧?莫非你是……”
唐云暖心道一声“坏了”,段明朗一定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当即迈开脚做好要逃跑的准备,却听段明朗有些惊喜道:
“你是唐家那个送我鸽子的丫鬟姐姐。”
唐云暖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被段明朗认出来,而自己,还真是送他鸽子的哪个好心人。
段明朗将手上的玉屏箫放在八角亭的石桌上,有些惊喜道:“一直要去谢谢你呢,却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也不好贸然去唐家寻你,我甚至傻傻地觉得那一夜遇见的是狐仙呢。”
段明朗这一高兴,就上前几步要跟唐云暖攀谈,唐云暖却躲闪开,匆忙将头扭向别处:
“公子别过来。”
唐云暖这一次没有压低声音说话,反而怕因声音被段明朗认出来又略略掐尖了嗓子。
她又急于逃走,一不小心扯走了原来遮地上白貂围脖的披风,露出了半截在外面,被月光一照实在是触目惊心。
尖利的嗓音跟狐尾惊现,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效果都颇为有些恐怖。
段明朗就有些惊恐:“你的声音怎么是这样啊,你还有尾巴,难不成,难不成你真是狐仙?”
段明朗作势就要落荒而逃,唐云暖想着只要脱离现场就算被认作狐仙也罢了,当即又掐尖了嗓子吓唬他:
“你说对了,我就是狐仙,你别跟着我,不然我会掏出你的心吃。”
段明朗当即吓了一个踉跄,却没有像唐云暖预计好的那样落荒而逃,却是对月长叹一口气:
“我的箫声能吸引狐仙来掏我心,却不能吸引我想见的人来见我呢?”
就像夜里忽然浮现的箫声直指人心,就像空中忽然绽放的烟花轰鸣耳际,就像梦中反覆出现的坠落一样筋骨尽碎。
总之都是猝不及防。
唐云暖觉得心里最柔软的一个地方,被段明朗的这句话重重地击中了。
段明朗很有些惆怅,甩开头上长长系发的青色绸带,仿佛试图甩掉重重烦忧,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唐云暖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道:
“你可知道,我最想见的人,就是我要飞鸽传书的那个姑娘。为此赛马也不怕,搏命也不怕,遇到狐仙也不怕。可是得到了鸽子又怎么样,她从来没有回过我的信,我的鸽子每一次都是带着那书信原路返回,我想知道她的情况,就只能小心翼翼地套他表哥的话,往往要套好久,才能得知她一点点的消息。”
唐云暖的手指紧紧拽住披风上的蕾丝,几乎将那精密缝制的布料扯破。
深深的自责折磨着她已经千锤百炼而强大的内心,不断提醒自己要再度强硬起来,只因她认定自己是坚强的,不论是面对二奶奶还是太太甚至是贺五,她都从未畏惧过。 可此刻的她如此不堪一击,段明朗每一句饱含深情的告白都像一把钝钝的刀子,多说一句,就在她心上划一个口子。
“若是辛苦,便是强求。公子你何苦如此纠结于得不到的感情呢?”
唐云暖很是违心地劝他,仿佛也在劝自己。
段明朗却突然字字铿锵,认真追问起来:
“你觉得辛苦吗,我却不觉得,生命中有一个这样值得等待的姑娘,忽然间觉得赛马丶吹箫丶写信,都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甚至临睡前也会幻想,她在做什么,在抚琴吗,在练字或绣一对莲花吗?也许她也曾听过我的箫声,还跟丫鬟讨论我吹得怎么样,或者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我躲在她背后偷偷喜欢她,但我知道,这就足够了啊。”
忽然段明朗语气又黯然了些:“尽管也总是祈祷,希望有一天她会收到我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知道那一日被她牵着手,举着琉璃灯跑遍整条大街的那个段家哥哥,心仪的并不是她的表姐,而是她唐家大小姐。”
许如清,唐云暖心底倒抽一口冷气,是的,段明朗跟他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富贵丶门第丶家世,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唐云暖既然可以将自己一介布衣的父亲送上官位的,同样也可以陪送段明朗一个锦绣前程,沈于落可以为了自由霸气许诺一年赚五千两银子,唐云暖也可以。
只是她跟段明朗之间,隔着的是那个心机深重的表姐许如清。
她为了不让许如清踏上她毫不自知的危险豪门路,为了阻止许如清因不知天高地厚而挡了自己的道,不惜牺牲了她一头秀发来保全母亲跟父亲的官位,只是那次唐云暖不得已而出手。
可如果她此刻表露出一丝丝对段明朗的心迹,她便是明刀明枪去抢了表姐的丈夫,是货真价实的第三者。
在宅斗中,唐云暖从来没有下限,但在做人上,唐云暖却恪守着内心的一点点道德底线。
抢别人老公这种事,她永远都不会做,打着爱的名号将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就做过受害人。
重生前,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为了别的女人对自己动手,仍旧记得自己坠楼前就经历的心痛,即便许如清不是自己的表姐,她也绝不会让她忍受这种痛苦。
唯有狠狠心:“这位公子,你可知道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们爱的是一个人,与之共度一生的,却往往是另一个人。”
唐云暖放下这句话转身要走,段明朗却冲上前去紧紧拽住唐云暖的袖子。
几乎是苦苦哀求:“你没爱过,所以你说得这样轻巧,狐仙都没有感情的么?”
唐云暖几乎想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可她唯恐脱了这件大披风,段明朗会瞥见她的面容而认出她,唯有一动不动试图解释。
“这位公子,既然你认定了我是狐仙,就不怕我用法术杀掉你吗?”
段明朗忽然有些痴心:“你若想吃我,一早就动手了。”
唐云暖暗道一声:“你这个人,真是呆得我无话可说。”
段明朗就忽然笑了:“我娘亲也常这样说。”
唐云暖轻轻甩开手,却仍旧是背对段明朗:“我可以帮你,事实上,我并不是什么狐仙,只是云姑娘的贴身侍女。你知道云姑娘为什么不回你的信吗,因为她不认得字,她跟她表哥所传的书信,其实都是由我代写的。”
段明朗惊喜地笑出声来:“怪不得你会送我一只信鸽,我还当,当你真是……”
唐云暖弯腰小心地捡起那只白貂围脖,甩在段明朗身上:“你这呆子,睁开眼睛看清楚,那是条围脖,哪里就有这么多狐仙了,你当是画皮二么?”
段明朗搔搔头笑道:“画皮什么的我不懂,不过我娘亲是常说我二。”
唐云暖也轻笑出声:“如果你想知道她每天做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她不跟你飞鸽传书,我可以跟你传,只是我很想知道,究竟你喜欢云姑娘什么?”
段明朗却被问住了,支吾了半天:“恩,聪明吧,其实她偶尔看起来笨笨的,美貌,她却也算不上,或者是活泼可爱,但大多数时候她的表情都冷冷的。”
段明朗最后束手无策,拍了拍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或者喜欢一个人,真的说不出来到底喜欢的是哪里吧。就如同你们家许大奶奶,我听说,她认识唐家大爷时候,大爷也不是秀才啊,所以人都说许大奶奶是攀高枝,我才不信呢。”
唐云暖心里又是一颤,她果然是不该同段明朗多接触的,多接触一分,便觉两人三观多贴近一分。
这句话,她也曾对秦君凌说过:“若真喜欢一个人,是永远不会知道喜欢她什么的。”
可是唐云暖很讨厌这种感受,明明心里如中了五石散一般热烈如火,却要硬挺着用寒冰来降温。
用来降温的冰冷冷的一句话:
“我为你传话的唯一条件,就是当许家表姑娘回到山月坞之时,你要娶她。”
——————————我是一边写一边心痛的作者啊————————————
天光大亮之时,沈于落自梦境中转醒,手摸着光滑锦缎,才回过神来自己身在何处,却见唐云暖一袭白披风呆呆坐在窗边望晨光,脚下还甩出一跟狐狸尾巴来,定睛看了看,才识别出是白貂毛。
“云妹妹,你一夜没睡,是不是我挤着你了?”沈于落有些窘迫跟内疚。
唐云暖揉了揉眼下乌黑,惊道一声:“天竟然亮了,真是快。”
沈于落寻了一条鹿绒毯子披在身上,缓缓走到唐云暖身边坐下:“你有心事?”
唐云暖苦涩笑笑:“我不该有心事的,我的心事,应该放在应付贺五身上。”
两人执手相看,笑而不语,任春日晨光打在身上,谁都没有去揣摩对方的心境。
沈于落是大家闺秀,她当然懂得不该问不去问,也因她坚信,唐云暖一定有办法将自己的人生料理清楚,而之于她自己,此刻的确没有比应付贺五更为重要的事了。
两人梳洗打扮完毕,唐风和早在门口候了好久,只能隔着黑油门问道:“不是说让你俩穿男装吗,怎么拖沓了这么半日,再不走,天大亮了好吃的都卖没了。”
沈于落先一个探出头:“你在说我们吗?”
一身薄荷绿色细棉布袍子,下蹬万字青布鞋,头上梳一个简单男子发髻,用同色发巾裹着发髻,俨然个富足农家的少年。
唐风和看得一楞,沈于落故意粗着嗓子问:“风和兄,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啊?”
唐风和有些腼腆,唯有嘿嘿傻乐:“好……好看。”
忽然身后又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那哥哥的意思是,我这一身不好看了?”
门里钻出来一个穿红的少年,同沈于落是一样的发式,一身枫叶色锦缎直缀,下面一条青色马裤塞在马靴里。再擡头,唐云暖又故意将眉毛画粗,丝毫看不出是女儿身。
一红一绿两个站在一起,齐齐朝着唐风和微笑:“走吧。”
出院门却见秦君凌同许如澈在马车上等候已久,见了两人也看呆了,唐云暖却注意到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眼下两个青色眼圈并没有挡住那人如玉的容颜,才见唐云暖便在车窗里努力挤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来:“小暖兄弟,别来无恙啊?”
唐云暖略略笑着,唯恐自己的笑容露怯,才一上车便坐到了唐风和身边,并不敢看段明朗一眼。
车上众人并不觉得气氛因唐云暖的刻意低头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唐风和跟许如澈仍旧对着大好春光风雅对诗,沈于落不时还补上一两句神来之笔。
秦君凌则不时指着天上春燕同水中野鸭让大家看,却被赶车的小桂子都笑说是没见过世面。
唯有唐云暖跟段明朗有些另怀心事。
快马终究还是在辰时前赶到了集市上,即便连许如澈也没想到,山月坞附近的集市是如此热闹。
未出二里路的一条不宽的马路上人烟稠密,商铺云集。
也有担夫在茶馆饮茶吹牛,也有孀妇在算命摊前看相抽签,每家饭铺门口都蒸煮着些熟烂的肉食或摆一摞笼屉,还有个热情的小二在招揽客人。
秦君凌扶着车窗一乐:“这熙熙攘攘的,还颇有些京里集市的意思。”
唐风和也打起帘子,却看到一家贩卖哈巴狗的店铺,当即高声提醒许如澈:
“你且看那狗,竟有这样长的白毛,可知不是中原品种。”
唐风和这一吼,倒引起路边行人不少人注目观看,许如澈赶紧撂下了帘子:
“你们这两个富家子,出门逛一市集,就值得这样吵闹了?还是小声些,集市热闹,三教九流无所不在,难免有些歹人见咱们穿戴整齐,图谋不轨。”
沈于落是吃过亏的,当即有些警惕:“那贺五是才吃了咱们的亏的,保不齐从哪钻出来,我说咱们还是要买什么赶紧买些,也免得在外节外生枝。”
唐云暖久久没说话,唐风和便拉着妹妹道:
“我给你买只小狗,也省得过几日我去书院读书无人陪你跟沈姑娘。”
唐云暖对狗倒也喜欢,只是不晓得沈于落怎么想,擡眼看沈于落见到她一脸兴奋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唐风和之所以这样主动买狗,完全是看到了沈于落一见到狗便眼睛放光的表情。
她从来不是个扫兴的人,当下唤小桂子停车,一行人进了那贩狗的店面。
这店面容不下这么多人,唐云暖就站在门外的凉棚里,店里除却唐云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跟哈巴狗这样亲密接触,自然左看右看不肯放过一个地方,即便段明朗也是欢喜一场,抱起一只狗冲向许如澈:
“你看这狗,是不是长得跟你好像?”
许如澈当即火了:“怎么和我像了,怎么和我像了?”
段明朗故意装着委屈:“两只眼睛一个耳朵,你不也这样。”
唐云暖听见这话,不由得咯咯地笑了,那边段明朗听见唐云暖的笑声当即回转头望了过来。
两下视线一相撞,唐云暖颇有些惊讶,却仍旧承接了段明朗的温情脉脉。
或者,一向温润美好的段明朗也有这样幽默的一面,懂得逗她一笑。
唐云暖内心温暖之际,忽然看见段明朗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仿佛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当即朝她冲了过来。
还没等她回头去看清楚,只觉后脑一痛,整个视野骤然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ohtori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让唐云暖跟小段在一起,不过伊伊说的对,怎么接下去还真是一个技术活儿,我想让两个人都跟女主在一起啊。。。。虫子你说对我,我的心痛就是因为小段。
潇七月现在你两次出现在作者有话说里,会不会平静些了,哈。
☆丶63恒源祥,羊羊羊
那让唐云暖陷入黑暗的,其实只是一个麻袋,跟一根木棍。
这绑架的套路多么简单。
段明朗眼看着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唐云暖身后,那人大白天却穿着夜行衣,头脚都裹得严实,一根粗木棒朝唐云暖后脑一招呼,唐云暖便身子一软,跌到那人的怀里。
仍旧是段明朗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试图抓住唐云暖,却见那黑衣人身后驶过一辆马车,上面还有同样一袭黑衣的同夥,抛下一个麻袋盖在唐云暖头上,从头到脚将其裹住再抛到车上。
黑衣人隔着面罩对驾着马车的人吼一句:“快走。”说罢飞身上车。
段明朗只差一点,就能够抓住她的手,此刻却只能惊呼一声:“不要。”
秦君凌等人这才注意到店门口发生了什么,再冲出来之时,那马车已经绝尘而去了。
黑衣丶黑马丶黑车,宛如一团妖怪幻化的乌云随风而去。
秦君凌甩出的金叶子也望尘莫及,飞出好远仍旧避免不了跌到地上的命运,却吸引了不少百姓哄抢,挡住了段明朗等人的视线。
段明朗本试图翻个跟头追出去,如此一来更多了阻碍,唯只能恨恨望着秦君凌:“你做的好事。”
世子爷甚是觉得委屈:“那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许如澈紧急关头看出了段明朗跟秦君凌都不很冷静,秦君凌他还理解,却不知道段明朗为何也这样紧张,却也来不及多想,唯有吼一句:
“什么时候了还吵,赶紧追啊。”
秦君凌跟段明朗两人当即起身,踩着那群捡金叶子的百姓后背追了出去,许如澈朝那两人的背影道一句:“若追不到,就沿着去往京城的古道上找。”
转身见唐风和也要去追,赶紧拽住了他:
“有他俩就够了,你不要回山月坞,咱们是偷溜出来玩的,你家太太那脾气你一回去保不齐就要挨打,还是先去府衙里找你爹商量,必要的时候,要让你姑父乔大人派兵守住进京要道就对了。”
唐风和已经心急如麻,眼见几个人唯有许如澈还算清醒,当即听了他的话,先让小桂子驾车送沈姑娘回唐府,自己也随车去了府衙。
且说马车上沈于落一脸担忧,几近落泪却拼命绷着,唐风和唯恐沈于落乱想出事,遂只能安慰:
“你放心,我妹妹她会吉人自有天相的。先前那么多危机都闯了过来,这一次也能化险为夷。”
沈于落却突然哭了出来:“这都怪我,贺五是冲着我来的,云姑娘是为了我才身犯险境。”
唐风和听出这话音有异,沈于落自然是不忍瞒唐风和的,当下抽泣着低声道:
“我知道贺五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会以跟贺家的亲事来威胁她交出我,就先提醒了云姑娘贺五非常有可能会趁咱们几个偷溜出来之时动手,她听说了,早上就跟许家表哥商量了很久,我想,我想她是故意站在外面等贺五绑架自己的,这事,许家公子也知道。”
“可是,云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恐怕,是因为太太说过,如果不能解决贺家的事,就不让大奶奶回家吧,她还力邀我来你家帮她赚钱,唐姑娘怎么突然之间这样需要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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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暖一路颠簸,再醒过来之时是被马车震醒的,才一恢覆直觉便感觉到身后顶了一把尖刀,隐隐散发着寒气,令她腰骨发冷。
挟制她的人仿佛也感觉到了唐云暖已然苏醒,狠狠道一句:
“沈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动的好,我这刀,可是不长眼的。”
唐云暖心知绑票她的果然是认错了人,贺家的家丁看来是有勇无谋的,她只是跟沈于落身形相似,又在头上插了一根属于沈于落的双鲤玉簪,竟就被这样轻易地绑了来。
倒也一切都遂了她的心意。
以贺五的势力,即便是派人夜入唐家也是一定要将沈于落带走的,沈家的那个继母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堂堂贺家五爷,如何会要一个一分家私都没得来的姑娘,即便搭了五千银子,也不至于就上天入地追寻沈姑娘一年。 贺五想要的,无非是挟制了沈姑娘再回京城为她争家产,有贺家官家背景撑腰,沈家那种人丁稀少的人家必定是无力抗争的。
到那时,贺家吸收了沈家京城首富的家私,便必然会成为京中一霸了。
唐云暖自听了段明朗的箫声回来就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遭,贺五截获了她必定是要往京城赶去的,
只要许如澈他们几个手脚够快,必定能够救出自己,治贺五一个绑票胁迫之罪。贺家为了救子就一定会将女儿送来唐家,太太想必只是要争一时之气,贺家女既然羞辱过唐家,太太必定是不会要的。
而贺五,经此一役便应该不再敢打唐家以及沈家的主意,待沈于落在唐家住个几年,帮衬着斗春院攒些银子出来,太太到时也老了,她有了家私想寻个不用争斗的夫家那还不容易。
段明朗想来不是个会赚钱的,他不会没关系,她会。想到段明朗,唐云暖的心又忽然痛了一下。
昨夜月光融融,她曾迫切要求他。
“我为你传话的唯一条件,就是当许家表姑娘回到山月坞之时,你要娶她。”
段明朗却拂袖拒绝:
“姑娘想错了,明朗只有一颗心,给了云姑娘,便不会再给清姑娘。这样对明朗不公平,对清姑娘也不公平。”
“可是两家不说已经商量好了……”
“许家是来跟我娘亲提过这事,却被我拒绝了,清姑娘的确是比云姑娘美,我也自知我配不上云姑娘,但我会努力,我相信只要用心拼搏,这世间总有明朗一席之地,明朗会非常努力,非常拼命,为云姑娘谋一世太平。”
她的心,忽然之间沦陷了,为那一世太平四个字。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身后是尖刀相逼,前路是她以命相搏,可此刻她脑海中唯有段明朗字字铿锵的表白。
太平,这是唐云暖多么奢望而有期盼能得到的两个字,这许诺尽管如天上明月一般虚无缥缈,段明朗的坚定,却如皎洁月光真切照射于她头顶。
是他的承诺,让唐云暖甘于以身犯险,沈于落是一定要留在她身边的,不仅仅因她的确被唐云暖欣赏,更因沈于落的门路同算计,可以助唐云暖在致富路上一臂之力。
车马一震,全身被捆绑着的唐云暖自知是到了,果然身后挟持她的人用力一推她:“给我下去。”
唐云暖顺从地被带下了马车,就听身后那人立马换了一副卑躬屈膝的语气,道:“爷,人我给你带来了,爷您赶紧赶路吧。”
“不急,你们路上没有动手打她吧,打坏了,咱们去沈家可就不好看了。”
唐云暖心中一动,果然跟自己预想的一样,说话的人的确是贺五,听他的口气,也的确是要去往京城身价。
心里一些悬念已经被揭晓,眼下就只是等待父兄带人来解救自己了。
当即定了定心,被推搡着走过去,另被人塞进一辆大车里,却听身后贺五吼了一句:“慢着,爷先验验货。”
唐云暖心里一慌,感觉眼前一冷,原来是贺五将盖着她的麻袋拽了下来,又将她眼前绑着的黑布扯下来。
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古道深入林间,这地方唐云暖是来过的,当日被逐出京城就是自这里进入永平府境内的。
贺五的车停在这里,不过奔驰几个时辰便到京中了。
两人四目相接时刻,贺五冷冷一笑:
“我说今日的沈于落,怎么这样老实一丝都不反抗呢,原来绑来的另有其人啊。”
唐云暖唯恐一说话便露了马脚,唯有以沈默对应,贺五身边却有个面目很是不善的婆子犯了嘀咕,当下揭穿了唐云暖的身份。
“五爷,这跟沈家那丫头一样,是个女扮男装的。”
贺五笑笑:“可不是,那一日在许家门口我就该认出来,这明明就是个丫头,想来应该是唐家那个廪生的妹子。”
一旁贺五的手下赶紧跪下:“五爷,抓错人了,我们再去许家走一趟。”
贺五大手一挥:“不必了,有了这姑娘,还怕唐家不交出沈于落吗?”
唐云暖心里涌上一丝不安,若贺五直接带着自己去找太太,那么以太太的性格是一定会交出沈于落,恐怕还得让贺五反咬一口说唐家拐带了他的媳妇,又将是一场风雨。
要拖延时间,唐家一定已经带着人往这边赶了,秦君凌跟段明朗也不会眼看着自己不管的,许如澈一向行事缜密,他的计策从来不会错。
只要咬紧了牙关挺一会儿,贺五就会被下大狱,再不会在永平府兴风作浪,除掉了贺五,她不仅能帮助娘亲度过危机,更可协同沈于落在永平府干一番事业。
贺五却忽然一脸坏笑扑了过来:“只是从爷眼前飞过的鸟儿,势必得跟爷我混一场,方解爷的馋。”
唐云暖一个灵巧躲闪,冷冷道:“贺五爷,我提醒你,我们唐家虽败了,却也是长公主家的亲戚,你惹了我,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贺五一听长公主的名号,的确有些顾虑了,却强作不在意道:“什么长公主二公主的,我贺五想要的女人,从来就没有不得手的,你们唐家不是要跟我们贺家结亲吗,咱们就在这里做一场。”
贺五涎皮赖脸地冲了过来,唐云暖危机时刻回望身后,树林深处,瑟瑟风起,不仅没有人前来救她,连一只松鼠都没有跑来。
那边贺五的狗腿子也围成了一个圈,将唐云暖团团困住,甚至有那胆大地将她头上发巾拽掉,当下露出如瀑长发。
唐云暖跟沈于落比算不得美,却自有一番凛冽气质,一头黑发倾斜下来,散发出些许冷艳之美。
勾得贺五舔了舔舌头:“爷就喜欢这个味儿的。”
唐云暖被这样围着,暗道这一次兵行险着的确有些过了。可是不置死地如何可以后生?
贺五家大势大,即便连唐家最有势力的乔一本都无可奈何,长公主满心都是京中宫斗之事,她连唐老爷覆官一事都懒怠去管,更何况是贺家。
太太又立志要将许大奶奶推出去跟贺家交涉,如不让她出口恶气就不让回府,穿越到这样极品的人家中,不拼一场如何能立足?
幸好她从来没怕过。
就在贺五扑过来那一瞬间,唐云暖自靴子里抽出一把镶着绿松石的短弯刀,那刀刃锋利雪亮,寒光一晃让贺五瞬间睁不开眼睛。
待贺五回过神之时,唐云暖只竟手握见到抵在他的□。
别说是贺五,即便是他身后的那些狗腿子也惊呆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竟有这等勇气跟胆识,随身带着刀已经算不得什么,未出阁的女子竟敢如此大胆地将刀抵在男人两腿之间。
再看唐云暖,眼中早已撤下了从前伪装了许久的古代女子的矜持跟惶恐,唯留下一丝狠劲儿,并着决断。
“贺五爷,你敢动一动,我让下半辈子某些生活不能自理。”
贺五身手倒好,只是唐云暖那刀子光看刃便知锋利,她气场又突然间庞大到震慑住了他,何况那刀对准的是自己的命根子。
当即就僵直了身子不敢动了。
“唐姑娘,咱们两家是亲戚,贺五就算有冒犯之处,也要看着我妹妹跟你三叔的亲事,你,按辈分还得叫我声舅舅不是?”
唐云暖嘴角绽放出一抹淡淡笑容:
“现在来套近乎可是有些晚了吧,害我哥哥唐风和坠马的是你,害我淋着大雨冻病了的是你,迫害沈于落千里逃命的是你,堵着我姑父门口毁我唐家声誉的也是你,阻碍两家婚事害得我娘亲不能回府的还是你。此刻你将我绑到这荒郊野外欲行不轨,我用刀逼着你了,你才想来咱们两家有亲了?”
贺五心中犯了疑惑,怎么这唐家姑娘这样如此霸气外露,一张利嘴竟叫行走江湖许多年的贺五都有些心惊,难不成唐家私底下都是这样教女儿的?
贺五黝黑的脸上当即换上一脸嬉笑:“唐姑娘严重了,才刚我是跟你闹着玩的,姑娘把刀放下,我这就送你回唐家。”
唐云暖心知贺五是在哄骗她,又将那刀逼近贺小五一分:
“你不必巧言令色,我也不吃你这一套,你若想直接进宫做太监,姑娘我可以成全你,但你若还想要有子嗣,赶紧拿出笔墨纸砚,给我立下字据。”
一旁贺家的家丁犯了难:“这地方,可是去哪里找笔墨呢。”
贺五还要说话,唐云暖的刀刃又逼近了些,贺五大腿两侧冰凉,当即道:“写血书,写血书。”
便有那家丁撕下一片白绫子来,铺在地上咬破了指头,听唐云暖道:
“给我一字一句写清楚,只说你贺家从来没有对我三叔同你们贺家六小姐的婚事反悔过,至于我们是不是娶你们家姑娘,得由我们唐家说了算,若贺家想说了算,贺家全副家产,便都要拿来唐家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