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26)

足以形容。唐云暖就在那一瞬间瞥见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真相。

若她不是,她怎会如此惊愕害怕,此刻段夫人眼中的惊恐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夫人迅速回过神来,很是欲盖弥彰地笑说:“云姑娘同你段大娘说笑了,还不赶紧起身,做这玩笑有什么意思?”

唐云暖一脸凝重地起身,小心地在段夫人耳后拾起一粒丝瓜子:

“丝瓜瓤水洗脸,是宫女每日要做的事,只因宫女一旦选在主子近身伺候,就要保证肤白平滑,否则一旦变丑就很有可能被管事责罚,丝瓜水,便是宫中最便宜的保养品。贵人你是从宫女选在君王侧的,这个习惯却从来没有改变。”

祥贵人当即反驳:“云姑娘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村妇,是你舅舅家的下人,丝瓜水洗脸护肤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唐云暖深吸一口气:“建章五年,也就是祥贵人被处死那一年,你跟着段捕头来了永平府,根据户籍簿上的记载,你们是从粤地逃饥荒至此。可那一年,粤地并没有爆发饥荒。你们的户籍想来是段捕头疏通了不少银子办成的。或者段捕头并不姓段,段夫人你也不姓段,你之所以选择在那一年用了段这个姓氏,只是想跟从前的生活一刀两断吧。段夫人,我并不想害你,我所以会想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

唐云暖深吸了一口气:“我要保住你,还要保住段明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有没有看中国好声音,评委选手都好可爱。。。。我爸爸看了四遍哦。

报告一声,斯年没有被大水冲走,但是却听说有人在微博上发布了可以免费招待路人的消息,然后的确有人来他家休息,却偷走了他的苹果本跟一块手表。

☆丶73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语气坚定,段夫人也是后宫摸爬滚打多年的,自然能从唐云暖眼中瞥到些许情意。

“云姑娘……”

这一声云姑娘唤得比往日多了些亲近,段夫人沈吟片刻,又问:“你同我家明朗,仿佛很熟?”

唐云暖忽然擡起头,眼中含着些晶晶亮的东西,坚定看向段夫人:

“却谈不上相熟,只是有的人,一见难忘。”

段夫人长呵出一口气,那一刻她从唐云暖的身上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曾经她也这样执着地爱过一个人,却因为他的高高在上,他的身不由己,几乎搭上母子两条性命。

段夫人自然知道多说也无益,只在一滩死水一样的沈寂中回答了唐云暖的问题,给了唐云暖一个她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云姑娘,我只是想求一世平安。”

唐云暖同段夫人的泪眼对上,只觉胸口有什么堵住一般,一世平安,何尝不是她的愿望。

段明朗,他果然是皇上的沧海遗珠么,是继皇后的大皇子以及长公主手中的二皇子之后,另一个皇位继承人。

所以他会有那样遗世独立的气质,出类拔萃的风采,吐气如兰的声音……即便桑麻布衣,即便耕种田间,也难以掩住他如珠如玉的锋芒。

可偏偏唐云暖同段夫人一样,求的也只是一世平安,她本应该有些许对秦君凌动心的瞬间,却只因他是世子爷而敬而远之,只是造化如此弄人,命运却选了一个皇子到她身边。

宅斗已非她所愿,宫斗又是生死一线,唐云暖满耳都是白鸽扑打翅膀的声音,那声音此刻听来尤为心惊。

当即扶起段夫人:“段夫人你放心,云暖绝不会出卖你跟段公子。”

两人泪眼相对之间,红豆忽然在门外重重地敲了一下窗格子,唐云暖平定了心绪,就见红豆手里攥着一张字条,有些惊魂未定地闯了进来,也不顾段夫人在场,张嘴就道:

“山月坞,表姑娘,表姑娘……”

唐云暖来不及等红豆喘气,抢过那字条来看,却只见许如澈有些急促缭乱笔画写着:

“选秀有变,如清离家出走,请速速通知姑父派衙役去入京道上守住,我即刻便到。”

唐云暖心中大骇,许如澈一定是在极为慌张的状态下发出这张字条的,所以颇有些语无伦次。

选秀有变是什么意思,表姐许如清出走又是什么意思,他字条里指的姑父就是她父亲唐有棋,只是要父亲派人去入京的道上守着做什么,难不成许如清一个人跑出山月坞要去京城么?

想通了一切,唐云暖几乎要气得吐血,许如清如此花容月貌,这样贸然跑出去,难不成不知这一路上会有多招眼么,在古代,女子招摇自然是意味着危险。

当下安顿好段夫人,派了红豆去衙门里寻父亲想一个对策出来,自己则一个人去了正房。

选秀生变是怎么个变法,不会有人比太太更清楚。难不成秦君凌就是因为这个才回京的么,那一日他表情隐晦,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想来是有事瞒着她了。

唐云暖脚下步履匆忙,当她得知了段明朗的真实身份之后,这宫中争斗,她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却也有隐衷而不能言说,一个是乡野田间的隐形皇子,更背负着欺君大罪同皇室阴谋。

唐云暖心力交瘁地走到正房门口,忽然听见老爷跟太太说话的声音,赶紧躲在一旁的假山里,就有些只言片语传了出来

“京里来信了,只说皇上病得连朝都上不了了,那些各地选派上来的秀女,有门路的都换了长得美的丫鬟来顶替金銮殿皇上的那一场选秀,私下却送银子只求女儿选上皇长子的妃嫔呢。”

唐云暖心中一惊,这就是许如清离开山月坞要上京的意图所在么,顶替那些豪门闺秀入宫选秀倒是她能做出的事情来,只是难不成她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么。

又转念一想,怎么许如清的消息,竟同太太一样灵通起来,难不成她留了一手。

“皇上病的不能上朝了这怎么可能,皇上如今正值壮年,如何就忽然这样虚弱了?”

说话的是唐云暖的祖父唐雍,老头儿当年在朝中日日面圣,要他相信龙精虎猛的皇上忽然病得连早朝都上不了,这的确有些难度。

太太却很是精明地看出了门道:

“老爷还看不明白么?这选秀是皇后跟长公主张罗起来的,威胁最大的便是宸妃,为免失宠,宸妃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来阻挠新人入宫,跟何况,这一次选上来的闺秀还有可能会成为大皇子的正妻,放出这个风来让真正的闺秀在这一次动了手脚,他宸妃的位置就稳当了。”

唐老爷却忽然咳嗽了一声,语气里颇有些责怪:“都是你那表姐长公主出的好主意,如今没挡住宸妃的道,反而害得咱们家迎娶了那贺家女,如今就被皇上认作是宸妃那边的人,我这覆官之路,自然是更无望了。”

唐云暖心里冷哼一声,唐老爷在此刻只想着覆官一事,颇为有些痴人说梦了。

就听太太安慰道:“老爷并不需担忧,我见有棋如今颇有崛起之势,他日有棋捐官,有画中举也都是指日可待的事,儿子们都出息了,若能在朝中活动一番,自有老爷你回朝之时。”

那唐老爷却冷笑一声,又道:“如此多事之秋,不还朝我看也是一件好事,你看皇后娘娘只说病入膏肓,却仍旧吊着一条命,宸妃虽然膝下无子,但家中势大,如今看来前途最晦暗的却是二皇子,空有一个长公主做靠山,你那表外甥侯爷却是连国公的爵都没袭来的,若世子再是一个不争气的……”

太太越发不爱听这话,却不能在老爷跟前摆脸子,有些委屈道:

“看老爷这话说的,我就看君凌这孩子满好,他日一定是个栋梁之才的,只是如今不能再大皇子大皇子的叫了,大皇子在择妃之后,就要立为王了。”

唐老爷有些不屑道:“所以说长公主才是没本事的,眼见着大皇子立王,这不就是立太子的前兆了?”

唐云暖听得心惊胆战,她实在难以想象那样恬淡的段明朗会跟这些勾心斗角扯在一起。

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假山回到斗春院,唐云暖只觉头晕目眩,红豆半夜来报说许如清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山月坞那边都急疯了,许家舅爷口口声声要同这女儿断绝一切关系,只说是患了急病死了,咱们大爷正忙着销户籍呢。

唐云暖歪在榻上,不由得叹道:“能断了同这表姐的关系,于咱们家来说,或者还是一种福气呢。”

唐云暖太清楚自己那个舅舅了,许景融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女儿出逃,即便是要了他的命也定要寻回来的。

只是许如清这次太过放肆,竟然不惜犯下欺君之罪也要去选秀。

选秀到了金銮殿那一场是分为两场的,一场为皇上充实后宫所选,另一场则为皇长子选妃所用。

可如今皇上龙体欠佳,一定有些钻营的官家要行偷龙转凤之计策,将真正的女儿留下准备接下来的皇长子选妃。

许如清一定是因其容貌之美而声名远播,恰好就被这样的官家寻到了,才有这样的勇气上京顶替选秀,或者她心里从来没有想过,一旦这事败露,许家会被满门抄斩。

许如澈一定是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许家才会下这样大的决心来销毁女儿的户籍。

她在心里是佩服许如清的,这一份叛逆同向上攀爬的精神必定能让她飞上枝头,只是能不能善始善终,却不是唐云暖可以预见的了。

红豆弱弱地问了一句:“当日我姐姐青豆可是拿着那带血的帕子来的……”

唐云暖冷笑一声,抚着自己因葵水而有些胀痛的小腹:

“以我表姐这样的心计来看,要么她是借着月事时并没有同我表哥做下不堪之事,只是做给我表哥看的。要么她已经有办法来对付选秀时的稳婆检查,那些人连冒名顶替的事都敢干,又何惧这个呢。眼前难以忽视的,却是三奶奶身边的那个丫鬟,怎么看,这人都有些让我害怕。”

就听红豆抢先控诉道:

“跟着二奶奶的那个丫鬟叫做白棉,这一天可将一梦楼折腾得够呛。”

唐云暖倒很是感兴趣,只听红豆道:

“咱们家那个三奶奶可真是会装,人前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却同田氏是同一副嘴脸。”

又见紫棠凑了过来:“怎么我听一梦楼那边伺候的丫鬟们说,那三奶奶同三爷倒很有些过日子的意思,咱们家跟贺家闹成了这个地步,三爷三奶奶跟没事人一样,这几日越发恩爱了起来。红豆你别乱嚼舌头。”

红豆当即反驳:“可三爷一出门,一梦楼就总闹出些事来,才刚三奶奶要吃鱼杂,硬生杀了好几十条鱼只取鱼肠鱼肚来吃,闹得厨娘们怨声载道,又说三奶奶的床铺太硬,去仓房里取了三床厚棉絮来铺,姑娘你还记得不,三奶奶的床铺是咱们亲自布置的,不是已经铺了三床厚棉絮,再铺,她不嫌热啊。那三奶奶脾气也怪,咱们唐家的下人一个不要全撵在外边,只有白棉一个人伺候。”

及至早饭时分,唐云暖才第一次见到了新过门的三婶。

容貌也算是上等,人有些娇小瘦弱,一身嫣红海棠新装更映得她面带娇羞,说起话来颇有些胆怯似的。

唐云暖上前给这个大不了自己多少的三婶行了一礼,那陪在三奶奶身侧的丫鬟掏出一串手串缠到唐云暖的手腕上。

唐云暖只觉臂上一凉,就见那手串竟是一串上好的绿松石,用金丝串在一起,另束了一条流苏挂坠。

唐云暖微微皱皱眉头,这礼物的价值倒是对得起贺家的富贵,只是她依稀记得自己当然被贺五绑架之时自己所持的自卫刀具便是绿松石的,再擡头看那三奶奶,却是一脸懵懂。

唐云暖暗暗思考,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这不过只是个巧合。

寒暄一阵,一家女眷便摆开了饭,唐云暖因天渐热了又满心都是段明朗的事,并吃不下几口饭,却忽然听见太太开了口。

“云丫头可是嫌这荷叶粳米饭入不了口么?”

唐云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碗中的翠色米饭已经洒到了桌上,那是被失神的她扒拉来扒拉去的后果。

太太在内间被唐老爷损了几句,正是有火无处散,一见三奶奶便想起筹办三爷婚事时唐云暖出的银子远比她想要索取的少,当即就板起了脸教训唐云暖。

“云丫头也是管着田庄的人,难道就不知道粒粒皆辛苦这首诗,你虽然是衣食无忧,却不能如此糟践粮食。”

唐云暖当下垂下眼睛,道了一声歉,擡起头却见对面三奶奶脸上并无什么表情,身旁的丫鬟倒很有些嚣张地盯住自己。

唐云暖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将一切默默记在心里,

回到抱厦里想了半日,唐云暖越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当即拉着红豆要去一梦楼看个究竟,走到半路上又停住了脚。

红豆疑惑:“姑娘如何不去了”

唐云暖暗自揣摩了一会儿,遂叫红豆去传跟在三奶奶身边的白棉到大奶奶那里,只说发赏钱,一定要拖住白棉不回一梦楼。

红豆应了一声,快走了几步,唐云暖是眼见白棉跟着红豆出了一梦楼后才拐了进来。

这一梦楼的新房还是她一手布置出来,仍旧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方正三叔早并没有来吃,定是跟着同窗书友们在外饮酒,唐云暖就也没了忌讳,信步走进内室。

才一拐进来就闻见辛辣鱼香,果见那红布铺展的八仙桌上摆着一盘红烧鱼杂,用蒜粒青椒所烧,气味很是浓郁。并着一碗鱼鳔包着的馄饨,鲜香扑鼻。

却仿佛只是动了几筷子,就撂下了。

三奶奶才刚用了饭,怎么此刻又要了馄饨来吃。唐云暖心下狐疑,再擡头,却见那三奶奶正趴在喜床上绣一方鸳鸯帕子,入神到唐云暖走了进来也没留神到。

唐云暖唯只能轻声咳嗽一下,三奶奶就跟受了惊吓的猫一般赶紧起身,站在床边低垂着头,手指被那银针扎到了连看也不敢看。

唐云暖心中有了些数,一个人受惊吓的第一反应总是最真实的,她眼前的这个三奶奶,如此恭谨低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贺家那种高门大户的小姐出身。

唐云暖掏出一方帕子,小心地将三奶奶的手指缠住,有些歉意道:“三婶怎么绣得这样入神?”

三奶奶眼见唐云暖对自己却如此友好,自然是有些尴尬的。唐云暖趁为三奶奶包手指之时,仔细地盯了一眼她的手,这个所谓的富家小姐,手上竟有些茧子,那是多年绣花才会留下的针茧。

唐云暖仍旧是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那桌上的饭菜,笑意盈盈问道:

“不知三婶竟爱吃这个,我有个亲戚是开酒楼的,倒日日可以为你送些鱼杂来,也不必麻烦厨房另杀鱼了。”

三奶奶娇小的一张脸上有些慌张:“可是厨房里的人说我什么了?我……”

唐云暖微微笑笑,仿佛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婶子的贴身丫鬟白棉仿佛不在啊,那就也不瞒婶子了,我们唐家是比较在乎三餐的,养的那些厨娘们不知好歹,三婶若日日这样杀鱼铺张,难道不怕被太太知道了,我今日掉几粒饭就劈头盖脸挨了顿说,婶子你才来唐家,难道也要这样没脸不成?”

三奶奶当即有些害怕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这鱼杂跟云吞,我不吃就罢了……”

唐云暖早看清楚了一切,遂故意挑着眉毛道:“这人若爱吃一样东西,天长地久地吃下来,有一日不吃就会抓心抓肺的,脾气也会不好起来。”

三奶奶脸上又变了颜色,仿佛有些怕。

唐云暖又是微微一笑,对那三奶奶道:“咱们唐家的下人其实也好打发,你才来并不知道,不过就散些银子去做赏钱也就没事了。三婶子你还是要赶紧吃这云吞,鱼鳔若被汤水泡久了,就也不新鲜了。”

那三奶奶有些脸色苍白地哎了一声,当着唐云暖的面才吃了一口,却并看不出有多爱吃的意思。

才一出一梦楼,唐云暖就低声嘱咐红豆明日要山月坞送些鱼杂过来,却是要泡过五麻子的。

红豆却是不懂:“姑娘要那五麻子做什么,那东西吃了脸上是要长东西的。”

唐云暖当即笑笑:“就是因为脸上长了东西,才知道谁是真正的三奶奶啊。”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能看出你好喜欢柿子大人,唐云暖想要保住段王爷的话,自然是要借助世子爷的,可以想见,如果段王爷重回宫廷,对柿子大人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啊。

大家有没有听说帝都暴雨的传说,又说在天上看见龙的。。。

☆丶74恒源祥,羊羊羊

日子近了芒种,所谓芒种,意为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

唐家的庄子上忙着收麦种豆,十分急迫。晚谷丶黍丶稷等夏播作物也正是播种最忙的季节,最易生事。

今年年景不好,唐云暖唯恐田庄上会生变,遂求了太太要亲自来山月坞看着,太太三个儿子都已成婚,乐得将事务都推给长房去做,每日只是变着法的琢磨吃穿享受,时不时损柳姨娘几句,很是悠闲。

遂也不在意放唐云暖一个未嫁的姑娘跑动跑西,想也没想就应了。

芒种前一日,唐云暖一个人靠在窗边软榻上看字帖,窗外日落西山,空气闷闷的,唐云暖暗自回想从前帝都的桑拿天,原来自这个年代就已经出现了。

想着能靠看字博些凉意,耳边却不清净,叽叽喳喳并不光是杏树上的鸟叫,那是红豆跟紫棠在讲后宅里的八卦。

“山月坞里不比咱们斗春院,蚊虫一定不少,别忘记带紫草膏。”是红豆指使紫棠做事。

紫棠将若干装满紫草膏的琥珀瓶子放在要带走的梳妆匣里,只因这膏是消毒祛痘的,

紫棠遂拽了拽身边的红豆道:

“你最近可往一梦楼那边去了,三奶奶身边那个白棉可看见没,听说长了一脸的疹子,如今屋子都不出了。见过的人都说活像个芝麻烧饼,幸而一梦楼里伺候的人不多,也不知是不是过人,若他们也跟咱们姑娘似的,会制这紫草膏就好了。”

那五麻子泡鱼杂是红豆的手笔,五麻子一遇暑热,便能激起人脸上红疹,却并无毒性,即便不擦药,有三日也就落了。

红豆见紫棠也不是外人,就原原本本地都告知给了她,紫棠一听几乎惊得将手里的梳妆匣扔在地上。

“如此说来,日日娇惯要吃鱼杂,竟并不是三奶奶,而是……”

红豆一手接住了梳妆匣,瞪了一眼紫棠:

“作死呢,主子的东西竟这样不经心,姑娘费了多少时日才制出一箱子药?”

紫棠吐了吐舌头,缩了头,却见唐云暖在玛瑙帘子那一头微微一笑,拉着两人至屋内坐下,压低了声音道:

“你俩是我知心的人,就是我的闺蜜,所谓闺蜜,一是闺中密友的意思,二是……这闺中的秘密,就只能留在闺房,不许乱说。懂吧。”

两个丫鬟懵懂又有些坚定地摇摇头,他们当然也知道这姑娘这样郑重不是玩的,泄露了一个字,俩人在斗春院里的体面就会玩完。

跟着云姑娘多好,从前虽然受些白眼,如今却是后宅里最体面的,吃穿用皆是好的不说,连年妈妈见面也要笑着叫一声红豆姑娘,紫棠姑娘。

紫棠遂惴惴不安:“那鱼杂也算是精贵的吃食,多少条鱼才杀出那么一碗,这东西不是日日有的。这三奶奶竟就这样大方,推给下人吃,还是她早看穿了那鱼鳔是泡过五麻子的?”

红豆颇有些自负:“五麻子虽然有一股子气味,但却赶不上鱼鳔的腥气,何况我是用盐水泡了整一日的,自然吃不出来味道,三奶奶又不是皇帝舌头。”

唐云暖才正色道:“那一日我去一梦楼时,三奶奶并没有吃那碗鱼鳔云吞,而是在床上绣鸳鸯,任凭那云吞在八仙桌上放着,想来吃这鱼杂的,的确不是三奶奶,而是另有其人。至我转身走了,三奶奶才用一口,表情却不享受。鱼杂这种东西,爱吃的人便想着天天吃,不爱吃的人,就只觉得腥。”

紫棠始终难以相信白棉竟然这样体面,日日吃姑娘的东西:

“会不会是那云吞做的不好吃,或者太烫,三奶奶要放凉了一些。”

还没等唐云暖回答,就听红豆先反驳起来:“那鱼鳔云吞可是报春姑娘的手艺啊,天下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报春姑娘所做的饭食呢?太太吃过多少山珍海味,不仍是对报春姑娘赞不绝口。”

唐云暖又道:“我却是考虑过紫棠说的这一层,只是那三奶奶既然如此钟情于鱼肠鱼鳔这样的吃食,想来是个吃东西的行家,既是行家,如何不知道那鱼鳔应是趁热吃了才好,在热汤里泡得时间长了,不劲道了,又有什么吃头?”

紫棠恍然大悟:“可长疹子的却是白棉,而不是三奶奶,也就是说这几日鱼杂可能都进了白棉的肚子,那白棉不过是个丫鬟,凭什么吃这样难弄费事的食物。我还听说三奶奶因白棉脸上的疹子,甚至寻来了章郎中,花了二十多两银子也没查出来是什么毛病。为个丫鬟花了这么多钱,除非……”

紫棠忽然瞪圆了眼睛,一张嘴能塞进一个荔枝。

唐云暖摇着手中的金丝团扇,悠悠然等着紫棠的后知后觉:

“除非什么?”

紫棠咽了一口口水,再次压低了声线道:“除非白棉跟三奶奶……作孽作孽哦。”

紫棠红了脸,却被红豆打了头:“姑娘跟前说什么呢?你看那三奶奶,哪有一点像奶奶的样子,说话办事跟蚊子似的那样小,还没有我姐姐青豆像个主子样子呢。”

紫棠捂着头:“姑娘说过,揣摩人心就跟大老爷断案一样,抛开所有不能成立的,剩下的那一个无论多不可思议也一定是真相,你说这白棉比三奶奶地位还要尊贵矫情,除非她不是个丫鬟,除非……”

这却是红豆一早猜到了的,遂有些不屑地望向紫棠:“你也不是第一日在这房里了,咱们家这几位奶奶的手段少见了么,偷天换日这一招你没听说过?”

那紫棠瞠目结舌:“听是听说过,可咱们家三爷是奉旨成婚啊,偷天换日什么的,若要闹了出来,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唐云暖暗暗回忆那一日三奶奶的神情,她脸上新婚女子的娇羞跟喜悦还历历在目,如果她是真的三奶奶,怎么可能这样快地就爱上了自己的三叔,那贺五同这个妹妹如此情深意重,她竟能如此迅速地抛却了弟弟同唐家的大仇么?

除非她本来就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得三爷这样的阔少真心相待,也算是一步登天,毕竟唐有画人虽算不上风流倜傥,倒也算是温柔有趣。

再联想成婚那一日,白棉如此郑重地给贺五下跪,眼中的郑重跟情深……唐云暖也是有兄长的人,那绝对不是一个下人对主子的忠心,却更像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承诺。

唐云暖眼中凝重:“正是知道闹出来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所以白棉,也就是真正的贺家六小姐才敢这样玩这一招,她笃定咱们家即便是拆穿了她的计策也不过是吃一个哑巴亏,她仍旧记恨贺五因咱们唐家被世子所伤,所以即便奉旨成婚,也不肯真的委身于咱们家。”

红豆却有些不懂:“这三奶奶是不是脑子坏了,既然她不想嫁到咱们家,为何还要去请宸妃娘娘的旨意,反正也早闹出了要退婚的事,干脆退了就好。”

这也是唐云暖最想不通的地方,三人正疑惑,忽听紫棠惊呼一声:“蜈蚣。”

唐云暖顺着已经惊跳到凳子上的紫棠目光望去,看了好久才见地上一只眉毛那样长的多足虫子,却不是蜈蚣,只是一只草鞋虫,俗称钱串子。

唐云暖住的斗春院并不比一梦楼建得那样高,偶尔爬进来只虫子,倒也算是平常,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虫子也知道找阴凉。

当即抓着一旁红烛朝那虫子泼去,那草鞋虫便被蜡油凝注,红豆大着胆子用草纸按住扔了出去。

紫棠这才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惊魂未定:

“这虫子,不得有一百只脚啊。”

唐云暖笑道:“哪里就有一百只脚啊,那得多大一只,何况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看这虫子不是一下子就僵了……”

却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句话。

那大概是抄检大观园时,探春曾道:

“你们别忙,自然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是议论甄家,自己盼着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唐云暖默默念着“百足之虫,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红豆见姑娘呆住了,当即问道:“姑娘快别说这样的话,太太听了,必是不高兴的。”

唐云暖嘴角绽放出一抹冷笑:“太太高兴不高兴却是管不了的,我只知道我真正的那个三婶,必是为了让整个唐家都不高兴而来的。”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忽听见门外有人通报:“姑娘可睡下了么?”

是报春院里的小丫鬟,唐云暖应了一声,那小丫鬟就道:

“才刚正房里菊金姑娘过来传话,说是三爷这几日有些闷,也要同云姑娘明日往山月坞里去住,让三奶奶也跟着去,太太让姑娘给许家送信,另外准备准备。”

唐云暖心下一沈,这个三叔都只喜欢在酒肆打转,如何今日竟爱上了田园风光,大热天里要去山月坞看收麦子么?

自然知道是白棉发力,这个真正的三奶奶长了疹子也仍旧来者不善,却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下吩咐这小丫头送过去些紫草膏给三奶奶的丫鬟白棉涂脸。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没亮,唐家的黑油大车就已经在角门处候着了,一行女眷走到了日上三竿才见了山月坞的大门。

日晒刺眼,一路上唐云暖隔着轿帘仍旧□风吹得烦躁,由后宅去往山月坞的路她不是第一次走,这一次却大不相同。

沿路的绿柳仿佛被日光抽干了水分,行人皆是无精打采,绕过青山,田地里不少人抢收麦子,从那些农夫眼中的失望就能看出今年收成不好,再上集市,往日里热闹喧嚣的店面门前很少有人流连,唯有粮店大开着门,档口上米价已经是往年的好几倍了。

大旱让永平府一派潦倒,才不过刚进六月,便已经是这样死气沈沈。

唐云暖轻轻放下窗纱,她不怕死气沈沈,怕的却是死气沈沈的灾难之后,人心不古。

许如澈在大门口早等了半日,一身米白桑麻长衫迎风招展,青山绿树之间格外显眼。

女眷们下了车,唐云暖同三奶奶都戴着不小的斗笠,不同的是唐云暖的斗笠上盖着是芙蓉粉银丝纱,而三奶奶则戴着玉色撒金细纹纱。

轻纱遮目,由外看姑娘的容颜自然是模模糊糊,由里向外看却异常清楚。

两人戴着斗笠,一来不便去见外男,二来日光也着实太晒,像唐云暖这样的大户小姐,出门自然是要戴着一顶的。

却没想到一下车的瞬间,唐云暖的馀光也瞄到三奶奶身边的白棉也戴着了一顶。

紫棠跟红豆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细细去看,只见那白棉头上所戴的是蔷薇紫折枝花纱,同身上罩纱的长衣是一套的,虽然这衣服的材料并不值钱,但胜在配成了一套,人群里越发惹眼。

唐云暖只装作没看见,在许如澈的带领下进了山月坞。

仍旧是住在西院,唐云暖正遗憾着日光太盛再不能坐在天井里看云,却在踏进天井的那一刹

惊喜地“呀”了一声。

红豆跟紫棠也很有些兴奋:“姑娘你看,那天井上架了葡萄架子,正好遮阳。”

唐云暖眼前满是绿意,那天井石凳上架起了几竿竹子,绕着竹架上爬满了葡萄藤,繁密的叶子正遮出一方绿荫来。

唐云暖回身见舅母已将三叔三婶安置到了东院,就轻松摘下斗笠朝许如澈一笑。

“表哥倒是有心了,我以为这田庄事务繁忙,想不到你竟有这等闲情逸致。”

许如澈却有些惭愧,想来是这几日的确在奔忙,从前唇红齿白少年早晒成了小麦色,更显得目光炯炯。

“云妹妹客气,只是这一声谢字不敢当,这葡萄架子可不是我搭的,而是小段子那家夥吃饱了没事干,烈日炎炎里搭了两日才搭起来的。”

唐云暖心中一叹,忽然想起来两日的确以“狐仙姐姐”的身份传过字条给段明朗,说姑娘要到山月坞暂住,却没想到,段明朗这人竟然这样有心。

抚摸着那藤蔓,唐云暖有些哀伤,再有心又如何,从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