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荒原 作品

第30章 风声雁影07

李子荣趁黑来到恒兴旅店,却没有现身,而是在黑暗中窥视尹玉兰的动静。

到了约定的时间而李子荣没有出现,尹玉兰立刻想到李子荣可能遭遇了变故。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匆匆忙忙收拾好行装,趁着夜色离开了恒兴旅店。

上午九点,尹玉兰与“夜莺”如约在清心茶馆见面。李子荣化装成一位“干人”(贵州毕节方言:乞丐)闯进清心茶馆,朝客人们乞讨施舍。

尹玉兰化装成一位妇女干部,将“夜莺”带到雅间,点了一壶茶和两样点心。

“钱士翔化名夏树云,身背黄色帆布背包,穿青灰色军装,戴深度近视眼镜,这几天在长坝乡梯子岩一带勘测地形。”“夜莺”喝了一口茶,向尹玉兰汇报道。

“我马上带人去梯子岩一带展开伏击。”尹玉兰欣然回应道。

“昨天下午,干部团团长程峰骑着白马,突然赶到红一军团四团三营驻地,好像是去见一位神秘的傣族青年。据我推测,这位傣族青年,可能跟调查局的内鬼有关。”“夜莺”突然压低音量,小声对尹玉兰说道。

“程峰与顾方城曾经在苏联契卡特工学校学习过,难道中共安插在调查局的卧底,与顾方城有密切关系?”尹玉兰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把目光瞄准顾方城带过来的人,顺藤摸瓜,肯定会查出调查局的内鬼。”“夜莺”用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顾”字,提醒尹玉兰道。

“我想,我应该猜到这个内鬼大概是谁了。你的身份特殊不宜久留,快回去吧。我们就此别过!”尹玉兰率先走出雅间,离开清心茶馆,朝梯子岩方向而去。

“老板!结账。”“夜莺”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大声叫道。

“长官!您不用付茶钱,您能光临小店,是小店的荣幸!”老板点头哈腰道。

“我们红军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公平买卖一个红薯也要付钱。你可别让我犯错误。”“夜莺”丢下几个铜板,正了正军帽,大踏步走出清心茶馆。

“长官好走!下次再来啊。这年月,当兵的还给茶钱,真是少见!还是红军好啊!可惜他们待不了多久就会走的,唉!”老板收起桌上的铜板感慨道。

在茶馆门口乞讨的李子荣见“夜莺”从雅间里面出来,悄悄地跟了上去。

李子荣与“夜莺”一前一后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夜莺”突然回头,掏出腰间的驳壳枪对准李子荣。

“你是什么人?一路跟着我干啥?”“夜莺”严厉地喝斥道。

“长官!我就是一个穷要饭的‘干人’,我跟着长官就想讨要一个铜板买一碗饭吃。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李子荣步履蹒跚地来到“夜莺”面前乞求道。

“我看你身子骨壮实的很,哪里像个要饭的‘干人’?”“夜莺”打开保险,对准李子荣的胸脯扣动了扳机。

“呯!”一声沉闷的枪响在小巷上空回荡。

两名红军战士端着枪朝枪声传来的方向飞奔。

小巷里,“夜莺”侧身躺在青石板上,身下流了一滩殷红的鲜血。他的右手紧握着他的佩枪,左边脖子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青石板上的血迹,正是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流出的。

巷子里早已没有了李子荣的身影。在枪响的一刹那,李子荣猛地挥起手中的竹棍,打中了“夜莺”手肘上的关节。“夜莺”只觉手臂一麻,握不住枪柄,枪口向下,子弹打在了青石板上,擦出了耀眼的火花。李子荣不等“夜莺”作出反应,飞身上前,摸出裤管里的银元,在“夜莺”的脖子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切断了“夜莺”脖子上的气管和动脉,鲜血喷涌而出。较量在两回合中胜负已分。

“夜莺”来不及反抗,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浑身抽搐着向右侧倒了下去。李子荣蹲下身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探了探“夜莺”的鼻息,感觉不到气流,便起身飞快离去。

“王副处长!王副处长!”中革军委二局情报处的邹处长带着警卫员赶到小巷,“夜莺”早已气绝身亡。原来,“夜莺”在红军中的身份是中革军委二局情报处的王晓秋副处长,主管情报的收发和侦听工作。

红军战士们在乌江边的荒丘上挖了一个坑,将王晓秋副处长埋在山青水秀的地方,坟前竖着一块木质的墓碑,上面用毛笔写着:红军烈士王晓秋之墓。

钱士翔副局长化名夏树云,带着两名红军战士在长坝乡梯子岩一带勘察地形,为红军大部队过江寻找水流较为平缓的渡口。

两名荷枪实弹的红军战士,在梯子岩附近的丛林里穿梭,寻找到达江边的开阔地带。四名彪形大汉,借着树杆的掩护,悄悄绕到两名红军战士身边,两个对一个,将红军战士压倒在丛林的草地上,用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两名战士的喉咙。

尹玉兰一身紧身黑衣,手持短枪,紧紧跟在钱士翔的身后。

多年的潜伏生涯,练就了钱士翔灵敏的听觉。钱士翔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行动敏捷之人尾随,悄悄地掏出手枪,将子弹压上膛,打开保险,随时准备击发。

“钱士翔!”尹玉兰在离钱士翔二十多米处大叫一声。

钱士翔这个名字,除了红军高层里几位领导知道之外,能叫出“钱士翔”这个名字的,一定是调查局的特工。钱士翔不敢回应,也不能回头,他快速朝梯子岩一侧的丛林跑去。丛林深处突然冒出四个黑脸大汉,钱士翔感觉来者不善,只得转身朝梯子岩正前方的断崖跑去。

“夏树云!你跑不了了。”尹玉兰和四个黑脸大汉一起朝钱士翔包抄过来。

看来,这帮特务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居然连钱士翔的化名都知道。

钱士翔将身一滚,随即侧身朝身后开枪。一位黑脸大汉应声而倒。

李子荣除掉了“夜莺”,正在赶往长坝乡梯子岩的路上。他听到梯子岩方向传来枪声,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剩下的三个黑脸大汉和尹玉兰一起朝钱士翔开枪。钱士翔右臂和左腿同时中弹,他只得躲在一块大石头旁,解下绑腿包扎伤口。

尹玉兰和三个黑脸大汉一边开枪,一边向大石逼近。钱士翔打光了手枪里的子弹,纵身往断崖处一跃,飞身而下……

三个黑脸大汉来到断崖边,正要察看究竟,突然身后响起了枪声。三个黑脸大汉来不及还击,纷纷中枪,朝断崖边缘滚落而下。

尹玉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懵了,好在她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过了身后的子弹。一个蒙着脸孔的傣族青年,手持双枪,击毙了三个黑脸大汉,又朝躲在一旁的尹玉兰举起了枪。

尹玉兰没有退路,躲无处躲,藏无处藏,她只得抓住一根藤蔓,荡秋千一般朝断崖飞身而下。

蒙面傣族青年飞快地扑到断崖边,扔掉手里的枪,抓住了悬空的藤蔓。

“子荣!我怀了你的孩子……”尹玉兰大叫一声,放开手里的藤蔓朝崖底坠落。蒙面傣族青年紧紧抓着手里空空如也的藤蔓,久久不肯松手。

几天后,红一方面军南渡乌江,兵逼贵阳。

红军兵临贵阳城下,国军高层乱了阵脚,急电孙渡带领滇军前来救驾。红军趁机西入云南,穿过彝区,北渡金沙江,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翻越夹金山,在懋功与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

调查局贵阳区区长钱珏很快便获知“夜莺”被杀、尹副处长与李股长双双失踪的消息,他斟酌一番,拟成电文,紧急向徐恩曾汇报。

为了剪除钱士翔,徐恩曾折损了潜伏在中革军委二局情报部门的得力干将“夜莺”,调查局情报处副处长尹玉兰和电讯股股长李子荣两员大将又下落不明,令他对顾方城的恨更加深入了一层。顾方城已被秘密处决,他手下的那些死忠分子,就成了最好的出气筒。李志远、刘德福等顾派心腹如履薄冰,苦不堪言。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召开。上午九时许,中央委员们合影留念,随着记者们的闪光灯亮起,突然传来“呯呯呯”一阵枪声。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副总裁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副总裁身负重伤,行刺的记者孙凤明遭到警卫的枪击,伤重不治而亡。陈壁君、陈公博等改组派首脑大闹总统府,含沙射影,怀疑幕后凶手来自党国最高层。于是责成负责警卫的安保人员成立专案组,由调查局牵头,勒令徐恩曾尽快破案。

调查局没有了尹玉兰与李子荣,情报与侦缉方面的实力大大减弱,徐恩曾只得将李志远、刘德福紧急复职,勒令他们尽快破案。调查局各部门本身就不擅长此类刺杀案件,李志远与刘德福别无他法,只得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紧急开展中央党部枪杀案的侦破工作。

几天过去了,案情没有丝毫进展,国军高层只得召唤戴笠,让复兴社特务处接手。

戴笠调集分散在各地的特务处精英,齐聚南京,通宵彻查中央党部枪杀大案。

领衔侦破的专案组组长,是一位从贵阳调回南京的名叫张自成的高级特工。

戴笠在破案方面果然有两把刷子,他带领专案组从孙凤鸣和晨光通讯社的社会关系着手查起,只花了四十八小时,就查到了中央党部枪杀案的幕后策划者。

随着孙凤鸣的玉碎,晨光通讯社也寿终正寝、关门大吉,一切线索好像都断了似的,可戴笠却从中发现了重要线索。

“为子防止中共以新闻媒体展开红色宣传,党国中央宣传部对南京新闻机构有着十分严密的控制。每一家申办、筹备新闻单位都必须向南京宣传部和中央宣传部逐级提出申请,填表入档,以备审查。我们只需要到中央宣传部调出晨光通讯社的详细档案,总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戴笠向专案组成员面授机宜。

党国高层对戴笠的破案思路极为认可,立刻派人从中央宣传部取来晨光通讯社的档案,协助戴笠破案。张自成带领专案组挑灯夜战,逐一排查,果然从一沓材料中筛选出两个真实姓名。一个是南京钟英中学的校长李怀诚,一个是浙江人项仲霖。此二人在晨光通讯社的注册手续上提供过相关资料,还有签名。戴笠的行动极为迅速,连夜便将二人抓到特务处的监狱。经过一番酷刑拷打,二人招架不住,供出了晨光通讯社幕后操纵者的全部名单。中央党部枪杀案的行刺主谋浮出水面:王亚雄、华克之、贺波光、张玉华。

据复兴社特务处上海区特工线报,有人看见晨光通讯社社长华克之在上海赫德里商务书馆签过一笔购书合同。戴笠马上明白过来,推断上海赫德里商务书馆极有可能是华克之的另一据点。戴笠立即吩咐专案组组长张自成带领四名特务处的高级特工,即刻前往上海赫德里对华克之实施秘密抓捕。

张自成与四名特工从南京火车站乘最早一班火车赶到上海时,已是早上九点了。张自成计划与四名特工吃过早餐之后,再前往赫德里。五人找了一个离火车站不远的混沌铺,点了五碗混沌。张自成趁混沌下锅之际,想去买几包香烟,便来到离混沌铺不远的一排杂货铺街道。

张自成挑了一间看上去地段有些偏僻却又视线极为开阔的杂货铺,直接走了进去。火车站人员往来复杂,作为接待和中转,这间杂货铺是最好的联络点。

“先生!您想买点什么?”店伙计热情地招呼张自成道。

“来五盒哈德门香烟。”张自成曲起右手食指,在柜台上一边敲击一边说道。

“好呐!”店伙计转身到货柜上去拿香烟。

张自成不断地敲击着,不知不觉中敲出了一段摩斯密码:转告白莲花,通知华克之赶紧转移,复兴社特务很快就到。刺杀任务失败,赫德地点已暴露。

白莲花是中共地下报务员林小芳的代号,只有熟悉林小芳的组织上的人才知道。店伙计猛地一愣,放慢了寻找香烟的动作,仔细聆听张自成敲击的节奏。

“先生!外面风大,可能要下雨。这是您的香烟。”店伙计等张自成敲完,面带笑容地拿出五盒哈德门香烟,十分友善地提醒张自成道。

是自已人!这句“外面风大,可能要下雨”正是暗语,是告诉对方自已身份的暗码。只有中共地下党的同志,在向其他战线上的战友传递重要情报时才用。

张自成拿起香烟,丢下一块大洋,转身走出杂货铺。

店伙计随即挂出“有事外出”的告示牌,上好木门板,从后门出去,骑上一辆停放在后门边上的自行车,往赫德方向飞驰而去。

张自成回到混沌铺,将五盒哈德门香烟一人一盒分发给四名特工。

“张组长太客气了!又让你破费。”特工们拿着香烟,十分感激地致谢道。

“兄弟们!都吃好了吗?”张自成摆了摆手,亲切地询问道。

“张组长没回,我们哪敢先动勺啊?”特工们谦逊地回应道。

“让你们久等了。现在冷热刚好,开吃吧!吃饱了好干活。”张自成拿起勺子,在碗里转了个圈圈,捞上两个馄饨,一口吞下。

“我之前在上海待过一段时间,吃了不少馄饨铺的馄饨,最喜欢这家老字号馄饨铺,真正地道的上海味。”张自成一边咀嚼,一边赞誉道。

四个特工闻言,一起动手,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每个人吃了两大碗老字号馄饨,张自成掏出一块大洋放在桌面上,说了一句“不用找了!”转身带领四个特工,朝赫德方向快步走去。

等到张自成带领四名特工赶到赫德里商务书馆,书馆早已人去楼空。张自成扫了一眼凌乱的现场,发现一本《共产党宣言》夹杂在报刊杂志中。可见书馆中人撤离时是何等的匆忙,以致来不及处理这些暴露身份的红色书籍。

张自成抽出那本《共产党宣言》,交到身边一位特工手中,转身吩咐道:“给处长发报,消息走露,上海赫德里商务书馆人去楼空,华克之不知所踪。”

戴笠接到张自成从上海发来的电报,得知华克之逃脱,气得暴跳如雷,四处派出特务,大肆搜捕华克之的亲属。他通过多方线索,得知华克的妻妹肖莉的下落,便派出党羽密捕了肖莉,又以肖莉为诱饵,诱捕了华克之的妻子肖华与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以及晨光通讯社经理张玉华、记者谷子峰、王亚雄的学生陈惘子等。复兴社特务处的爪牙遍布全国,只要是戴笠想抓的人,哪怕在天涯海角,一旦被戴笠的眼线察觉,十有八九都跑不掉。晨光通讯社采访部主任贺波光躲到镇江丹阳,戴笠得到消息,再次派出张自成率队前往丹阳实施秘密抓捕。张自成故技重演,沿途向隐蔽的中共地下联络站散布消息,致使贺波光提前逃脱。

戴笠得知贺波光是一位孝子,便抓捕了贺波光的母亲和嫂子。戴笠以贺母作人质,逼迫贺波光投案自首。贺波光不忍母亲受苦,只得就范。贺波光经受不住监狱里的各种刑具,供出了中央党部枪杀案背后的真相。张自成的处境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