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的警察寻着枪声朝永安杂货铺所在的街道赶了过来。李子荣不容林小芳多想,拉起她的手,躲进了一家与杂货铺相隔两条街道的山西刀削面馆。
“贺波光跑了,你算是彻底暴露了。”林小芳用潮汕客家话小声嘀咕道。
“不一定!贺波光不敢回到南京送死,戴笠早就对他不放心了,派我暗中监视他。来上海之前,戴笠还再三叮嘱我,如果发现贺波光伺机逃跑,就立刻把他除掉。”李子荣点了两碗刀削面,也用家乡客家话与林小芳交流。
“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你。贺波光除了愚孝之外,浑身上下一无是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钻出来狠狠地咬你一口。”林小芳用潮汕客家话贬损贺波光的时候,在不懂客家话的外人面前,就好像吵架一般。
邻桌吃面的人,不断地朝李子荣和林小芳投来异样的目光。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们这两个外地来的小夫妻,吃碗面还吵架,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上海龙鱼混杂,什么地方的人都有,说不定在我们周围就有人能听懂你说的话。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用摩尔电码交流吧。”李子荣朝四周看了看,回头提醒林小芳道。
林小芳顿觉失态,赶紧低下头,一边吃面一边用左手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电码。
林小芳:贺跑了,你的三个组员全部阵亡,你跟我走吧。
李子荣吃了两口面,侧着身子望着面馆门口,不经意地敲出一段电码。
李子荣:我的位置很重要,我跟你走了就彻底暴露了,再也回不了特务处了。
林小芳吃了一口面,侧着身子,斜对着李子荣,手指隐藏在袖口轻轻敲击。
林小芳:王叔叔交代,你的安全比任务重要。你必须跟我走。这是命令。
李子荣放下面碗,对店小二说道:“伙计!你们面馆的醋怎么这么酸啦?”
店小二满脸堆笑地回应道:“先生!难道您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吗?‘眼睛都看到山西去了!’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山西尽是醋,天下最好的醋。醋不酸,那还是醋吗?您如果觉得我们面馆酿的醋酸味儿猛,可以适量放一点就好了。”
李子荣咂了咂舌头:“我们是南方海边上来的,说话都带着咸味儿,吃不惯你们北方的醋,你给我们来一碟酱油吧。”
店小二高声叫道:“好咧!给九号桌的先生来一碟酱油。”
李子荣趁店小二拿酱油之际,顺势敲下一串电码: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林小芳瞪了李子荣一眼,高声朝店小二叫道:“小二!姑奶奶爱吃你们山西的陈醋,给姑奶奶来一壶醋。”
店小二高声回应道:“好咧!给九号桌的姑奶……姑娘来一壶陈醋!”
邻桌的客人们笑了,纷纷交头接耳:“九号桌的先生肯定有了相好的了,瞧他媳妇那醋吃的,可真叫一个猛啊……”
永安杂货铺响起枪声的时候,贺波光装着行动迟缓,落在李桥的后面。当李桥、王彪和郑大柱三人被街道对面的子弹击倒时,贺波光就地一滚,钻入了街边的人群。因为躲避及时,贺波光只是左臂中了一弹,侥幸躲过了一次精心策划的狙击。林小芳发现贺波光混入了人群,提着枪追赶。贺波光趁乱揭开街道边上的窨井盖,藏进了下水道里,又躲过了林小芳的追杀。
贺波光沿着下水道奔跑,直到夜色渐深,才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贺波光不敢投店住宿,只好到乞丐堆里胡乱混了一晚。天一亮,他就赶到火车站,爬上了开往江西南昌的火车。
上海闸北区警察分局的治安警察抬走了李桥、王彪和郑大柱三人的尸体,封锁了案发现场和周围区域,抓捕了一些行为可疑的路人,随后便解除了封锁。解封之后的闸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李子荣从山西面馆出来,来到大街上,林小芳紧紧跟随,寸步不离,生怕李子荣会突然间消失一般。
“警戒已解除,现在安全了,你去找组织吧。”李子荣对林小芳说道。
“我是奉上级党组织的命令,到你身边协助你开展工作的。”林小芳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李子荣,并向他解释道。
李子荣接过信件,来到路灯旁,就着路灯的光线阅读密信内容。
鸿鹄:中央红军已顺利到达陕北,你居功至伟,功载史册。因为斗争的需要,你仍需在敌营潜伏。现派遣斑头雁同志,协助你开展工作,便于与党组织联系。因环境特殊,你可与斑头雁以夫妻名义对外公开。阅后即焚。王雍。
“你不叫‘白莲花’了?改了名,叫‘斑头雁’?好古怪的代号。”李子荣掏出打火机,将密信点着,烧至灰烬。
“‘白莲花’的代号暴露了,引起了敌人高度的重视。你以后可以叫我雁子呀,我喜欢这个名字。”林小芳得意地说道。
“还是‘白莲花’好听,‘斑头雁’感觉跟癞头鸭差不多。”李子荣打趣道。
“斑头雁的寓意可好了!斑头雁妈妈想哺育小斑头雁了,就在悬崖峭壁上筑巢。小斑头雁孵化出来了,要跟着爸爸妈妈从悬崖峭壁上往下跳,经过无数次摔打,来到地面,进入湖泊,才能长成大雁。”林小芳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这斑头雁妈妈比较爱折腾,是吧?找个地势高一点的小山坡筑个巢,养育后代不香吗?非要让小雁吃尽苦头,从悬崖上一步步跳下来。如果稍有不慎,就会摔个腿折鸟亡,酿成悲剧,这又是何苦呢?”李子荣故意反驳道。
“你这只狡猾的红毛狐狸!你哪知斑头雁妈妈的苦衷啊。斑头雁妈妈把巢筑在悬崖峭壁上,一来可以避开眼镜蛇呀、苍鹰呀、野狗等天敌,还可以锻炼小雁的毅志,可谓一举多得,有什么不好?”林小芳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哎!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红毛狐狸?我怎么成了红毛狐狸了呢?请你解释解释,什么意思?”李子荣摸了摸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代号叫‘鸿鹄’,只有吴浩叔叔、王雍叔叔和我三个人知道,连克公和其他战线上的同志都不知道。别人如果乍听到你的代号,肯定会误以为是‘红狐’,那不是红毛狐狸,又是什么?”林小芳反唇相讥道。
“癞头鸭!你说的对!如果你以后给我传递情报,拍发电报什么的,就叫我红狐,这样不仅可以迷惑敌人,还能有助于我隐藏身份。”李子荣恍然大悟道。
“谁是癞头鸭呀?你这只红毛狐狸!果然是又贫嘴又狡猾的臭男人,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林小芳拖住李子荣的手臂,又爱又恨地娇嗔道。
“跟我走吧。”李子荣拉起林小芳的手,朝一家旅店走去。
“干什么去呀?”林小芳不知李子荣的葫芦里又卖什么药,疑惑地询问道。
“遵照上级党组织的意思,以夫妻的名义开展工作。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要住旅店。为了节省经费,只能以夫妻的名义开一个房间。”李子荣解释道。
“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拜堂成亲呢!”林小芳犹犹豫豫地说道。
“这个嘛……我们可以……先斩后奏……”李子荣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
“你没有经过组织上的正规培训,可以理解。但你必须向上级党组织打个报告,组织上批准了才可以的……”林小芳扭扭捏捏地推开李子荣的手。
“你我的身份特殊,工作环境险恶,就算是打了报告,一不能实名,二不能存档。你下次见了王雍叔叔,或是吴浩叔叔,直接告诉他们就行了。这就叫后奏。”李子荣盯着林小芳的眼睛,在她的手心轻轻地掐了一下。
“奶奶以前向我妈提过亲的,我妈也是答应了的。只是,我现在是组织的人,一切都要听从组织的。荣子哥!你能理解吗?”林小芳抽回自已的手,小声说道。
“这事以后再说吧。天色已晚,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任务呢。”李子荣走进旅店,开了两间上房,拿了一个房间的钥匙,打开房门,直接进去睡了。
林小芳知道自已说错了话,想要收回,李子荣却独自进了房间。
林小芳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林小芳突然想起李子荣与尹玉兰的过往,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心头。她翻身起床,穿好衣服和鞋子,来到李子荣的房门前急促地敲门。
敲了一阵,门没有开,房间内也没有一点反应。难道他睡着了吗?不对呀!作为一名资深的特工,警觉性是高于常人很多的。林小芳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从头上摘下发卡,用发卡上的铁丝把门锁拨开。
黑暗中,林小芳蹑手蹑脚,轻轻推开李子荣的房门,又轻轻地关上,悄无声息地向李子荣的床边摸索。床上无人,窗子也是紧闭着的。
难道我走错房间了吗?林小芳心里一阵纳闷。
突然,林小芳感觉自已的两只脚踝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原来,床下有人!林小芳正准备反抗,却被那双有力的脚拖到床下。
床下空间太小,无法展开拳脚。林小芳准备出手还击,双手却被对方捉住。林小芳正欲惊叫,却被一个温暖而宽厚的嘴唇堵住了嘴。
床下的黑影正是李子荣,林小芳放弃了抵抗,与李子荣紧紧地搂在一起。
林小芳紧紧地搂住李子荣的脖子,尽情享受黑暗中的幸福时光。两人激情正酣,房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一个黑影在门前一闪迅速进入房内。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但李子荣依然能通过对方轻微地脚步声来判断闯入者的大致情况。李子荣放开林小芳的手,从裤管里摸出磨得锋利的银元,准备出手。
闯入者来到床边,挥起匕首,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床上的被子捅去。
匕首捅入棉被,受到柔软的阻挡。行凶之人拔出匕首,正欲打开手电筒查看,却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把黏乎乎的血液。
李子荣不知何时已站在行凶者身后,趁行凶者转身之际,再次挥动手中的银元,割断了行凶者的气管。行凶者抽搐了片刻,一头栽倒在床上。
李子荣拿起行凶者的手电筒照了一下行凶者的脸,马上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看来我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这是特务处贵阳区行动队的副队长孙长庆,从南京总部派遣到上海区的,我见过他一面。”李子荣提醒林小芳道。
“既然是副队长亲自前来执行暗杀,那周围出口肯定都埋伏了他们的人。现在不管我们从哪一个出口出去,都会陷入他们的埋伏。”林小芳分析道。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王雍叔叔带出来的兵,果然是强将!既然四面都是陷阱,那我们就从大门堂堂正正的出去。”李子荣镇定自如地说。
“你想化装成他的样子走出去?”林小芳猜出了李子荣的内心,替他说道。
“知我者,夫人也!”李子荣将孙长庆的尸体用床单包裹好,扔到床底下,然后拉着林小芳的手,离开了这间自已登记过的房间,关好房门,转身来到对面的205号房,用手上的铁丝轻轻打开205号的房门。
“你怎么知道这间房是空的?”林小芳进入房间,疑惑不解地询问李子荣道。
“我在楼下前台登记身份信息时,看到205号这一栏是空白,所以断定这间房是空的。”李子荣将房门从里面反锁好,然后将窗子打开一道缝,用窗帘虚掩着。设计好逃跑线路之后,李子荣一头倒在床上,拉开被子,蒙头大睡。
林小芳坐在床沿上,望着酣然入睡的李子荣发呆。
李子荣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对林小芳说道:“你怎么不睡咯?不困吗?”
“你睡吧。我替你警戒。”林小芳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李子荣突然绕到林小芳身后,抱住她的腰把她拖上床,按在床上盖上被子。
林小芳挣扎了一会儿,挣扎不过便放弃了。李子荣关了灯在林小芳身边躺下。
“我的玉手镯呢?什么时候还给我?”林小芳幽幽地说道。
李子荣突然想起林小芳的玉手镯还在尹玉兰的手腕上戴着呢。尹玉兰生死不明,林小芳的玉手镯肯定凶多吉少。李子荣觉得非常对不起林小芳,伸出手臂,从后面紧紧搂住林小芳的脖子。林小芳转过身来,面对着李子荣,与他紧紧相依。
“如果躲过了这次劫难,我一定还你一个更好的。”李子荣在林小芳耳边说。
“我不要!我只要我妈留给我的那只。”林小芳喃喃低语,很快进入梦乡。
天刚蒙蒙亮,林小芳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床上没有了李子荣。她立刻翻身坐起,发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窗口,手里拿着手枪,枪口正对着她的胸膛。
“昨天晚上,跟你一起到这家旅店住宿的那个男人哪去了?快说!不然就打死你。”陌生男人严厉地喝斥道。
“什么男人?我可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你不要侮辱我的名声。我还要嫁人的呢!”林小芳一边镇定地梳理头发,一边回答道。
“我看你像中共地下组织的探子。快起来!跟我到警察局走一趟。”陌生男人摆了摆手里的枪,向林小芳下命令道。
“你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呢。”林小芳嘟着嘴,装着害羞的样子说道。
陌生男人刚刚转过身,林小芳摸出藏在裤管里的银元,朝陌生男人的脖子飞掷而去。陌生男人突然转身,伸出两根手指,接住了林小芳掷过来的银元。
“好厉害的暗器!你还说你是良家女子吗?”陌生男人低吼道。
“哈哈哈哈!荣子哥!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林小芳银铃般地笑道。
李子荣将手枪插回腰间,恢复本来的声音,询问林小芳道:“你是怎么识破我的伪装的?难道我的身上有破绽吗?”
“没有破绽。只是因为我知道昨晚上行刺你的孙长庆已经被你杀死,他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难道孙长庆会诈尸吗?”林小芳提醒李子荣道。
“嗯!这就是最大的破绽。那你明知道眼前的孙长庆是伪装的,可你为什么还向我发暗器呢?如果不是我耳朵灵敏,你谋杀亲夫的罪名就坐实了。”李子荣瞪了林小芳一眼,有些不快地责备道。
“那只是一枚真的银元,并不是暗器。你再看看,看你接住的那枚银元有没有打磨出锋利的边锋。”林小芳解释道。
李子荣摊开接住银元的手掌,果然只是一枚普通的银元,没有特别加工。
“蓄意谋杀亲夫的罪名不实,给予撤销,当庭释放。现在你准备跟我出去吧。特务处的这个黑店我一刻也不想待了。”李子荣赞赏地点了点头,吩咐林小芳道。
“就这样带我出去?不要给我化个装?”林小芳看了看自已的装扮疑惑道。
“孙长庆的情妇,或者是妓女,你选一个吧。”李子荣朝林小芳笑道。
“都不是什么好角色!随便你吧。”林小芳嘀咕了一声,起身下床。